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绿茶病美人只想当咸鱼(穿书) 作者:鱼嚼梅花影 内容简介 原文名《我好累要反派哥哥抱着睡》 馥橙穿成了权谋文里的绝色病美人。 传闻他身如扶柳,容色昳丽,连心狠手辣的反派俞寒洲和一心夺权的太子都为他争战不休。 俞寒洲身为一代权臣大反派,清官恨他唾骂他,贪官惧他拥护他,年迈的老皇帝也得仰仗着他稳固江山。 而馥橙是太子的青梅竹马,被太子送去俞寒洲身边当卧底。 据说,俞寒洲对他一见钟情,哪怕被他背叛,也要带他殉葬。 而太子将他送给俞寒洲后就日思夜想,眼看着他身死,彻底成了心上的白月光。 注定要死的馥橙:可我啥也不想干。 他只是一条究极咸鱼、怎么也死不了、只想躺平的小被子。 太子让他去勾.引俞寒洲? 他就变出本体:一张软软暖暖的小被子,天天依附在俞寒洲身上,跟八块腹.肌零距离接触,靠着阳气苟活。 太子要他传递消息。 他便今天勾着俞寒洲的脖子,好累哦要哥哥抱着睡,明天晕倒在俞寒洲怀里,哥哥我心口疼,就差骑到俞寒洲头上作威作福。 太子下了最后通碟。 馥橙拎着纸条随手烧了一角,故意塞到枕头底下。 当天夜里,俞寒洲攥着那张纸条,将软若无骨的美人扯到膝上,眉眼阴郁:自投罗网? 馥橙打了个呵欠,娇气地抹泪:我就是奸细,太子那臭狗贼天天叽叽歪歪,要我做这做那,凭什么啊?这样你把我杀了吧,永绝后患 话音未落,馥橙整个人就被俞寒洲紧紧锢进怀里,男人揉着他的唇珠威胁:不许说气话,我派人替你。 作死不成,馥橙咸鱼地阖眼安睡,心想,反正迟早我得殉情。 然而,馥橙等啊等,等到该殉葬了,他却发现 因为天天吸俞寒洲的阳气,他的病居然好了。 这江山突然改姓俞了。 他成了迷惑新帝的祸.水,还被藏在帝宫中,俞寒洲看他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谁也见不着。 想殉葬?先看俞寒洲能活多久再说。 以下是攻视角文案 无人知晓权倾天下的俞寒洲,其实出身贫寒。 彼时寒冬腊月,少年的他高中状元,却再次被人冒名顶替,乱拳相加后压在县衙门前,眼睁睁看着污吏走狗打死路过的老叟,却无人敢出来伸张正义。 那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清这世道。 夜深人静,茫茫大雪,将将冻死之时,却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一个软乎乎香喷喷的粉团子,一头就扎进他怀里,还悄摸摸把小手变成了一只熟悉的被子角,给他瞧,就为了证明自己能取暖。 俞寒洲当时就想:这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小妖怪。 可,倘若他能活下来,他定要将这小被子妖拢入怀中,捏进掌心,再不容他跑出来给人随意取暖。 谁想到,醒来之时,怀中空无一物。 直到有一日,他官拜宰相、任内阁首辅,却在当朝太子的身侧见到了幼年时为他取暖的小被子 绿茶病美人、究极咸鱼的娇滴滴被子妖 x 心怀抱负、究极上进争气、疯批深情权臣攻 注: 【攻少年时,两次因受死而复生,所以不是普通人,不老不死,一直保持青年形态。】 第1章 病美人是条咸鱼 北地严寒,天干物燥,日子不过堪堪过了夏末,萧瑟的秋风便急不可待地从窗外呼啸而过,传来呜呜的风声。 馥橙住的画舫正停在衡江岸边,是太子新得的私人画舫。 远望画舫巍峨气派,极尽皇家奢靡,近了细瞧又偏生处处透着江南独有的婉约秀丽,精致的宫灯彻夜通明,照亮了黑黝黝的江面。 任谁看了,都难免唏嘘感叹一句:这太子爷对馥家的小公子,也太过宠爱了。 可在熟知各种宫廷秘辛的权贵看来,过于奢华精巧的皇家游船,与北地太子素来推崇的大气恢宏风格没半点沾边,委实有些突兀。 说句大不敬的,这画舫,根本不像是太子会用的,反倒和本朝唯一一位出身江南的权臣——当朝宰相俞寒洲的偏好刚好吻合。 更巧的是,近几日不知从哪又流出了一个小道消息,说太子的画舫是从俞寒洲手下的造船厂抢来的…… 因着使的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太子爷连当今圣上都没敢告诉,还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将画舫送回,端看俞相计不计较此事。 往日就与太子不对付的权贵子弟皆等着看这个笑话,不过,到底事关皇太子的脸面,他们也不好多加妄议。 馥橙却不知道此事。 他住在奢靡华贵的画舫里,身子却不大中用,天一冷,一到夜里,喉间就痒得受不住,总是睡不安稳。 这日不过是多吃了块桂花酥,夜里就一直翻来覆去地咳嗽,血气直往喉头冲,难受得很。 许是他今夜咳得比往日厉害,不过一刻钟,睡在外间的春喜就匆匆忙忙地端着一碗银耳雪梨羹走了进来。 馥橙侧卧在黄花梨木榻上,背对着外间,听到脚步声,他懒懒睁开了眼,却只抱着被子,一动不动。 春喜习惯了他的冷淡,很快便轻手轻脚放下盘子,凑近过来。 “公子,起来喝点汤吧,再咳下去,明儿个喉头又肿得疼了。” 话虽这么说,手也伸了过来,却也只是停在馥橙上方,并不敢强行来扶他。 馥橙很怕冷,不太想起来,可喉咙特别痒……眼睛睁了又合,到底是慢吞吞翻了个身,单手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春喜忙不迭地往他背后塞了个云锦靠枕,让他坐稳,又小心地将丢开的锦被拉回来盖好。 随即,一碗热腾腾的雪梨羹被端了过来,放到他面前。 馥橙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依旧抱着被子,瘦骨伶仃的十指搭在深色的锦被上,被烛火一照,便根根柔腻纤长,恍如软玉,极为惹眼。 春喜控制不住瞧了一下,就仿佛被烫到一般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更不敢细瞧榻上未及弱冠的少年……仅仅俯身垂首,将盘子又凑近了一些…… 她心悦公子,不是不渴望的,只是…… 那日初见,自己看公子看得失神打翻了盘子,若不是公子发了急病,秋枫又被杖刑责罚,正好将这事混了过去,恐怕她早就被太子挖了眼睛了。 碗中的汤泛着蒸腾热意,熏到下巴。 馥橙这才回过神来,垂眸扫了一眼,想了想,不太情愿地抬手,捏起勺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喝起来。 他其实是挺想让丫鬟或者小厮喂他的,毕竟咸鱼惯了,无奈这身子得了怪病,没法跟人近距离接触。 那日醒来时,有个叫秋枫的丫鬟见他虚弱起不了床,便想喂他喝药。 谁知手才刚刚摸到他的肩头,他就蓦然发了病,整个人吐得撕心裂肺,直接厥过去了。 太子见了当即大怒,命人将那丫鬟拖出去硬生生打折了手,之后就再没人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春喜能苟活到今天,全靠跟他保持距离。 之后陈太医来了,瞧了几次,也只含含糊糊说是心病,开了个方子就过了。 太子本是勃然大怒要给太医治罪,谁知一听是心病,也开始装聋作哑,让他好好休息。 馥橙懒得理会这个热衷pua的渣男,本想让人把那个无辜受累的丫鬟救回来,结果这狗太子当天就将秋枫遣回了宫,不让他再见人。 之后没两日,春喜才偷偷带回来消息说,秋枫的伤没大碍,还成了太子侍妾,封为秋良娣,如今得意得很。 馥橙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怔了好一会儿,也没理解这是如何发生的。 春喜便暗示他:“太子喜欢像您这般性情温柔的人,秋枫本就是皇后娘娘送给太子的。” 要知道,秋枫柔情似水的模样,有那么一点像重病之前的馥橙,如今被打了,病怏怏的就更有那么几分味道了。 太子有所顾忌不敢碰馥橙,便有的是替代品自荐枕席。 馥橙当时听完,琢磨一会儿弄懂了,感觉有些倒胃口,也没说什么,挥挥手躺下睡了。 此刻,润滑的银耳雪梨汤滑下肚,喉咙舒服了点,馥橙微微眯起眼,松了口气,才又喝了几口。 这雪梨羹色泽清亮,喝着却隐隐有股药味……说是加了补身子的药,可真正的药引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不过馥橙并不多么关心这事,他只是不喜欢这味道,也不爱喝罢了。 勉勉强强解了渴,馥橙就将勺子丢到盘子里,收回手,蔫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果茶。” 他嘴巴里有苦味,想喝果茶。 春喜听了有些犹豫,小声劝:“公子,您的身子……陈太医说除了羹汤清水之外,其余的都不能喝。” 再不好生养着,恐于寿数有碍。 最后这句是她今日偷听到陈太医的徒弟说的,也不知道太子爷知不知晓。 春喜想起这个就忧愁,又劝: “公子再喝点汤吧,太子爷肯定也忧心您的病。何况……何况,您也知道,您如今一病,那些个贱/人便急着爬太子爷的床,巴不得您有个好歹。 秋枫昨儿个还改名秋澄了……若不是被太子爷训斥,她还要大张旗鼓来慰问您,俨然一副东宫女主人的模样,脸都不要了。 要我说,您和太子爷还是青梅竹马呢,谁能比得上。” 春喜越说越愤愤不平,脸上皆是怒气。 馥橙闻言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转过头,实在懒得开口。 总不能说他是个穿越的,压根就不在乎太子睡了几个宠妾吧…… 他只在乎他的果茶。 不过果茶这会儿是喝不到了,春喜不答应。 馥橙琢磨着,春喜不中用,只能让别人来满足他的要求。 他也不闹脾气,想了一会儿,便没骨头似地蜷进被窝,安静地感受着萦绕周身的温暖。 他住的是太子的画舫,吃穿用度自然也是顶好的,单单手下滑不溜手的锦被,过于罕见的绣工,就能窥见一二。 但这都是理所应当给他的,毕竟馥橙真实身份地位不低。 既然地位不低,该怎么使唤人呢? 馥橙想了想,自己上辈子作为体型最小的被子妖,成日里睡觉,不需要吃不需要喝,冷了还有个小孩主动抱着他给他取暖,日子过得也算漫长无忧,基本没支使过人。 如今过着这种被圈养的病秧子生活,要说多舒坦吧,夜夜受病痛折磨,太子还故意贬低他的身份,怎么都算不上好过。可要说难过吧,明面上确实锦衣玉食,有人伺候,也谈不上。 这支使人的事,倘若没进这画舫,以这具身体的身份,也不过是说句话的功夫。 可如今他不过是个被圈养的「公子」,被可劲儿往泥里践踏身份,真做起来太麻烦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要不还是不努力了,继续咸着吧,横竖也捱不了多少日子了。 馥橙有些厌烦太子搞的这些事,蹙着眉又咳了一会儿,才将微微带着血渍的帕子丢到一边,微抿着泛红的唇发起呆来。 春喜久等不到回应,只好悄悄抬头看向少年。 这一看却有些怔愣。 此时江上已入夜,画舫内烛火盈盈,并不如何明亮,却足以清晰地勾勒出眼前迷离惑人的画卷。 少年未曾束起的墨发蜿蜒垂落,沿着上好的黄花梨木榻往下沉沉地坠,乌玉一般,一如那双上挑的眼,总是笼着雾似的,不过看一眼,就像要被吸了进去。 以至于根本分不出心神去细看少年的五官。 春喜禁不住面上微红,浑浑噩噩地想着,不知觉视线一转,痴迷的目光落在那双手上。 就见几根糯白的手指拽着锦被的一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揪来扯去,没一会儿又很是孩子气地捏着那个尖尖的被角晃来晃去,淘气极了。 她其实是想微笑的,少年的举止让她心里又软又热。 可不知为何,这般看久了,春喜竟觉得心尖开始发紧,仿佛唯恐榻上少年那过于脆弱的指节,如同早春枝头堆砌的落雪,一用力便散了…… 大约是真的受了迷惑,鬼使神差地,春喜往前凑了凑…… 然后……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冷香,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大约是初冬的雪,又或者秋夜的霜露,混杂着一点点血的腥甜味道,很是捉摸不透。 想起先前听过的坊间对公子的评价……先国师之后,当世第一颜如玉,风姿才貌举世无双,公认的占星之子。 这样的少年与星辰做伴,身上好闻,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有些旖旎隐秘的思绪逐渐飘得有些远,少女眼中露出向往的神色。 她越靠越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摸到榻上的少年,直到…… 案上的烛台忽然发出「啪」得一声响。 紧接着,「啪啪啪」又是连着好几下,突兀又急促。 馥橙闻声醒过神来,撩了撩眼皮,自顾自端起小几上的茶杯漱口,将口中的血腥味去了。 末了他将杯子放回去,抬眼见春喜依旧神游天外,眸色便不可见地淡了下来,安静地转头去看另一边。 不远处的桌案上多了几块脏兮兮湿漉漉的石头,正落在烛台旁边,突兀滑稽得很。 而原本新换上的窗纱再次被人戳破了几个洞,一如过去几日,明目张胆…… 这让馥橙想起了他的第一世,还没转世变成被子妖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喜欢欺负他的顽劣儿童,故意拿着沾泥巴的石子往他坐着的轮椅上丢,一颗一颗砸到他身上,边砸还边盯着他的脸猛瞧。 馥橙微微蹙起眉,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这些石头属于谁,也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故意惊扰他……连着小半个月,无处不在的窥探目光,粘腻又恶心,每到夜里就会出现,像是期待他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狗太子为了全方位pua击溃他的人格和尊严,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也罢,这也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馥橙不耐地垂下眼,随手抓起榻上的一个小摆件扔了出去,正正砸在屏风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少年突然发起了脾气,春喜被惊得回过神,忙去看馥橙的脸色。 就见眉目昳丽如画的少年神色寡淡,睨过来的双眸寂凉如秋夜。 他的声色很柔,又带着少年变声时独有的沙哑,很慢地开了口:“让外面的人滚,把果茶拿来。” “啊……是,公子,奴婢这就去!”春喜被看得心慌,下意识退了几步,扭头快步往外走。 她抬眸紧紧盯着房间的角落,那里有个小小的窗户,半透的窗纱上此刻正投下一道陌生的阴影,仿佛正隔窗同她相望。 春喜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帕,身子止不住地微颤,只觉整个后背都有些发冷。 等到出了房间,见到外头门口静默站着的两名御前侍卫,她才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笑道: “侍卫大哥,公子夜里觉浅,容易被惊醒,你们二人还是往前头去守着吧?” 这话一出,那两人便似笑非笑地看了春喜一眼,其中领头的道:“春喜姑娘,我二人奉太子爷之令,全天贴身保护公子安全,可不能说走就走的。” 「贴身」二字明显是特意强调。 春喜听了面上一白,道:“可你们总闹出些声音,公子如何安睡?” “姑娘!”另一个侍卫忽然提高声音道:“你可搞清楚,太子有令,谁都不许碰馥小少爷一下,馥小少爷想要什么,你就得听他调令,不得违抗,若不是你刚才……我们也不会随便出手惊扰,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一出,本来就有些旖旎心思的春喜顿时打了个冷颤,脑子里止不住地想起今日太子来时那警告的威吓,一时间整个人都清醒了,忙不迭地低头福了福身,道: “是奴婢无状,还请两位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春喜定不会再犯。” 那两侍卫见她懂了,不由对视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挥挥手继续回去站岗。 身形较矮的侍卫本是大喇喇地继续站回窗下,让自己的影子完全落到窗纱上,才站立不动。 可没等他回过头继续往屋内偷看,那较高的侍卫便一把将他拽到了角落里,按着他的肩道: “收敛些,别惹那位发脾气了,小心气出个好歹,太子那边不好交代,到时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不是太子爷吩咐的吗?让别把这位当贵人,免得恃宠而骄。”矮侍卫不服气。 高侍卫顿时拍了下他的头,怒道:“太子爷驭人的手段是你能说的?让你收敛就收敛!少废话!” 矮侍卫一时有些失望,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看,口中含糊嘀咕了两句「看看怎么了」「一个男人长那么美」「还不是床上伺候太子的」之类的荤话,到底没敢再放肆,老实站得隐蔽了一些,没再露出行迹。 春喜没习过武,听不到这一茬,加上她自己心中有鬼,低着头就快步回去了。 在没来得及上报馥橙的病情之前,她到底不敢忤逆太子的话,亲自去取了果茶,带回来给馥橙喝。 “公子,那两位侍卫已经走了。这果茶……对您身子不好,不要喝多了。” 馥橙点了下头,接过杯子慢慢喝着。 果茶温热清甜,很快就去除了口中的苦意。 馥橙是不信侍卫走了的,那两个人几乎每夜都会开窗盯着他瞧,恶心巴拉的。 不过正因为是太子的走狗,他们只会听太子的话,一边偷窥视/奸他,想以此折辱他让他认命,一边又顾忌他的真实身份,不得不满足馥橙的一切要求。 正好拿来利用。 横竖这身子活不了多久,吃什么喝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的死,还不如先满足自己。 至于春喜……这丫头还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不可信。 馥橙极慢地喝完了一杯果茶,才惫懒地靠回了枕头上,耷拉着眼皮沉思。 少年风姿昳丽,即便郁郁寡欢没半点精神气,依旧令人神往。 春喜有了刚刚的教训,不敢再看,只笑着将博古架上那套绿松石摆件取了过来,让少年把玩。 馥橙对这套摆件还挺喜欢的,昨日拿到手就玩了很久,这会儿捏到手里,摸着沁凉的绿松石,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春喜见状,忆起今日清晨太子嘱咐她必须要说的话,便借着这个机会道: “公子,这绿松石摆件,是太子爷让人送来的东西。说是俞寒洲大人寻了许久,随后太子和俞大人同时在拍卖会遇到了这套摆件,都拍到天价了,没想到太子竞拍略胜一筹便拿下了。 前儿个太子爷听说您睡不好想解闷,二话不说就送了来,太子对您是真的好。俞相财力也和太子不相上下,跟着他的人想来也不会吃什么苦……” 馥橙闻言,抬眼瞥了下春喜忐忑的神色,又垂眸看了看精致的摆件,想了想,丢到一边。 不玩了。 第2章 心碎小被子 精致名贵的摆件猝然被扔到一边,骨碌骨碌滚了老远,最后摔在柔软的地毯上。 榻上的少年却仿佛没看见似的,昳丽的眉目静如远山,端的是如画中仙。 可春喜心中有愧,哪里还敢欣赏美人,当即就被这样的馥橙吓了一跳,忙将丢下地的摆件捡了回来放好。 她小心翼翼地偷觑了下少年的神色,才揪着帕子试探道: “公子,您是不是还因为那件事……在生太子爷的气?” 馥橙闻言,喉头陡然不受控地泛起一阵腥甜,掩着唇又咳嗽了几下。 他安抚地摸了摸发痒的喉咙,又往下滑到心口,按住那颗根本不受控制的心脏。 这具身体对太子的恨意过于强烈,只要一听到和那些抑郁不平的事有关的话题,就会止不住地抗议,根本不听他的。 不过,鉴于馥橙时日无多,他更愿意相信是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在逐渐下降,不算什么。 毕竟身体的原主人早就死了。 馥橙想明白这一点,便放心地继续抱着新的果茶喝起来,一边缓解那种不适,一边神态慵懒地道: “我不生气。” 只是有机会的话,会帮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给pua普信太子几个大耳刮子罢了。 春喜以为他心里难过强颜欢笑,一时心酸至极。 内疚一层一层如潮水般漫了上来,几乎要淹没她…… 她看着少年的脸,有一瞬间几乎想放弃自己的私欲,不再昧着良心为太子说好话了。 可当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止不住地想到了自己初见公子的场景……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是一眼万年也不为过。 她这一生为奴为婢,没过过多少快活日子,好不容易遇见馥橙,有了牵念的人,她不想放弃…… 闭了闭眼,春喜按下了那种愧疚。 她回忆了一番太子教过她的话,温柔地道:“公子,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可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奴婢斗胆说一句,太子爷那……虽然此前说是要送您去俞相府上,有些过了,可如今朝中局势如此紧张,太子爷亦是如履薄冰,想来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不过缓兵之计。 怎么说您和太子爷也是一块长大的,情分不比寻常,哪里就那么容易散了。 只要太子心中有您,往后的日子怎么都不会差。公子只管放宽心,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这一番话也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全程没有一句停顿,想来事先准备了很久。 馥橙懒洋洋地听完,停下了喝茶的动作,撩起眼皮看向春喜。 他神色很是平静,甚至非常孩子气地歪了下头,慢吞吞地问: “你的意思是,太子是逼不得已,才想把我送给俞寒洲,暖床的?” 春喜十指颤颤,垂头不语。 “等他除掉俞寒洲,心中还有我,就会心无芥蒂地接我回来?哪怕我可能被俞寒洲睡了?” 软绵绵又沙哑的话很轻,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却让春喜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僵着脖子一动不动。 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锤了一拳似的,疼得慌,好一会儿才笑道: “公子,只是送去俞相府上住着罢了,俞相一向不沾情爱,如何会那般待您?” 馥橙不吭声。 他不喜欢跟睁眼说瞎话的人聊天。 春喜只好转移话题道:“您瞧这画舫布置,处处用心,光说这黄花梨木榻,就最是养人,太子爷如此惦记着您,怎会让您受苦?” 不让受苦,却要把病重的青梅竹马送给死对头玩弄以骗取情报? 一国太子沦落到用这种下作手段? 馥橙无声地摇了下头,安静地想了想,才仰头靠在枕上,侧头去打量春喜。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自己的丫鬟,也是第一次尝试对着身边的人使用占心术。 原本春喜给他下毒,馥橙想着自己反正病入膏肓不久于世,如何都治不好了,多吃点毒或者少吃点都没有区别,也不想为难春喜。 毕竟春喜作为一个丫鬟被派来对付他,身家性命定然也被捏在幕后之人的手里。 馥橙愿意顺水推舟配合她,就当还她这阵子的照扶之情。 可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因为春喜居然开始为太子说好话洗白太子了…… 这是馥橙,也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绝对不能接受的。 好一会儿,馥橙才收回目光,不再说话了。 占心术明明白白展示了春喜的来历…… 原来春喜是皇后派来勾引他给他下毒的人,为了让太子厌弃他,不再搞断袖,老实给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为了挽回太子在老皇帝眼中的糟糕形象,从而保住继承权。 哪知道春喜见了病入膏肓的他,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杀他,便偷偷换了别的药,又投靠了太子,帮着太子给他洗脑。 馥橙知道春喜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过得好一点,能活下来受太子庇护,可有些时候,不是想活就能活的。 小丫鬟太天真了。 占心术极为耗费精力,馥橙有些疲惫地躺下,不再去管体内蔓延上来的疼痛,只整个人安安静静的。 那双通透澄明的眸子仿佛寂静的秋夜,眸色淡淡地看着春喜,对方却怎么都不敢回视他。 其实说起来无非就是那么些古旧穿越桥段。 馥橙前世本来是一只被子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就发现自己穿了,穿的还是太子李赟的青梅竹马,一个闻名天下的病美人。 据说这美人自幼与太子相识,是已故国师唯一的儿子,默认的未来太子妃,不仅身怀占星之能,姿容更是举世无双。 只要是见过他的人,都会为他着迷。 而李赟作为当朝太子,资质平平,没有当皇帝的本事,却有继位的野心。 虽说十年太子职业生涯,李赟愣是没什么建树,但怎么说他也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就凭血统这一点,太子继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无奈老皇帝越老越多疑,生怕儿子造反,愣是撑到如今年近花甲了,还不肯退位,甚至到处求仙问道,妄想长生不老,再坐五十年皇位。 理想很丰满,可惜北朝历经三百年,已是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老皇帝再不想放权给儿子,也撑不起摇摇欲坠的江山。 就是在这个时候,新晋内阁学士俞寒洲横空出世。 他自请出战,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收复了北朝失地,将东边的突厥、南边的海寇收拾得服服帖帖俯首称臣不说,还同西边最为强势的西楚王朝签订了长达十年的和平条约。 赫赫战功直接奠定了俞寒洲在朝中的无上地位,同时,这人又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 不但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还是个切切实实的保皇党,直把老皇帝哄得对他信任有加,视若亲子。 不过几年,俞寒洲便扶摇直上,官拜宰相,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又兼任内阁首辅,成为北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个同时统领军政与文政的权臣。 这样的人,对已经糊涂的老皇帝而言,是最锋利的武器,可对于等着继位的太子……属实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因为只要俞寒洲在一日,老皇帝的皇位就是稳固的,也就不会将实权放给太子,太子甚至怀疑,俞寒洲是老皇帝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恰好,就在上个月,不知道从哪来的谣言,说俞寒洲喜欢美人,还是那种有泪痣、荏弱多病的美人。 气急败坏的太子当即就把主意打到了姿容举世无双的原主馥橙身上,琢磨着把馥橙送给俞寒洲,来个里应外合。 原主馥橙生性外柔内刚,性子随了老国师,最是看重名节,无法接受青梅竹马的太子居然要将自己送人,还是送给心狠手辣的俞寒洲糟蹋。 怒火攻心之下,原主竟是在这个时候激发了老国师遗传给他的占心之能。 原来,占星也是占心,他不仅能读万千星辰,通古今明世事,看透自己的一生,还能读懂人心。 这一下,原主彻底看清了太子皇后以及身边人的各种丑恶嘴脸,竟是无一人可信,最可笑的是,他被最亲近爱戴的长辈下了十几年的毒。 本来原主身子就不中用,活不长久,又被这么一气,当即心灰意冷地自个儿停了药,双腿一蹬直接去了阴曹地府,死在了来京路上。 而馥橙——究极懒散随遇而安的被子妖,就在这时候穿了过来,成了同名同姓的馥橙。 这几日,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想不开,才终日郁郁寡欢。 殊不知,馥橙如今只是病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懒得说话罢了。 好不容易上辈子成了被子妖……虽然被子妖没什么牌面,不能动不能跑,但好歹可以睡觉,最适合他这种吃不了苦的咸鱼。 如今成了人,病入膏肓注定要死,可短时间内又死不了,被病痛折磨,还什么都不给吃,别提多辛酸了。 之前为了摆脱病痛的折磨,馥橙还试过寻死。 可无论他怎么作,就是死不成。 比方说,不喝药等死,他连着好几天把太医的药倒了,还很老实地把春喜送过来的毒药喝了,依旧苟延残喘,明明原主只停了一天药人就没了,邪门得很。 再比方说,割腕撞柱。前者,他拿着春喜做手帕的剪子往手上使劲扎,连皮都没破一点。后者,他每次往床头上撞,就会不受控制地晕倒,醒来无事发生。 咬舌自尽更不用提,咬过,一滴血没流,还不疼。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喜欢针对他这样可怜又无助的小妖怪吧。 最一言难尽的是,占星术让他看透一生,他看到了自己必死的结局,也看到了自己和原主的联系…… 他们俩是一个人,他是原主的转世,只是出了意外,才会绕了一圈又回到这具身体。 如今他在这里受苦受难,原主却已经取代了他成为了快乐的被子妖,跟着老被子妖修仙去了…… 明明以前他也没这待遇啊,那时候他身边除了一个小孩,连一只妖精都没见过。 馥橙一想起来就伤心,蔫了吧唧地将被子拉高,一副咸鱼等死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自闭,可在春喜眼里,少年眸色忧郁,眉间始终笼着解不开的愁绪,让她也跟着红了眼眶,抽泣了一下。 馥橙恍若未闻,他现在只是个「心碎病美人」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春喜(背诵pua大法之他爱你才相信只有你能为他去当卧底而不会背叛他):太子xxxxxx; 馥橙(咸鱼美人躺):嗯,等着我表演一个原地背叛。 第3章 明月坠落 春喜见馥橙安安静静不言不动,一时有些莫名的心慌。 这会儿她也不敢再替太子说什么了,只捧着药在榻边跪坐下来,哄小孩子一般: “是奴婢乱说话,公子莫要伤心了,您先喝了药,奴婢马上去给您取蜜饯来,吃了就不苦了。” 然而馥橙丧过之后就自己冷静下来了,依旧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模样。 他抬手打了个呵欠,还是慢吞吞坐起来,拎起勺子,敷衍地开始喝药。 这药里理所当然也加了毒——被春喜换过的另一种「毒」,少年却喝得面不改色,仿佛全然不知似的。 只是,春喜依旧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馥橙每回喝药,神色都极为冷淡,那双澄明的双眸中,根本没有寻常病人那般对于病愈的渴望,如同每次见太医时,那从来没有期望的眼神。 这个发现有些吓到了春喜,她绷紧心神努力稳住托盘,心中却早就乱成一团。 馥橙却只随意喝完了药,就丢下勺子,转头看着外面的桌子,骄矜地扬了扬下巴。 “喝完了,你去拿。” 这话看似在回应前面春喜说的「拿蜜饯」的话,可春喜伺候了少年有一段时日了,她知道馥橙并不是这个意思。 或许是因为心病,少年很多时候都不与人对视,双眸也总是没有焦点,极少的几次认真看人,却还是被她的话伤到的时候…… 春喜隐隐感觉到了心痛,看了看少年过于消瘦的身形,还是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一笼热腾腾的糕点被拎了进来。 蒸笼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属于糕点的甜香,在微凉的秋夜里显得格外温暖。 馥橙终于高兴了一点,捏着小小的雪花酥两三口嚼吧嚼吧吞了,边吃还边新奇地打量着糕点的样式。 他如今内脏都被毒药腐蚀透了,只要醒着,身上就无时无刻不痛得他想自缢,也就只有吃甜食的时候能短暂忽略那种痛苦。 当然,许是因着第一世吃苦吃多了,现在的馥橙哪怕因为第二世被子妖的经历,总说自己吃不了苦,却也真的很少露出痛苦的表情,更不爱同春喜诉苦,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春喜却因此更加怜惜他,每每看见馥橙吃点心时那副又满足又稚气的小模样,便觉得心如刀割。 她暗暗叹息一声,望着少年的目光逐渐转为复杂,连他伸手拿第二碟都想不起来阻止。 可惜的是,春喜不忍心阻止,也总有不速之客。 馥橙手还未碰到蒸笼,窗外就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随即,房门被敲响,太子的心腹总管周庆和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宫女,手上端着盖了红绸的托盘。 馥橙对此视若无睹,只低头咬点心,吃得认真。 周庆和像是习惯了他这样不理人,笑着同他见礼,道:“馥小世子今日可安好?太子爷知道您夜里少觉,命咱家给您送解闷的玩意来了。” 说着,身后的宫女将一匣子夜明珠呈了上来。 馥橙抬头扫了一眼,兴致缺缺地继续低头吃点心,心道:狗东西要真关心我,就该送点止痛药。 周庆和也不恼,反而因为他难得的关注笑了起来,像是按耐不住喜爱一样,道: “除了东海夜明珠,太子爷还给您送了这个来……说是……您看了便知他的心意。” 话音刚落,一个紫檀木盒子就被轻轻放到了馥橙手边。 没等馥橙作出反应,周庆和又紧接着叮嘱道:“世子体弱,咱家来之前,太子爷特意叮嘱了,要您保重身体。这糕点包子一类的面食不好克化,就不要多用了,还是药膳更养人。” 话音刚落,一旁的春喜如梦初醒,连忙抖着手将剩下的点心一并收了起来,连馥橙手上的盘子都取走了。 “呃……”馥橙空着的手一顿,一时耷拉下眼皮,扯过帕子擦手。 这狗太子真是成日里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嘴上说关心他不让他乱吃东西,可皇后要他命,毒了他十几年甚至现在还在太子眼皮底下下毒,太子这个狗东西还跟睁眼瞎似的从不怀疑。 但凡有心查一下,都不至于如此。 连他的命都不管,还来管他吃什么。 馥橙很不高兴,对递到手边的紫檀木盒子也没一点反应。 他抬眸扫了一眼春喜,又看向不远处的窗台。 这画舫上除了春喜之外,应该还有其他听命于皇后的人。 如果他直接把下毒的事捅出来,皇后怕太子知道,势必会加快速度来取他的命。 可同样的,现在在这里的人……也一个都活不了。 馥橙感受着体内传来的痛楚,到底是垂下了头,没有开口。 他是急着想死了解脱,可不想其他人跟着他一起死,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些人。 被子妖是妖怪,懂因果,不杀生。 第一世的父母也教导他,哪怕不悲天悯人,也不要害人,无论有心无心。 馥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定,轻声说:“太子真的对我好?” 他微低着头,看起来荏弱无辜极了,叫人瞧一眼都觉得有些亵渎,在场之人皆暗暗抽了一口气。 好在周庆和率先反应过来,欣喜道:“哎哟我的小世子,这哪有假?太子爷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给您,您想要什么只管说,咱家一回就禀告太子。” 馥橙闻言点了下头,又整个人软软地躺下,侧过身,背对着外面。 确定周庆和看不到他的脸,馥橙神色便恢复了平静,慢吞吞道: “你去告诉太子,我要他,只对我一人好,包括皇后,也要退一射之地。” 话音刚落,身后众人便齐齐惊得倒抽了口气,缄默不语。 馥橙还觉得刺激力度不够,又施施然道:“今后皇后若与我有嫌隙,太子当护我。若是做不到,便不要再来见我。我与皇后,只能留一个。” 这话一出,周庆和等人更是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这馥小世子要和太子爷的亲娘、皇后娘娘争? 周庆和面色僵硬,久久没有开口。 春喜更是面无人色,她几乎是绝望地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小窗……果不其然,监视她的人还在。 那么公子这些话,怕是…… 春喜努力掐住了手心,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拼命想着如何帮馥橙把这些话圆过去,可没等她想到说辞,周庆和就回过了神,笑道:“世子放心,这话……咱家会如实转告太子爷。” 如实禀告,也就是实话实说,不站队不偏帮谁,怎么都殃及不到自己。 话毕,周庆和便不再多提一句,反倒劝着馥橙:“小世子不看看太子爷送您的礼物吗?” 馥橙目的达到,本是懒得跟身后的老狐狸纠缠,然而转念一想…… 周庆和是唯一喊他世子的人。 想起这具身体的处境,馥橙到底给了这个面子,随手将那个盒子打开,瞧了一眼。 是一枚鸳鸯同心玉佩。 他嫌弃地蹙了下眉。 不过转念一想,刚刚作了一回死,皇后听到那些话,不出两天就会来要他的命,到时候他便不再受病痛折磨,也与这个世界无关了。 馥橙捏着丝绦将玉佩拎起来,意思意思看了看,又扔回盒子里。 周庆和见状,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端着药膳过来。 “世子,太子爷担忧您夜里睡不好,特地让人做了药膳,可要起身用一些?” 馥橙今儿个已经喝了两回毒药了,一听到药膳两个字,就觉得整个腹部猛地一抽一抽地疼起来,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原主残留的执念又在抗议了。 根据记忆,馥橙自幼「体弱多病」,皇后怜惜他孤苦,便一直命心腹丫鬟给他送药膳方子,身边的人也都换成了皇后的人。 正是那十年如一日的药膳,要了馥橙的命。 馥橙忍过了这阵疼,眉眼有些疲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周庆和又在身后道: “太子爷说了,小世子将药膳喝了,这身子才好得快,明日俞寒洲大人若是来做客,也正好引你们见见,交个朋友。” 这话一出,馥橙就觉得整个心口绞得像是要让他当场死去,瞬间睡意全无。 这身体的原主是有多不想和俞寒洲认识?人没了依旧无法安息。 他寻思着,俞寒洲也没做什么……真是锅从天上来。 馥橙本不想理会这些事,可他也不想继续疼下去,想了想,只好蔫蔫地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也不看那药膳,只随手抓起榻上的绿松石摆件,瞧了一会儿,又啪啪啪地一个接着一个砸到地上,摔个稀碎。 砸完摆件,随手一抓,就见那鸳鸯同心玉佩也给甩了出去,摔成两半。 摔完了,馥橙又一个使劲,将那盅药膳也给掀翻了。 狗太子想用绿松石摆件显摆自己有权有势力压俞寒洲并且温柔体贴是吧?砸了。 鸳鸯同心玉佩装深情顺便给俞寒洲埋个隐藏绿帽是吧?摔了。 一盆子喝了对病毫无益处,也不能给他个痛快干脆毒死他,只能用来表达「关怀」的恶心玩意?倒了。 原主终究死不瞑目,馥橙能做的也实在有限,只道: “太子若对我好,便少让人监视我。也别跟我提俞寒洲。” 春喜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赌气,又不好越过他解释,一时焦急又担忧地看着他。 馥橙也不理会身边的人,合上眼便睡下。 一旁的周庆和见他如此,心中同样有些诧异。 早在见到馥橙之前,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就都知道,馥橙是出了名的病弱美人,性子温柔似水,平易近人,可没听过会如此骄矜的。 不过……周庆和转念一想,太子如此狠心,不顾年少情谊、也不顾老国师的面子,也难怪这小世子要生气了。 想起老国师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体弱的小儿子…… 周庆和有些唏嘘,心道:当年不过是体弱,如今却已是靠着药材吊命,这谁下的手一查便知,太子爷偏生装聋作哑,老国师若是泉下有知,又该如何椎心泣血? 旋即,周庆和又想到首辅俞寒洲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便对馥橙多了一层怜悯,微微叹息一声。 怎么说……老国师即便不在了,那安定候的名头也没丢,馥橙再差也是个金贵小世子,断没有被当朝太子当做礼物随意送人的道理。 可如今这画舫上上下下,没人尊称馥橙一句世子爷,反倒全喊「公子」「少爷」,与那些个被当做娈宠的名伶有何区别,这太子爷为了自己的计划,当真是将馥橙作贱到底了。 周庆和越想越是心底发凉,只觉这精美的画舫处处透着绝望的死气,没敢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地将东西放好,又宽慰了馥橙几句,这才说要告退。 本来太子还专门嘱咐了一遍,说是明日会来看望馥橙。 可周庆和想起馥橙的境况,斟酌了一下,也没有当面说这事,只准备私底下告诉春喜。 馥橙懒得理会,听着周庆和要走,便翻了个身朝内,继续睡觉。 刚刚替原主发了一通火,可算是没那么疼了。 他是睡不好的,这身子向来不允许他睡个好觉。 没一会儿,馥橙又开始按着心口咳嗽,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隐隐约约的,他嗅到了一股莫名的香气,跟之前雪梨羹中的药味极为相似,并且越来越浓郁。 与此同时,那仿佛毒蛇一般如影随形的眼神,再一次落在了他背上。 “本想按娘娘的话慢慢毒死你,哪知道你竟还做着春秋大梦,妄想拿捏太子爷,对抗娘娘?真是好笑……太子拿你当天上月,我偏要你七窍流血而亡……” 阴毒的笑声传入耳中,馥橙像是有预感一般,缓缓捏紧了手。 但凡能好好地活,谁想死呢? 可在感受到熟悉的痛苦之后,他又毫无反抗地将那些毒吸进了肺中。 他的气息逐渐转为微弱……最终趋近于无…… 半梦半醒之间,馥橙见到了第一世的父母。 头发花白的父亲远远坐在房间一角,冷着脸假装没有看他,而同样苍老的母亲则站在轮椅跟前,佝偻着腰笑着过来抱他,一如小的时候。 从五岁到十九岁,从他确诊渐冻症到接到病危通知书,再到二老逝世的前一天,父母对待他的方式从来都没有变过,就像他们从始至终都爱他。 无病无灾,平安喜乐。父母临终前对他唯一的期望。 如今想来,只有当一只被子妖,像第二世那样,他才有可能实现这个遗愿。 因为,这具身体,从他穿过来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如同江边即将落下的日影,没有一线生机了,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 狗太子:你怎能如此狠心舍了孤离去…… 馥橙(咸鱼美人托腮):咋地,绝症病人还有权利选择安乐死呢。 第4章 俞寒洲 画舫上有皇后的耳目,春喜的身家性命又被捏在皇后和太子手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能力。 馥橙在故意说出那些话挑衅的时候,就做好了顺利赴死的准备。 然而,一片虚无之中,他又隐约像是听到了哭声,断断续续的,吵闹不休。 馥橙蹙着眉将自己埋进被子。 可耳边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心口也疼得一阵比一阵厉害,他只好努力平复着呼吸,疲惫地睁开了眼。 一旁守着的春喜发现他醒了,忙不迭地扑过来,俯身细细查看他的脸色。 见馥橙面色苍白如雪,往日澄明的双眸也没有了焦距,仿佛看不见她,春喜一时心疼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就下来了。 她抖着手擦掉眼泪,将馥橙额头上盖着的帕子取走,换了另一条温热的帕子,这才一边小心地给他拭汗,一边小声问: “世子,您能听见奴婢说话么?” 馥橙没有反应,只微微合着眼,看着极为虚弱。 春喜见状心慌得厉害,顾不上再问,起身拔腿就往外跑。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却又根本不敢停下来,因为只要一停,脑子里就禁不住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 当时她心慌意乱,被夏荷叫出去警告了一番,回来就发现房间里门窗紧闭,公子也没了声息。 单薄异常的少年整个人陷在被褥里,面容纯稚又平和,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离她而去。 春喜当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楠枫响,几乎是抖着手去探馥橙的鼻息。 触手却是一片冰冷,榻上的人分明没了生息。 春喜已经记不起当时自己是如何哭叫崩溃的了,只记得自己找遍了画舫里的每个房间,却连一个可以求助的人都没有。 仿佛一夜之间,那些被派来伺候公子的丫鬟侍卫嬷嬷,都凭空消失了。 可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有人把他们叫走了,有人明目张胆地想要公子的命。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把致命毒药换成其他药材还是这样?画舫里除了她和夏荷之外,还有谁是皇后娘娘的人? 为什么无所不能的太子对此一无所知,他不是最关心公子的么? 他派来的人都被调走,他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吗? 他让公子住在这座上天入地求救无门的江中孤岛一般的画舫里,又是不是故意的? 春喜心中第一次冒出了无数质疑,可她就像是哑掉了一样,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抖着唇怎么都无法问出口。 因为她知道,她也是害死公子的帮凶之一,她同样卑劣。 为了永远伺候公子,她投靠了太子,她给公子换了致人虚弱的药,只要公子一直卧病在床,一直抗拒外人接近,她就是唯一能陪着公子的人了…… 公子难道一无所知吗? 不,公子很清楚她的作为,却从来都是冷冷淡淡,没有指责过她,亦不在意她去做了什么。 或许在公子心里,这世间本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物事了吧,唯一的亲人老国师为国捐躯,最亲近的青梅竹马太子殿下和最依赖的长辈皇后娘娘,都是置他于死地的凶手。 磕磕绊绊十几年,身边无人可信,无人可依,连丫鬟小厮都只听命于皇后。 当她反复为太子说话,为了一己私欲昧着良心下药的时候,公子曾经那样安静地注视着她,很平静地跟她要糕点,毫不犹豫地喝下她送的药。 那一刻,公子在想什么? 他早就放弃了吧……是的,他厌倦这一切。 春喜不敢再想,她没办法再想下去了,只觉得心痛得恨不能立刻死去。 她崩溃地无声流泪,一边拿头撞柱子一边抓紧自己的心口。 可后悔并没有用,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她要救公子…… 对!她必须救公子!一定还有办法的! 春喜很快跑去了药房,疯了一般翻箱倒柜找药材。 她匆匆忙忙配好了药,又踉跄着去小厨房煎药。 当药炉上小小的火苗燃起的时候,不知为何,地上蹲着的春喜瞬间泪流满面。 她摇了摇头,站起身。 但凡略通医理的人,摸了公子脉象,都知道……根本没有药能救得了馥橙了,起码这里不行。 她不应该再在这自欺欺人。 春喜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冷静了一些,她抖着手冲回房,换了身简便的衣裤,又迅速出了门。 在发现船上的船桨和急救用的快船都已经消失无踪之后,春喜没有任何犹豫地跳下了水,准备游到对岸去求救。 谁知下水游了不过一会儿,她就被人从身后猛地敲了一记手刀,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人已经躺在画舫上。 天变了,瓢泼大雨滂沱而下,江上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廊上的宫灯也尽数灭了,根本看不到对岸,也无法再下水。 春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馥橙的卧房,却见分明已经逝去的少年此刻安安稳稳地躺在榻上,被子盖得好好的,额头上敷了条温热的帕子,除了面上有些糜丽的薄红,没有任何异常。 唯一多出来的,是公子身旁站着的那道墨色身影。 长身鹤立,手执一柄闭合的黑金乌木扇,一身纹着四爪金蟒的暗金色朝服,仅仅站在那里,就让人望而生怖。 当那人侧身漫不经心望过来时,春喜只听见自己扑通跪地的声响,随即便是无止境的叩首。 当朝宰相俞寒洲,兼任内阁首辅、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内务军政。 这身独一无二的朝服,从来捏在手里不曾打开的折扇,加上腰间的血玉,她绝不会认错。 恍惚间,春喜似乎听到了粗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恭敬。 “大人,船上无人,想来皇后娘娘做足了准备,将太子的人全换了。” 随即,另一道温和些的女声响起。 “启禀大人,馥小世子的毒是夏荷和春喜下的,夏荷下的是剧毒,应有些年头了,春喜的是寻常致人虚弱的药物……还有太子似乎将这画舫布置换了许多,也就您布置的这间房没换,还特意让世子住着,也不知图的什么……” 话音刚落,那执扇而立的墨色身影便侧过头来。 春喜分明瞥见男人眉间皱起的痕迹,深深的,恍若刻骨之刀。 旋即,悦耳低沉的男声响起:“图的什么?鼠目寸光之辈,一亩三分地尚且管不好,歪心思倒是多。” 那跪着的下属当即道:“大人说的是。属下亦没想到太子会连画舫都守不住,按理说也不太应该,太子不是最为重视这馥世子?如何会让皇后娘娘这般轻易得手?也未免太糊涂了。” 墨色身影闻言低低嗤了一声,反问:“他那是守不住?他是不敢守,不敢查。” 一个依靠着母族方能站稳脚跟、压根就没实权的太子,再怀疑,能怀疑到自己的靠山上去?江山和美人,后者终究算不得什么。 那下属一点就通,了然道:“那太子爷是摆明了不选小世子了。” 男人听了,长眉拧紧。 房中一时寂静得可怕。 春喜只觉得浑身发软,可她还是往前膝行了几步,想去摸榻上的馥橙。 那女下属当即闪身过来将她压制住,警告道:“姑娘莫乱动。大人已经想法子将人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 春喜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甚至也忘了去质疑他们如何救的,只知道下意识转向男人的方向,拼命磕头。 那人却并没有看她,只面朝着馥橙的方向,似乎正凝视着榻上安睡的少年。 许久,春喜方听到男人开口,缓缓道:“国师一生为万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老人家的血脉,不能折在这里,更不应当被折辱。” “高值!” 话音刚落,男人便提高了声音。 那下属当即跪地应道:“属下在。” “你且将馥橙身边的人处理了,做得干净点,别叫他知道,其他的……” 男人顿了顿,垂眸注视了一会儿馥橙,良久,方解下腰间挂着的血玉,俯身,慢条斯理地为榻上的少年系好,这才直起身往外行去。 “太子要送美人,本相总不好辜负了他的心意。” …… 纷乱的思绪到此戛然而止。 春喜疾步往太医暂居的客房里走,脑海中却闪过那枚陌生的玉佩。 上面有个红得发黑的卍字,寓意吉祥。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求长生不老,崇尚道宗,对于推崇早登极乐的佛门向来是深恶痛绝,以至于朝中大臣没一个敢携带与佛有关的配饰,各地的寺庙也同样被捣毁,僧人们亦被赶出关外。 可俞相因为那枚玉佩是自幼带着的,陛下念他赤诚,特准俞相平日带着血玉。 这枚玉佩落到世子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不出两日就会被发现,到时候伺候世子的她绝对讨不着好。 她应该立刻上报给太子的。 可生平第一次,春喜不想说。 当然,她也不能说。 昨夜于她而言本是必死的结局,俞相却只让人给她灌了毒药,便让她继续伺候,还让她改了口,不准再喊馥橙「公子」,必须喊「世子」。 无论如何,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如今她只知道,俞相救了世子的命。 或许以后,俞相也是这世间唯一能救世子的人,她不能、也不可以再断送世子唯一的生路。 …… 昨夜的事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大清早,画舫上的人又都出现了。 只是那两个喜欢冒犯馥橙的侍卫,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 春喜却清楚地记得,昨夜那两个人几乎是被硬生生如同死狗一般拖到公子房门前,自己撞得满头是血涕泗横流,却还是逃不过被俞相亲手捏断脖子的命运。 一块死的,还有给世子下了十几年毒的夏荷,和昨夜下毒的冬梧,招了供画了押,断了舌头,折了四肢,反反复复丢进江里,活活溺死了,才捞上来。 谁都说俞寒洲心狠手辣,春喜却觉得大快人心,哪怕未来有一天她也会是死的那一个,也无所谓,她只想世子平安无忧。 如今船上人心惶惶,俞相安插的人也都已经到位,春喜只作不知,快步领着太医去看馥橙。 本以为又是一堆「馥小公子生来体虚,好生将养自是无碍」的陈辞滥调,结果没想到,那特别喜欢开补药搪塞的陈太医,这回竟是认认真真地把了脉,随即面色惨白地摇摇头,也不开药方,拎着药箱就走了。 春喜急得追出去,拦住人问:“陈太医,世子的病……” 那中年太医摇了摇头,手上攥得死紧,压低声音道:“馥小世子中毒的年头太久远,又积郁成疾,数病缠身,昨夜又被喂了断魂散,论理如今不可能……许是回光返照……早作准备吧。” 春喜闻言瞬间落下泪来,整个人怔怔的。 陈太医见状,无奈摇了摇头,想了想馥橙的异状,到底多说了几句: “我行医多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病人。馥世子这脉象……本是个死脉,以常理而言,这会儿人理应下葬了。 可他还能说话用膳,身上也未变冷,恐怕是俞相给他用了什么吊命的奇物,否则我实在想不出缘由。 你若有心,求求俞相,或许还有办法。” 说着,太医一拱手,便离开了。 春喜腿一软摔到地上,抬头却见门后走出来一名陌生侍卫,见对方默默出示了相府的腰牌,当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起身奔了过去。 …… 等她再回到房里,馥橙已经清醒了,也不理人,只懒懒散散地抬手,轻轻揉着心口。 那里疼得厉害,像是有人故意捏着他的心脏似的,疼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可偏生,它是活的,有着极轻的搏动。 馥橙丧丧地松开手,翻了个身蜷缩起来,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整个人看着更孱弱了。 他不理解。 昨夜那个香气……分明就和要他命的毒药一模一样,照理说,他是肯定活不下来的,而且他那时候进了回光返照,见到了第一世的父母。 馥橙不解地蹙起眉,细细回忆了一下原主临终前的记忆,再次确定自己没有搞错,原主就是死在这个吃了十几年的毒药上的。 没道理他吃了这么些天,昨晚甚至有人给他下了猛药,想要给他个了断,却还弄不死他的。 太怪了。 馥橙想了半天都没个结果,只能归咎于原主不想他死。 不这么想还好,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生气了。 这原主自己是痛快了,腿一蹬一了百了,偏偏又留了执念在这具身体里,让他死都死不了,看着他天天吃苦,良心真不会痛吗? 更离谱的是,馥橙发现,他不仅没死成,还多了一种新的折磨……心绞痛。 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春喜见他按着心口,犹豫片刻,到底是下了决心,跪下来,小声将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 只不过,她没有提起俞寒洲的名讳。 “世子,经过了昨夜的事,奴婢知道,太子爷也是靠不住的,本就是他对不起你,奴婢不该昧着良心帮太子,更不该给您下药,害得世子险些丧命。” 说罢,春喜便结结实实给馥橙磕头。 “是春喜猪油蒙了心,害了世子。” “世子千万别把奴婢说的那些荒唐话往心里去,万万要保重身体,没有什么比您身子康健更重要了。” 馥橙眼看着春喜使劲磕着头,手一伸将头上的热帕子扯了下来,丢到她面前。 春喜果然停住了动作,将帕子捡了起来叠好,放回桌上,又重新拧了一条给他。 眼看着她额头都淤青出血了,还要跪下继续磕,馥橙疲惫地按着心口,无力道:“别跪了,不用磕。” 他本来就心口疼,现在看得头也开始疼了。 可春喜一听他这话,反而瞬间泪流满面,再次砰砰磕了几个头,才起身告罪,将水盆端了出去。 等她再次回来,手上已然端着新的药碗。 “世子,救您的那位大人位高权重,是有大本事的,如今他将贴身血玉送了您,有他护着,今后旁人定然害不了世子。哪怕是太子爷,都未必能与之抗衡。” “嗯。”馥橙生无可恋地应了一声,垂眸,看着瘦骨伶仃的手指,沉默。 春喜见他神色忧郁,并不如何高兴,只得道:“世子,这是那位大人吩咐人特意送过来的药,说是能让您好过一些。奴婢试过了,没有毒,您可要试试?” 馥橙闻言,带着倦意的双眸终于微微亮起。 他打起精神接过药碗,道:“喝了真能不疼?” 普通的止痛药材对他可没用。 春喜对上少年潋滟的双眸,只觉其中熠熠生光,被烛火一照更是脸上有了些许红润的气色,漂亮极了,和先前寂凉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一时高兴得不得了,忙点点头,道:“大人连您都能救回来,定能让您不再受苦的。” 馥橙闻言半信半疑…… 其实如果不是足够自闭,之前他甚至想对春喜说,你不应该让那个人救我的,你应该成全我。 就这副被毒药重创的身子,活着日日受苦,谁都救不了他,真不如安乐死。 不过春喜都说了那个人能让他活下来,还能让他不痛苦,死马当活马医,试试也不亏。 春喜可不知道他这么想,小心伺候着少年喝完药,漱了口,又等馥橙用热帕子擦完脸,换好了衣裳,她才退到一边,给馥橙盛粥。 馥橙这具身体不管吃什么都没有用处了,胃口也很差,见春喜还是不让吃甜点,他便蔫巴巴地靠在榻上,一边等着药效发挥,一边捞起腰间的血玉端详。 触手细腻厚重,光华流转,一看就不是凡品,上头的温度也比他的体温高许多,摸起来还挺舒服。 馥橙一向喜欢这种名贵石料或者宝玉做成的物什,本以为只是个解闷的新玩意,谁知玩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有点热了…… 连带着,手骨上那种一抽一抽的针扎一样的疼,也逐渐减轻…… 馥橙坐起来,拧着眉头摆弄着玉佩,心想……没准是药效的缘故? 为了验证,馥橙索性将玉佩扯下来,扔到榻上。 哪知才刚刚放下,浑身的热意就缓缓退却,骨头里的疼也席卷而来。 馥橙终于像是确定了什么,有些迟疑地蹙起眉,将玉佩抓回来,拉开自己衣裳,贴着肉捂到自己心口。 随即,胸口那种仿佛要杀了他一般的绞痛,就奇迹般缓缓平复了下来,仿佛他从来未曾生病。 馥橙长舒了一口气,感受着熟悉的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突然微抿着唇珠,露出个浅浅的笑。 他从穿过来到现在,还从来没有笑过,连说话都很少,更别说像这样微弯着秋水似的眸子,里头迷离一片,此刻矜持地抿着细薄的红唇,笑得便格外稚气。 春喜几乎一抬头就愣住了,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 馥橙容色艳绝,不笑的时候便是倾国之姿,孤高如天边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春喜从来没想过,少年笑起来会这样清纯和孩子气,仿佛全天下所有的快乐都在这一刻被他拥有了,美好得让她想要落泪。 春喜甚至都不敢出声询问,只逼着自己垂下了头,不要去惊扰少年。 世子这一生太苦了,她不能打扰他。 作者有话说: 天天忍痛吃苦的馥橙(咸鱼躺):活什么活,让我解脱。 得到老攻送的宝贝并满血复活的馥橙(娇气抹泪):呜呜活着真不错,我收回之前不成熟的发言。 排个雷:【春喜会领便当,大概在文章进度九万字左右,俞寒洲暂时留着她有用处】 第5章 小药罐子 久病之人,最渴望的莫过于无痛无灾,哪怕是一个寻常的安稳的觉,都是难得的。 馥橙这具身子已经许久没这般安逸舒坦过了,他抱着那枚巴掌大的血玉,就像抱住了救命稻草,哪怕睡熟了,依旧抬手捂在心口处。 那里,俞寒洲的血玉跟少年单薄的胸膛赤裸相贴,微弱的心跳极缓慢地搏动。 分明是油尽灯枯之相,却不知为何,随着血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遍周身,少年薄得几乎能看见淡青血管的雪白面皮,竟是缓缓浮上了诱人的薄红,仿佛再次被注入了生机。 谁见了,都不会相信,他其实时日无多了。 春喜守在榻边,默默抹着泪,却不敢吵醒他。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日晌午。 馥橙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隐约似乎听到了吵闹声。 他身上绵软无力,浑身筋骨都似乎睡松散了,却觉得前所未有地舒坦,被窝里热乎乎得像个暖炉,一时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等那股惫懒劲儿过去了,馥橙才转过头,却见春喜眼眶通红,像是哭过。 再细细一听,外头嘈杂一片。 这画舫停在江边,距离闹市很有些距离,按理不该有人吵闹。 春喜过来伺候他洗漱,道:“世子您可醒了,有哪里不适么?” 馥橙摇了下头,将衣服里的血玉掏出来,触手热乎乎的。 这可是个能让他不痛不难受的神仙宝贝,以后的舒坦日子就靠它了。 馥橙默默地摸了又摸,下意识想将血玉贴到脸上蹭一蹭,不过转念一想,这玉这么神奇。 若是他表现得太过喜欢,被狗太子注意到了,到时候被没收了可就要受苦了。 于是,馥橙只将血玉重新塞到怀里,贴着心口位置,打算在外头再裹件披风。 今日春喜给他穿的依旧是月白色的衣裳,和同色的狐狸毛披风,约莫又是按着太子的喜好来的。 少年身量单薄孱弱,一截细腰被裹在月牙白的腰封里,更显得不盈一握,所幸他长得高挑,哪怕同太子那般粗犷高大的北地人身形相比,也不多么弱势,反倒风骨铮铮,观之如玉。 春喜痴迷于他这般干净清朗的少年气,又被过于糜丽惑人的相貌所迷惑,眼中带出了几分沉醉。 馥橙瞥她一眼,退了一步,坐回榻上。 春喜才回过神,靠过来,小声道:“世子,今儿个一大早,东西两市就闹起来了,说是国舅爷发现坊间有人写诗诋毁陛下,俞寒洲大人便派人将写诗的书生抓了起来,一连抓了几十个,那衡原书院的学子就出来游街示众,想要抗议这件事。 谁知,俞相手下精兵无数,又将闹事的人也一并抓了起来,现在正在闹呢。” 馥橙迟疑地眨了眨眼,问:“他们诋毁了什么?” 春喜闻言忙往后看了看,凑近过来小声道:“骂陛下昏庸无道,纵容官僚私吞赈灾的银子,又偏听偏信,让俞相把持朝政,视太子于无物。” 馥橙听完,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春喜见他无动于衷,像是不怎么关心,只好退出去给他端吃食来。 馥橙低头捏着血玉把玩,就那么素着一身坐在榻上,听着窗外远远传来的声音。 似乎有哭声,也有叫喊。 这个朝代如今乱得很,有些地方说是民不聊生也不为过,贪官横行无忌,俞寒洲又是帝王近臣之首,举世闻名的大权臣,清官之流都很厌恶他…… 因为学子写诗骂皇帝,就把人抓起来…… 馥橙琢磨了一会儿,隐隐约约像是忆起了什么。 他前世当了有十年的被子妖,见过的饥荒战争很多,难民也见了不少,当时一直带着他保护他的小孩,也是个难民。 那个小孩一直都很刻苦努力,哪怕饥不裹腹,也没有放弃苦读,后来说要去考科举,治乱世,也不知道考上了没有。 馥橙记得,那孩子聪明绝顶,又稳重可靠,可惜就是太过出众,考了几次都被人顶替了名次,就因为无权无势,告官也无人做主。 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馥橙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孩子有了少年的轮廓,被人压着跪在雪地里拳打脚踢,往日笔挺的脊背被强硬折下,却依旧奋力挣扎着。 而在那孩子的不远处,是一名磕破了头的老叟和他的小孙女,两人倒在雪地里,眼睛依旧睁着,身边的烧饼摊不知为何空无一物,几乎被茫茫大雪淹没。 天寒地冻,他们是被活活冻死的。 那孩子当时见了他,还哑声笑了。 馥橙只记得他将自己越抱越紧,覆在他耳边,声音很嘶哑地对他说: “原是我从未曾看清这世道。” “寒窗苦读,科举入世,天下太平时尚可,如今,只有恶人,方能吃得了恶人,方能给他人公道。” …… 馥橙想起那个孩子,便有些低落,攥着血玉沉默。 以太子这碌碌无为、做什么都要靠皇后靠母族的窝囊样来看,即便当上皇帝,也守不住江山,保不住百姓,说实话确实不如俞寒洲,好歹俞寒洲运筹帷幄、能文能武,可保天下太平。 但如果俞寒洲最终也是个暴君……馥橙蹙了蹙眉。 罢了,他总归要跟着俞寒洲殉葬的。 原主那个不靠谱的占星术,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起码能读读心,还能看到自己必死的结局,挺好的。 当然原主对太子一心一意,接受不了最后和俞寒洲殉葬的噩梦事实,选择去了阴曹地府。 而馥橙,自从昨天拿到血玉,身上不疼了以后,心态就挺好。 管他殉葬还是殉情,只要从此身上不疼不难受,能吃香喝辣享受到殉葬那一天,他就很高兴了。 咸鱼小被子妖的追求就是如此简单。 春喜很快取了热粥和点心来,服侍馥橙用膳。 今日的粥和以往不见油腥只有青菜的素粥截然不同。 馥橙几乎是在春喜刚刚打开食盒的一瞬间,就嗅到了鸡汤的香味。 他有些好奇地尝了一口,只觉得其中炖肉合着粥入口即化,汤也很香,不仅不油腻,喝了也完全没有之前反胃的感觉。 春喜见他胃口似乎好了些,笑道:“世子,这是那位大人专程让侍卫送来的,据说鸡汤专门过了几遍油才开始用,倒是头一回听见如此做的,世子可觉得合胃口?” “挺好的。”馥橙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之前他吃的东西基本都不带荤腥,也不加盐,里头还时常加了各种奇怪的药,实在令人作呕。 如今可算吃到人应该吃的食物了。 馥橙觉得他的救命恩人确实是个好人,起码,能无视太子这狗东西的身份,硬是把这些吃食送到他跟前来,就挺不容易的。 春喜却道:“大人确实用心了,之前奴婢只想着,世子的吃食比之宫内养病的娘娘们都是不差的,可如今看来,哪怕都是粥,用不用心还是看得出来。” “呃……”馥橙闻言沉默了一瞬。 敢情他吃的那些黑暗料理,还是宫里独有的。 好吧,就当小被子妖没见过世面。 馥橙有些怀疑这个朝代的烹饪水平,用完了半碗粥,他看向旁边的食盒。 春喜忙将几碟花样新颖的点心取了出来,道:“这也是特意送过来的,说是用料特殊,世子不用担心吃了不好克化,日后若是想吃了,尽管吩咐奴婢去传就是了。不过吧,这点心的做法……奴婢也似乎没在宫里御膳房见过呢……” 春喜面露迟疑。 “嗯。”馥橙却看着最下面那碟熟悉的泡芙、还有另外的芒果慕斯、鲜果冻等现代才有的甜品……陷入了沉思。 这玩意……总不可能是这里的人做的吧? 他微微蹙起眉,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只接过春喜用帕子托着递过来的一个泡芙,试探地咬了一口。 里头却并不是熟悉的现代奶油……而是另一种味道很像奶油、可细细品尝就会发现完全没有奶油固有腻味的一种奶制品。 在馥橙的第一世,那个现代社会,可没有这种东西。 馥橙慢吞吞地吃了一个,等了一会儿,没什么饱胀或者不适的感觉。 甚至,他觉得很好吃,甜而不腻。 想不通,馥橙也就暂时不再想,只慢条斯理地享受美食。 春喜还是很担心他吃了不消化,然而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因为馥橙正常的食量实在太小了,不过吃了一个泡芙、半块慕斯,他就蔫蔫地将筷子丢了,还打了个呵欠。 “不吃了。” 之前身体痛苦,靠着吃甜点转移注意力,他倒是吃了不少,如今不痛了,没了压力,人又娇气,反而连可能的胃痛都不想忍受。 春喜却欣喜于少年的转变,在她看来,馥橙如今就是有精神气了,也不再什么都不在意,这是好事。 将点心重新放回食盒,春喜想着给馥橙解闷,便说起了适才的八卦。 “世子,我听说,这回书生们写的那些东西,其中有个本子,写了目前为止所有贪污受贿的大官名讳,这才是俞相抓他们的真正由头。现在宫里有些人说,上头第一个名字就是俞相自己。” 馥橙闻声,缓缓点了下头,没什么表示。 春喜却想着想着就叹息起来,摇头道:“奴婢听说,这回那些书生约莫是要被流放的,看着也太可怜了,和前朝文字刑又有什么区别?宫里如今都是质疑俞相的。奴婢有些不明白,俞相本就万人敬仰,为何要自毁声誉?” 馥橙闻言,好奇道:“质疑他什么?” 春喜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才说:“他们说俞相不帮着抓贪官,却反过来抓读书人,委实有些……嗯,总之流言多是在内庭传的,老百姓倒是对此不明所以。” 馥橙听着这些话,皱了下眉,突然开口问:“如果写着贪官名讳的本子,是真的,你觉得,让其他大人来处理这件事,他们会如何做?” 春喜愣了一下,迟疑道:“这要看是谁了,如果是正直出名的陈古义大人,想来会拼死将这些书生保下来、再找机会将本子交给可信之人吧。” “嗯,”馥橙随意点了下头,道,“也就是说,很大可能要牺牲一个好官。” “是的,那些人……太多了,若是如此,他们找不到本子,陈大人势必活不了的。”春喜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馥橙却又平静地问:“如果是一个贪官来处理这件事呢?排除俞寒洲。” “这……”春喜想了想,道,“按往日来看,全家抄斩也就罢了,株连九族亦是寻常。陛下最不喜旁人说他治理不力,如今很多事都是让俞相办的。” “所以呢?”馥橙轻轻歪了下头,“牺牲一个难得的好官,数千人被株连九族,和俞寒洲如今处理的——将涉事之人流放,哪个比较好?” “那当然是流……”春喜毫不犹豫地说到一半,又错愕地愣住了。 她呆呆地抬头,看着眼前似乎从来不问世事的少年,像是根本不认识一样。 馥橙却不理会她的惊讶,只低下头把玩血玉,慢吞吞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流放又怎么了,如今朝廷能容得下说真话的人么?只要活着,日后便有回来发声的机会。” 一群无权无势的学子,声音再大,在这样独断的皇权面前,亦是蜉蝣撼树。 有话语权,能改变一切的,永远是手握重权的人。 或许在近现代,勇于发声是好事,可在已然乱成一锅粥的北朝,发声不过是白白送了一家老小的性命,老皇帝执意不听不看,谁又能说什么? 馥橙并不肯定俞寒洲是什么好人,但在这件事上,俞寒洲和他前世遇见的那个小孩,实在是太像了。 这世道容不下明面上的清正,清官只会被架空,最终抑郁不得志,只看如今朝中一边压倒性的优势便知道了。 春喜默默地低头想了很久,才出声道:“世子,以往奴婢听到朝中正直的清官被俞相送回家乡,还觉得俞相独断专行,如今细细一想,俞相未曾来之前,死去的大人实在太多了,没人饶他们一命,连他们家中妻儿老父也难逃一死。” 包括当年的老国师,拼死进谏,只求平定南部海寇叛乱,奈何陛下无动于衷,最终不知怎的竟派了老国师出去,以至于年近耄耋的老者,就那般战死沙场了。 若不是后来出了个俞寒洲,如今北朝还不定是哪个贼寇坐在那位子上。 春喜自幼在宫中长大,这些算不得秘辛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左右皇帝沉迷炼丹,也不如何管事。 “世子这般说,奴婢似乎也懂了许多,今后定当更加敬重俞相。” 馥橙点了下头,便不再应了。 等春喜离开,馥橙才看着自己纤弱的指骨,轻轻哼了一声。 他没说的是,在原主看见的未来里,俞寒洲做的坏事那可不少,这本来就不是个好人,也很有野心魄力,只是这个坏蛋在做坏事的时候,心中有江山社稷、有万千百姓、知道护着他们,这才是俞寒洲和一般的贪官最本质的区别。 …… 馥橙的推测和事实并没有多少出入。 京城西市,一处有些古旧的庭院中央,此时正小山似的堆积着无数纸张手稿。 不远处是即将被赶出京城的学子,他们皆被五花大绑推倒在墙角,有些人脸上甚至还留有泪痕,只呆愣地看着正站在小山旁的颀长身影。 那墨色身影背影挺拔如青松,迎风而立,手中捏着其中一本书,垂首细细翻阅。 末了,男人将书丢回纸堆中,朝旁边正候着的大内总管姚无淪道: “姚公公,这些话,陛下可看不得,依本相看,便烧了吧。” 那面白无须的太监当即点头哈腰,道:“俞相说的是,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合该株连九族。不过……咱家也是知道,大人您素来心慈,不欲杀生,亦是为陛下长生道法积福生德之意,此事自然全凭您做主。” 男人闻言轻笑一声,身后的下属便上前,将一只紫檀木盒子递给了那太监。 姚无淪不动声色地收下,当即笑着一拱手,朝男人行了个大礼,接着便仿佛什么都未曾瞧见一般,退出去了。 墙角目睹全程的学子们当即怒火攻心,对着男人破口大骂起来。 “俞寒洲!光天化日之下行贿,以强权压人,你心中还有大义吗!你可还记得当年是因何致士!” “竖子竟与奸宦同流合污……” “俞相,你如何忍心焚我等心血……” …… 声讨声此起彼伏,只是,无论那帮学子如何叫嚣央求,男人依旧眸色沉静,手一抬,接过了下属递过来的火把,扬手一掷,便投入了那成山的纸堆中,火焰瞬间熊熊而起。 烈焰滔天,映入了那双黑黝黝的深眸,却无论如何都照不亮其中隐晦的心思。 他并不看那焚毁的书籍,只一路行至墙角,手中折扇甩了出去,将正欲咬舌自尽的青年打晕,又迅速收了回来,握在掌中。 面对着无数愤怒质疑的目光,男人面不改色,只勾了勾唇,朝着正中央的老者道: “文老先生,在座各位皆是你的学生。是人重要,还是这些死物重要,您应是分得清的。” 那年迈的老者闻言,疲惫地闭了闭眼,许久方颔首,朝男人拱手,道:“谢俞相保我衡原一千学子性命,老叟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那老者的小徒弟便梗着脖子道:“师傅!是他烧了师兄们的诗作!您怎么还帮他!” 男人闻言,似笑非笑地出声询问:“小子,你说那是你师兄们写的,你可一一看过,又是否诵读于心?” 那少年顿时气弱了几分,犹豫道:“也……也不是全看过,师兄写的,我如何要背?你莫要找借口!” “可本相,偏能一字不落将它们誊写出来。” 男人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也不管瞬间露出错愕神色的众人,只微微笑着继续问道: “你们成日里只嚷着无人听真话,如今本相听了,记了,更有能力去做到它们,还要大张旗鼓寻死么?” “北朝律令,家中青壮丁俱殁,则没收良田家财,以充公用,其余老小妇孺,入怀安堂(收容所),衣食住行由官府全责。” “为人父母,为人子女,不过形势严峻不便发声,便寻死觅活,尔等死了倒是能得有气节三字,可家中妻儿、老父老母,该何去何从?” 院中鸦雀无声,青年学子更是默默垂了头。 而造成这一切的男人像是根本没打算等到一个答案,转头朝下属吩咐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萧瑟的庭院。 随行的暗卫当即追了上去,将画舫中馥橙分析的话悉数上报。 本是抿直了唇、眉头紧皱的男人这才舒展了眉眼,低笑了一声,道:“看来没被皇后养废。只这只药罐子不念本相的好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坏蛋,多少有点欠教训。” 话毕,男人也不管被他的笑意镇住的暗卫,握着扇子便大步进了轿子。 后头追上来的高值瞧了瞧那意气风发的背影,又看向左右两边悄悄打开的窗户,摇了摇头。 首辅大人素来丰神俊逸,招惹芳心暗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尚且知道收敛,如今怎的还在外头就笑起来了? 想不通,高值快步追上去,压低声音问:“大人,那些人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轿中便传来慢条斯理的吩咐。 “没听姚公公说的话么?为陛下积德,不可杀生,逐出京城便是。” 作者有话说: 春喜眼里的馥橙:遗世独立倾国倾城、孤高如明月的病美人…… 俞寒洲眼里的馥橙:勉强称不上小废物……这只药罐子…… 馥橙:下辈子绝不读心。 第6章 无辜美人 焚书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俞寒洲的名讳再次响彻京城,权臣的名头更是彻底坐实了。 然而,尽管如今朝中各派对此褒贬不一,却无一人明着站出来质疑。 说来,此事多少有些微妙。 一是朝中向来唯俞寒洲马首是瞻的保皇党们,皆以为俞寒洲昧下了那本记载他们贪污罪证的本子。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俞寒洲手里很可能捏着他们的命。 如此形势,平时里本就拥护俞寒洲者,而今更是个个忙着同俞寒洲套近乎送礼送美人,端的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把柄没落在那帮该死的改革派手里,忧的是,本子在俞寒洲那…… 虽说俞寒洲是默认的百官之首,但人家与皇帝关系亲厚,保不准哪一日便「改邪归正」,实在不好控制,只能尽量怀柔拉拢、徐徐图之。 二是素来瞧不上帝王近臣的清官之流,也即较为激进的改革派。 原本焚书一事闹将出来,他们便义愤填膺地准备联名死谏。 谁知道,这皇宫都还没进呢,就收到消息——俞相说服了姚无淪,把抓的人放了……甚至,有人在城外见到了那帮被捕的学子,皆带着一家老小,神色坚定地走了…… 改革派们一时间纷纷沉默,商量半天,也没个由头去进谏,众所周知老皇帝根本不见御史之流,如此,众人一合计,还是歇了出头的心思。 三则是长期保持中立的绝大多数年迈官员,他们半生沉浮,见过了老国师为国捐躯却连追封都没有,见多了老皇帝干的荒唐事,比如抢太子宠妾、杀尽天下佛门僧人之类的。 如今他们一颗爱民心堪比金刚钻,别管俞寒洲干了什么,只要保住百姓,怎么都行,无论如何,总不会比陛下亲自执政时更糟了。 更何况,如今的北朝,还是当朝宰相一力保下来的,这般固国安邦的能臣,绝不是只会缩在后头纸上谈兵的改革派能置喙的。 故而,满朝文武,还真没人反对俞寒洲。 市井之中虽有传言,然到底没出人命,百姓们茶余饭后听一听,便又各自忙活生计去了。 于百姓眼中,他们只知道当朝兵马大元帅平定了叛乱,他们敬重称颂俞寒洲,是称颂保家卫国的英雄。 至于俞寒洲贪污受贿、玩弄权术之类的流言……与寻常百姓柴米油盐的日子还是太过遥远了,无从考证。 凡此种种,坊间对俞寒洲便多是溢美之词,一场原本注定血流成河的硝烟就此消弭于无形。 又过了两日,馥橙这边方从春喜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后续。 彼时他正身处画舫廊沿下,整个人懒洋洋地窝在贵妃榻里,身上裹了绵软的蚕丝被,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今日难得天晴无风,日头也不大,太医特意交代春喜带他出来看鱼,开阔心境,免得郁结于心。 江上风光甚好,远望江水泱泱,无边无际,时不时还有江豚从水中忽地跃出来,在日光里划过一道闪闪发光的弧线,旋即又隐入了水中。 馥橙有些畏水,尤其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刚刚出来时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看久了,难免有些发怵。 上一世有小鬼恶作剧,将他化身的小被子扔进了水潭。 小被子吸了水便格外沉重,而且这世上也实在没人会特意下水救一条被子,馥橙都吓得做好冻死在水底的准备了,谁知一直护着他的那个孩子竟是追了过来,又义无反顾跳进了水潭,潜到最底下,将他抱了出去。 要知道当时可是入秋了,潭水冷得很。 馥橙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周身冰冷刺骨,一时禁不住又将身上的蚕丝被裹紧了一些。 恍惚间又想起那孩子冻得浑身发紫却坚持先帮他拧干水的认真模样,俊秀的小脸上一片严肃,绷得紧紧的,动作同样一板一眼,唯一柔软的地方,便是那双将他抱起来的手。 要是小孩如今还活着,约莫也是个青年了。 春喜见他面色如雪,怏怏不乐,一时停下了话头,端着汤跪到榻边,担忧道: “世子可要喝些热汤?是不是日头太大了,晒得您不舒服?” 这几日春喜照顾他时愈发小心翼翼,简直像对待易碎的宝物,眼中也常常露出痛楚之意。 馥橙不欲她太忧虑,闻言摇了下头,慢吞吞道:“没什么,这样就挺好。” 有那块血玉在手,哪怕他病入膏肓不久于世,依旧身无病痛,安枕无忧。 只除了,过于荏弱的身形和病怏怏的气色,使得旁人一看便知他病骨支离,已是强弩之末。 不过,如今这般已经很好了。 馥橙语毕,伸手捏着勺子喝了几口热乎乎的汤,待到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下来,才再次看向无垠的江面。 他欣赏了好一会儿,轻声道:“江水很美。” 春喜无声凝望着少年的侧脸,却只觉得他眸色似是有些忧郁,像在怀念什么。 世子放不下的……要么是已逝的老国师,要么就是……太子。 春喜心中酸涩。 得亏馥橙没用占心术,不知道春喜这会儿在想什么。 又望了一会儿江面,馥橙方收回目光,道:“所以,最后俞寒洲并没有将人流放,而是逐出了京城?” 春喜忙点点头,附和道:“可不是嘛,俞相说陛下修道正是关键时期,不宜见血,等姚公公走了,便偷偷把那些人送出京城了。” 话毕,春喜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愤愤不平道:“也不知道一开始是谁在散布流放的谣言,平白污了俞相的名誉,真是晦气。” 馥橙闻言抿了抿细薄的红唇,弯起眸子无声地笑了一下。 可惜春喜正低头给他布点心,并没有发现这一幕。 馥橙捏了一块软糯的桃花酥,细细嚼了,只觉口感较之前两日又有很大不同……不由享受地微微眯起迷离的眸子。 一连吃了好几样,等腹中微饱了,馥橙才慢吞吞地问:“俞寒洲的事,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之前春喜消息灵通,有什么八卦都是第一时间告诉他的。 春喜闻言讪笑了一声。 她总不能说,如今画舫上多了俞相安排的人,有些消息,俞相不让她说,她就只能装作不知道吧…… 譬如太子知晓了世子差点被皇后娘娘所害之事,火急火燎就要来见世子,却被俞相拦路截了,不阴不阳地「问候」一番,之后就一直没脸再出现。 又譬如,太子闯了皇后娘娘寝宫,据说大闹了一场,谁知出来后却带了皇后娘娘身边的藕荷回去,隔日便封了藕小主,如今藕小主有宠在身,俨然傲视整个东宫。 再譬如,俞相听她报了世子很喜欢那些点心,便命人将那个举止有些怪异的厨子送了过来,如今专门负责世子的饮食。 这些事若是让世子知晓了,还不定如何多想,郁结于心。 毕竟太子辜负了世子,而俞相又是世子不喜避讳之人,怎么都不宜让世子知晓。 因此,春喜这两日都极为安分,不该说的话绝不多说。 馥橙见她不吭气,蹙了蹙眉,嘟囔道:“你在瞒我?” 春喜被唬了一跳,忙扑通跪下去,急道:“世子,不是奴婢不想说,只是救了您的那位……怕这些事惊扰了您,便不建议奴婢多说。” “噢。”馥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瞥了一眼春喜,想了想,还是没有用占心术,只道,“你起来吧。” 他对那个救命恩人,也不是不好奇,但对方没有来见他,说明不方便,加上春喜如今待他极为用心,出于尊重,馥橙也不想再随意窥探春喜的隐私了。 所谓上位者的掌控欲,咸鱼小被子妖是没有的。 吃完点心喝了热汤,馥橙又抱着蚕丝被翻了个身,换了个方向晒太阳,一只手搭在腹部上握着血玉,只觉得周身热乎乎的,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春喜正打算命人取个屏风来为他挡着风,就见远处快速开过来一艘巨大的皇家游船。 她心中一惊,快步走到船头,定睛一看对面的旗帜……这不是太子出行的仪仗又是谁! 甚至没等她做出反应,几名侍卫便搭着一艘快船从对面飞快驶了过来,又迅速跳上画舫。 春喜顿时慌了,忙过去拦人,道:“春喜见过几位官人,这般急着过来,可是有要事?” 为首的侍卫当即一拱手,道:“正是呢,春喜姑娘,太子爷有令,今日在江上举办秋日宴,一是宴请俞相来赏景,二是为馥小公子接风洗尘,三是……” 说到这,那侍卫突然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三是为藕小主办个欢迎宴。” “什么?”春喜一听最后这句话,面色忽地煞白。 太子新得了宠妾,还要专门和世子的接风宴在同一天庆祝? 那藕荷不知为皇后娘娘坑害了多少后妃皇子,不过一个爬床的玩意,她也配? 春喜气得浑身发抖,忍着怒意问道:“敢问这宴席,是在游船上办么?馥小世子如今身子仍不见好,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恐怕无法起身了。” 那侍卫显然也觉得此事颇为荒唐,很快便解释道: “春喜姑娘放心,太子爷将宴席摆在游船上了,特意命属下几个过来请馥小公子,既然公子不便,我等这便回去禀告。” “劳烦几位了。”春喜福了福身,见人走了,才咬着牙、怒气冲冲地转身回去。 此事绝不能让世子知晓。 信任爱重的太子将他丢在画舫上自生自灭不闻不问就不说了,还要带着新宠来示威,一边给个甜头为世子办接风宴,一边喜迎新人,还特意请了俞相过来,是不是就准备让俞相一眼看上世子,然后顺水推舟把世子送出去? 春喜越想越愤怒,只觉得太子是在明晃晃地把馥橙的尊严丢在地上踩。 他怎么忍心呢?世子同他自幼一块长大,待他情真意切,他怎么忍心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逼迫世子认命? 春喜一边走着,不知不觉面上便落了泪。 她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吓到馥橙,很快便回了房,将自己拾掇干净,随即又去了画舫上的小厨房,给馥橙取药。 等她回来的时候,馥橙都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春喜往四周看了看,见屏风已经被搬过来了,心知这是俞寒洲的暗卫做的,也只当做不知道。 喝药不能耽误,她很快唤醒了馥橙。 馥橙尚且有些迷糊,只半睁着一只眸子,懒洋洋地望着天空。 日光有些刺眼,可此刻他浑身惫懒,连抬手挡住眼睛都做不到。 要是上辈子那孩子还在就好了,当小被子的时候被照顾习惯了,如今还真不适应。 馥橙有些娇气地蹙了蹙眉,勉强从贵妃榻上坐起身,接过药碗慢慢啜饮。 这些药对他的毒似乎没什么用处,但喝了之后腹部就不难受了,正好方便他吃点心,以至于这几日他吃好喝好睡好,日子舒坦得很。 如果能顺便给狗太子几个耳刮子就好了,解解闷。 那狗太子天天搞深情人设却不见有多么敬业,连他差点死了都没来,忒缺德。 日常辱骂太子1/1; 馥橙懒洋洋地喝完了药,转头看见远处停着的皇家游船和船上来来回回的人影,方疑惑道:“那是谁的船?” 春喜跟着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是京中贵人出来办接风宴。我看世子睡得熟,便回绝了请帖。” “噢。”馥橙有些迟疑地应了一声,心中不解。 他记得……原主占星卜出自己的未来,好像有一段经历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大概就是,太子和宠妾一起来见他,目的是想让他觉得太子很受欢迎,能喜欢他念着他就该感恩戴德了,不应该奢求太多。 总之就是给原主洗脑,让他接受太子三妻四妾并进一步自我贬低、降低底线这样子…… 很经典的渣男pua套路,还是皇后和那个宠妾一手教出来的,否则太子那个狗东西还真拿原主没什么办法。 馥橙细细回忆了一番,内心却没什么波动,只当看了一次猴,不太在意。 他不是原主,不爱太子,那些套路对他还真没有用。 不过春喜一直以为他爱惨了太子…… 馥橙垂眸看了看纤细的指骨,微微叹息一声。 这否认了……春喜也觉得他在强颜欢笑吧……罢了,「心碎」就「心碎」吧。 春喜看着少年精致的侧脸,担忧他继续待在这,等会儿太子远远瞧见了会亲自过来请,忙道: “世子,日头有些烈了,您还是回屋吧,晒久了头晕。” 馥橙无所谓地点了下头。 他腿上无力,走路还不太稳健,春喜又不敢扶着他,只得让小厮弄了个步辇让他坐着,抬回房里。 虽说这是艘画舫,但因着船型巨大,从船头一直到主卧,还是要走上一会儿的,也并不拥挤。 馥橙坐在步辇上,晃晃悠悠地被抬回了卧房,本是想着先玩会儿九连环解闷,哪知才刚坐稳,门外便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他蹙起眉,就只听见一道甜腻的女声笑道:“太子爷说了,馥小公子在画舫上寂寞,与妾身久居深宫多少有些相似,今日太子爷特地为我等办了宴席,合该请馥小公子过来热闹热闹才是……” 这话一出,春喜的声音便焦急地传来:“藕小主何必如此?世子身子不适,你们这般贸然带他出去,若是吹了风受了惊,出了什么事,担待得起吗?” 话音刚落,另一道尖细的声音就突兀响起:“大胆贱婢!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与藕小主说话?还不赶紧滚开!” 说着,那门上的帘子便被人胡乱卷起,发出啪的一声。 紧接着,一道袅袅娉婷的女子身影款款走了进来。 馥橙身在内室,隔着老远都闻到了脂粉味,只觉被扰了清静,有些不高兴。 他起身下了床,正准备穿鞋出去瞧瞧,却陡然听见门口处传来了两道凄厉的尖叫声! 那声音明显都是女声,听着还似乎格外痛苦。 馥橙误以为是春喜被欺负,忙随意穿了鞋往外走。 哪知,他方走出内室,绕过屏风往外看,就见门边不知何时闪出来两名陌生的黑衣侍卫,不仅一人一脚毫不留情地将那宫装丽人踹了出去,还很是镇定地转身,朝他下跪行礼。 “属下见过小世子。” “世子可是被吵醒了?还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呃……”馥橙有些茫然,没有应,他探头看了一眼侍卫身后的景象…… 就见宫装丽人与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此刻皆被踹得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形象全无。 那丫鬟还好只是被踢得翻了个跟头,磕破了头。 而那所谓的藕小主……姿势不太雅观也就罢了,打眼一望居然没瞧见亵裤…… 春喜此刻好好地站在一边,一副想笑却不敢笑的模样。 馥橙默默收回了目光,拖着绵软无力的步子回内室,声音轻缓道:“无事,让人走吧,别吵着我。” 他三辈子都是母胎单身,不适合看这种场面。 作者有话说: 春喜:太子要将世子送给俞相,世子定然不喜听到俞相的名讳,所以俞相做的事一概不说。 俞寒洲(送玉送厨子送太医送暗卫给美人献殷勤依旧不配有姓名):…… 第7章 绿茶本质 那两名黑衣侍卫乃是俞寒洲手底下的靖安卫,平日里多是在暗处秘密执行任务。 这回被特意派来保护馥橙,他们除了偶尔现身帮着春喜照顾馥橙之外,始终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神秘得很,想来地位不低。 可今日同馥橙不过短短一照面…… 眼见着那孱弱多病的美人公子着一袭月白色衣裳,扶柳一般安安静静地站在屋里,光华初绽。 垂落的衣袖甚至连最后一抹雪色的指节都遮了去…… 满头青丝如云随风轻拂,纠缠着衣袖缠绵不去…… 分明是极为素净的装扮,却根本压不住那过于秾丽的艳色,当下勾得人神魂出窍,直叫那两靖安卫无措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细看少年容色。 随即,一向来去如风的暗卫竟自觉跪了下去,以臣服的姿态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恭敬和无害。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一幕,包括清楚暗卫来历的春喜。 众所周知,普天之下也就当朝兵马大元帅俞寒洲能使唤得动这靖安卫,只因靖安卫原本不属于朝廷,而是来自于江湖的各路能人异士组成的民间组织。 当年老皇帝忌惮于靖安卫的实力,又实在担忧自己性命,不敢明目张胆将其取缔,只得派了最信任的俞寒洲,前去将靖安卫招安。 而俞寒洲也确实没辜负老皇帝的期望,不过一年就招安成功,给靖安卫其中的头领封了官职,集体收编朝廷。 老皇帝本以为自己多了一条保命的臂膀,哪知这靖安卫谁都不理睬,只听命于宰相俞寒洲。 对于帝王而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可不知俞寒洲承诺了什么,不过半个月,老皇帝便转忧为喜,不仅不再计较此事,甚至将靖安卫悉数交给了俞寒洲管辖,从此不再过问。 之后也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偶尔老皇帝想要什么得不到的珍奇玩意,靖安卫还都能给找来,因此屡得帝王封赏。 如此特殊的一股力量,却被当成侍卫派过来画舫保护馥橙,甚至未曾提前知会过太子…… 这俞寒洲抱的是什么心思,当真令人不敢深想…… 不止是春喜这般觉得,此刻被踹倒在地的藕荷,同样认出了靖安卫身上特殊的黑色腰牌。 她越想越心惊肉跳,一时看着那两名靖安卫,哪还敢出声质问? 只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赶回去跟皇后娘娘禀告此事。 可馥橙对这样的特殊优待浑然不知,他也实在意识不到自己的相貌气质有多出众,甚至都不知道叫起,不过随意看了一眼,就回去了,很是骄矜冷淡的模样。 屋内一时静得有些过了,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少年高挑单薄的背影很是引人瞩目,直至他缓缓转入了屏风后,看不见了,在场之人方稍稍回过神,只觉适才惊鸿一瞥,恍然如梦。 两名黑衣靖安卫收敛了神色,起身退到屋内。 倒地的藕荷也跟着醒过神来,当即惊魂未定地拉扯自己的裙摆,又朝丫鬟叫起来: “绿珠!快来扶我!” 旁边已然被震慑住的绿珠忙抖着手过来将她扶起,怒道: “主子,您没事吧?这起子没眼色的狗奴才实在太过分了!” 话音刚落,藕荷心中便是一沉,当即甩手给了绿珠一巴掌,疾言厉色道: “大胆,靖安卫大人也是你能置评的?” 言行无状,便是王孙公子,靖安卫都能仗着俞寒洲撑腰照杀不误,连太子都极为厌烦不愿惹上他们,何况是她一个太子侍妾? 绿珠顿时被打得踉跄一步,却又不敢伸手去捂脸,心中又怕又急,忙跪了下去,砰砰砰使劲磕头: “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两位大人!奴婢该死!” 藕荷见绿珠如此上道,尽管内心依旧因着适才那一脚而愤恨不已,她依旧转瞬就带出了一抹笑,朝两名暗卫道: “是妾身没管教好,还望两位大人海涵。” 那两名靖安卫本就不欲与皇后宫里出来的人多言,当下一拱手,便隐去了身形。 见状,藕荷那本就强撑着的身子终于一软,倒在绿珠身上,虚弱道: “且去请馥小公子。” 春喜忙过去拦,正要说话,却见这藕小主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强笑道: “春喜姑娘,妾身知你担忧馥小公子,可太子爷有令,妾身必定是得把小公子接过去的,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不好看?到时候太子问起来了……” 说着,藕小主便拿着帕子默默抹了泪。 春喜被她这副变脸的本事震得愣了愣,一时暗暗警惕起来。 本以为这藕小主就和宫中那些个恃宠而骄的新晋小主一般嚣张跋扈,不足为惧,哪知道这么被狠狠踢了一下窝心脚,甚至当众出丑,居然还能笑着跟她做戏…… 可藕荷这般忍着不发怒是为什么?想装可怜让太子爷心疼?还是畏惧靖安卫?亦或是…… 春喜想到了藕荷刚刚的话……「一定要把小公子接过去」…… 是这个命令导致藕荷哪怕受了屈辱,也要忍着怒意在此周旋吗? 想到这,春喜便笑着退了一步,无奈福身道:“藕小主言重了,不是奴婢不愿世子出去,实在是世子身子抱恙,适才又受了惊……” 这属实有些睁眼说瞎话了,绿珠当即气得发抖。 明明被踹的是她和藕小主,春喜非说是馥橙受了惊吓,敢情是看到别人被打太凶残了所以受了惊是吧? 藕荷同样皱了眉,可适才就那馥小公子弱柳扶风的矜贵模样,说是受惊也无可置喙。 这可难办了……藕荷有些为难。 今日皇后娘娘特意派了她过来请馥橙,就是想让她趁机探探画舫上的情况。 毕竟,那日馥橙中毒却没死,画舫上的内应还尽数被杀,本就是极为离奇之事,皇后娘娘心中不安,奈何太子爷一直在闹,险些闹得让陛下也知道了。 之后,皇后娘娘迫不得已,只得先用了好几日安抚住太子爷,再行考虑处理馥橙的事。 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太子设宴的这个机会,在来之前,皇后娘娘就交代了她应该如何应对这边的情况。 倘若护着馥橙的人来头太大,是皇后娘娘也觉得极为棘手的人物,便尽快将馥橙骗出来,再找一次机会除掉。 倘若护着馥橙的人身份不高,那就瞒着太子那边,进一步用太子移情别恋有了宠妾这件事,刺激馥橙,最好能把馥橙活活气死,若是气不死,便等入夜了再将人了结。 因为在皇后看来,馥橙已然对太子心死,是绝不可能继续帮太子做内应的,太子想的那些让馥橙给俞寒洲吹枕头风盗取情报的计划,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馥橙是老国师的儿子,身怀占星之能,又才华横溢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心里明镜似的,很难糊弄,就说太子如今早已侍妾成群、辜负了馥橙,哪里还可能骗到馥橙死心塌地? 皇后可比太子清醒多了,她见过老国师,知道馥橙身怀占星之能的厉害之处,是绝对控制不住的,要么一开始骗到底,要么杀了一了百了,决不能留。 所以,太子想要馥橙和藕荷等侍妾和平相处的意愿根本就是一厢情愿,皇后压根就没答应他,不过哄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罢了。 就是因为怕太子起疑心提前出手阻挠,所以藕荷这次并没有带侍卫过来,一时还真奈何不得春喜。 可是,无论如何,藕荷都必须见到馥橙。 如果她就这么回去,任由俞寒洲继续保护馥橙,不出几日,一旦俞寒洲将馥橙接回府,那么,今后皇后娘娘再想动馥橙……就真真难上加难了。 藕荷掐了掐手心,又抬眸四处张望…… 忽然,她计上心头,微微一笑:“春喜,可否借一步说话?说完妾身便回去了。” 春喜狐疑地看着藕小主,却见对方神情诚恳,想着画舫上有侍卫也不如何怕,还是点了头,带着藕荷去了自己的厢房。 眼见着绿珠没跟过来,春喜才问:“藕小主想说什么?” “大家都是宫婢出身,不必叫我小主了。” 藕荷左右看了看,走近过来,压低声音道:“春喜,我其实也并不是非要勉强馥小公子,只是太子之命难违,你就算把我赶回去,太子也会亲自过来请,你说何必?不若就让我见见馥小公子,也好向太子爷交差……” 春喜当即摇了摇头,道:“恕春喜难以从命。世子如今见不得人。” 太子来了又如何?反正俞相派了人保护世子,不怕太子爷。 藕荷见春喜有恃无恐,也不着急,又笑道:“春喜,太子可不知道俞相派了靖安卫过来,若是我回去同太子说,馥小公子生着气,想要他亲自过来请,你说他会不会马上过来? 一旦他过来,同靖安卫起了冲突,你觉得,俞相会为了馥小公子,直接明面上与太子兵戎相见?” 春喜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盯着藕荷说不出话。 藕荷心中了然,又道: “你说这靖安卫,是何时来的?是这两日,对吗?倘若俞相真的铁了心重视馥小公子,怎么前头十几年,馥小公子被那般下毒……也没见俞相派人来? 你真确定俞相如今保护馥小公子,是因为馥小公子这个人,而不是为了趁机打压太子么?” 一旦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哪怕是俞寒洲,如此袭击正统皇室血脉,还是当朝太子爷,怎么都不占理。 而俞寒洲,是出了名的会权衡利弊,对谁都狠。 春喜听着这些话,心中一时也乱了。 因为她知道,藕荷分析的,其实也是她这几日担心的事。 她怕俞寒洲会像太子一样,更看重江山,而馥橙不过是他们互相博弈的一个棋子。 藕荷又叹息道:“咱们都是宫里出来的,见过的薄情人还少?如今朝中有哪位是明着养男妾的么? 太子与馥小公子青梅竹马,馥小公子身份非凡,尚且被人非议,谁又真的会娶男妻? 俞相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权倾天下,将来……还未可知,你说他会给自己埋下隐患?” 春喜沉默了。 她没再拒绝,只道:“藕小主且等一等,待春喜问过世子。” “自然。”藕荷当即应了,又跟着春喜出去。 馥橙正在内室解九连环,动作看着有些慢,解一下就停一会儿,显然是犯了困。 一日十二时辰,他如今起码要睡七个时辰,方不觉得疲累,故而,醒着的时间很短。 春喜一进来,面上未带笑意,馥橙便知是出了事了。 他瞥了丫鬟一眼,略略想了想,多少明白了什么,坐起身来。 “世子……”春喜犹豫再三,到底是将刚刚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她跪在地上,末了又道:“奴婢不敢赌,那位大人对您自然是好的,可如今这世道……况且过去十几年他都没有来……” 馥橙闻声打了个呵欠,随即,雪色的下颚微扬,示意春喜自个儿起来。 他懒懒地摸着九连环,不甚在意道:“好心人以前认不认识我,还说不定,缘何就得从小来救我?” 他可不觉得救命恩人救他,是因为迷恋他,那日那句「老国师的血脉不应当折在此处」,反倒更加合理。 既然是因为老国师,是因为某些恻隐之心才来救他,那馥橙就心怀感激,不管怎么样对方都给了他安逸不受苦的生活。 至于好心人是否要负责一直照顾非亲非故的他,怎么想都没这个理。 馥橙琢磨一会儿,微微蹙了蹙眉,道:“这两日身上并不觉有多么难受,那药还是有用处的,下回你将药方要了来,若是恩人不便再庇护我,也不妨事。日后离了此处,我自当寻机报答这份恩情。” 馥橙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横竖血玉在他这,他怎么都吃不了苦。 好心人要是不方便照顾他,那就功成身退吧,他会找机会报答的。 小被子妖自觉非常地善解人意。 春喜却以为他是对俞寒洲失望了,惊惶道:“奴婢不该对世子说这些的。” 馥橙摇摇头,他微阖了眸,脑中占星术一运转,大概知晓了外头那名太子宠妾的来意,便道:“让她进来。” “世子,这般真的好吗?春喜怕她对您不利。” “这儿四个人,她们两个人,怎么害我?”馥橙只是咸鱼懒散,又不是胆小。 春喜只得请了藕荷进来。 “妾身见过馥小公子。”藕荷行了礼后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少年的容貌。 这一眼却震得她失了神,几乎就要当场失态。 她忙深吸口气垂下头去,心中忌惮越深。 怪不得皇后娘娘打定主意要除了馥橙,就这样的相貌气质,莫说是没什么定力的太子爷,便是给当今圣上瞧见了,都是要强行掳回宫中金屋藏娇的程度。 宫中美人甚多,可眼前之人除了艳绝之外,更多的是那股虚无缥缈的气质,仿佛高挂天边的明月,令人明知道他姿容绝色,也不敢亵渎,唯恐冒犯了他。 怪不得连太子心腹总管周庆和那个阉人,都明着暗着维护这个馥橙。 真真就长在了天下男人的弱点上,要是真给太子娶了回去,恐怕日后皇后娘娘都说不上话了。 藕荷定了定神,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来意,笑着将太子相邀之事道出。 “太子爷心中有愧,也是想亲自同小公子解释的。” 馥橙觑了藕荷一眼,缓声道:“想把我骗出去杀,便直说,找什么借口?” “这!”藕荷闻声当即错愕地瞪大了眼,几乎是死死掐着绿珠的手臂,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恐慌,笑道:“公子言重了,太子爷对您情真意切,也在游船上,谁又能对您不利?” 馥橙却不应,只用筷子夹了颗酸梅含了,慢吞吞吃完,将核吐到春喜递过来的帕子上。 这一番纨绔似的举止,他做起来依旧是赏心悦目,甚至因着吃的时候微抿了一下唇瓣,如今那朱唇不点而红,端的是诱人沉沦。 馥橙也不管因他失神的几个人,很是有恃无恐地道: “太子又打不过皇后,皇后巴不得让她儿子亲眼看着我死,好彻底死了心,别惦记我这祸水了吧?” 他这一身占星术,若不能为己用,自然是除了最好,也就太子那个脑子不好的只能看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本事,甚至想把他拱手送给俞寒洲,简直就像给俞寒洲送金手指。 这皇后能不急吗? 藕荷这会儿当真是后背冷汗直流,全然没想到会被馥橙堵得哑口无言。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馥小公子是这个性子,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藕荷骑虎难下,只得打感情牌,苦笑道:“馥小公子不信太子爷,太子爷恐怕是要伤心了。就连这最后解释的机会,都不能给他么?” 若是原来的馥橙,听了这话,想起往日的情谊,恐怕就答应了。 可惜如今的馥橙听了,只面不改色道:“我信过太子,可惜他是妈宝,没本事保护我。怨不得谁。终究是有缘无分。” 藕荷:“……” 救命谁能来帮帮她?是谁说的馥橙性子温柔如水? 作者有话说: 藕荷:好……好生绿茶! 馥橙:她骂我。 「好心人」:那就让她说不了话。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小祖宗 馥橙自觉应付好了找麻烦的人,不耐烦同太子侍妾周旋,很快便神色恹恹地倚在贵妃椅中,半合着眼。 藕荷显然未曾想到,眼前少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便「性情大变」到这般地步。 她被噎得不知如何接这话茬,一时也没法再说场面话了,心中陡然发了狠,笑道: “这不去的后果,想来春喜已同公子提过,妾身便不再重复了。公子当真不在乎自己性命,也不怕被俞相放弃么?” 这话一出,春喜便暗道不好,厉声喝止:“藕小主慎言!” 可馥橙已然听清了这句话,一时迟疑地睁开眼。 有些朦胧水意的双眸逐渐变得清明而寂凉,默默地望着皮笑肉不笑的藕荷。 他轻声问:“你说俞寒洲放弃我,是什么意思?” “世子,您别听她胡说……”春喜忙跪下来,试图安抚惊疑的少年。 可藕荷已经从他们的互动中看出了端倪,当即笑道: “妾身就说公子哪里是不会权衡利弊之人,原是春喜这丫头没说真话。公子没猜错,这几日庇护着你的人,便是当朝首辅俞寒洲,你说他对上太子,会不会……” “你住口!”春喜怒声喝止。 馥橙却在怔了片刻后,微微蹙眉,道:“春喜,别说了。” “世子……”春喜怕他接受不了,担忧地望着他。 却只见馥橙安安静静的,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也未曾流露出什么悲戚的情绪。 可正是因为太完美了,这副孤天高月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让春喜心痛不已。 她就知道,太子要将世子送给俞寒洲大人,世子定然是厌恶极了俞相,哪里会愿意被俞相照顾? 先前病得快没办法的时候,世子便说过:“此生便是就此死了,也绝不当娈宠之流!太子如此作贱于我,便死了干净又如何?” 当日世子字字笃定,甚至为此气得吐了几回血,随即面色便彻底灰败了下去,仿佛油尽灯枯。 如此气节,俨然和老国师一模一样。 春喜如今想来依旧觉得害怕。 恐怕这会儿世子已经确定太子将他卖给俞相,彻底心死了吧?否则俞相怎么会主动来照顾他? 春喜心酸极了,她替馥橙觉得不值和委屈。 可实际上,此刻安静的馥橙,其实心里什么负面情绪都没有。 什么心伤太子放弃他啊、厌恶俞寒洲是个色批啊、顾影自怜啊……统统没有。 因为他正琢磨着,这几日「好心人」……噢不,是俞寒洲,到底送了他多少东西? 救命的血玉算一个大头,各种各样的药和不重样的太医算一个,厨子和美食算一个,那俩看起来很厉害的侍卫也算一个…… 再联想到春喜那天说的,俞寒洲亲口说了「老国师的血脉不应当折在此处,更不应该受到折辱」…… 这么一合计,岂不是等于:俞寒洲知道他的身份,不仅不想他死,也不想他受苦,甚至还可能像占星术看到的未来一样,对他一见钟情了? 馥橙越想越觉得好玩。 万万没想到,他一个病怏怏的小被子妖,还真有这魅力。 原本馥橙还觉得,他是个男性,病成这样,虽然相貌和以前小被子变成人的时候差不多。 但本朝男风并不盛行,俞寒洲很大可能是个异性恋,应该是对他没什么兴趣的,还准备苟一苟等着走剧情殉葬等死呢…… 谁能想到俞寒洲还真可能喜欢他。 馥橙开始高兴了。 倒不是说他喜欢俞寒洲,毕竟他连俞寒洲的面都没见过,根本没有印象。 但是,咸鱼成性、被宠爱照顾习惯了的小被子妖,基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坏毛病,已经忍不住想使坏开始作了。 都说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俞寒洲对他好,那馥橙离作威作福的好日子还远吗…… 他自己想得是挺不错,面上也带出了些许因为情绪起伏而不自知泛起的红晕,看着荏弱无辜极了。 春喜心痛难当,藕荷也以为他承受不住这打击,当即趁热打铁,道: “馥小公子聪明绝顶,自是知晓怎么选对你有利,如今俞相就要过来赴宴,这会儿过去,若见了俞相,合适了,被接走也未可知,否则……皇后娘娘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 留下来也是一个死,毕竟俞寒洲如果顾忌太子,不再看重他,那皇后迟早能再要馥橙的命。 春喜闻言怒火攻心,挡到馥橙跟前,道:“藕小主莫要欺人太甚!” 馥橙被她的呵斥惊醒,抬眸扫了一眼两人,施施然地拆穿藕荷的谎话: “你想用俞寒洲骗我出去。” 皇后想杀他,当然不会当着俞寒洲的面,最多在俞寒洲赴宴之前,让他死于非命,正好挫一挫这功高盖主的权臣气焰。 藕荷一时面上很不好看,强笑道:“公子哪里的话,妾身当着你的面说谎,回头太子爷知道了,可饶不了妾身。” 馥橙也不跟她扯皮,想了想,勉强点了下头。 “我去看看。” “世子?”春喜有些错愕。 “去。”馥橙说一不二。 “是。”春喜只得答应,命人准备步辇。 藕荷自以为大功告成,喜不自胜,却不想下一瞬,就听见这美人世子慢悠悠开了口。 “侍卫也跟着我。” 藕荷的笑容消失了,她皱起眉,待要阻止,迎面又见那两名靖安卫如鬼魅般现出了身形,朝着馥橙单膝跪地行礼。 而贵妃椅中的少年托着腮,瞧了一眼,便扬了扬漂亮的下颚,道:“你们不会让我出事的,是不是?” “誓死护卫世子安危。”靖安卫齐声应答。 随即,馥橙直勾勾地瞧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便收回了目光,端的是骄矜跋扈。 藕荷死死咬住了牙,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出声。 她帮着皇后娘娘办事,见过的人何其多,可这是头一回与人交锋的时候,她深深感觉到了,眼前的少年同她们这些人相比,着实是云泥之别。 是的,天边高月是少年,她们只配低到尘埃。 不是身份的区别,而是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澄明冷静和骄矜傲气,乍一看以为他不知世事单纯如幼童。 然而事实上,正是他远比她们还要通晓世事,方能一眼看穿她们心底的所有龌蹉。 别人被踩进泥里,便跟着脏了,馥橙却站了起来,一如最初,并不与她们一道。 他觉得皇后要害他,便说了出来,觉得太子虚伪,便指出来。 这才是馥橙的傲气所在,那种已然许久没见过、不在乎生死的少年意气,在眼前之人身上彰显得淋漓尽致,光华灼灼,不可逼视。 藕荷退到一旁,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她已然坏事做尽,甚至这一趟哄骗馥橙出去,还要想尽办法要他的命,她没有资格心软。 她手下多少人命,连馥橙身边十岁的书童都是她和夏荷一块勒死的。 她确实不配。 馥橙疑惑地瞧了她一眼,也不在意,见春喜拿着披风过来,便站起身。 之所以决定去,只是他清楚现在的局势,知道不去就会没完没了地被打扰被各种暗杀,还不如过去见了太子,做个了断。 即便就此死了,也是提前而已,谁能永远活着? 再者,就是,馥橙想见见俞寒洲罢了。 他想看一下俞寒洲对他是什么态度,好决定今后作威作福的上限。 要是能顺便被俞寒洲领走,那就提前进入未来命定的经历,也算高枕无忧。 不过……以防万一…… 馥橙转头看向侍卫,轻轻慢慢道:“那提灯不要荷花形状,要笑着的南瓜头,你去告诉俞寒洲。我去骂太子了,等会儿就要他拿来船上送我,不然不开心了。”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俞寒洲的祖宗。 靖安卫闻言,一思量,便懂了少年的言外之意,忍着笑意道:“世子放心。” 话毕,侍卫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连藕荷都来不及阻止。 她有些气急,可对着馥橙这般明目张胆的求援,又束手无策,只得想着到时候尽快下手,让人去半路拖住俞寒洲。 作者有话说: 春喜:世子这是心灰意冷认命了?世子太苦了QAQ; 馥橙:我是要去当祖宗。 第9章 救美人 照例是步辇出行,只不过馥橙被慢悠悠地送到船头,几名侍卫便停了下来,小心地将步辇放下,唯恐颠到少年。 藕荷一看情况有异,忙过来问:“怎么停了?馥小公子,太子爷准备的快船就在那边,咱们还是尽快坐船过去吧。” “快船?”馥橙正裹在厚厚的狐狸毛披风里打着呵欠,闻言坐直了身子,望了望画舫前方的水面。 那里正停着几艘小船,看着倒不如何简陋,毕竟皇家出品,可问题是…… 他这么大一艘占了半个江面的豪华画舫不坐,为什么要坐小船去呢? 那小船追求速度,肯定摇摇晃晃能颠得他晕船,他才不去。 馥橙慢吞吞地瞧了一眼,收回视线,认真道:“我坐画舫去。” “这……”藕荷闻言皱了皱眉,顿感不妙。 画舫是太子从俞寒洲手底下硬抢的,一月前,外头就已然将此当成了太子不堪大用的「证据」之一。 因为这艘画舫并非寻常王孙公子见到的北地游船,而是俞寒洲为了进一步开拓造船业而设计出来的江南画舫,建造期间融入了江南千百年的水乡文化和造船技术,无论是耗时还是前前后后砸进去的人力物力,都不可小觑。 虽说只是一艘画舫,但它的远航能力甚至比关外海寇最顶级的海船还要出色。 而当今圣上最苦恼的便是每隔几年就死灰复燃频频进犯的海寇,这船的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如今俞寒洲好不容易把暔渢船造出来,才在老皇帝那儿过了明路,正准备用同样的技术建造其他能远洋出海的大船,以便扩展海外版图,这太子就把画舫给抢了……还用来金屋藏娇…… 这是什么纨绔能干出来的事啊……得亏老皇帝不知道,否则不得被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活活气死? 为此,京中权贵们天天唉声叹气同情俞寒洲,没看宰相知道了此事还成全了太子脸面,什么都没说么? 这人最怕的就是有对比,一个知进退顾全大局牺牲小我的权臣,一个为了一时之气强权压人不把家国大事放在眼里的太子,对比高下立现。 皇后前阵子知道此事后便在坤宁宫砸了一天的瓷器,眼中的泪差点没流干,端的是恨铁不成钢,连带着馥橙这个祸水也被恨到了极致。 幸好朝中还有国舅爷周旋,临时派人用学子写书污蔑皇帝的事将这事混了过去,之后又有俞寒洲焚书的事转移视线,才堪堪将画舫这事给压了下来,没让皇帝知道。 藕荷一想起来便心中叹息,如何敢让馥橙再坐着这艘画舫出去招摇? 这画舫体型如此巨大,一旦开动势必会让岸上的人发现,不是徒惹非议?到时流言又要起来了。 “公子,画舫到底体型过大,开起来甚是不便,不如快船便捷,咱们还是别让太子爷久等为好。” 一旁的靖安卫闻言,想起俞寒洲的吩咐,道:“藕小主此言差矣,世子是什么身份,如何能做那仆从坐的小船?小主莫不是忘了安定侯世子也是陛下钦点的国师继承人?” “正是。”另一名赶回来的靖安卫接过话头道,“既然是太子爷相邀,那么小世子坐着画舫去,不正是以礼相待表示重视之意?” 这么大两顶帽子扣下来,藕荷一时涨红了脸,双手掐得死紧,无话可说。 馥橙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细细想了想,又结合占星术卜了一卦,也大概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这狗太子还真窝囊到要皇后、国舅给他收拾烂摊子? 未免太没用了些,做事也全然不计后果,连俞寒洲造这画舫的意图都没搞清楚,就硬抢了去。 馥橙托着腮琢磨…… 恐怕这事也是俞寒洲将计就计故意的,否则这么重要的画舫,不说派重兵把守,就是临时差人说一句,太子那狗东西也不敢抢啊,这俞寒洲明摆着在挖坑,就看狗太子自己往里跳! 而且狗太子还真跳了,跳得义无反顾,恐怕以后想爬出来都不行了,这顶心中无家国的帽子一扣下去,这辈子太子想继位都是困难重重,起码朝中的中立派和清官之流就不会支持。 玩得还挺好嘛这个俞寒洲,真够坏的……馥橙轻轻挠了挠下巴,禁不住抿出个笑。 这一笑又如昙花初绽,迷得在场之人神魂不属,藕荷甚至连适才的忧虑都要给忘了。 不过他们出神,馥橙自己可一点事没有,他想明白画舫的事,便捏着一个紫砂泥小人摆件,哐哐哐敲了敲步辇的扶手。 等众人回神,他便骄矜地指了指船舱,道:“去开画舫,不是赶时间?” 太子抢画舫是丑闻,不能再出去丢人现眼,他就非要去…… 这画舫这么精致豪华,住得也舒坦,又是俞寒洲设计的,坐着画舫去,没准俞寒洲想起来了,还能顺便把画舫连着他要过去,给狗太子一个致命打击。 馥橙心思蔫坏,还一点也不掩饰,一副无理取闹架势,看得藕荷无能狂怒。 她又抹着泪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可惜馥橙这会儿是个黑心娇气包,就要坐画舫给狗太子没脸。 靖安卫也不管藕荷的意见,直接命人去开船。 没一会儿,这艘已是两个月未曾动过的江南画舫,终于再次启航。 水天一线,天清气朗。 不得不说,画舫设计精巧,哪怕是坐在船头观景,也极为惬意舒适,俨然不比帝王出行差多少。 当然也正是因为它规格太高,太子占了这玩意,就是打老皇帝的脸,有心怀不轨觊觎皇位之嫌。 若是俞寒洲开这画舫,那就不一样了,设计师开自己造的画舫,那叫做检视性能,争取下一艘设计得更加完善,老皇帝自然不能说什么,毕竟还指望着俞寒洲继续为北朝开疆扩土,可不得供着。 馥橙一边懒洋洋地想着,一边安静地看风景,时不时合上眼睛休憩一会儿。 这具身子的肺一向不好,总咳嗽不说,先前高热不退,还烧得他差点成了瞎子,如今看什么都容易累,远一点的地方甚至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 以至于馥橙甚至怀疑,这身体其实患了肺病……不过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太过落后,太医甚至没听过肺痨,也难怪原主怎么都治不好。 这会儿一出来被风吹了,馥橙又咳了好一会儿,喝了些枇杷蜜枣汤才稍稍好些。 别人咳嗽面上便容易带出些血色,他一咳嗽面上反倒更为雪白,秾丽的五官生生将素色的狐狸毛压下几分,倾城绝艳的同时又显弱不胜衣,矛盾到了极致。 太子站在船舷上远远便望见了少年这般模样,当即怔怔地出了神,似乎陷进了回忆之中,眼中跟着泄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他已是多日未曾见到馥橙了。 不是不想见,只是家国大事为重,他不能心软。 那日知晓馥橙中毒,他去找母后对峙,母后却同他剖析了一番馥橙如今对他的情意……已是被他逼得只剩三分,不可能再与他同心。 而馥橙又是老国师之子,放他去俞寒洲身边无异于给俞寒洲日后造反添一层助力。 骑虎难下,母后要他狠心杀了馥橙,他不应。 馥橙是他期盼了十年的美人,自他晓事以来夜夜梦中皆是馥橙的身影,再没有比馥橙更美好的了。 最后,母后拿他没办法,便命他纳了藕荷,封小主,进一步刺激馥橙。 若是能激得馥橙认了命,彻底折了馥橙的风骨气节,那么从此馥橙便独属于他了。 只要想到今后这般倾城绝世的少年会那么卑微地爱他,为他生为他死,甘愿为他去俞寒洲身边做内应,他便激动得浑身发颤,疯狂的欲念不断往外滋生。 太子想着想着便攥紧了手,又往船头走了几步。 等到那画舫靠近,侍卫们抬着步辇过来时,太子更是加快了脚步亲自去迎馥橙,极为看重的模样。 藕荷就站在馥橙身后,见了太子这般情状不由心中暗暗摇头。 果然太子同她之前想的那样,彻底被皇后哄骗住了。 他还浑然不知自己的亲娘正准备当着他的面,要馥橙的命,逼他死心呢。 藕荷想明白这点,并不改笑意,只盈盈福了福身,见了礼。 太子本来看见馥橙正是激动万分,还没说上话呢,冷不丁就见了自己的新侍妾,当即神色便冷了下去。 他不敢去看馥橙的眼睛,只朝藕荷斥道:“竟让孤等这许久,还不快下去!” 藕荷和其他任何一个侍妾身上都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特征是肖似馥橙的,比方说眼尾微翘的弧度、蹙眉时的某一瞬间、同样病弱之类的……桩桩件件,都是他背叛馥橙的证据,太子哪里敢让藕荷继续在这污了心上人的眼? 这时候,他好似又忘了自己同侍妾翻云覆雨的时候,喃喃念着馥橙名字时的沉醉了,可没心虚过。 藕荷心中无奈又清醒,只不过想到皇后的吩咐,又笑了笑行礼,退下了。 馥橙看着藕荷的背影,猜测她是去做准备了——让他死于非命的准备。 没等他继续使用占星术,就见太子高壮的身影靠了过来,竟是直接在馥橙的步辇面前蹲了下来,仿佛看什么稀世奇珍、心肝宝贝似的打量他。 馥橙对着这深情款款的眼神,只觉胃不太舒服,面色又白了几分。 太子以为他是冷,忙命人去取暖炉来,道:“几日不见,橙宝看着又瘦了些,是不是没好好用膳?” 橙宝是原主的乳名,因为和太子青梅竹马,太子一直跟着老国师喊原主为橙宝。 馥橙心里的小咸鱼被子偷偷「yue」了一下,懒得看他这渣男样,垂眸盯着手里的紫砂泥小人,道: “这不是你的画舫?你说派人照顾我,却不知道我有没有用膳?良心不会不安吗?” 太子闻言动作一僵,双眸微微睁大了一瞬,又迅速压下那升起来的难堪,接过暖炉递给少年,哄道: “孤不是这个意思。孤只是关心则乱。” “是吗?”馥橙转为懒懒托着腮,扬了扬弧线漂亮的下颚,道,“我倒觉得,你是被我戳穿了无能的事实,没法回答我,就像你娘要我的命,你也一句话都不敢说一样,哪里好意思告诉我?” 这话太过直白,也暴露了太多肮脏的事实,俨然是在故意打太子的脸了。 在场之人纷纷低下了头,只装作没听见。 而太子听了同样浑身僵硬,死死看着馥橙不开口。 毕竟自从画舫出事,太子的人就再也上不去了,船上全换成了俞寒洲的心腹,仅存的几个还是皇后的人。 因为保密工作做得好,皇后的内线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心腹是俞寒洲的人,只以为是朝中哪个德高望重的老臣子,念着老国师的往日情分,才过来救了馥橙。 所以,即便是皇后,也没有告诉太子画舫上如今的情况,只骗他说一切都在皇后掌握之中,毕竟老年臣子大都被架空了,不足为惧。 太子想说皇后管着画舫,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尤其对着少年孤天高月般美好的姿容,直觉面上火辣辣的,心却逐渐沉了下去。 他是向来不觉得自己有倚仗母族的,也不觉得自己会比谁差,可对着馥橙澄明无辜的双眸,第一次感到哑口无言。 馥橙没给他几个耳刮子已经是考虑到自己身子不好不适合做大动作了,也没心思考虑狗太子的感受,只安安静静坐在那,负责美如画。 僵持了一会儿,太子到底是低了头,哄道:“是孤对不住你,橙宝不提这些了好吗?你该知道孤心中只惦记着你的。” “惦记到把我送人是吧?”馥橙抬眸冷淡地瞅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明明听不出什么嘲讽的意思,太子见了却霍然起身,生硬地扬声道:“来人,取轮椅。” 他紧紧攥着拳头,看着馥橙的目光也从柔情似水转为复杂,更多的……还有逐渐暴露出来的欲念。 很快的,没等馥橙自己起身,太子便又重新俯身要去抱馥橙,笑道:“孤帮你。” 那德性怎么都有种迫不及待的意味。 想想也是,太子觊觎馥橙好几年,愣是因为原主太过矜持而不能越雷池一步,连手都未曾摸过,还丧心病狂到找了无数替身,哪里会甘心放手? 馥橙被他恶心到了,忍不住咳了好几下。 北地太子长于京城,身量极为高大,他非要抱馥橙,馥橙还真反抗不得,当即边咳边蹙起眉。 那两名靖安卫见势不对,立刻来拦。 不想,太子身后的御前侍卫同样刀剑出鞘,针锋相对。 双方正僵持的时候,冷不丁一道疾驰的黑影如利箭般射了过来,硬生生打开了太子朝馥橙伸过去的手,又飞也似的转了个弯,轻飘飘地落在少年膝上。 “呃……”馥橙疑惑地歪了歪头,也不管那些侍卫纷纷喊着「有刺客」的话,伸手将膝上的东西捏了起来。 细细一打量,竟是一柄一看就非凡品的黑金乌木扇。 太子同样看到了这柄似曾相识的折扇,当即面色阴沉如水,转头喝道:“给孤闭嘴。” 待那些侍卫退到一旁,他方皮笑肉不笑地回过身去,道:“俞相来得这般早,是急着见美人?也不命人知会一声,倒是孤慢待了。” 话音刚落,游船后方才缓缓现出来一艘堪比画舫的新型游轮,近看恢宏壮阔,亭台楼阁无一不备,设计亦自成一派,俨然是北地人历来崇尚的风格。 馥橙侧对着那边,不过看了一眼,就听见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听着很是稳重。 “今晨听闻安定侯世子在此处散心,本相与世子有旧,赶着来见,便急了些,未曾提前知会太子。” 作者有话说: 馥橙:春喜复述一遍他第一次说的话。 春喜(瑟瑟发抖但仍然听话地试图用不可一世的语气):“太子既然要送美人,本相总不好拒绝……” 俞寒洲:你听我解释。 第10章 你的小祖宗需要保护 “今晨听闻安定侯世子在此处散心,本相与世子有旧,赶着来见,便急了些,未曾提前知会太子。” 陌生的男声带着些许沙哑,缓缓传入耳中,并不如何难听,反倒有种莫名的安抚人心的味道。 馥橙听了便微微侧过头去,雪色的指节从微长的衣袖里伸了出来,直接捂住了自己的一只耳朵,有些不习惯地揉了揉。 他总觉得刚刚耳朵像是被人摸了一把似的,有点痒痒。 因着这个动作,少年宽大的衣袖便控制不住地往下垂落,露出一截过于纤细的皓腕。 白腻的胳膊线条优美,看着就极为柔软,在寒风中很快冻得泛起了青色,又被他蹙着眉揪下袖子,不太高兴地盖住,显然不喜欢这种广袖长衫的衣物。 他的动作并不大,人也安静,可这会儿又是忙着揉耳朵又是忙着拉袖子,俨然将不远处游轮上丰神俊逸的当朝宰相给忽略了个彻底。 哪怕他是无心的,也着实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太子见状禁不住志得意满起来,只以为馥橙如他所料,极不待见俞寒洲,一时满腔郁气尽消。 可被忽视的对象——游轮上一身墨色朝服、负手而立的俞寒洲,见状长眸眯起,一双淡色瞳如鹰隼般微微发亮,分明看清了少年那一瞬间的茫然和不适应。 就像是被什么逗弄了似的,不仅揉得白嫩的耳朵发红,还掩耳盗铃般将小脸埋进厚厚的狐狸毛领,绝色姿容直接隐去了一半,荏弱无辜极了。 若没记错,适才太子根本没有碰到少年……所以,馥橙这会儿的表现…… 不知为何,本是面无表情的俞寒洲,忽然敛了肃容,低笑一声。 这一声是从喉间发出的,很低,并不肆意,奈何四周静默无声,男人一笑,就显得格外张扬恣睢,目中无人。 太子被他笑得不明所以,心头莫名起火,直觉俞寒洲是看到了过于美丽的馥橙才会如此,当即占有欲作祟,出声打破这旖旎的氛围。 “俞相既然来了,不如一道赏景品茗?” “正有此意。”俞寒洲闻言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不过一个闪身起落便从游轮上跃了过来,轻巧落在馥橙跟前。 他本就是扬名天下的兵马大元帅,又有能力令一众顶尖江湖名士俯首称臣,自然身手极好,武功路数奇诡,尤以独创的枪法和剑法为人称道。 太子见他这般行事霸道,即便心有不甘,也不能开口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馥橙被吓得微微睁圆了秋水似的眸子,手中捏着俞寒洲的折扇不放,眼中甚至还有了些许水色。 这是被吓坏了? 俞寒洲也发现了少年的异常。 他缓步走到馥橙端坐的步辇前方,垂眸稍稍打量了一下,就见馥橙窝在布置舒适的步辇里,分明裹着披风,身形却不过堪堪占了一半,委实有些单薄,太小了。 长身鹤立的男人斟酌片刻,朝后方伸出手。 紧跟过来的靖安卫当即呈上一只精巧的暖炉,上面还包了个毛绒绒的橙色套子。 俞寒洲随手接过,摸了摸,直觉触手热烫,方俯身靠近少年,将暖炉托到馥橙面前。 男人也不说什么寒暄的场面话,只看着少年过于秾丽小巧的脸蛋,道:“那炉子烫手,烟尘熏人,换一个。” 这摆明是在说太子的暖炉劣质。 馥橙正悄悄地研究着那柄打不开的折扇,闻声有些受惊地抬头,瞅了瞅男人俊美的脸。 见俞寒洲始终盯着自己不放,眸色有些浅淡得慑人,不由缩了一下手,将折扇藏到披风里。 这人不会是要把扇子拿回去吧……这黑金乌木扇挺古怪的,不仅打不开,还重得很,一点也不像是纨绔子弟平时拿着装风雅的折扇,他有点好奇,想研究一下里面到底画了什么…… 馥橙不敢露出什么端倪,怕俞寒洲想起来,忙藏好折扇,慢吞吞地道: “我刚刚困了,没听到你说什么。” “哦?”俞寒洲一时微微扬眉,眸中带了些笑意。 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馥橙的披风,见少年捂得紧紧的,也没拆穿如此拙劣的谎言,只颇为耐心地将暖炉又往前送了送,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太子送暖炉,俞寒洲也送暖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争风吃醋,身后的靖安卫却清楚…… 咳,这还真就是争风吃醋,不需要解释。 起码,靖安卫见自己主子这般,心中只觉得发怵。 因为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当朝宰相这么哄人,平时不喜不怒动不动就挖个坑无声无息把人埋了,像是没有情绪似的,那才是俞寒洲的常态。 果真美色误人。 馥橙不知这一茬,瞥了一眼被他嫌弃地丢在一旁的暖炉,想了想,这炉子确实不太行,烟熏得他一直咳嗽,便不再拒绝,伸手将俞寒洲的暖炉抱了过来,捂到肚子上。 他垂眸打量了一下,发现这暖炉外面的毛绒套子是照着南瓜的样子绣的,看起来还挺可爱,不由攥着上头的瓜蒂,将「小南瓜」拎了起来,轻轻颠了几下。 俞寒洲见他喜欢,道:“府中绣娘技艺不精,做出来的也不如何精致,且先用两日,之后有了准备,做出来定然更好些。” 馥橙抱着暖呼呼的「小南瓜」,疑惑地歪了下头,问:“今天做出来的?” 这个毛套子绣起来也不简单吧,还做得这么像,跟真南瓜的样子也没差别了,居然在半天之内就能赶制出来? 俞寒洲顿了顿,以为馥橙是觉得南瓜套赶工制成太过敷衍,沉默片刻,道: “今日赶得急了,先将就用着,明日让人做更好的给你。” 被忽视彻底的太子当即笑了笑,道:“俞相想讨好美人,也不必用这等小孩子才会喜欢的样式,橙宝何种珍奇宝物没见过?” 那跟着来的靖安卫本是不敢说话,听了这话却行了礼,道: “大人先前并不知晓世子喜欢南瓜,这是今晨听了世子的话后,方画出来特意让绣娘绣,正是哄世子开心用的。” “呵,孤问你了吗?”太子冷笑一声,一脸不耐,仍是嘴硬道,“橙宝何时喜欢南瓜了?孤同馥橙一块长大,可未曾听闻过此事。” 俞寒洲闻声无声勾了下唇,转过身,道:“太子的意思是,本相手下的靖安卫在说谎?不若本相当着你的面,亲自问问安定侯世子,如何?” 这话一出,李赟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转头定定看了馥橙一眼,攥紧了手,又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忍耐,道: “是孤忘形了,父皇前日方命孤跟着俞相学习,靖安卫更是个个忠君爱国,孤不该不经考虑,口出狂言。” “太子心中清楚便好。如今陛下正是时刻关注太子行踪的时候,本相自是不愿伤了这皇家父子情份。” “只陛下追问得多,一味瞒着,难免引他老人家起疑心。” 俞寒洲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 李赟闻声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忍得辛苦,却立刻松开手,给俞寒洲做了个揖,改口道:“孤谢过太傅指点。” 馥橙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两人。 当朝宰相居然还兼任从一品的太子太傅?这俞寒洲到底当了几个官? 超品的首辅、宰相、兵马大元帅加一品太傅,官衔未免太多了,真就权倾朝野一人独大。 怪不得把狗太子训得服服帖帖……这没实权的太子,对上真正把控朝政的权臣,原来真的一点面子都没有。 馥橙琢磨片刻,抬眼瞧了瞧俞寒洲的侧脸,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 俞寒洲似有所感,回过头看向少年,却见馥橙眸色乌黑懵懂,看着自己的双眸一片澄澈清明,恍若无声的秋夜,哪里还有适才羞涩的模样? 他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俞寒洲本是极速搏动的心忽然变得沉了许多,逐渐平静下来。 他不再看馥橙,收回目光,眸色冷凝。 另一边,在场之人听到太子被当众训斥,已然恨不得自己聋了瞎了,或者干脆插上翅膀逃离此处,免得殃及性命。 却不想,气氛僵持了一会儿,两个男人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绵软沙哑的少年嗓音,带着点骄纵纯真的意味。 “你不是要给我礼物,我的灯呢?” 这话一出,太子和俞寒洲便齐齐转头看向了馥橙。 太子满脸惊喜,见少年病怏怏地咳了一下,抱着暖炉微蹙着眉,似乎很不高兴,一时心都化了。 以往俞寒洲作为太傅训斥太子,哪怕是老皇帝在场,也只有帮腔一块骂的份儿,根本没人会帮太子说话。 这么多年来,馥橙是第一个在这种时候站出来为他说话的人,哪怕是为他转移话题。 太子看着馥橙的目光已然激动得不能自已,甚至都忘了去思考馥橙话中的「灯」到底指什么。 他快步走了过去,道:“橙宝冷了?孤这就抱你进去。你想要什么孤都给你。” 馥橙听了眸色茫然,有些莫名其妙。 他不是在和俞寒洲要那只南瓜灯? 俞寒洲都主动做了南瓜暖炉给他,又听他的话来了,说明在意他,那南瓜灯肯定也做了吧…… 毕竟想养被子妖总要付出些代价缔结因果的,比如把他当祖宗供着…… 馥橙一点心虚的感觉都没有,只琢磨着自己的玩具能不能到手,抬头又撞上太子痴迷兴奋的眼神,不由嫌弃地偏了头。 可他越冷淡,太子就越是觉得他心中有自己,只是因为心结不愿意承认罢了。 包括在场的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之前馥橙对太子如何深情,那是天下皆知的。 馥橙实在烦他这样看着自己,见太子还要摸他手,索性藏进披风,抬眸看向俞寒洲。 你的祖宗需要保护。 只是俞寒洲这会儿同样紧盯着馥橙,似乎也想看看他如今对太子是什么样的态度。 小被子妖作威作福第一步就这么宣告失败…… 馥橙一时不开心了,直接将随身带着玩的紫砂泥小人掷了出去,砸在俞寒洲墨色的朝服下摆。 他神色冷淡,蹙眉道:“我能走,离我远点。” “橙宝……”太子不理解他的意思,见他抗拒,只觉得满腔爱意无处发泄,兼之适才当着心上人的面被俞寒洲训斥,已是颜面尽失。 百般情绪交织之下,竟是双眼红得充了血,呼吸急促起来,看着可怖极了。 因着早年皇后的亲生弟弟便曾经发疯当街砍杀了数十名百姓,随侍的宫人见了此景,瞬间吓得就当场扑通跪了下去,直呼「太子饶命」。 可宫人会惧怕,不代表其他人就会跟着畏惧,当下,俞寒洲收回落在馥橙身上的审视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可笑的场面,道: “来人,太子身子不适,即刻送太子回去休息,宣太医。” “孤没病,这是孤与橙宝的事,太傅莫要干涉。”太子断然出声反驳,红着眼睛就要去抱馥橙。 俞寒洲剑眉一拧,不过一个闪身便挡到馥橙跟前,毫不留情地一脚将太子踹了出去。 这一下看似没有收住力道,然而偏偏精准地将人踹到了后头的宫人怀里,唬得那群太监手忙脚乱地接住人,连连告罪。 藕荷早已察觉到外头形势不对,忙冲过来跪下请罪:“俞相息怒,太子只是吹了风,才会如此……” 皇后娘家有无故发疯的先例,决不能让俞寒洲把这个病也顺势安到太子头上。 否则,一国太子身有隐疾,还是影响神智的疯病,恐怕陛下为了安民心,也要连夜废太子了。 藕荷越想越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却见面容俊美的男人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越过她朝太子走了过去,一手拽起人探了探脉,又慢条斯理地放下,直起身道: “慌什么,太子有感陛下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又每日每夜投注期望于已身,大悲大喜之下,竟是晕了过去,来人,即刻将太子送回船舱,快马禀告陛下,宣太医。” 一连串不动声色的敲打,震得在场宫人噤若寒蝉。 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磕了头,瑟瑟发抖地将太子搬回屋内。 藕荷更是险些晕了过去,急急告罪便想告退。 哪知,那恶魔一般的俞寒洲又丢了个暖炉过来,道: “安定侯世子担忧太子,同样受了惊,又恶疾缠身,正是需要朝廷看顾之际,本相听闻皇后娘娘偶得一千年难遇的天山雪莲,便斗胆恳请陛下、皇后娘娘,赐雪莲予老国师唯一的血脉续命,可记住了?” 藕荷霎时瞪大了眼,却摄于男人的威势,不敢不应,只得行了礼,启程回去禀告皇后。 她朝着快船走去,脑中却止不住嗡嗡嗡地响着。 完了,全完了,今日所有布局都被化解不说,光是太子被俞寒洲抓到了把柄这一点,就俨然输了个彻底了。 馥橙望着众人奔走的身影,却并没有被吓住,只有些疲惫地垂了头,借着狐狸毛领的遮掩,打了个呵欠。 俞寒洲一直关注着少年的举止,见馥橙似乎有些低落,一时眉头紧皱。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儿,见馥橙始终垂着头,到底是没忍住,屏退了侍从,俯身捡起那只紫砂泥做的小人摆件,朝馥橙走过来。 他俯身将摆件放到馥橙身旁,沉默片刻,方解释道: “适才并非不帮你,只世人皆知安定侯世子倾慕当朝太子,本相再是想独断专行将你掳回府去,也得先弄清楚你是否逗着我玩,你说是不是?” 从头到尾只是想当个祖宗作威作福的小被子:“……” 可惜没等馥橙开口,俞寒洲已然将他的紫砂泥摆件又夺了回去,塞进怀里。 旋即,男人俯身靠近,强健的臂弯不容拒绝地将馥橙掳进怀里,紧贴着灼热的胸膛,打横抱起。 馥橙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腾空而起,旋转了一圈,被小心地放进一旁装饰华贵的轮椅之中。 这一回,屈尊降贵弯下腰来凝视着他的人变成了俞寒洲。 男人眸色很淡,盯着他的目光专注得有些惊人,半晌方抬手捂住了馥橙茫然的双眸,道: “不是你让人唤了本相来?不保护你还要闹脾气,护了你又丢开手,一句话都不同我说,怎么还想赖账?” 作者有话说: 馥橙:……我真没玩弄他的感情。 第11章 认出小被子 馥橙坐在宽大的轮椅之中,双眸被温热的手掌覆着,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俞寒洲的手心有茧,厚厚的,很是粗糙,想来是常年习武留下的,与馥橙这般养尊处优、矜贵柔弱的贵公子截然不同。 先前听春喜说过,俞寒洲似乎什么武功都学,枪法剑法棍法……每日天还未亮便起身习武,夜里为老皇帝批改奏折,宰相府的烛火常常亮到了二更才灭。 他似乎什么都会,也什么都能解决,就没听过,有什么是俞寒洲摆平不了的。 可俞寒洲为什么现在还要这般拼命?明明已经权倾朝野,老皇帝也什么权力都交给了他,再没人敢同他作对。 馥橙这样想着,就要开口问。 可话到嘴边,他想起刚刚俞寒洲问他是不是想赖账……这个问题他还没有回答,直接说别的好像在转移话题,不太好。 他觉得俞寒洲可能会生气。 馥橙微微蹙起眉,被茧子磨得有些痒,他不太习惯地想往后仰,可单薄的脊背一往后倒去,就触到了椅背,再也没地方可以躲了。 俞寒洲似乎铁了心不让他看,任由少年眼睫宛如脆弱的蝶翼般频频扫过掌心,带来麻痒的感觉,却依旧未曾退让。 馥橙听着四周传来的呜呜风声,感受到男人有些不寻常的沉默,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下。 他瑟缩地捏紧了俞寒洲的折扇,又捂了一会儿暖炉,才有些迟疑地缓缓道: “我只是觉得,你对我挺好的。” “对我好,应该会帮我,就试一试。” 这是实话。 可却是听多了阿谀奉承、唾骂污蔑的俞寒洲未曾听过的实话。 俞寒洲单手撑着轮椅扶手,远看仿佛将馥橙圈在怀里似的。 他缓缓俯身,靠近了少年,开口吐出的声音却低沉得有些沙哑。 馥橙听见他低低问了一句:“试?” “你为我说话,甚至未曾接触过我,便笃定地同丫鬟解释本相并非十恶不赦之人。” “送你的任何东西,以往一概拒绝,如今却接了。” “太子邀你,皇后有意害你,你便命人来寻我,要我做灯哄你开心,要我的庇护。” “只是试一试吗?” 男人喑哑的声音仿佛带了灼人的温度,烫得馥橙微微偏了偏头。 他直觉此刻的俞寒洲跟之前的似乎不太一样,可馥橙看不见男人的脸,没办法判断对方的情绪。 少年神色茫然,双颊恍若初冬枝头堆砌的雪,白得有些荏弱,他这样身处黑暗中,周身充斥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强硬无理得像是侵略,可他却没有反抗。 俞寒洲闭了闭眼。没人看得清他此刻的神色。 馥橙什么都看不见,也就不知道男人盯着他的眸色是如何复杂难言,又多少次试图从他的一言一行、甚至是一点点习惯的小动作,反复想要确认他的身份。 仿佛能透过这过于秾丽惑人的皮囊,看清他内里的灵魂。 可事实上他从小被子妖,到成为这个世界的馥橙,时间委实过于短暂了,又经历了先前那样的事,遭受重大打击,根本没人能就此断定,他如今在想什么。 说他被太子伤到,心灰意冷,故意气太子亲近俞寒洲,也说得通,说他变了个人,放弃太子,欣赏俞寒洲,也说得通。 可这不是俞寒洲想要的答案。 从头到尾,俞寒洲想要的,都不是曾经爱慕过太子的那个「馥橙」。 而他和「馥橙」,也不是最近才见过。 馥橙之前就没想那么多,这会儿被问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甚至有些懵懂地歪了歪头,反问: “不行吗?”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确实只是凭着直觉去做那些事,而俞寒洲也来了。 不过,馥橙到底不是多么没良心的被子妖,他想了想,还是道: “我想这么做,才做的。” “要是你觉得不好,就当没发……唔……” 馥橙微微睁圆了眸,只觉唇上被粗砺的指腹用力碾过,揉得他有些疼,顿时不敢说话了。 俞寒洲也似乎并没有欺负他的意思,堵了他剩下的话后,便收回了手,沉默不语。 这其实很不像俞寒洲平日的作风,起码八面玲珑见人就笑的当朝宰相从来不会做无效的沉默,更不会浪费时间。 可这会儿,男人眸色沉沉地盯着不明所以的馥橙,却像在等待什么。 然而馥橙又哪里知道对方想听什么,他两辈子都没怎么接触过人,大多时候都是药罐子病秧子,很多事能看懂还是靠着那么一点天性,还有无所不知的占星术。 可是占星术不能对俞寒洲用,这男人心思深沉,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馥橙琢磨了一会儿适才的对话,才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拽住俞寒洲的衣袖,扯了扯。 他小声道:“你不想当没发生过……那,你想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 俞寒洲紧盯着他,眼前似乎又闪过少年时怀中小童那张懵懂甜软的笑脸,以及邀功似的举到眼前的粉色小被子角,傻乎乎的,却看得让人心疼。 可后来功成名就,见到了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同样昳丽绝艳的少年,望着他的目光却陌生又冷淡。 以前的「馥橙」向来拒绝见他,眼中只有当朝太子,亦不记得有关小被子的一切。 这世间可以有一模一样的皮囊,却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而俞寒洲,不觉得自己的眼光会出错,也不会接受否定的答案。 眼前的人,只能是他想要的、等了无尽岁月的馥橙。 恐怕这时候,便是原来的「馥橙」死而复生了,俞寒洲都能面不改色地亲手杀了他。 俞寒洲终于轻轻松了手。 馥橙被日光照得眯起眸子,瑟缩了一下,眼前却落下一大片阴影,遮住了过于刺目的光。 他仰起头,就发觉自己已然被禁锢在俞寒洲双臂间。 男人垂首看着他,眸色有些发亮,看着便不太寻常,只低声道:“本相替你教训太子,报复皇后,好不好?” 馥橙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但还是慢吞吞点了点头,抱着暖炉商量道: “你帮我教训坏人?” “嗯。”俞寒洲微微颔首。 “保护我?”馥橙期待地问。 “好。”俞寒洲应了。 “那……我的玩具……”馥橙有些不适应地将半张脸埋到狐狸毛领里,显然不太好意思。 他还真没跟成年男人撒过娇。 “要灯吗?”俞寒洲问。 “嗯。”馥橙点点头。 他觉得俞寒洲有点怪,好说话得有点不对劲。 难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馥橙有些紧张地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没说什么离谱的话。 他仰头看着俞寒洲,还是问了。 “你刚刚不是还生气?” “不。我不生气。”俞寒洲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句。 随即手一伸,一盏小巧玲珑的琉璃南瓜灯便从另一艘游轮上飞了过来。 馥橙侧头看去,就见那边站着一个朦朦胧胧的黑影,许是暗卫之类的。 接着,俞寒洲便提着那盏已然被点亮、正慢慢旋转着的琉璃灯,蹲到馥橙面前。 他拉过馥橙的手,将灯递给少年。 随后,对着馥橙打量琉璃灯的新奇眼神,低声道: “我不会生气,也会给你想要的,但你要一直是现在这个样子,知道吗?” 馥橙疑惑地看俞寒洲,不太理解。 “你是说,我不怕你,还想当你祖宗作威作福的样子?” 俞寒洲闻言双眸一睁,片刻后忽然朗声笑起来。 那笑声畅快极了,连跟随他多年的暗卫都极为惊讶地侧目望过来,显然从未见过他如此。 馥橙不明白俞寒洲为什么这么高兴,但看着男人带着笑意的眉眼,他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晃了晃那盏灯,抿出一个漂亮的笑。 作者有话说: 俞寒洲认出了小被子。感谢在2021-11-19 22:54:18-2021-11-20 21:2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会护着你 馥橙不是爱笑的人,或者说比起寻常人,他对笑这件事比较陌生。 第一世病魔缠身,馥橙更多的时候都在和痛苦作斗争。 母亲是大家闺秀,性子温柔,总是笑不露齿。 父亲则不苟言笑,对他格外严厉,哪怕后来他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承担正常生活和学习的消耗了,父亲也更多的是每日沉默地守着病床照顾他,很少有旁的表情。 许是潜移默化的作用,馥橙也很少笑,每次笑还总是显得很生涩生疏的样子,眼中甚至偶尔还有茫然之色,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他相貌那般精致糜丽,神色间又带着仿佛孩童才有的懵懂,两相矛盾之下。 即便只是极浅的一抹笑,也能轻而易举地令人为之惊艳动容,从而感同身受,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如同此刻直觉敏锐的俞寒洲,不过瞧了一眼,就发现了少年面上神色和寻常人的微妙区别。 男人不由定了定神,审视地又细细看了一眼。 这一眼,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只药罐子……这会儿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更不知道俞寒洲为什么要笑……只是傻乎乎听从本能、跟着学而已。 懵懂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是个大聪明、小祖宗。 俞寒洲心下默默摇头,示意不远处端着竹浮雕盒子的暗卫退下。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笑意,俯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年雪色双颊上那两湾小巧的酒窝,片刻后方伸出手…… 粗糙的指腹轻轻碾过了酒窝的正中心,显出一个小小的坑儿来,又缓缓消失不见。 馥橙正跟着俞寒洲笑,见状狐疑地眨了眨眼,笑意也跟着咻得藏起来了,慢吞吞道:“你碰我做什么?” 他说得骄矜,打量人的样子还带点傲慢,看着就娇气,不好接近。 俞寒洲却注视着他这副模样,低低问了一句:“你拿了我做的灯,又昧下了我的折扇,本相观你讨喜,碰一下也不可?” 馥橙闻言微微睁圆了眸,紧张地在披风下捏住那把折扇,犹豫道: “嗯,那……那算了吧,我不计较……毕竟你觉得我好看,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下次不能随便摸我。” 俞寒洲低低笑了一声。 他弯下腰取过馥橙手里的灯,又拿出火折子,将灯里面剩下的灯芯一一点亮。 馥橙好奇地看着,就见那十多个灯芯亮起来之后,本是简洁大方的琉璃灯表面,竟印出了各种各样精致的图案。 宫灯缓缓旋转,俨然和听说过的走马灯非常相似。 馥橙新奇地接过灯,举起来认真端详,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第一个图案,往下慢慢看下去。 那似乎画的是一个故事…… 年幼的男孩出身于一个破旧的小山村,靠着吃百家饭长大,但他性情坚忍,学习刻苦,每日天还未亮便徒步翻过一个山头,去山那边的私塾当洒水打扫的小童,哪怕磨得脚上草鞋破了流了血,也风雨无阻。 每每干完活,男孩便藏在门外,听夫子讲课。 后来外头战火四起,瘟疫盛行,许多染病的人一路逃难过来进了小山村。 没多久,小山村也跟着闹起瘟疫和饥荒。 男孩偷偷看过的书很多,懂得也多,便劝说村民将患病的人隔离,又孤身进了后山,找到了医治瘟疫的草药,解了村民燃眉之急。虽说并不能根治,可村中情况到底好转了许多。 奈何战火纷飞,没等他们彻底解决瘟疫,村子便被外賊占领了。 贼寇屠村前一日,男孩急中生智,带着邻里几乎全部村民藏身在了放米酒的地窖里,之后又趁着入夜专门走了山路,从后山逃亡,拼死逃过了追捕,才堪堪带着村民活了下来,艰难北上。 北上京城路途遥远,又身无分文,男孩活得很是艰难。 在熬过了整整一个夏秋,步入严冬之后,他终于也染了不治之症。 为了不拖累村民,他选择在沿途一个难民营中留了下来。 寒冬腊月,难民营条件艰辛,男孩分到了一处简陋的窝棚,被抬到里面躺着,奄奄一息。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毕竟三岁便开了心智能吟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已然能写一手好文章,九岁自学成医,十岁能绘天下水域图能创新农具,甚至连当时广为流传的多项朝廷新颁发的改革律令,都是他写了塞在夫子书中,才被呈上去的。 这样的人,说是当世神童也不为过。若是给他机会长成,假以时日,定然有一番大作为。 而他当时也并非不能救自己,只是乱世之中,哪怕有药方,也无药可用。 绝望之下,许是上苍也不忍心看着他早早夭折,就在这个时候,男孩遇到了一件极为神奇的事情。 在他带着的行李之中,有一样是娘亲临终前亲手给他做的一张小小的薄被,那小被子经过多年缝缝补补,已经没有最初崭新的模样,也不再合身。 但因为他很爱干净,小被子始终整洁温暖,是他对于亲情唯一的期盼和幻想。 男孩身体动弹不得,艰难熬了十多日,几乎就要就此死去的时候,始终裹着他的那张粉色小被子,不知为何,忽然发起了热来。 第二日,男孩抿着唇,沉默地抱着那张小被子,居然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之后每当夜深人静,他将那张小被子抱在怀里,就能感受到不同于寻常的热度,偶尔抱得紧了,小被子还会跟小童一般哼哼唧唧,着实可爱。 那大约是他一生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神迹,是孤苦十来年生命对他仅有的馈赠。 …… 摇曳旋转的图案到此戛然而止。 馥橙举着灯,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顶着俞寒洲幽深的目光,慢吞吞地问: “这故事不太合理。他不是要死了,怎么突然好了?” 俞寒洲闻言,脸顿时黑了。 男人微微眯起眼,看着馥橙无辜又漂亮的模样,半晌方解释道: “你没发现他一直带着的东西?或许是有人救了他。” “嗯?”馥橙又细细看了看,才微微弯了眼睛,说,“我懂了。” “如何懂了?”俞寒洲颇为耐心地问他。 只是男人撑着轮椅椅背的手,分明攥得死紧,像是下一秒就能把那块上好的紫檀木生生掰断似的。 馥橙没注意到这一点,琢磨了一下,才老实道:“前头不是画他写了很多对朝廷有用的建议,又画了各地的水域图,写了各种创新农具的制作方法,都夹在夫子的书里,借那个老头的手呈给了衡原书院,书院又呈给了国师。” “嗯。然后呢?”俞寒洲低声哄他。 “然后,国师可能发现了不对劲,派人想把老夫子请回去,夫子却说并非自己原创,排查之后发现这个小孩是唯一的嫌疑人,国师出于爱才之心,便派人去救他了也未可知。” “呃……”俞寒洲沉默了片刻,捏碎了那把紫檀木轮椅背上镶嵌着的夜明珠。 “呃……”馥橙听着细细碎碎的咔咔声从身后传来,有些惊惶地转头瞄了一眼。 却不知为何,那椅背看着还挺正常…… 他歪了歪头,又看向另一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少了一颗夜明珠? 眼见着少年有些控诉地仰头看自己,俞寒洲喉结滑动了好几次,方同他道: “不过是这轮椅不结实,不值当什么。明日给你换一把翡翠镶金玉的。” 话毕,男人许是不大甘心,仍旧指了那灯,道:“你不觉得,他后来始终抱着那被子,有些不对劲?” 馥橙低头瞅了瞅,也反应过来,一时有些腼腆地抿了抿微薄的红唇,微红着面颊道:“因为被子很软吧,谁不喜欢小被子呢?” 前世刚刚变成被子妖的时候,那个小孩也会抱着他取暖,就因为这样馥橙当时才没在大冬天活活冻死……可以说,他当了好几年的咸鱼被子妖,唯一努力的一次,就是穿越之前跑去救护着他的小孩子,除此之外,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努力活着了…… 想想他一个被子妖,要是真被冻死了,多丢人啊。 馥橙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道:“你是个好人,不会让我流落街头冻死的,对吧?你都画他们相依为命了。” 俞寒洲闻言,垂眸盯着总是语出惊人的少年。 好一会儿,男人方低低叹息一声,伸出手,将馥橙垂落下来的一绺乌黑的软发,轻轻别到耳后,道: “对,会护着你。” 没认出来也好,忘了也罢,总归人已经捏到他手心里了。 俞寒洲有的是耐心。 作者有话说: 馥橙(被吓住的咸鱼):呜呜这画让我想起差点被冻死的过去。 俞寒洲(本想靠回忆杀 试探小被子却惨遭滑铁卢):来我怀里。 第13章 跟小被子玩 当馥橙被俞寒洲故意雕在走马灯上的故事吓住的时候,遥远的禁宫深处,一国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内,此刻已是风雨欲来。 藕荷瑟瑟发抖地跪在殿中央,以头抢地,整个身子伏到了最低,是极为恭敬畏惧的姿态。 而在她四周,满地皆是碎裂的瓷器茶具,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两只木制的靠枕,其中一只木枕分明染上了血迹,被肆意摔落在一旁。 与此相对应的,是藕荷流着血的额角,以及其他几名同样跪着、膝盖皆被碎裂瓷片扎破血流不止的女官,乍一看有些触目惊心。 可即便如此,主位上端坐的皇后依旧未曾平息满腔的耻辱和怒意。 她气得胸口起伏,双目皆是恨意,边盯着藕荷边咬牙怒道: “太子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御医都过去了吗?陛下人又去哪了了?” 藕荷忙流着泪道:“皇后娘娘息怒!御医诊治过了,太子没有大碍,只是急怒攻心,一时缓不过来才会晕过去。” “陛下那边收到消息也命姚总管亲自过去接了太子回来,相信不用半刻钟,太子爷便能到东宫了。” “你是说,陛下派了姚无淪去?他倒是有点良心,知道惦记儿子,本宫还以为陛下如今的亲儿子只有当朝首辅俞寒洲一个!”皇后又砸了一个茶盏。 宫人听了这话顿时吓得齐齐磕头,只恨不得立刻聋了。 皇后又问:“你确定太子晕过去之前,馥家那贱种没说话故意气太子?” “回娘娘,馥小公子只说他要自己下来行走,不必太子爷抱着。奴婢以为,太子爷急怒攻心,应是太傅训斥了他的缘故。”藕荷说着,又把俞寒洲教训太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皇后当即一脸厉色地站起身,疾步过去甩手便给了藕荷一巴掌,怒道: “好个急怒攻心!好个宰相教训太子!陛下不过锦上添花给他造势,他还真就敢拿太傅的名头去压太子了?” “娘娘息怒!”见藕荷被打得摔倒在地,一旁的坤宁宫掌事嬷嬷忙过去扶住皇后,悄声劝道: “娘娘不可再说了,太傅借机教训太子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您想想俞寒洲作为当朝首辅兼宰相,虎符在手,号令群臣,正是如日中天,太子爷又如何能明面上与他为敌? 这回太子明显懂事知轻重了,知道避其锋芒,只是那俞寒洲得寸进尺目无尊卑,才苦了太子。” 皇后闻言浑身一颤,似是被戳到痛点,不过片刻那眼泪便簌簌而落,倚着掌事嬷嬷泣道: “这些道理本宫如何不知?我儿最是知进退,本宫让他少和俞寒洲正面对上,他也听了,可这俞寒洲欺人太甚,竟是插手护馥家那个贱种! 从东宫太子手里抢人!从本宫手底下把人救了!本宫培养了多少年的棋子,一夜之间全折了,如何不怒?” “欺人太甚!真真乱臣贼子!欺人太甚!” 皇后恨得双手直抖,那模样恨不得生啖了俞寒洲的血肉。 掌事嬷嬷忙给皇后抚着背,劝道:“事已至此,娘娘不若屏退左右,再细问藕荷。” 说着,嬷嬷便凑到皇后耳边,悄声低语了几句。 皇后闻言双目瞪大,身体抖如筛糠,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 只她尚未倒下,又被掌事嬷嬷轻轻拍了拍手,忙掐着手心冷静下来,喝道:“藕荷、喜鹊、异雀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是,娘娘。”众人忙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等人都散了,皇后方颤抖着手指了指藕荷,道:“你好好给本宫说,太子究竟怎么了?他晕过去之前,可有异状?” 藕荷闻言,知道瞒不住了,只得泣道:“回娘娘,太子爷晕过去之前,不知为何,忽然就双目充血,手掌发抖,状若癫狂,俞相想让他冷静下来,他却全然忘记了先前同娘娘计划的事,硬是要去抱馥小公子,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似的,面容狰狞,倒像发了病。” 话音刚落,皇后便惊得急喘了口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殿中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来人,宣太医!” “快!快去请陛下!” “住口!谁也不许告诉陛下!谁敢擅自出殿门,乱棍打死!喜鹊,你去将孙太医暗暗请过来!” …… 那掌事嬷嬷当机立断喝止了跑出去的宫女,又给皇后掐了人中。 一直到半刻钟后,皇后被孙太医灌了药,才终于醒过来,却是一睁开眼便流了泪,道:“嬷嬷,孙太医,快救救太子,我儿要怎么办?他……他万一和我弟弟一样发了疯病……到时陛下哪里会容他继续当这东宫之主?” 掌事嬷嬷同样红了眼眶,却是道:“娘娘冷静,孙太医适才已为太子爷看诊,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好的,咱太子爷自幼康健,哪里就有事了?娘娘切莫自乱阵脚。” “真的?”皇后喜得一下坐起,抓着嬷嬷的手朝孙太医道,“太子当真无碍?” 孙太医当即拱了拱手,道:“启禀娘娘,太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已然无碍。只是府上历来就有这癫狂之症,发病之前皆是毫无征兆,一旦发病又无药可医。依老臣看,不若每日申时熬了药暗暗给太子爷服下,以防万一。” “可是,这药哪里是能乱吃的?”皇后有些不放心。 掌事嬷嬷忙道:“娘娘莫是忘了,国舅爷正是几十年如一日服用孙太医的药,直到今日也未曾出过事。” “那便如此办,只是有劳孙太医多多看顾我儿。”皇后虽然不忍心让太子这辈子都靠着服苦药度日,但事已至此,只得屈服。 掌事嬷嬷等孙太医离去,方安慰道:“娘娘放宽心,有国舅爷和孙太医在,太子那出不了错。” “至于陛下那边,既然宰相已经给太子这次晕倒的事找好了说辞,咱们便暂时顺着他的意。” 皇后一时坐起身来,惊疑不定道:“俞寒洲想做什么?他哪里会良心发现给太子遮掩,依本宫看,他定然抱着其他目的。” 掌事嬷嬷闻声悄悄道:“娘娘莫不是忘了馥世子?您想想,俞寒洲派人保护馥世子,又巴巴跑去见了人,还跟您要雪莲,这不明摆着的事?” “可……”皇后神色不甘道,“那雪莲是给我儿补身子的,如何能给?何况……俞寒洲那种目中无人的冷性,未必喜欢馥家的贱种,他要了馥橙,不过是因为老国师,想巩固自己地位罢了。本宫不能把馥橙给他!” “娘娘糊涂,如今馥世子有宰相的庇护,陛下又借着这事知晓馥世子来了京城,定然会派人照顾,咱们就是再想除了馥世子,也束手无策啊。” 掌事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既然已经无法除去馥世子,不如便将这口气咽了,让宰相把人领回去,顺了他的意,保住太子就是。没了太子,您就算除了馥世子,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皇后闻言一时气得直发抖,心里一阵悲哀。 只是掌事嬷嬷说得句句在理,她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忍了,艰难道:“就听嬷嬷的,本宫……不会再动那馥橙。也希望俞寒洲言出必行,将此事瞒到底。” “正该如此,当退则退,以退为进。娘娘,老奴还有一计,可让这宰相偷鸡不成蚀把米。”掌事嬷嬷笑得神秘。 “你要怎么做?”皇后立刻问。 “这宰相不是要护着馥世子?您想想,陛下为何厌恶太子日日围着馥世子转?”嬷嬷问。 皇后眼睛一亮,道:“陛下素来不好男风。” “正是呢。陛下自年轻时便极为厌恶男风伶人之流。如今馥世子去了宰相那,太子没了牵挂,便是迷途知返回头是岸的好皇子,今后再娶位端庄大气的太子妃,陛下自然欣慰。 反观宰相?则贪图美色不知尊卑……哪怕馥世子再聪明绝顶地位特殊又如何,只要让他成了宰相的污点,便可一劳永逸。” 皇后顿时喜笑颜开,道:“不错,就按这个办。” 然而,话音刚落,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警惕地摇了摇头,又死死抓住掌事嬷嬷的手腕,道:“嬷嬷不可。这事……还是再缓一缓。且先将雪莲送去给那俞寒洲。” “娘娘何意?”嬷嬷忙问。 皇后神色忧虑地摇了摇头,道:“藕荷,本宫问你,适才看到太子失态的那些宫人,都去哪了?” 藕荷闻声惊惶道:“回娘娘,姚公公将太子爷接了回来,剩下的宫人本是应该一道回来的,但俞相说,他们伺候太子不尽心,该罚,已经被靖安卫带走了。” 皇后闻言身子晃了晃,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他还是留了一手!那些人见了太子癫狂的情状,若是不灭口,今后……今后……” “娘娘?”掌事嬷嬷忙扶住她。 皇后喘了几口气,神色怔怔地摇了摇头,道:“嬷嬷,你还不明白么?靖安卫是俞寒洲的人,他把那些宫人抓了,等于牢牢把太子的把柄捏在手里,只要他手里有人证,哪天捅出来了,就算太子没病,陛下也不会全然相信。 陛下对太子有多疑心你还不知道么?为了以防万一,不会留太子的……不会的……” 皇后的脸色几乎是一瞬间就灰败了下去,又转头呕出一口血。 她靠在掌事嬷嬷身上,边流泪边眸光涣散道:“近来咱们的计划,你想想,有哪个是俞寒洲破解不了的?这乱臣……暗地里的势力恐怕不可小觑,宫中应该也有他的人……不能再乱来了,嬷嬷,本宫要先保住太子!” “好好好!先保太子!是老奴考虑不周,娘娘您冷静点……”掌事嬷嬷吓得连甩了自己几巴掌,连连告罪。 奈何皇后遭受的打击过重,接连呕血不止,眼看着就要出事。 一时间,掌事嬷嬷也不敢再拖延,只顺着她的话连连安抚,一边命人去禀告皇帝,一边宣了太医前来诊治。 这一日,因为皇后倒下了,整个坤宁宫皆是人心惶惶,连带着先前计划着给馥橙继续下毒的事,也不得不终止,再没人敢提馥橙一句。 不多时,东宫那边又传来太子被皇帝禁足三月的消息。 皇后急得派人前去打听,却被告知,半柱香前皇帝前去看望太子,却撞见太子与侍妾白日宣淫,口中直呼安定侯世子馥橙的名讳,委实荒唐,皇帝龙颜大怒,立时下令禁足太子,又将那侍妾赐了毒酒白绫。 随后,为了安抚老国师之子,也是为了成全宰相俞寒洲报恩的赤诚之心,皇帝特意命人赏了天山雪莲给馥橙治病,又拨了人整修安定侯府,准备让馥橙回去住着,好好养病。 这下,皇后是彻底气得起不了身了,没等打听消息的太监将皇帝同样褒奖了俞寒洲的话说完,就生生吐血晕了过去。 而闻讯赶来的老皇帝,见皇后又是这般将坤宁宫闹得人仰马翻,当下甩袖而走,掉头去了贵妃宫里。 皇宫内鸡犬不宁,宫外却是一派平静无波。 俞寒洲这一手反击看着像是一时兴起,实则筹谋已久。 皇后娘家弟弟发疯砍人的事,虽然当年封了口,但因着目击者数量实在太多,碍于老皇帝在前朝盯着,国舅也不敢下场大肆抓捕,只将离得近的几十人灭了口。 故而,俞寒洲官拜宰相之后,得知了此事,便命靖安卫暗暗去寻人,将当年的受害者家属和剩余的目击者尽皆带了回来,妥善安顿。 细算起来,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外人都传俞寒洲城府极深,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只要出手便是一击即中。 可谁能想到几年前俞寒洲不动声色做的善事,今天就成了打击皇后和太子的一个关键举措呢? 这手棋太过出其不意,若非亲眼所见,没人能相信。 在场的靖安卫想明白这一点,皆是屏声敛息,心中敬畏更甚,不敢再猜测俞寒洲的意图。 将皇后宫里的情况写在折子里呈了上去,靖安卫首领之一高值便恭敬地行了礼,退到一旁。 此时水阔天青,江上风光正好,因为游船上没了太子,馥橙也不需要再受拘束。 只他不喜这游船的风格,故而不过坐了一时半会儿,用了些俞寒洲命人送过来的点心糖水,他便神色怏怏地将勺子扔了,道: “我要回画舫。” 俞寒洲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折子,像是没空陪他说话,估计在处理狗太子的事情。 馥橙觉得不好玩,也不想在这了。 春喜闻言,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处理这次变故后续事宜的俞寒洲,小声道:“世子,您要回去,是不是要跟俞相说一下?”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便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要去哪?” 馥橙伸手将春喜拿着的南瓜灯接了过来,也不回头,慢吞吞道:“回去。” “才来了这么一会儿,就要回去?是点心不好吃?”俞寒洲捏着折子绕到轮椅前,俯身看少年的神色。 馥橙摇了摇头,犹豫了一瞬,才懒洋洋道:“你那么忙,我在这里也没人跟我玩。” 俞寒洲闻言微微一顿,愉悦的神色有所收敛。 他斟酌片刻,俯身将折子递给少年,低声道:“是我不对,没陪你赏景。这样,给你看皇后生气的样子,她对你不好,你正该看看,开心一下,好不好?” “呃……”馥橙狐疑地瞧了男人一眼,想说自己没有这种看别人机密文件的爱好。 可是俞寒洲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要哄他高兴,馥橙想了想,看一下皇后倒霉的样子也不错,就接了过来。 俞寒洲见他愿意看,也放心了,起身走到后面,推着馥橙的轮椅往自己的游轮那边行去。 谁知馥橙垂眸瞧了一眼折子,就兴致缺缺地啪叽合上了,转为继续举着自己的南瓜灯晃,时不时仰起头看着灯上雕着的小男孩,显然很是喜欢。 俞寒洲瞧了一会儿,忽然从少年身后俯身,随手一探,便将馥橙放在膝上的黑金乌木扇捞了回去。 馥橙被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顿时急了,忙转身去抓折扇,抗议道:“我的扇子还没看……” 只是他开口的声音依旧软绵绵慢悠悠的,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俞寒洲看得有趣,扬了手将折扇举高,施施然地问:“本相的折扇如何成了你的?” 馥橙一时理亏,又够不到扇子,急得小声控诉道:“你刚刚也没说要回去……” “而且,你还偷摸我的脸……摸完就不作数。” 馥橙越想越觉得亏,细细的眉都蹙了起来。 俞寒洲见他苦恼,便垂了手,将折扇放低,刚好是馥橙能够到的程度。 馥橙见状便去抓……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看着近在咫尺的扇子,馥橙却只能拉到俞寒洲垂落的袖子,摸不到扇柄。 少年疑惑地扯着男人墨色的衣袖往下拽,又眼巴巴去瞧俞寒洲。 他也没撒娇没服软,可偏生俞寒洲被这么一双乌黑懵懂的眸子看着,竟就纵容地松了力道,任由馥橙拉下手,一起握住了折扇。 这时候,男人方眉眼带笑,哄小孩似的商量道:“你告诉我两件事,我就把它送给你,如何?” “嗯……你先说是什么事,我要考虑考虑。”馥橙讨价还价。 俞寒洲也不卖关子,道:“第一,为什么不看这折子,第二,你要这扇子做什么。” 馥橙闻声抿了抿嫣红的唇珠,将折子抓起来摔回俞寒洲怀里,又扭过头,就是不吭声。 他才不回答这种问题。 看不懂古文是什么好张扬的事吗? 那些侍卫丫鬟都在这,他可是有文化的被子妖,不能给人看笑话了。 作者有话说: 馥橙:欺负我没力气站不起来,你不是好人了。 不是好人是好哥哥.jpg; 还有更过分的欺负.jpg 第14章 撒娇和有恃无恐 馥橙第一世虽说病魔缠身,不过十九岁就病逝了,但因为父亲是科研人士,对他向来严厉,望子成龙,加上时间也不等人,馥橙便在学业上一直连着跳级,早早跟着父亲学习各类专业知识。 直到十九岁那一年,他已经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是小有名气的天才科学家,光是发表论文和各种智能AI相关的科研成果获的奖杯,就能将家里的展示柜塞满。 如果不是身上的渐冻症越来越无法控制,寿命所剩无几,恐怕五年后馥橙毕业了就会直接进研究院。 这样的馥橙,自然当得起「有文化」三个字。 可惜的是,上帝给他开了一扇窗,势必要把原来的门给关严实…… 第一世的馥橙有多天才,第二世的小被子就有多笨蛋。 成为被子妖之后,馥橙就发现,他学过的东西全部还给第一世的父亲了。 不是那种单纯的健忘,记忆力不好,而是他的脑子根本转不动了,就像被子妖本身脑容量不足,思维能力非常有限,装不下什么东西似的。 这不仅是把门关严实,这是要把门直接焊死的程度。 哪怕馥橙不愿意承认,也无法抹去自己第二世完全成了笨蛋的事实。 小被子就是一张脸可可爱爱,但没有脑袋。 馥橙想起来就觉得心酸,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试着在脑子里运算幼时父亲教给他的第一个公式,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原主才华横溢书画双绝,而咸鱼小被子,什么都忘了,也什么都没继承到,除了一个占星术。 一时间,馥橙松开了抓着折扇的那只手,昳丽精致的眉眼很是冷淡地绷紧,不说话。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里,不吭气也不闹,乍一看像个木头美人,乖得很。 可俞寒洲偏偏拿他这个小模样最没办法。 俞寒洲不怕馥橙闹脾气,不怕馥橙耍赖撒娇,却怕他不理人。 船上一片静谧,本是缓缓往前滚动的轮椅终于抵达了船头处,停了下来。 接着,长身鹤立的男人从轮椅后绕到前方,俯身圈住了馥橙的腰,另一手拖到膝下,不过一个眨眼,便强硬地将人掳进怀中横抱而起。 紧接着,俞寒洲足下一点,紧搂着馥橙从游船上跃了出去,腾空几下跳跃,轻飘飘地落在对面的游轮上。 早已候着的暗卫立刻将一把翡翠镶金玉的轮椅推了出来,停在俞寒洲身边。 而馥橙还有些头晕目眩,就被放进了新的轮椅中,柔软的毯子随之盖到了他腿上,隔绝了寒气的侵袭。 这一串动作发生得太快,以至于馥橙甚至都反应不过来叫停。 等他回过神,人已经被推进了一间陌生温暖的卧房,眼前是准备齐全的茶点和暖炉。 俞寒洲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面对着馥橙坐下。 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馥橙冷淡却糜丽异常的眉眼,低声道:“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说着,那柄神秘的黑金乌木折扇也被递了过来。 馥橙故意没管那柄折扇,只瞥了一眼俞寒洲的袖口。 他知道刚刚写满了「天书」的折子就被俞寒洲藏在袖子里。 就是那个折子,让馥橙想起了自己现在是个笨蛋的事实。 他心情不佳,又瞅了瞅俞寒洲英俊的眉眼。 男人正耐心地注视着他,浅色的双眸没了之前的压迫力,看起来绅士温柔了许多。 可实际上,俞寒洲长得一点也不温柔,他是异域人,骨相轮廓都很硬朗,眉骨深深,极富侵略性。 只是太过得天独厚的完美五官中和了这种锐利和攻击性,加上极深的城府,出众的气质,才让他显得彬彬有礼,仿佛丰神俊逸的贵公子。 这个男人本性的凶悍被掩藏得很好,旁人畏惧他,也只是怕他心机深沉,计谋多端,并不会有那种害怕随时会被他杀了的担忧。 按理说,像俞寒洲这样的人,搞定一个涉世未深、还不太聪明的馥橙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可男人偏偏什么城府都没用到馥橙身上,仅仅是这样坐下来,用最直白的方式,哄馥橙说出不开心的原因。 馥橙眸色有些恍惚,又微微垂了眼,任由俞寒洲打量。 他默默地同男人僵持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抓起盘子里准备好的帕子掩唇,咳嗽了好几下。 俞寒洲当即放下折扇,端过桌上的热汤,小心喂到少年唇边。 馥橙止了咳,放下手,默默看了看对方,伸手要把碗接过来,却被避开了。 他微微蹙起眉,终于小声道:“你别喂我,会犯病。” 别人一碰他,他就要吐,还是谨慎点比较好,这臭毛病折腾不起。 谁知俞寒洲听了,执意将勺子递过来,道:“你忘了刚刚本相才抱了你?不用担心,没事的。” 馥橙闻言一愣,茫然地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会儿背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双紧搂着他的灼热的手,可是为什么呢? 他第一世五岁就被诊断出患有孤独症,十五岁确诊了渐冻症,还有随着孤独症并发的心理障碍,从来不和外人过多接触,除了父母,他唯一近距离接触过的就是第二世当被子妖那段时间陪着他的小孩。 照理说,被一个陌生的成年人抱起来,他哪怕不像以前那样会浑身冒冷汗,也不该觉得习惯才对。 明明那是伴随了他一辈子的毛病,让他像一只蜗牛一样,除了上课和做研究之外,闭门不出。 虽然,就算他的心理疾病好了,想出门,凭他那个身体,也站不起来就是了。 因为是父母的老来子,他出生的时候父母都头发花白了,渐冻症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之后父母又走在他前头,他自然也跟着去了,近距离接触的人更是趋近于零。 想来想去,都没有可参考的对象……难道真是俞寒洲太过特殊了? 馥橙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哪怕他在发呆,俞寒洲依旧沉默地举着勺子,像是等着他回应。 馥橙这才不再深究,老实地低头,喝了俞寒洲喂过来的汤。 汤的味道与之前是一样的,连加的药材都一模一样,显然出自同一个厨子。 试探地喝了两口,馥橙没感觉到什么不适,便又继续。 俞寒洲等他喝完,又递了热帕子过来让他擦脸。 馥橙配合地擦完,眼见着俞寒洲命人将东西收走,又继续耐心十足地坐回他面前守着他,终于一个冲动,伸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袖。 “怎么了?”俞寒洲瞥了一眼被拉住的袖子,以为少年在撒娇。 然而,馥橙抓住了男人的衣袖,便一把拉过来,跟着另一只手伸进去,在袖子里胡乱摸了好几下。 他没故意碰俞寒洲的手,可这么乱动势必会撞到。 俞寒洲剑眉一挑,当即反手攥住馥橙的手腕。 灼热的掌心握着纤细白皙的手腕,指腹摩擦到了突出的腕骨,痒得馥橙缩了缩手。 他蹙起眉,抗议道:“你别抓我。” 俞寒洲莞尔道:“不是你自己来碰我的?” “我是要找东西。”馥橙理直气壮地反驳,声音却没多大,轻轻弱弱的。 他挣了挣手腕,不满道:“你放手,我要拿折子。折子去哪了?” 俞寒洲一时了然,松了手,好笑道:“你如何认为本相会直接把折子放在袖筒里?一松手岂不是掉了?” “可你刚刚就藏了……”馥橙狐疑地打量着人,看着很是委屈。 俞寒洲这才不逗他,伸手探进宽大的袖子,手指一勾,竟是从袖筒内扯开了一层布,抽出了里面的折子。 馥橙一时微微睁圆了眸,定睛一看才发现那袖子有里衬,显然是专门缝了放东西的。 俞寒洲将藏东西的位置给他看了,这才递过来折子,道:“给。这是愿意告诉我为何生气了?” 馥橙安静地点了下头,接过折子翻开看了一眼,突然丢回俞寒洲怀里,道:“你念一遍给我听。” 俞寒洲不明所以,却也去繁从简,将里头写的皇后和太子相继被气吐血的情况说了,又复述了一遍老皇帝关心馥橙的话。 说完,男人将折子递过去,笑道:“这般可开心了?” 馥橙点了点头。 可下一瞬,他便展开了折子,瘦骨伶仃的指节抓着折子两边,使劲一撕! 外头守着的高值只听见嘶啦一声响,像是什么书页被撕开了,紧接着又是连着几声差不多的动静,还越来越慢…… 最后,少年微哑的嗓音宛如春日抚过垂柳的微风,轻轻慢慢地响起。 “我不喜欢这折子,才不开心的。” 高值一时双目瞪大,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忙脚底抹油溜远了,生怕被波及。 而房间里,俞寒洲看着被馥橙撕成碎片丢到一边的密折,神色不喜不怒,只放缓了声音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折子?” 馥橙还看着碎裂的纸张,很是顽劣地开口:“我看不懂,不喜欢里面的字。” 他抬起头看向俞寒洲,忽然伸出了手,轻轻扯住了男人的衣袖。 捏了一小块袖子在手心里攥着。 然后,俞寒洲便看见少年秾丽惑人的眉眼生动了起来,分明没什么表情,却显得格外缱绻迷离,楚楚可怜。 他期盼地望着自己,倾诉一般一字一句撒娇道:“我什么都不会了。” “不会画画,不会写诗,看不懂字,一个字都不懂,怎么会有人病了就变成笨蛋,他们知道了肯定要把我当夺舍的妖怪烧死了。” “俞寒洲。” 馥橙很慢地唤着。 “你还会保护我吗?” 作者有话说: #有一种绿茶叫做我知道你会答应我哪怕知道我是装的# #你不答应有本事就杀了我# 第15章 哄美人 人之所以努力活着,大多在于世间还有自己牵挂眷恋的东西。 有的为了亲朋恋人,有的人为了执念理想,有的单纯为了生命带来的一切,不管是好的坏的,总是心怀希望。 但馥橙很少正视这个问题。 他在这世间举目无亲,无牵无挂。变成被子妖这件事让他变成了废物,所学过的一切都付诸东流。病入膏肓的身体还可能让他永远也没办法独自生活。 如同冬日江面上随波逐流的浮冰,看着干干净净自由自在,底下却是没有根的,哪天回暖,便无声无息地跟着融化,彻底消散在温暖的春日里。 这样的馥橙,总让人觉得很静,静得好像无声的秋夜。 可他又那样美丽,哪怕用极为顽劣的姿态将俞寒洲的密折撕碎,也让人没办法对他生起气来,或是说一句重话。 他揪着俞寒洲的袖子撒娇的时候,其实眉眼格外动人,一副「我就是故意示弱我真的很需要你」的旖旎情态。 可俞寒洲眸色沉沉地看着他,像是无动于衷。 好半晌,男人方伸出手,缓缓靠近。 粗糙的指腹灼热,贴上了馥橙的眉眼,极慢地抚过他细细的眉、微颤的眼睑,最后停在泛红的眼尾,力道有些重地来回摩挲了两下。 馥橙觉得痒,下意识地闭了眼,又睁开来,执拗地看着俞寒洲。 俞寒洲却手上一转,指腹轻轻落在少年的唇角,碾了一下。 馥橙不适应地蹙起眉,对面的男人却突然起身靠了过来,精壮的身躯仿佛猎豹一般绷紧,将他禁锢在了轮椅之中。 四目相对,俞寒洲近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贴上馥橙的唇。 馥橙下意识抿了一下唇珠,便被男人捏住了白腻小巧的下巴。 随即,俞寒洲便紧盯着他,嗓音极低地笑了一下,道:“勾引人或者撒娇,不是这么做的。” 男人腾出手轻轻磨了磨他的唇角,见那处雪肤很快泛起了粉,才道:“包括这里。” “巧笑倩兮,总得有那么一分,你连笑都不对本相笑一下,如何来套路我?” 馥橙闻言有些怔怔的,手里还抓着俞寒洲的衣袖,有些无措地揉了揉。 他小声道:“我不太会。” 又知道示弱了。 俞寒洲眉眼深深,轻轻松了手。 好一会儿,男人才缓缓道:“你可以不对本相撒娇。” “若要什么,直接说了,我也是会答应的。” 哪怕少年撒娇示弱的时候美得惊人,很容易便能勾起任何一个正常男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可俞寒洲依旧看见了馥橙未曾扬起的唇角,以及眉眼间始终萦绕的忧愁和疲惫。 说是要俞寒洲保护,要依赖俞寒洲,可俞寒洲怎么看,都看不出馥橙眼里有什么暧昧的情意,又或者对自己的庇护,有什么渴望。 他的眼里没有期望,没有寻常人眼中常有的亮色,那是对活着、对未来和对生命的向往。 馥橙听了像是不太理解,也或许是没怎么在意,揪着袖子慢吞吞道:“我跟你说我可能是妖怪,我是笨蛋,你也不管吗?” “那你期望本相如何回应?”俞寒洲敛了温和的神色,不知为何骤然抓起馥橙的手。 掌心粗砺的茧子重重揉过少年的手背,直揉得柔软白腻的肌肤红通通的,又肆无忌惮地用手指穿过馥橙的指缝,逼他跟俞寒洲五指相扣。 雪色冰冷的手指很快就被搓得热乎了起来,馥橙能感觉到男人的掌心非常烫,跟他是两个极端。 他瞅了一眼俞寒洲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问:“你生气了?” “到手的美人换着花样要寻死,要激怒我,你说本相生不生气?”俞寒洲反问。 馥橙定定地看着男人,好一会儿才垂了眸,小声道:“对不起。” 其实他一开始来见俞寒洲,只是想看俞寒洲对自己有多大的容忍度。 倘若俞寒洲喜欢他,那一定会庇护他,今后也不用担心半夜被人毒死。 而且俞寒洲权倾天下,什么宝物都能给他找来,想来只要男人愿意,定然能保馥橙一世免受病痛折磨,哪怕他的病好不了,也是没关系的,起码日子过得舒坦。 馥橙之前确实就是这么想的,为了让俞寒洲供着他,他不介意示弱,以对方最喜欢的样子为所欲为。 可是,在那封折子出现之后,馥橙突然发现,哪怕他真的过得舒坦了,他的父母也不在这里,他这一辈子也做不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不过是代替原主过日子罢了。 原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股精神气,就这样慢慢地散了。 俞寒洲很精明,看出来了。 馥橙默默垂了头。 好一会儿,他才极小声地开口:“我觉得好累。” 俞寒洲忽然浑身一僵,下意识抬手,小心地抚了抚少年的眼角。 触手是滚烫的泪。 灼热的温度仿佛要这样从指腹传到心底最深处,烫得素来冷静自制的男人这会儿深吸了口气,强自定了定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俞寒洲眉头皱得死紧,薄唇同样抿成了一条直线。 原本粗鲁得不行的那只手这会儿无师自通,小心松开了馥橙被他捏红的手指,转为轻轻覆在少年头顶上,安抚似的抚了抚柔软的乌发,哄小孩似的。 男人之前捏馥橙下巴的动作熟练得不行,就像混迹情场的风流公子似的,如今却是动作僵硬,竟是从捏改为托,小心翼翼托起馥橙的脸。 沉郁的眸色在触及那微红的眼角时变了变,瞳孔霎时紧缩。 没等少年坠在眼尾摇摇晃晃的晶莹泪珠滚落,俞寒洲便连忙取了帕子给他擦掉,又轻柔地将剩下的泪痕抹去。 那样子简直如临大敌,恐怕朝堂之上与人博弈、一个闹不好失势了便一落千丈的时候,俞寒洲都没如此紧张过。 馥橙也不管男人的反常,任由俞寒洲给他擦着眼泪,整个人看着乖乖的,只慢吞吞地说话。 “我不喜欢当笨蛋。” “我知道,”俞寒洲哑声安抚他,开口的声音绷紧,“你很聪明不是吗?你看太子那些伎俩,你都瞧得清清楚楚。日后只会更聪明。” “我想我妈妈,爸爸。”馥橙喃喃自语。 俞寒洲眉头拧紧,虽然没听过这两个词,但想到百姓常用的「爹爹」之类的称呼,应当是差不多的,便耐心道: “他们定然希望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起码平安健康,别让二老担忧,是不是?” “你在哄我。”馥橙眼眶通红地瞅他,“妈妈会更想见到我。” 已逝的母亲想要见他? 俞寒洲闻言双眸紧缩,下意识收紧了手,险些把馥橙捏疼了。 好在男人理智尚在,心念电转之间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说辞。 他俯身单手扶着馥橙的头,将人轻轻按到肩上靠着,嗓音沙哑地哄道: “可你已经答应了本相不是吗?都说好了,我也需要每日见到你才可以。” “你没事见我做什么?”馥橙根本不买账,还不适应地伸手抵着男人的胸膛,要推开。 俞寒洲忙按住他,哄道:“本相素来孤身一人,同你如今境况何其相似,你留下来陪着我,本相亦可照顾你,不是正好?” 馥橙额头抵着男人坚实的肩膀,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推拒的手,闷闷道:“是你自己说的,以后要是不想照顾我了,你就记得干脆一点送我一程。” 俞寒洲给他气得几乎要捏住少年纤细的脖子,可到底是没忍心下手。 甚至根本一句重话都说不了,只能靠哄着才能勉强留下人。 他松开了馥橙,沉着脸托起少年的脸,给他擦干净眼泪。 末了,又命人送了热水来,亲自拧了帕子给馥橙擦脸擦手,又敷了一会儿微肿的眼睛。 馥橙也不闹,似乎是累了,还娇气地打了个呵欠。 “命人做些泡芙。”俞寒洲下了令,“另在东厢房点炭,烧得暖些。” 暗卫领命而去。 男人便朝馥橙道:“等会儿用些点心,便同我去歇息。” 馥橙睁开眼睛,看了看对方,道:“皇帝不是要我住安定侯府的?” 俞寒洲似是看穿了他,勾了勾唇,走过来。 馥橙的手被捉了去,男人一边慢条斯理地打开一个小盒子,将泛着清香的药膏涂在他被捏红的手背上,一边不容拒绝地哄道: “都应了留下来陪着本相,自然与我同进同出,哪有送回去让你自己住的理?” 馥橙蹙起眉,似是不太情愿。 俞寒洲便又道:“候府与相府离得那般远,你若去了,我还如何照顾你?” “有春喜……”馥橙下意识回答,只是还没说完,就被轻轻捏了下手心。 一抬眼,又对上俞寒洲微眯的双眸。 不管之前如何小心翼翼地哄人,这男人骨子里的独断专行还是掩盖不住的。 “春喜是女子,到底不便,你这般体弱,沐浴或者夜里起身没人扶,多难受,是不是?” 馥橙回忆了一下俞寒洲轻轻松松抱起他的样子,一看就是个身体好的,确实比春喜更好照顾他,便点了头。 作者有话说: #身体好# #论春喜是如何失业的# 第16章 调情 俞寒洲命人去收拾东厢房,馥橙便以为是在这艘游轮上的某个卧房,也未曾太在意。 他穿过来之后便一直住在画舫里,画舫停在衡江上,偶尔天气不好的时候,水面波涛汹涌,夜里被惊醒是常有的事。 不过,许是因为那画舫是俞寒洲设计建造的,技术先进,内里陈设又奢靡华贵,样样俱全,馥橙住着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也未曾想过回到陆地上去。 这会儿,馥橙窝在软绵绵的轮椅中,披风早已脱了,身上只盖着薄被。 屋内并未看到烧炭的盆子,可四周偏偏温暖如春,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地上蒸腾而起,像是在底下烧了炕似的。 馥橙见俞寒洲忙着吩咐暗卫,便转头打量四周。 这间房陈设大气典雅,是很典型的北地风格,墙面上挂着的皆是极为名贵的字画,不远处就是书案,铺着一块掐丝珐琅麒麟镇纸。 那麒麟一眼看过去栩栩如生,工艺极好,颜色又是漂亮的亮蓝色,惹得馥橙多瞧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过去看个仔细的念头。 原先进来的时候没注意,此刻细细看了才发觉,这屋子很像书房之类的地方。 馥橙收回视线,手上捏着俞寒洲那柄黑金乌木折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试着将扇子掰开。 只是无论他怎么使劲,那折扇都纹丝不动,除了长得像一把合起来的扇子,它真就跟块乌木一样。 馥橙忽然觉得,或许这折扇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只是一块珍贵的木头,要不然俞寒洲怎么不急着拿回去?还随手给他玩了。 正想着,俞寒洲便交代完事宜走了回来,回身坐着陪馥橙说话。 男人问的都是一些日常起居饮食习惯之类的问题,比如…… “泡芙爱吃什么口味?” “亥时不睡在偷偷玩什么?” 连馥橙夜里少觉,偶尔做完梦会坐起来,问春喜「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这样的问题,俞寒洲都问了个遍。 馥橙安静地听着,却懒得事无巨细地说明白,只挑着简单的回答。 俞寒洲问他「爱喝什么汤」和「上回怎么跟春喜编排的本相」,馥橙便只回答第一个,第二个略过不计。 “喝酸菜鱼汤。” “嗯?然后呢?”俞寒洲发现了,危险地眯起眼。 馥橙将微凉的手指贴到暖炉上捂着,偏过头装作没听见。 俞寒洲给他气笑了,哼笑一声,微扬着眉过来捉他的手。 馥橙忙往后藏,却还是被一把抓住,拖了过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裹住了馥橙的指尖,团了团就轻而易举地把少年整只手全部揉到掌心里握着,捂得滚烫滚烫的。 这举止多少有些暧昧,男人却如愿以偿般微微勾了唇,淡色眸子盯着馥橙的脸,郑重评价道:“很软和,像水。” “呃……”馥橙像是没想到俞寒洲会说这种话,一时双眸微微睁圆了,又反应过来着急地想把手抽回来。 这话太不对劲了。 可俞寒洲握得很紧,也没捏疼他,就是让他动不了,还蔫坏地换了姿势,用带着茧子的指腹揉他手心,痒得馥橙手指止不住地蜷缩,捏成了拳头,又正好把俞寒洲的手指裹进去。 他禁不住气息有些急促,面上也微微泛起了粉,显然受不住这种痒。 俞寒洲却气定神闲地盯着少年,甚至朝他笑了笑:“不是手冷么,本相帮你捂热了就是。” “你……”馥橙觉得这人好不要脸,被揉得不自在,转了转手腕也没转动,不由抿了抿唇,服软道:“我不冷了。” “不冷了?”俞寒洲顺着他的话问,指腹贴着他的手心,意有所指,“那是不是有精力同我说话?” 馥橙忍不住瞪了男人一眼,说:“你无理取闹,你问的那些……你都让侍卫一直跟着我,自己都知道,还要问我一遍。” 俞寒洲顿时朗声笑起来,笑完了又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眸色极为认真地对他道: “可本相从旁人的汇报里知晓你的一切,总没有亲耳听你告诉我,看你如此乖巧地说话,来得亲近。你说是也不是?” “你……”馥橙被这调情的话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慢吞吞道,“你好怪。” 俞寒洲便笑了,终于松开手不再欺负他,还帮馥橙盖好了薄被,道:“本相还以为,你会直接骂我是登徒子、流氓,坏蛋。” “是有点坏。”馥橙点了下头,只觉得刚刚被揉过的手烫得很,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捂住降温。 他盖着被子,俞寒洲也看不见他的小动作,很快便将少年的轮椅拖到身前,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盘问。 “上回捏着血玉做梦醒了,你唤我什么?” 馥橙不想应,又怕他做比刚刚更过分的事,只好懒懒地交代:“菩萨。” “说实话。”俞寒洲看着他。 馥橙不情不愿地承认:“救命恩人。” “嗯,你答应了跟着本相,可知晓后头会发生什么?”俞寒洲放轻了声音。 馥橙疑惑地瞅他,心想难不成也有人刺杀俞寒洲? “你是说,跟着你也可能有危险?” “呃……”俞寒洲愣了一下,笑道,“不是。跟着本相很安全。” “那什么意思?”馥橙没懂。 俞寒洲盯着他看,起身凑近了,似乎要伸手碰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大人,陛下宣您去内阁。” 俞寒洲伸出去的手一顿,又放了下去,直起身问:“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呢?” “都做好了,大人可要宣?” “送进来。” 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俞寒洲用筷子夹了两个泡芙到碟子里,转头便递给了馥橙,哄他道: “不同口味,都尝尝,只不许吃太多撑坏了胃,吃完了便跟着侍女回去歇息。本相要进宫,晚些再来看你。” “嗯。”馥橙知道俞寒洲是大忙人,也不问,乖乖接了。 只他接了,俞寒洲还是没有走,坐在一边看着馥橙慢吞吞地挖着甜香的奶油喂进口中,细细咽了,方给他倒了杯新的热茶,抬脚走了。 …… 这厢一出了门,候着的侍女小厮便跪了一地。 俞寒洲也不多话,只眸色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仔细伺候着,有什么事即刻来报,别自作主张。” 众人皆恭敬应诺。 待男人带着靖安卫转乘另一艘船,高值方行了礼,道: “今日赶着大人下朝之际,那位便等在玄武门,只大人临时得了信要去接小世子,改道了,才没遇上。” “还追去哪了?”俞寒洲不以为意。 “去了相府,没进去。等了半个时辰,听闻宫内皇后出了事,便赶回去了。”高值道,“兴许,晚些时候还要去。国舅爷也未曾阻止。” “知道了。”俞寒洲漠然道。 高值便躬身应了是,等着身前颀长挺拔的身影随意坐回了椅子里,拎着奏折细看,方稍稍抬起头,偷瞄了一眼。 却只见适才还对着馥橙谈笑风生的男人,此刻眸色淡得仿佛某种极为凶悍的猛兽,面色亦未曾有任何波动起伏,俨然对适才听见的事很是不放在心上。 高值忙低下头,心下又警醒了几分。 看来这馥小世子同大人的事,还是要好好保密了,免得有不长眼的找了来。 正想着,身前又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今夜不回相府,派人准备。” 高值一惊,忙告罪:“大人,除了世子住的东厢房,西厢房那边,您前日才说要改,这会儿尚未竣工,旁的屋子,到底陈设不同。” “原来住哪便往哪儿去,要我教你?”俞寒洲眸色冷然。 “属下不敢,这就去办。”高值识趣地闭嘴,退了出去,心里却止不住地哀嚎。 这馥小世子看着懵懵懂懂,连被调戏了还不太理解呢,这就同住一间,怕是到时候要吃苦头。 作者有话说: 高值:谁吃苦,我不说。 第17章 金屋藏娇? 这厢,俞寒洲回相府换了身朝服,便坐车准备从玄武门进宫。 沿途有人撞见了宰相府的车架,纷纷停下来让路,待那浩浩荡荡的仪仗朝东街的方向过去了,方抬起头来。 新晋礼部尚书的马车正在此列,青年见状朝一旁的小厮道:“东街那边是不是正在举办诗会?” “是嘞,爷,那边全是人,俞相的车架可能要被堵。”小厮探头出去看。 “怎么早不办晚不办偏选在这时候,首辅大人赶着进宫,耽误了如何是好?”礼部尚书有些担忧。 他是近一个月才被俞寒洲调回来京城做事的,之前一直都在江南,不太熟悉京中局势。 那小厮忙道:“爷莫急,那头大都是女眷,她们这时候来自然有目的,等见了人就会散,不会耽误俞相进宫。” “此话何意?”礼部尚书顿时消了疑虑,感兴趣地问。 小厮便挤眉弄眼地朝远处最大的酒楼示意了一下,意有所指地开口: “您可不知道,荣华长公主同华宜郡主适才坐车过去了,其他府上的公子小姐们也早就赶了过去,这诗会办得急,不得不去。” 那礼部尚书见状朝小厮踢了一脚,道:“女眷的事也是你能胡说的?” 小厮顿时哎呀哎呀叫起来,喊冤道:“爷,我可没乱说,这诗会办得就是太巧了。” “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巧法?”礼部尚书不以为然。 那小厮闻言神神秘秘地探出头看了看,确定附近没人,才缩回来,道: “今日也不知是谁偷偷编排宰相大人,说俞相在外头抢了个美人儿,不仅早朝临时同陛下告罪提前走了,还在古意阁砸了万两黄金定了把翡翠镶金玉的轮椅,又在清溪阁砸了万两银子买了狐狸毛貂毛披风和许多型号偏小的名贵衣裳,还都是满天下只卖这一件,绝不重样的特款,其他地方也陆陆续续去了定了许多东西。 爷,您说说,俞相素来洁身自好清心寡欲,什么时候瞧得上美人了?这京城的贵人们能不着急吗?” “竟是这样?”礼部尚书有些惊讶地道,又撩开帘子往那一边看去,果真车马络绎不绝,大多装饰精致,一看便是各府贵人的车架。 “倒是没听闻过首辅大人爱美人的……”礼部尚书摸了摸下巴。 那小厮又贼贼地笑了一下,补充道:“爷,不仅女眷们,京城里有些公子也去了。” “男人?”礼部尚书有些意外。 小厮笑着挠了挠头,道:“可不是嘛,俞相权倾天下,丰神俊逸,相府里又干净得很,连个通房都未必有,京中贵人们可都琢磨着议亲。今儿个什么都买了,就是没买首饰脂粉,没准就是个男美人。” “是有点道理。”礼部尚书抚掌笑了,片刻后又收了笑意,严肃道,“这话不可对外乱说。首辅未有家室,养什么美人、喜欢谁都不是咱们能过问的事,若有人嚼舌根,你便报来,务必把人封了口。” “是是是,我也是在茶楼听人说的,爷想查现在就能把人揪出来。”小厮忙道。 “不忙,首辅置办礼物那么大阵仗,显然没打算瞒着,知道的人定然不少,不一定是故意散播谣言。现在那头都是女眷,骤然去抓人影响太大,先派人盯着。”礼部尚书吩咐完,便命小厮磨墨,写了个密折,转头交给了靖安卫。 却说那东街的末尾,正是有天下第一酒楼之称的怀远楼所在之地。 怀远楼乃当朝首辅俞寒洲的产业,规格极高,生意同样红红火火,往日里进出的多是王孙公子与名门贵女,也即各路权贵宴饮之所,很是热闹。 这日便有定国公家的夫人携小姐在此举办梅花诗会,门前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 再往上看,那二楼与三楼的观景台此时皆放下了纱帘,帘后倩影重重,时不时有女子吟诗的声音隐隐传出,想是那梅花诗会已经开始了。 京城四处都是直街,直通玄武门的更是只有东市这一条道,平日里官员未得传召禁止走玄武门,只得从另一面的两仪门通过,故而东市这条直街向来有禁军把守,少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怀远楼位于街尾,俞寒洲的车架一过,那酒楼上的主子们便瞧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原本熙熙攘攘的诗会默契地静了下来,有些胆大的甚至撩了纱帘去看。 就见底下荣华长公主的马车不知为何拦了道,俞寒洲的车架过不去,很快便有相府的侍卫下车过去询问。 随即,一名戴着纱巾、衣着华美的娇俏少女扶着另一名同样穿金带玉、雍容华贵的妇人下了车,不远不近地站在俞寒洲的车架跟前,像是在等待什么。 楼上的贵女顿时揪紧了手中的帕子,显然已经认出这两人的身份。 正是以才情享誉京都的华宜郡主与皇帝的亲姐姐荣华长公主。 不多时,体态微丰的少女便大大方方地开了口,道:“华宜与母亲大人是过来参加诗会的,今日来的娇客倒是多,未曾想到会堵了宰相大人的车架,还望大人海涵。” 话音刚落,楼上静坐的佳人们面上笑意便淡了,有些甚至脸都拉了下去。 却碍于长公主和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到底拧着手帕,什么都没说。 即便如此不悦,那一双双美目依旧有意无意地盯紧了楼下的相府马车。 然而,此刻整条街都堵满了马车,即便强行让人撤走也要费一番功夫等上许久,俞寒洲哪里耐心周旋? 男人随手捏着折子细看,手上还握了笔,头都未曾抬,根本就不在意外头站了谁。 更不在意有多少人巴巴地跑了半个京城,就为了来堵他。 于是,众人就只见,那素来行踪成迷、难得一见的当朝宰相,在听了下属的禀告后,竟是未曾出来见礼,反而干脆地隔着马车的帷幔,漠然扬声道: “无妨,既然女眷甚多,本相便不唐突了,改道便是。” 话音刚落,相府的马车便立刻掉了头,径直从小路过去了。 华宜郡主甚至都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一时委屈得美目含泪,无奈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发脾气,只得转头拉着自己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母亲上了马车,直接追着俞寒洲的车架走了。 楼上众人同样有些愣愣的,显然未曾想到俞寒洲会连皇帝的亲姐姐荣华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也没了吟诗的兴致。 本来就是过来想看看人,露露脸,谁知人没瞧见、险些给华宜郡主抢了先不说,还根本没探听到那个传说中的「美人」是谁。 这会儿华宜郡主又仗着身份去追宰相大人,追到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她们却只能干坐着,心里哪里能好受起来? 贵女们一时纷纷散了,回了府后一说,有心结亲的权贵们便都差人去打听,想弄明白俞寒洲到底是给谁砸了那么多黄金,金屋藏娇都没这么败家的。 而那人又究竟是不是外室…… 没过明路,还藏得严实,怎么看怎么像。 …… 多少芳心惴惴不安,馥橙却是一无所知。 他用完了甜点,便命春喜给他把那个掐丝珐琅麒麟镇纸给取来。 亮蓝色的一整只麒麟,胖胖的,一看就好玩,馥橙眼巴巴地伸手。 春喜为难地额头冒汗,小心地把沉手的镇纸搬了来,放到桌上。 末了,她还不忘叮嘱:“世子,这镇纸价值十万两黄金,连陛下都没有,国库里一个就赏给俞相了,据说是前朝国相收藏的,当年俞相将海寇驱逐出境,陛下大喜,才赐了这镇纸,您可莫把它当小摆件摔了。” “嗯。”馥橙漫不经心地应了,抱着麒麟好奇地锤了两下听声音,直看得春喜心惊肉跳的。 他问:“里头是实心的?” “世子,镇纸重,自然是实`楠枫心。您可莫锤疼了手。” “噢。我以前就没见过这么重的镇纸。”馥橙又摸了摸麒麟,想了想,将麒麟放到膝上按着,说,“我该去睡了。” “呃……”春喜瞄了一眼镇纸。 馥橙无辜地回望。 春喜只好道:“世子,您抱着它睡,着凉怎么办?” 馥橙平时没什么爱好,就喜欢这种金玉石头做的玩意儿,生气了还会砸着玩。 这镇纸可不只是十万两黄金那么简单,还是前朝珍宝。 春喜实在不放心。 馥橙却按着麒麟不撒手,慢吞吞道:“俞寒洲说了,要什么都给我的。” 十万两黄金,就算馥橙天天吃山珍海味,着绫罗绸缎,住高门大户,也一辈子花不完。 虽然他不一定需要钱,但他现在喜欢就得拥有,何况俞寒洲还愿意给。 春喜无法反驳,只得给馥橙穿了披风,推着轮椅送少年去休息。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上- 情敌们(有男有女统称佳人):他竟养了外室,他不是不近美色? 实际上- #是先相依为命、日久生情、再一见钟情、金屋藏娇、强取豪夺的纯纯恋爱# 第18章 给小药罐子挣礼物 今日事情紧急,老皇帝要求姚无淪务必以最快速度将宰相请进宫来。 于是,大内总管姚无淪便紧赶慢赶到了玄武门,等着接应俞寒洲。 谁想等了一柱香,没等来宰相,反倒收到宫外俞寒洲传来的消息,说是东街被堵了,改道从两仪门过来。 姚无淪当即察觉到不对劲之处,低声悄悄问了靖安卫。 靖安卫自然如实说了。 姚无淪这才知道是宰相条件太好桃花太旺,被华宜郡主带了一堆贵女堵路上了,此事连荣华长公主都参与在内,未曾阻止。 当下,姚无淪只得转道赶去两仪门,又使了自己新收的干儿子姚庆年前去禀告皇帝。 老皇帝因为急事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便发了怒,指着殿门外道: “这帮人日日惦记着笼络攀附朕的孤臣,得亏俞寒洲是个好的,否则朕还不定什么时候就进皇陵了!” 上好的端砚当即被砸了出去,墨水泼了一地,底下的宫人皆是战战兢兢地跪下谢罪。 老皇帝又指了姚庆年,道:“去,即刻传朕的口谕,特命礼部侍郎着手准备下月的大选,有年满十五待字闺中的皆选进宫当女官,不进便一年内定亲,免得满京城日日惦记宰相,妨碍江山社稷。” 姚庆年听了头皮发麻,却只恭敬应是,退出去宣旨了。 不多时,俞寒洲便直接从两仪门进了宫。 荣华长公主的马车紧随其后,到了宫门口时想要跟进去,却被皇帝派去等着的大内总管姚无淪拦了下来。 “奴才见过荣华长公主,公主千岁,见过华宜郡主,郡主安康。” “谁……原来是姚公公呀……” 华宜郡主本来还极为不悦地想要出声呵斥,却被荣华长公主捏了一下手,一时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是帝王心腹,不好得罪,当即改了口,言笑晏晏起来。 “真是巧了,姚公公怎么会在这?华宜正准备进宫去看舅舅呢。” 姚无淪闻言,笑道:“陛下派奴才过来接应一下宰相大人。昨儿个陛下还念叨着要请长公主进宫一叙,只是今日政务繁忙,事情紧急,才耽搁了。皇后娘娘亦是抱恙在身,郡主这会儿想见陛下娘娘,却是不便的。” “怎么会这样?”华宜郡主暗暗掐紧了手。 她与皇后很少来往,皇后又病了不见客,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去看望的,皇帝那边又忙正事,哪怕再疼爱她,也没法当做借口…… 荣华长公主见女儿为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开口道: “姚公公,本宫如何到了这,想必你也知道,华宜不过是有话想问问俞首辅,你便放了她去,又如何?” 姚无淪听了却不做表态,只恭敬道:“公主,陛下今日确实繁忙,俞相进去了还不定商讨到什么时候,这公主府的车架停在宫里,回头郡主拦了俞相,若是给人看去了,明儿个闲话就来了。奴才也是担忧郡主声誉。” 这话合情合理,长公主即便觉得姚无淪是在敷衍自己,也无从指摘。 毕竟皇兄一向在俞寒洲的事情上很是「讲理」,没理的事即便是他亲姐姐,他也不会帮,到时候她们只有吃亏的份儿。 无奈,长公主只得带了女儿回去。 华宜郡主本来还不想走,面上亦是泫然欲泣,可被她母亲看了一眼,到底气闷地上了车。 等公主车架离开,姚无淪方收了笑,快步往宫内走。 姚庆年已经宣完皇帝的口谕,也急急跟在一边,悄声问: “干爹,这陛下为何忌讳别人给宰相大人说亲啊?朝中孤臣并非宰相一个,就算成了亲,宰相大人也不会就此告老还乡,不还是为朝廷效力?” “不该问的不要问,还要不要脑袋了?”姚无淪狠拍了一下身边小太监的脑袋,步履匆匆地往回赶。 若俞寒洲只是普通的能臣孤臣,那自然不关皇帝的事。 可问题是,老皇帝的性命和江山,都仰仗着宰相,有求于人,可不就怕背叛吗? 人老了自然怕死,老皇帝实际岁数其实都快八十岁了,如今看着却还跟五六十岁一样,这其中没点猫腻,谁也不信,何况姚无淪自幼便是服侍老皇帝的,知道的内情自然更多。 内阁议事殿就在皇帝宣召朝臣的太和殿附近。 俞寒洲进了门,朝皇帝行了礼。 上面头发花白的老皇帝便急急招了手,道:“宰相快过来,你来瞧瞧,朕这是怎么了?今日从贵妃宫里出来便这样了,是不是贵妃要害朕?” 连着丢过来几个问题,可见老皇帝此刻有多紧张。 俞寒洲闻声微微敛起眉,应了声「是」,上前察看。 老皇帝便伸出了手,袖子一掀,露出枯瘦苍老的手臂。 那手臂苍老得几乎只剩一层皮了,不仅没有任何生机,还新长了些老年斑,一看便是迟暮之人方有的手臂。 若是外人见了,定然会被吓到,因为老皇帝平日看着非常康健,除了头发花白,面上长了一些皱纹之外,精神一向很好,行动也与常人无异。 俞寒洲垂眸凝神察看了一番,又给皇帝把了脉,片刻后却是勾唇笑道: “陛下无需多虑,只是年岁增长的表现罢了,寻常老者皆如此。原本陛下并无此症状,因为臣之前给您配了药,可以遏制。如今变成如此……” 眸色浅淡的青年掸了掸墨色的朝服衣袖,慢条斯理地将手背到身后,直视着老皇帝,道: “陛下可是又用了后宫出来的膳食?” 老皇帝闻言一惊,反应过来后顿时心浮气躁地站了起来,开始排查人选,好一会儿才满腔怒意道: “又是皇后,前些日子太子送了些千年人参来给朕,朕想着太子有所悔改,知道孝敬君父,便命人熬了,昨日喝了你给朕配的药,又喝了半碗参汤,难道……姚无淪,将国库里的千年人参取过来!” 殿外的姚无淪当即高声应是。 俞寒洲见状面无表情,眸色寡淡,口中却忧心道:“陛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臣即便给您延缓了这一过程,也不代表就此高枕无忧,但凡断了一日药,前头的功夫便白费了。昨日那药和人参相继吃下,药效已然变了,与断了无异。” “此话当真?”老皇帝闻言急急喘气,直接瘫软在了龙椅中。 俞寒洲适时递了杯茶过去。 皇帝接过后喝了一口热茶,才缓过气来,又忙坐直了身子,惶惑不已地求救道:“宰相可还有法子?朕可不能老啊,朕老了还如何实现毕生抱负?” 皇帝说着便着急地起身,命人给俞寒洲赐座。 俞寒洲并未坐,依旧沉稳地负手而立,等宫人退下了,方道:“当年陛下染了疫病,已是伤了根基,再想延年益寿,却是艰难。” 老皇帝急道:“可当年宰相不是给朕治好了吗?这天下也就宰相能救朕,前些年朕中毒,你不也给朕治好了?” 皇帝神情惶惶然,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外人都不理解老皇帝为什么独独仰仗俞寒洲,甚至觉得俞寒洲功高盖主,皇帝养虎为患。 可实际上,只有老皇帝自己知道,当年自己已是五十多岁,南巡时染了疫病,本是必死的结局,谁想到遇到了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俞寒洲。 俞寒洲胸有丘壑见识独到,明显是当世大才。 皇帝尚有几分眼力,临终前看到可堪造就的俞寒洲,回想自己一生,碌碌无为,不仅没治理好江山社稷,还大兴土木搞得民不聊生,北朝如今风雨飘摇,边疆多处失地皆被外寇占领,实在无颜面对先祖。 更绝望的是,京城里的太子早在一月前就收到了信,却迟迟没有过来见他最后一面,心如死灰之下,皇帝便写了遗诏,准备破格将皇位传给俞寒洲。 结果俞寒洲拿了圣旨便直接烧了,硬生生给皇帝治好了疫病,连带着几乎被瘟疫覆灭的江南,也被俞寒洲力挽狂澜救回来了。 之后皇帝又多次遇刺,每回都是沉稳冷静的俞寒洲救驾,丢失的大半江山也全部是俞寒洲打回来的。 这样的孤臣、忠臣、能臣,千载难逢。 可以说,在老皇帝眼里,俞寒洲比满朝文武都要可靠得多。 老皇帝过去也不是没有尝试认俞寒洲为义子,奈何俞寒洲不慕名利,也不愿意对太子造成威胁,愣是没答应。 反观太子,不忠不孝,碌碌无为。 两厢一对比,老皇帝能不信任俞寒洲吗? 而且,有些人越老越是脆弱怕死,原本五十多岁身染疫病的时候,老皇帝还不曾将生死看得那么重,可随着这些年来俞寒洲一次又一次地延长他的寿命,北朝社稷也在俞寒洲的协理之下欣欣向荣,老皇帝便逐渐生出了些许期望…… 譬如,他的父皇未曾完成的修道升仙的遗愿,是不是他有希望成功?毕竟俞寒洲这一手医术实在出神入化,多拖个几十年,结果还未可知。 再譬如,他的皇祖父想要一统天下的遗愿,以如今俞寒洲这般用兵如神、战无敌手的架势,是不是也能寄予厚望? 当然,皇帝更怕的是,自己同老国师一般,掌控不了生死。 当年把老国师派去前线,也是老皇帝不愿亲眼看着国师老死的意思。 毕竟国师一生功勋卓著,可比皇帝这样的守成君主厉害多了,连国师这般能占星的人都无力回天,皇帝便更是恐惧。 他怕自己早年干的那些事被神明惦记,死了也被载入史册,受万民唾骂,而皇后太子屡次试图谋朝篡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真正坐实了孤家寡人。 种种原因,造成了如今皇帝只信任、重用俞寒洲的现状。 姚无淪将千年人参取了来。 俞寒洲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施施然道:“人参无毒,只是千年老参乃大补之物,与那药药性相冲,陛下虚不受补,便是太医都不敢给陛下用这人参。” 皇帝闻言怒从心头起,道:“逆子只想着讨好朕,哪里有功夫专程去问太医?给东宫里的侍妾请太医倒是请得勤。” 俞寒洲并不出声附和,反而道:“事已至此,臣这就另外给陛下配一副新的药,只不可再出差错。” “还能给朕延缓几年?”老皇帝急急地问。 “原本是四十年封顶,如今新药,三十年封顶。”俞寒洲缓声道,“陛下不若将这人参交给臣,安定侯世子身子不大好了,臣想着老国师……总是要好好照顾的。” 老皇帝气得身子晃了晃,直接坐下了,又想到老国师和馥橙,心下内疚,叹了口气道:“便如此吧,那人参都用了一些,哪里够?另外着人去国库取,你看着办便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朕说。” “臣替安定侯世子谢过陛下。” “宰相多次救朕于水火之中,恩同再造,何须见外,时候也不早了,可要留下陪朕用膳?”老皇帝是真把俞寒洲当儿子看。 “臣急着配药,却是不能多留了。”俞寒洲笑了笑。 “好好好!宰相有心了。”皇帝欣慰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又命心腹姚无淪亲自带俞寒洲去国库选东西。 及至出了宫,带着皇帝的一堆赏赐上了马车,俞寒洲方轻笑一声,拿起折子继续看。 所谓的人参导致药性失效,自然是假的。 可谁又有本事识破呢?毕竟延年益寿的药,便是神医看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殊不知,再寻常的药,过了俞寒洲的手,都能成为神药。 毕竟一夜之间靠着一张小被子死而复生,这样的经历,满天下再寻不出第二个了。 而有这种经历、本身亦精通疑难杂症的神医,更是只有俞寒洲一个。 等马车动了,高值便无声无息地进来,道:“大人,那些赏赐……” “给安定侯世子。” “是。”高值退了出去,看着后面连着几车的补品和宝物,有些咋舌。 适才他可是跟着去国库取的,全是珍品,天下难求的奇物。 首辅大人进一趟宫,怎么不像去议事,倒像专程给馥小世子挣补偿似的。 作者有话说: #老皇帝不是个好人,俞寒洲也不是# #论黑心肝权臣玩心机坑对手的时候为何总惦记着家里的小药罐子这回事# 备注:【有宝子提及攻受年龄问题,首先小被子一辈子都是大美人,俞寒洲两次因为小被子死而复生,因祸得福,横跨两世的时间,加上他功勋卓著,也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应该能理解吧?当然俞寒洲正式入朝为官确实是近十年内的事,在此之前的经历是秘密,他在知道科举并不能救世之后,其实尝试了很多种方法,也行过万里路。后来才选择当官。】 第19章 他今晚会来吗 馥橙一路坐着轮椅被春喜送到早已准备好的东厢房中。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暖意,惹得少年舒服地打了个呵欠,随即惫懒地倚在轮椅里,单手托着腮,慢腾腾地打量屋内陈设。 这间套房比画舫上的卧房要更大,茶室主卧浴房待客厅一应俱全不说,陈设摆件更是样样珍品,一眼望去大气典雅,连浴池皆是汉白玉筑就,投入的人力物力可想而知。 馥橙被推着在屋内转了一圈,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伺候的侍女便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准备起来。 内室并未燃香,想来是顾忌着馥橙是病人,不适合用香。 春喜推着轮椅到了床榻边,俯身整理被褥,在看到床上那两只并列的枕头时,手指忽然颤了颤,却死死咬住了唇,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即便如此,那原本轻松自在的心,也就此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苦涩难言。 馥橙就在春喜身后,看不到她的神色,只垂眸摸着麒麟镇纸。 然而不经意间,少年眼角余光忽然像是瞄到了什么。 馥橙动作一顿,狐疑地转头望过去。 就见不远处被侍女打开的衣柜里,正放着几套有些眼熟的男装…… 他迟疑地歪了下头,想了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明显一模一样。 馥橙蹙起眉,不解地问:“怎么俞寒洲的衣服在这里?” 不远处正整理衣物的侍女闻言,忙走过来回话,恭敬道:“回世子,东厢房是宰相大人暂居之所,大人每回来皆宿在此处,便备了常用的衣物。” “噢。”馥橙看了一眼衣柜里另一边属于自己的衣服,跟俞寒洲的紧紧挨在一处……直觉总有些异样。 他问:“为何不给我安排其他住处?俞寒洲的屋子,我占了不好吧?” “回世子,这是大人的吩咐,奴婢也不知的。”侍女有些歉意地福了福身。 “嗯。”馥橙抬眸慢吞吞地扫了一眼室内,这才发现,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人住过的痕迹。 俞寒洲的被子枕头,俞寒洲的茶杯毛巾,俞寒洲的书和挂在墙上的亲笔字画,乃至于另一只衣柜里墨色的亵衣和备用的朝服…… 他这是直接住进了俞寒洲的私人领地? 若是只住一晚,也用不着把他的日用品衣服什么都搬过来吧。 馥橙捏着麒麟镇纸的尾巴,蹙眉不说话。 春喜努力平复了心情,回身一看,却见少年秾丽惑人的雪色容颜半埋在披风毛领里,细眉蹙起,看着有些忧愁。 她捏了捏手,轻声细语哄道:“世子困了便睡吧?许是时间紧急,俞相不便安排。” 馥橙正琢磨着俞寒洲的用意,闻声迷茫地看了春喜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有些迟疑地开口: “他今晚不来吧?” 侍女道:“回世子,大人说了晚些时候过来歇着,世子不用等。” “那我不住这里了。”馥橙眸色恢复了清明,骄矜地开口,“要么你们给我另外收拾个屋子,要么送我回画舫,还来得及。” 侍女闻言顿时慌了,忙跪下道:“世子饶命。” 说着便砰砰磕起了头。 馥橙不太高兴地蹙眉,道:“我不住这,俞寒洲还能把你们杀了?” 侍女头磕得更用力了。 馥橙示意春喜把人拉起来,却见底下一排全跪得规规矩矩,连磕头姿势都分毫不差,便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出去。” 侍女们感激地谢了恩,集体福了福身,又双手交叠在腹部上,一直倒着退到门边,这才转身出去,带上门,全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显然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 恐怕皇宫里出来的宫女都做不到这么标准。 连侍女、侍卫都这样,那同样是古人的俞寒洲…… 馥橙默默看着,终于有些发愁起来。 他想起了之前决定做俞寒洲祖宗时占卜出来的卦象。 当时他就看到了俞寒洲对他一见钟情这句话,想着俞寒洲没准喜欢他这副样子呢,那可好拿捏了。 被子妖变人没啥优点,就是长得好看,现在的相貌跟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一号和小一号的区别。 可现在再想一遍,「一见钟情」意味着什么? 俞寒洲看着也不是那种会缺男女侍妾缺夜生活的人,还是个志在天下殚精竭虑的古代权臣,应该不是那种只看重皮囊的人吧?不会吧不会吧? 馥橙默默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又将脸埋到毛领里,感到了害怕。 他觉得自己可能被俞寒洲给忽悠了。 之前俞寒洲问那么多次,反复问他是不是要跟着自己勾引自己之类的话,馥橙还觉得自己这祖宗当得特有影响力,没看俞寒洲都俯首称臣吗? 现在…… 馥橙按了按跳得飞快的心口,确定捏住那块血玉之后,才看向春喜,问: “我现在跟俞寒洲道歉、说我不当祖宗了还来得及吗?” 春喜本是心酸至极,闻言顿时哭笑不得,无奈道:“世子,俞相那般强势的人,哪里容人反悔?” “那……”馥橙禁不住问出最担心的问题,“他晚上要是真来了,一般会做什么?” 春喜闻言登时瞪大了眼。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漂亮极了的少年,这才反应过来……馥橙未经人事,哪怕长得高挑美丽,也不过是个少年,根本还什么都不懂。 春喜有些苦涩地动了动唇,好半天也没说出口。 哪怕是当初知道自己被俞相的下属喂了毒,活不了两年,都没这样过。 馥橙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问错了,不由心虚地低头,揉了揉微凉的鼻尖。 现代并非没有同性恋人,但馥橙的父亲是国家科研机构的,根正苗红很是忌讳这些,向来把儿子看得严实,别说是两个男人,就算是跟女孩子早恋,馥橙都没那个机会,因为他在校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偶尔在病房里有小护士偷偷看他,也惧于父亲的身份和冷脸,不敢多说什么。 馥橙悄摸摸琢磨了一下男性和女性之间能做的事,心想,刚刚不该脑子一热直接问春喜这种不可描述的问题的,春喜可还是个姑娘家。 其实原理应该差不多,起码跟生物书一模一样。 但他病成这样…… 俞寒洲身体还那么好,一看就不合适。 有没有可能……俞寒洲并不是那个意思呢?毕竟他只是个命不久矣的小被子。 春喜头一回见少年露出有些惶然的神色,显然是真的怕了,不由心疼不已,正要安慰,却见馥橙随手抓起茶杯掷到了地毯上。 茶水瞬间流了一地。 随即,少年便紧握着那麒麟镇纸,顶着一张昳丽绝艳、毫无攻击性的美人脸,色厉内荏地斥道: “没看我生气了?让人立刻换屋子,这屋子我看着不顺眼,再不换我就不睡了。” 那一脸凶巴巴「我要闹了」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又心疼又觉得好笑。 “是是是。”春喜哭笑不得,忙快步走出去喊人。 …… 另一厢,俞寒洲不过进一趟宫,就拉了好几车御赐之物回去。 这事被有意结亲的京城权贵们看在眼中,都是艳羡不已,不由更加坚定了要促成亲事的决心。 哪怕自家孩子不能当宰相夫人,那当个二夫人三夫人,庶女再当个妾,也是可以的。 虽说,皇帝的赏赐大多数权贵都得过,但像俞寒洲这样三天两头得封赏、军权政权齐在手、连皇帝的奏折都帮着批改的权臣,那真是古往今来就出了这么一位。 谁能不眼红? 可无奈的是,俞寒洲双亲俱殁,偌大宰相府一个高堂女眷都没有,想搭上线还得看朝上。 人人都传俞寒洲喜好扇子、喜好古玩,各路权贵送了不少,俞寒洲也都收了,看似跟他们沆瀣一气,很好说话,实际上嘛,细算起来,大好处一点没捞到。 这样八面玲珑城府深沉的人物,着实难讨好。 不幸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俞寒洲那几车赏赐,竟是没拉回宰相府,反倒一路出了城,不知去哪了。 未来「岳父们」更是发愁了,自己女儿儿子还没露脸,又搞出来一个金屋藏娇的美人。 北朝崇尚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权贵们即便喜欢美人,也会直接过了明路,纳了做妾做通房,极少有人养外室。 只因为老皇帝当年夺嫡之时,就是险些被外室女生的皇子将了一军,从此极为厌恶养外室的官员。 朝臣们不愿被御史参一本,只得将外室统统纳成妾。 所以俞寒洲这一手,着实出乎人意料。 你说他养外室吧,他高调得很,就差把本相在正经追求人这句话昭告天下。 你说他不养外室吧,他又把人藏得严严实实,愣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及至入夜,下人来报:宰相回了府,不过半个时辰,又趁着夜色出去了,再没回来。 月明星稀,也不知多少人因此心碎,彻夜难眠。 俞寒洲踏上游轮之时,身上黑金色朝服已然换了。 月色下,男人长身玉立,一身纹着金鹤的雪色劲装,袖口下摆皆绣了金线,贵气天成。 头顶紫金冠换成了白玉冠,手上半启的折扇握于掌心,露出来的一点扇面……分明是前阵子太子苦寻不得的放鹤图,出自前朝著名画师吴振。 唯一不变的,是高高束起的马尾,衬得男人眉眼愈加锋锐,犀利逼人,不可直视。 侍女们不过打眼一瞧,便纷纷红了脸,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敢多想。 高值早已提前将礼物送过来给馥橙,此刻听到声音忙出来迎。 “大人,世子还未醒。” 俞寒洲微微敛起眉,不愉道:“不是午时便睡下了,他体弱正该少食多餐,不可错过饭点,你们竟也不劝着,任世子睡到这会儿?” 伺候的侍女忙跪了下去,春喜同样膝行几步,磕了个头才道:“大人,世子午时玩了一会儿,没有睡,是申时喝了药才去睡的。” 高值又悄声道:“世子似是闹了会儿脾气,吵着不在东厢房睡。后来累狠了,侍女们担忧主子出事,又想着其他厢房规格不够,便领命送世子回了画舫歇下。” “你是说,他不愿?”俞寒洲一字一句慢声反问,“这么大的事,没人来禀?” 在场却没人敢应这话,皆是扑通跪了下去。 “明日全去领罚。”俞寒洲眸色不明,抬脚就要往外走。 高值却又跟着快走几步,道:“大人,那位适才派了人跟踪属下一行人,一直跟到了江边,才走了。不多时,那位便派船送了请帖过来,想邀馥小世子。” 俞寒洲脚步一顿,淡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鹰隼般微微发亮,看着竟有些慑人,他施施然地勾起唇,问:“请帖呢?” 高值被这笑吓得魂不附体,忙将请帖呈上。 男人随手接过帖子,打开扫了一眼,就见上头全是一些转弯抹角试探虚实的场面话,大意是邀请馥橙去国公府做客。 俞寒洲漫不经心地看完,又在请帖边缘处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极为微小的褶皱,径直撕开! 这一回,内里却只有简明扼要的一行字。 【勾引俞寒洲,如果你不想立刻死的话。】 “世子可看过请帖?”俞寒洲忽然问。 “看过,世子那时候在闹脾气,当场撕了请帖,后来不知为何又让人粘上了。属下是偷偷将请帖拿过来的。” 高值不敢猜测俞寒洲的想法,低着头一五一十地交代。 却不想那帖子不过片刻就从眼前飞了出去,竟是被男人扬手丢进了江里。 “去守着,泡得看不清楚字发皱了,再捞上来,送回国公府。” 廊沿下,男人不喜不怒的话语听着很是悦耳,仿佛即将要做的不是能气死人的事,而是在送礼似的。 高值不敢多说什么,应了声「是」就垂首候在一旁。 随即,头顶上传来男人分不出喜怒的声音。 “去画舫。” 作者有话说: 在逃馥橙:当初就不该当这祖宗。 后面就是甜甜甜同居了。 【宝子们,12.08之前v章全订有抽奖和小红包掉落,感谢对小被子的喜爱,希望能多多支持正版】 【安利一下我的预收《解冻后我成了全星际男神的崽》文案在下面。点专栏就能看到,喜欢的宝子可以预收一下。 《解冻后我成了全星际男神的崽》文案: 毛团团是古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类幼崽。 冰河世纪来临时,他因为患有睡美人症,在睡梦中被冰川冻了起来。 亿万年后,移民星际的人类进化成了各种各样的超级英雄。 超级英雄一出生就是成年人,以致于人类挖穿整个星际,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小孩了。 某一天,星际舰队发现了被冻在冰川里的人类宝宝…… 从此,全宇宙的心肝、甜心、宝贝毛团团有了一整个星际的爹,还一个比一个牛叉,一个比一个有钱。 刚刚被解冻的毛团团穿着小熊猫装,怀里抱着一只橡皮鸭,安静地坐在体重秤上,圆圆的黑眼睛看着围在身边的傻爸爸,听着英俊的男人们争论他的体重问题,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体重秤上明明白白写着他现在15公斤,有那么难以理解么? 超级英雄拔拔们: 不,我的崽不可能比一只猫还轻,一定是体重秤坏了。(星际时代的猫有一米高,重达100斤) —— 基因的进化令人类愈加强大,可同时,失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没人知道—— 崇尚沙文主义、一生都在征战、早已屹立于权力巅峰的帝国皇太子,每夜都会来到人类幼崽的窗外,安静地拉完一首小提琴摇篮曲,直到毛团团安眠入睡,那躁动不安的血液方能得到短暂的平静。 沉迷于做人体实验、一手造就了超级人种进化的冷血科学家,每周顶着众人防备的眼神,不请自来,小心翼翼地给幼崽量体重、测身高,搭配幼崽专用的膳食,微笑地看着毛团团嫌弃蔬菜不好吃,举着碗跟他要甜甜的水果泥。 因感染病毒而叛出人类社会、孤身扫荡星际最终登顶为王的虫族首领,为了能牵起幼崽的手,临时撕去了锋利的虫甲,戴上手套裹住鲜血淋漓的双手,微微屏着呼吸朝毛团团伸出手,却藏不去满身浓郁的血腥气。 多年前因进化失去理智而自囚于星际监狱的战斗狂人,在安分了数百年后,突然因为在星网中见到了幼崽的模样而暴起越狱,顶着追捕一路南下,却在遇到了一脸认真问他疼不疼怎么不回家的毛团团时,不再反抗,束手就擒。 …… 让一个强大的种族发疯或许需要漫长的许多年,日复一日的压抑和无法阻止的失去,可让一个濒临崩溃的超级人种安静下来,或许只需要唤醒最初心底的那么一点点温情。 第20章 救赎之吻/俞寒洲,我好疼。 游轮和画舫挨得挺近, 即便因为馥橙的要求,下午画舫特意往东边驶出了一段不远的距离, 可俞寒洲手下的靖安卫一个比一个精明, 在没有收到宰相大人明确的吩咐之前,他们是绝对不能让馥橙的画舫脱离游轮的安全防御范围的。 所以,在馥橙「颐指气使」, 佯装骄矜地支使着人把画舫开走之后,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俞寒洲的游轮也跟着开了过去, 紧紧跟在后头。 那游轮技术先进, 备有防御炮台, 俞寒洲特意开了这艘游轮来, 便是为了保护馥橙用的。 夜色之中,型号稍小的画舫紧紧挨着型号巨大的游轮,看着倒像是寻求庇护似的。 月光如水,江面上一派平静。 俞寒洲踏过两船之间连接的踏板,轻功一个起落,矫健的身影便率先落在画舫的甲板上。 身后一众侍女小厮紧赶慢赶地追了来, 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安安静静地分列两旁, 守在廊沿下。 然而俞寒洲却没有直接进馥橙的卧房, 反倒负手立于甲板之上, 眺望远处的江岸。 高值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便缄默地垂手而立。 从这个方向看对岸, 正好能看到灯火辉煌的国公府。 若以本朝律令来看, 国舅一家即便再受圣宠, 也不应当将国公府建造得如此逾制。起码, 不能是这般隔着一条衡江都能远远望见、媲美大内皇宫的壮阔气派。 须知俞寒洲权倾天下,那宰相府在建造时,也是严格按规制来的,连皇帝特地下旨扩建,都未曾动摇俞寒洲的决心。 只是这些年来,老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臣也未曾对此提出异议,俞寒洲更是对此视而不见,仿佛未曾留意似的。 高值又偷着瞧了一眼前方那长身鹤立的男人,只觉心下微微发怵。 有时候扳倒一座山,只是需要一个契机罢了。而这个契机…… 高值今日没敢动那请帖,并不知道里头写了什么。莫非那封来自国公府的请帖有什么猫腻? “高值,传令靖安卫,国公府世子白远清,宠妾灭妻,强抢民女,国舅爷教子无方,管教不力。明日,本相希望各御史大夫集体上书弹劾此事,能做到吗?” 须臾间,静默肃立的俞寒洲忽然扔过来一本折子,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高值闻言浑身一凛,忙将折子摊开细细看了,这才收入袖中,躬身应是。 “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待高值领着一批靖安卫走了,俞寒洲方收回看向国公府的视线,眸色凉薄。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故弄玄虚,拿生死来威胁他的人? 俞寒洲缓缓阖眼,气息沉凝,片刻后,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 “启禀大人,世子醒了。” 俞寒洲下意识就要回头。 却不知为何,动作一顿,到底是未曾那么做,只淡淡地问:“他在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世子不让奴婢们进去伺候,春喜也守在外头,说是世子想自己待一会儿。”侍女如实回答。 “本相知道了。”俞寒洲说了一句,垂着的手微微收紧,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折扇,须臾又问,“他可还在闹?用了膳么?” “世子刚刚睡醒,有些惫懒,看着倒不像情绪不佳。申时末世子用了药汤和粥,这会儿世子说不饿。”侍女一五一十地回答。 “嗯。”俞寒洲闻言,手上摩挲折扇的动作便停了,并未再开口,略站了站,转身却是往画舫上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侍女们见状瞪大了眼,忙紧跟着听候差遣。 —— 春喜早已站在馥橙的卧房外,远远瞧见了俞寒洲。 秋夜冷寒,地上铺了一层落霜。 银色的月光照在男人的背影上,看着挺拔如青松,清俊异常,端的是光风霁月,与白日里身着朝服时很是不同。 只是这会儿俞相来了,没来寻世子,反倒去后院做什么?适才俞相明明很是急着找世子的…… 春喜想不通,以防万一,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小声道:“世子,俞相来了。” 馥橙这会儿已经睡醒了,正懒懒地抱着绵软的被子,手里抓着血玉暖手,很是惬意。 哪知春喜突然来这么一出,吓得他手一抖,那玉便滚进了被子里。 馥橙忙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伸手细细摸索了一下,才找到血玉,塞到心口捂着。 他睁着眼,扭头看了看紧闭的门,一时微微蹙起眉,嘟囔道: “他好像没懂我意思……这可怎么办……” 下午闹了那么一出,还特意将画舫开得这么远,馥橙以为就俞寒洲那样强势的男人,肯定自尊心很强,知道他不愿意,就不会再来了。 谁想到晚上还是来了。 明明他没给他留面子,很是任性了,怎么俞寒洲还没生气不管他? 馥橙将胸前散落的乌发胡乱卷了卷,又松开,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捂住心口。 一时间只觉胸腔气息翻涌,喉咙也痒得不行。 他这阵子有血玉护着,基本感觉不到痛楚了。 可与之相对的便是,没了痛觉之后,身体便变得格外敏感,只要有一点点不适就会被无限放大,折磨他的神经。 馥橙拎过帕子掩着唇咳了好几下,才感觉好点,丢下帕子,将被子拉高,怔怔地看着门窗。 其实下午他一开始并不是铁了心要和俞寒洲划清界限的,当时只想着避一避,能和俞寒洲好好谈谈是最好的。 可后来闹了一会儿,靖安卫忽然送了个请帖来,说是国公府的帖子。 记忆里,国公府也就是国舅爷的府邸,国舅是皇后的兄长,他的儿子叫白远清,是个比太子还渣的渣男,家中妻妾无数,强抢民女更是家常便饭,为人阴险狡诈,也是彻彻底底的太子党,多次撺掇朝中的改革派大臣,和俞寒洲对着干。 白远清和国舅都是很有脑子的人,等同于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能走到今天,很大部分是靠着这两人出谋划策。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馥橙,也是和白远清见过的,当时白远清就对馥橙见猎心喜,奈何馥橙是太子钟情的人,白远清虽然行事浪荡,但大局上很是拎得清,便没有对馥橙出手。 可以说,原主馥橙和国公府的关系还算是明面上过得去,起码白远清一向捧着馥橙。 国舅虽然不喜馥橙魅惑太子,但这老狐狸惯会装腔作势,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就这样一家子,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在馥橙这里吃了大亏,所以,他们给馥橙发请帖,绝对心怀不轨。 馥橙接到请帖的时候,因着自己如今不识字,看不懂,便丢在一边。 本是不欲理会,谁知才刚刚放下那帖子,脑海中竟就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卦象来…… 那分明是他之前用过的占星术。 随即,占星术卦象几经变化,竟是将那帖子里的文字,直接转化成了现代常用的文字。 馥橙安静地将那帖子看完,也没看出什么奇怪的信息,大意都是一些客套话,没什么可在意。 他将帖子捏回手里翻了翻,盯着那些天书一般的文字,脑海中的卦象依旧挥之不去。 这般看了许久之后,馥橙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那帖子似乎有两层…… 他支开了春喜,默默拆了请帖,就见里头写了一句看不懂的古文,接着脑海中的卦象便浮现出一行字: 【勾引俞寒洲,如果你不想立刻死的话。】 这话未免太猖狂了,馥橙不以为意。 他们说勾引就勾引,那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而且太子和国公府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要听话? 馥橙看那帖子不顺眼,就想把帖子撕了。 谁想这个念头刚刚一升起,卦象陡然变幻,心口处便猛地传来了一阵接着一阵的绞痛…… 仿佛潮水一般迅速席卷了全身,疼得他揪紧了心口,冷汗当即便落下来了。 与此同时,馥橙浑身上下的关节处也开始泛起了隐隐约约细细密密的疼,伴随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冻得他面色苍白如雪,背上的蝴蝶骨止不住一阵一阵地发颤。 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了,熟悉得让人觉得可怕。 【遵循命运线,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卦象再次明晃晃地警告着他。 馥橙纤瘦的指节无力地去摸心口的血玉,触手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凉,再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温暖。 他一时无助迷茫极了,下意识就转了头,想找俞寒洲。 可不知为何,那褪去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他失声了。 馥橙侧过头,努力想将枕头边上放着的乌木折扇抓过来,却是坚持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堪堪将折扇无力地握到手心里。 此时的他浑身冷汗涔涔,单薄的雪色亵衣黏在身上,已然没有半分力气了。 脑海中盘旋着的卦象忽隐忽现,却始终未曾消散,明晃晃地昭告着某种事实…… 馥橙微微合了眼,忽然感觉到了些许难过。 他不怕死,可他如此畏惧痛苦,畏惧痛苦的时候无人在畔,无枝可依。 在这个时候,他想起来的居然是俞寒洲,只有俞寒洲能让他不痛。 可是他明明已经算过卦象,占过星,知道一切了不是吗? 卦象里,俞寒洲对「馥橙」一见钟情,「馥橙」却始终惦记着太子为太子效力,最后俞寒洲带着「馥橙」战死沙场。 一条不可违抗的,可笑的命运线。 那枚血玉能救命,根本就不是它本身有多么神奇,而是因为它是俞寒洲的贴身物品。 在命定的卦象里,俞寒洲会带着他活到殉葬的时候,所以血玉到了馥橙身边,等于馥橙靠近了俞寒洲,俞寒洲不会想要他死、也不会让他疼,所以血玉缓解了馥橙的痛苦。 可当请帖带着密令出现时,新的命运线——也即馥橙听从密令勾引俞寒洲、窃取情报的路线正式开启。 当馥橙想要撕毁请帖,反抗这一切的时候,卦象自然就会想方设法让他低头。 就像那段时间,馥橙怎么寻死都死不了一样,只因为时候未到。 如此简单的事实,他却忽略到了今日。 馥橙将折扇贴到心口,终于明白了原主为什么铁了心要死,要逃离这一切。 原主自幼跟着老国师,他比谁都要清楚占星术的力量,清楚命运和卦象的无可转圜。 而这一切,如今落到了馥橙头上。 馥橙闭着眼,生平第一次真正觉得委屈。 他艰难地翻过身,将头埋到被子里,因为疼痛而发颤的脊骨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夭折。 凭什么呢? 他不想按卦象为太子效力,不想害俞寒洲,不想做命运的傀儡。 明明如今的一切,俞寒洲提前来找他,血玉保护着他,已经和卦象有很大不同,为什么最后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 馥橙安静地躺了许久,久到身上疼得麻木,才伸出手,将请帖拿了回来,合上,塞到枕头底下。 随着这个动作艰难地完成,熟悉的暖意再次回归,胸前的血玉也再次发挥了效用,将疼痛驱离。 馥橙撑着身子坐起,摇了摇铃,命外头的人备热水沐浴。 春喜进来见他面色如雪、整个人疲惫得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惊得以为他又发病了,忙就要去喊人。 馥橙却喝住了她,只命她取黏胶来,自己粘好了帖子,接着便执意要求靖安卫将画舫开走。 后来他沐浴完,便睡了一觉,一直到现在。 听着门外春喜不安的脚步声,馥橙从回忆中脱离出来,懒洋洋地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却是什么都没摸到。 请帖没了。 他微微蹙起眉,坐起来摇了铃,等春喜进来,便问:“请帖去哪了?” 春喜愣了一下,不安道:“世子,请帖刚刚被靖安卫取走,呈给俞相了。” “给他了?然后呢?”馥橙有些不解。 卦象里可没有这回事。 “然后……”春喜支支吾吾,有些为难。 那个帖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俞寒洲就把帖子毁了。 春喜看在眼里,却不知道俞寒洲这么做会不会对馥橙造成什么伤害,所以很是犹豫。 她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若是放在平时,馥橙肯定会追问。 可这会儿,想着下午做下的决定,馥橙又安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将那块血玉、那柄黑金乌木折扇和麒麟镇纸都搬了过来,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放到床沿,轻声道:“送回去,给俞寒洲。” “世子!你……为何……这使不得啊!”春喜顿时慌了,目光惊疑不定地在血玉和馥橙面上来回逡巡,满是不可置信。 因为馥橙之前分明极为喜爱这三样东西的。 那折扇和镇纸送回去也不算什么,顶多就是馥橙不喜欢了。可这血玉,分明是馥橙平日最看重的东西。 他连最重视的东西都不要了,舍弃了,是真的要和俞寒洲划清界限? 馥橙没理会春喜的欲言又止,只跟平时一样蔫蔫地打了个呵欠,疲惫道:“去。” “是。”春喜看着少年雪色昳丽的眉眼,怎么都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只好带着东西离开。 馥橙没有看她,等人走了方垂头看着雪白的指尖。 随着血玉的离去,那里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没了,瘦骨伶仃的,提不起哪怕一分的力气。 可这是他最后的办法了——不祸害俞寒洲的办法。 他不去想俞寒洲是否看到了藏在帖子里的密令,又是否会误会他。 无论有没有看到,他都不想当俞寒洲的祖宗了。 俞寒洲只是想要个美人陪着他,这个美人可以是别人,没必要因此赔上俞寒洲的性命。 原主把这条命运线丢到馥橙头上,觉得馥橙不爱太子不爱俞寒洲,一定能走完这一生。 可他没猜到的是,馥橙是条懒得活的咸鱼被子,既然活着就要害俞寒洲战死,那馥橙就放弃。 他可不做这种缺德的事。 咸鱼小被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努力了。 馥橙曲了曲软绵绵的手指,轻哼一声。 绵软沙哑的少年音听着很是傲慢。 “你让我勾引就勾引,你又是什么东西?” 真当他没死过似的,吓唬谁呢。 —— 俞寒洲从小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身后的侍女个个眼神都有些发懵。 然而她们的手上却都端着不同的膳食,皆盖了盖子,看不出什么名堂。 即便如此,那过于诱人的香气,也能让人食指大动了。 谁能想到贵气天成的一朝宰相会亲自下厨?甚至做得赏心悦目? 侍女们大气不敢出,却个个面色绯红。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当矜贵俊美的权臣当真冷着脸,行云流水般做完了绝大部分菜式的时候,侍女们即便受过极为严格的训练,也禁不住悄悄将目光投注到男人的背影上。 门外。 春喜已然将东西放进了盒子,交给了一旁的靖安卫,低头等在外面。 待到那墨色靴子踏着月色沉沉从膳房里走出时,她便跪了下去。 “怎么了?”俞寒洲被人拦住去路,垂眸看着靖安卫呈上来的盒子。 “大人,这是世子命奴婢送来的东西。” “哦?他送的?”俞寒洲挑了挑眉,伸手将最顶上巴掌大的紫檀木盒子拿过来,缓缓打开。 却不想,礼物没见着,倒是看见里头躺着一块熟悉得过分的血玉。 一时间,男人眉眼间的些许愉悦尽皆收敛。 他默不作声地将血玉攥到掌心摩挲了两下,又接着开了底下另外两个盒子。 果不其然,一个装着折扇,一个装着麒麟镇纸。 俞寒洲忽然微微勾了勾唇,眸色晦暗不明。 他垂眸看着春喜,慢声问:“不是晌午才说喜欢这折扇镇纸?” 春喜头上冷汗簌簌而下,迫于男人威势,身子禁不住伏低,摇了摇头,只求情道: “大人息怒,世子年少,许是玩累了又觉得这物品贵重,容易损坏,便还给俞相,没有旁的意思。” “是么?”俞寒洲握着血玉,问,“他可有请我过去?” 春喜摇头:“世子看着疲累,今日确实睡得少了,这会儿应是要休息了。” “你以为,本相会信你一面之词?” “救命的东西都拿来还我,你跟我说,他是玩累了?是少年心性?” 俞寒洲面上彻底没了表情,将那黑金乌木折扇收回掌中,腰间挂着的新折扇则一把扯下甩回盒子里。 “送回书房。” 丢下这句话后,男人便越过跪在一旁的春喜,头也不回地运起轻功,疾步往主卧掠去。 那背影看着,却是前所未有的仓促。 —— 主卧中,盈盈烛火摇曳。 馥橙此时没了血玉的庇护,不仅浑身发冷,深陷心绞痛的折磨,连手指上的骨头都一抽一抽地疼。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疼」这一种感觉。 不过他之前也疼了许久,这会儿不过是重温一遍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馥橙努力尝试说服自己。 只是暗示着暗示着,那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出眼眶,一颗接着一颗。 全是疼出来的。 第一世的时候,因为用了新型药有副作用,他也经常如此,不过是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倒也不觉得如何难为情。 只是整个人疼得不想动,便怔怔地坐着,像个木偶娃娃一样啪嗒啪嗒往下落泪,好半天才勉强攒了点力气,揪了帕子自己擦掉,然后继续发呆。 当然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待遇没以前好,那时候,即便是极为严肃的父亲,都懂得主动给他擦眼泪,也从来不会因此而觉得他不够男子汉。 一般人疼到极致会发疯,会歇斯底里地喊叫,馥橙却从来不这样。 医生以前说,他的表现更像幼童,疼到极致反而很安静,幼童是不会说话没办法表达,他是不想表达。 因为即便开口说话,除了告诉父亲母亲,自己「疼」之外,也无济于事,形容不了万分之一的痛楚。 而如今也不会有母亲过来拥抱他,不会有父亲给医生施压给他打针减轻他的痛苦,即便那会让他的生命变得更加短暂。 馥橙安静地合了眼,气息微弱。 身上的亵衣再次被冷汗浸透,粘在身上极为难受,冷意彻骨。 他却没有动,漂亮的眉眼一点表情都没有,平和得像是睡着了。 他觉得这样能骗过春喜,起码别把俞寒洲叫回来。 因为要是俞寒洲来了,为了不疼到发疯,馥橙还真有可能瞬间屈服选择投入对方的怀抱,那一切就都完了。 馥橙轻轻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拖了条帕子擦掉眼泪,当做无事发生。 他得做条坚强的小被子,不就是没人帮忙擦眼泪,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生理性的泪水,他流过一箩筐,再来一箩筐也不打紧。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这个世界是有习武之人的。 对于练武之人而言,他们不想让你知道他们来了,那你就一定发现不了。 馥橙不过刚刚擦完第二次,正疼得双眸微合,有些失神地看着墙角朦朦胧胧的落地钟时,耳畔便拂来一道灼热的气息,夹带着成年男子低沉的嗓音,有些亲昵地钻进耳中,烫得他整个人晕晕的。 “宁可自己躲起来受累,也不愿同本相寻求庇护?” —— 暧昧的气息拂过耳畔,又不容拒绝地钻入耳中,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这阵带着暖意的痒,逼得榻上的少年单薄的脊背止不住地轻颤,纤长的手指也无力地抓住了盖着的锦被,看着荏弱至极。 馥橙几乎有些迷糊了,往日澄明的双眸此刻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视野中一片朦朦胧胧的光影迷离,甚至什么都看不清。 他疼得意识模糊,却被身旁那股温暖的气息所引诱,仰起的纤长脖颈瓷白而细腻,美得仿佛被迫献祭的天鹅。 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求助,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能。 滚烫的热泪疼得又扑簌簌往下落,只是这回不再需要他自己努力拿着帕子去擦拭。 相反,第一颗泪珠不过稍稍滚落下来,便落入了另一只手掌,融入了男人滚烫的掌心中。 紧接着,在第二颗即将落下之际,少年朦朦胧胧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马尾,剑眉斜飞入鬓,凌厉淡色的深眸,笑时仿佛天生含情,不笑时又慑人得紧。 而这样一双眼,正牢牢地、如同盯着猎物一般将他锁住,困入网中。 可他偏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男人倾身覆在他上方,有力的手掌穿过如水的乌发,牢牢握住了馥橙的后颈。 下一瞬,泪珠不受控地滚出眼眶,上方俊美的面容便随之迫近,干燥炽热的薄唇轻轻印在馥橙微合的眸上,将温热的泪珠吻入口中。 如此反复。 馥橙疼得落了多少泪,男人便吻了多少次。 温柔的轻触本该是毫无作用的,可随着一开始单纯地吻去泪珠,到仿佛择人而噬的野兽似的开始沿着泛红的眼眶一点一点轻啄、试探地一步一步舔舐,到最后肆无忌惮地吮吻嫣红的眼尾…… 馥橙被弄得眼睫微颤,肩背同样不受控制地发抖,竟是因着这般亲密无比的气息包裹和温柔抚慰,而渐渐缓解了蚀骨的疼痛。 不知何时,男人的手已然圈过他的身子,在他身上疼得厉害的关节处轻按揉捏,摸骨一般给他舒缓痛楚,几乎将馥橙抱了起来。 那些揉按很明显需要丰富的行医经验方能做得如此准确,哪怕那般抱着他,也丝毫没有受到阻碍,熟练得仿佛早已试过。 恍惚间,馥橙喉间似乎吐出了些许呓语。 男人紧贴着他,便只听闻少年闭着眼低声喃喃,唤的分明是「俞寒洲」。 只不过唤了两声,又仿佛走投无路的幼兽,哽咽着唤「爸爸」和「妈妈」。 馥橙不受控制地想蜷缩起来,却被安抚地按着手脚,同男人双掌相抵,被迫承受着另一只手传过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内力,传完了又继续揉着骨关节,仿佛要将他揉碎在男人怀里。 低哑的轻哄一直在耳畔流连不去,反反复复地哄他。 “没事了……” “相信我……” “乖乖不动,我保证很快就不疼……” “你听话……” “放松下来……我在这里……” “我知道……俞寒洲在这里……没不要你……” 其实很多话馥橙这时候疼得也听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被轻轻放到了榻上。 馥橙无法自控,只觉得后背触到了柔软的榻,头也跟着被扶着枕到了枕头上。 只是才刚刚如此,身上又覆了个人,捞着他的腰抱他,同他一道裹在被子里。 少年单薄轻颤的身躯与男人灼热的胸膛紧紧相贴,冰冷的手被抓着贴在男人坚实温热的腹部,同样冰冷的双足亦被夹到了对方腿间。 源源不断的温暖席卷而至,如同一张温柔的网,将他包裹,真正的抵足而眠。 他仿佛整个人都被裹在了对方的胸膛里怀抱里,疼痛和寒冷就此离他远去,安全舒服得馥橙根本睁不开眼。 抚慰的轻吻落在眼角,一点一点吮弄,又往下慢慢亲他的脸颊,亲昵地反复舔吻他的酒窝,像是不厌其烦地安抚他,又像是贪得无厌地索取。 馥橙被亲得一直瑟瑟发抖,眼角无意识地沁出了泪,又被耐心地吻去,一遍又一遍。 直到体内的疼痛终于彻底散去,身上也不再觉得冷了,他才缓缓放松下来。 恍若新生。 只是这时候的馥橙,双手依旧紧紧揪着男人的衣袍,却没有睁开眼。 他能感觉到亲热暧昧的吻依旧在脸上逡巡,徘徊不去,对方甚至在发现他已然安静下来之后,变本加厉,恶劣地在他的下巴上吮了好久。 馥橙觉得那里肯定有个印子了…… 他皮肤白,身上经常能看见淡色的血管,本来就容易留痕迹,更别说弄那么久了。 男人似乎也发现了他的紧张,又恶意地亲了一下他的下巴,故意将气息停留在他唇边,声线喑哑地同他低笑。 从刚刚到现在,也就这一处没被吻过。 馥橙被逼得扭过头,想把脸藏起来。 可男人捏住了他的下巴,指腹贴着唇角摩挲,直磨得雪色白腻的肌肤微微发红,才缓缓开了口。 “本相倒是未曾料到你这药罐子会这般痴傻,光长了如此惑人的皮囊,真遇上事了却净想着等死。” “怎么?我若是不来,你便要自己疼死,都不愿与我亲近?” 低哑的话语说到最后,似是又多了些火气,以至于男人粗糙的指腹又极为过分地覆上馥橙的唇珠,不过一磨就疼得少年蹙起眉。 馥橙怕对方继续欺负自己,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清凌凌的眸子平日里一片寂凉冷清,此时却因为刚刚哭过而仿佛水洗似的乌黑明澈,带着对情事懵懂的天真无措,美得惊人。 他揪着俞寒洲的袍子,小声喃喃道:“俞寒洲,我好疼。” 细弱的话音刚落,本是神色阴鸷的男人便僵了动作,缓缓收回了手上的力道。 如同适才那般亲昵,却始终没有吻他的唇一般。 俞寒洲到底是顾忌着他的病,怜惜他脆弱,舍不得逼迫。 可正因为如此,馥橙认真地抬眸望着对方,似是想起了之前濒死的痛楚,和最初的决定,细眉蹙了起来,缓缓道: “我很疼。” “可是不能找你。” “俞寒洲,我想见我爸爸。” 少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挖出来一般,说得极慢,也极艰难。 他不应该说的,起码下定了决心不祸害俞寒洲,就不应该在这时候说这些。 说了只会让俞寒洲更放不下他罢了。 可从来只有父亲会给他擦眼泪怕他疼,母亲会拥抱他会给他安慰,馥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 变成被子妖之后,他几乎什么都记不住,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记起来第一世的事情,又反反复复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描绘父亲和母亲的模样。 他怕有一天,他连父母的样子都忘了。 俞寒洲是这世间最后一个,会怕他疼的人。 馥橙垂下了眼,一字一句慢慢道:“我想见我爸爸,妈妈。” “你帮帮我,俞寒洲。” “求求你。” 俞寒洲是卦象里的其中一条命运线上的主宰,拥有决定一切的力量,馥橙无法自缢,可俞寒洲能杀了他。 “我不是个好的。” “你帮帮我。” 馥橙拉起了俞寒洲的手,摊开手掌,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 他不认识这个世界的古文字,或者说第一世认识,如今已经忘了。 但他需要传达给俞寒洲一些信息。 这是馥橙偷偷学了一下午,才学会写的四个字。 【占星】 【战死】 一笔一划勉强写完,他抬眸望着俞寒洲,眉眼昳丽而平静。 “你帮帮我,俞寒洲。” “不然以后会后悔。” 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搭上性命,没必要。 馥橙不能祸害俞寒洲,也不想如此痛苦而孤独地活着,解脱才是唯一的归宿。 这个请求,对于能轻易掌控他人生死的权臣来说,其实并不难。 权力倾轧,你争我夺,势必会有牺牲,俞寒洲手上的人命何其多。 何况像馥橙这般体弱多病的少年,只需要轻轻一拧脖子,便彻底没了声息。 美人于救世济民、大展宏图这件事上,有则锦上添花,无则……总有看得顺眼的替代品。 俞寒洲天纵奇才,又身经百战,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何其精明,于危机之事更是嗅觉敏锐,何况还有老国师能预测天机这样的先例。 馥橙不过写几个字,加两句话,他就一定能懂。 他该杀了馥橙的。 没有理由留情和心软,何况是如此大的隐患。 在这个时代,未知和命数总是令人忌讳,尤其是志在天下的掌权者。 可俞寒洲凝视着闭着眼睛的馥橙……乌发如云,凌乱地铺于榻上,雪色容颜昳丽绝艳,红唇不点而朱,远比之前濒死的白天鹅要鲜活得多。 他同他每说一句话,每看他一眼,每牵一次他的衣袖,甚至是每一次羞涩垂眸,都像在撒娇,哪怕是求他杀了他。 俞寒洲俯身覆于少年身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圈着雪白的颈,怜惜般地摩挲,却是无声无息地反手一转,改成托着馥橙的后颈。 随即,容色冷峻的男人虔诚地垂首,薄唇迷恋地印在少年脆弱的颈脖上,正是脉搏跳动的地方。 “我俞寒洲,从不做会令自己后悔之事。” “无论结果如何。” 第21章 可你就是心疼我/明月入我怀 烛火昏黄, 摇曳不定。 馥橙被禁锢在男人身下,脆弱的后颈被有力的手掌牢牢握着, 柔软的腰同样被勒紧, 同俞寒洲紧紧相贴。 男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和恶劣,可落在脖颈上的那个吻却轻柔得仿佛在触摸馥橙的心脏,像是倾注了全部的情意, 逼得少年呼吸急促, 微颤的锁骨起伏不定。 他茫然地抓紧了俞寒洲的衣袖,反复揉在手心里, 揉得凌乱无比。 被抱紧贴住的身子敏感极了, 止不住地轻颤, 好半天才小声地唤人。 “俞寒洲, 我害怕。” 示弱绵软的少年音带着脱力的沙哑,一点一点牵动男人的心神。 本是缓缓往上挪的轻吻终于停了下来,男人撑起身稍稍离开了馥橙,不再那般压迫着他,却是逼近了同他鼻尖相触,轻轻一碰。 “这么禁不起弄。” 馥橙敏感得忙抬起手, 试图用指尖挡住脸。 可他的手指纤长又笔直,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是莹白如玉, 覆在那张漂亮得过分的容颜上, 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更白腻。 简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不美不勾人的。 于是, 很快的, 手指也被人恶劣地吻了一下, 又辗转碰了碰手背。 “俞寒洲……你别这么坏……”馥橙小声抗议。 “本相何时自诩好人了?” 俞寒洲见他微阖眼假装不知道, 哑声轻笑, 竟是强硬执起了他的手, 轻轻在无名指的指尖咬了一口。 “没人告诉你当朝宰相最是心黑?” 馥橙被唬得就想收回手指,又被攥紧了手腕,直接举起压到了枕上。 他惶惑地仰躺在枕头上,乌发披散如水一般往四周流淌,衬得糜丽容颜上一丝一毫的神色转变都一览无余。 仿佛献祭一般在男人面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俞寒洲眸色晦暗不明,低头要吻他红唇。 馥橙瑟缩了一下扭过头,那个吻便落在酒窝上,暧昧的气息喷洒在侧脸上。 不过一会儿,那处肌肤便慢慢红了。 俞寒洲捏住了他的下巴,不让他躲。 馥橙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 男人背对着烛火,俊美的面容落在阴影里,可盯着他的眸子却微微发亮,带着极浓的欲色,显得神秘又危险。 馥橙不知道说什么才能逃过戏弄,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小声央求。 “俞寒洲,你别这样。” 俞寒洲闻言勾了勾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俯身同他对视,声音低低的。 “别这样要怎么样?让本相捏断你的脖子,还是就这么要了你?” “你可还记得,自己亲口说了要跟着我?” 馥橙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敢说话。 他倒是想说「捏断脖子」的,可俞寒洲刚刚那样……摆明了不同意,要是真说了,大概率俞寒洲会直接帮他选第二个,并身体力行…… 可后面那个问题也是送命题。 馥橙有点委屈,小声辩解道:“我之前,不知道。我只是想支使你给我干活……” 最后几个字说得倒是不心虚,他确实就那么想。 将手握重权的权臣哄来伺候自己,也就馥橙胆子这么大。 不过他到底软了许多,许是察觉到了危险,原来那些骄矜的脾气都悉数收敛了。 如同本能一般,天生就知道如何去拿捏眼前这个男人,知道对方的弱点。 俞寒洲倒也不恼,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掌心里柔腻的肌肤,道:“想支使本相有什么难的?你若许了我,无需多言我也日日哄你……” 这话说得暧昧,还带了点引诱。 馥橙薄薄的面皮很快由内而外透出了惑人的艳色,他还不知自己暴露了内里的生涩和懵懂,手上小心地推了推俞寒洲的肩膀,挪开眼认真道: “我真的害怕,没跟人试过,你别欺负我。” 俞寒洲看着他荏弱的模样,又闭了闭眼,喉结反复滚动。 半晌,男人松开了馥橙的手,指腹转而在少年微微陷进去的酒窝上磨了磨,冷声道: “一直勾着本相,又不让碰,你难道不是我掳来的?本相等了这许久,便是强要了又如何?你能跑哪去?” 馥橙闻言抿了抿唇,抬眸直勾勾地看着俞寒洲,提高声音理直气壮道: “你强迫我,就是坏蛋。我跑不到哪里去,但可以不理你。” 俞寒洲被这娇声娇气的「辱骂」骂得怔了怔,随即拧起眉,威吓道:“本相不给你治病,你还不是要理我?” 以俞寒洲玩弄权术的本事,让别人屈服确实很简单。 然而馥橙闻声默默瞅了男人,娇娇地嘟囔道:“我是想让你放弃我不给我治了,可你就是心疼我呀,我一难受你就皱眉。不信你试试掐死我。” 俞寒洲被这话气笑了,握着少年的后颈威胁地揉了半晌。 眼见着馥橙恃宠而骄的小模样,到底是没再说什么过分的,憋着满腔欲火将馥橙紧紧勒进怀中。 男人深深埋在馥橙雪色的脖颈间呼吸,狭长幽深的眸微阖,掩藏起来的是几乎无法掩饰的迷恋。 那迷恋仿佛罂粟,不过沾上一点便不可收拾,就此惦念了许多年,足足横跨了两世。 馥橙被太过热烫的呼吸弄得抖了抖,蹙起眉,声音因为没力气而显得软绵绵的,道:“俞寒洲,你戳到我了。” “乖一点。再说别怪本相不留情。”俞寒洲并不放手。 可馥橙很快撒娇般求助道:“我腿上被戳得疼。” 俞寒洲被他磨得咬了咬牙,终于松手放开他,撑起身。 男人温热的手掌覆在馥橙依旧有些凉的额头上,轻柔地抚了抚,面上却是毫无表情,仿佛在生气般,哑声道:“就你娇气成这样。” 馥橙被摸得很舒服,可他目光所及是对方滚动的喉结和依旧炽热的眼神,直觉俞寒洲这时候很容易受刺激,也不敢动。 他慢吞吞地说:“我身体不好。你那么……我身上本来就容易疼。” 俞寒洲微微眯了眯眼,道:“取些药膏给你涂,好不好?” 馥橙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没那么严重。” 可即便无形间逃过了旖旎的擦药,俞寒洲也不可能就此放过他。 起码,一些话得说清楚。 床头的小金铃很快被拉响。 俞寒洲起身下了榻,用被子裹好馥橙,这才吩咐人备水沐浴。 馥橙这会儿不疼了,想掀开被子出来,却被按住了动不了。 俞寒洲坐到榻边,本是笔挺的雪色劲装经过适才馥橙一番揉,已是有些凌乱,却依旧无损男人的俊美。 馥橙头一回见到对方穿成这模样,想了想才犹豫道:“你……俞寒洲,你握着折扇,给我看看好不好?” 男人听了眉眼戏谑地看着他。 馥橙不由将被子拉高遮住半张脸,无辜地回望,道:“你这样好看。” 俞寒洲的长相本来就得天独厚,穿朝服时深沉稳重,运筹帷幄决胜天下,穿劲装时又丰神俊逸清贵绝伦,尤其手执折扇漫不经心的模样。 别的贵公子喜欢扇着扇子风度翩翩,俞寒洲却从来未曾打开过折扇。 仅仅握着以示爱好,用于迷惑想要迎合讨好他的人,这让他少了那些浪荡风流,多了些神秘深沉。 馥橙喜欢这样可靠深沉的人,因为他们一般思虑周全,也比他更稳重。 “要哪柄折扇?” 俞寒洲并未拒绝,起身走到妆奁台边,拉开柜子。 馥橙疑惑地歪头,刚刚想说自己这里没有折扇,却见那柜子里放了两把。 他定睛看了一眼,直觉不好,默默抓住被子裹住自己,提议道:“用你自己那柄好看。” 可俞寒洲已然拿起了柜子里其中一把扇子,展开一观,却是太子的笔迹。 馥橙想将被子蒙到头上。 那里面可都是太子写的情诗,什么“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俞寒洲垂眸将扇子上的题诗都看完,手中内力一震,那扇骨便纷纷断了,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 馥橙悄悄望着对方,却见俞寒洲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手微微一抬,桌上的黑金乌木折扇便飞到掌中。 男人单手握着折扇,垂眸深深望着他,半晌俯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 “那封请帖,本相看了。” 馥橙闻言,双手缓缓揪住了被子,瞅了瞅俞寒洲,又垂下眸。 按照卦象和命运线`楠`枫,他真正的身份可是个奸细,这时候招供好像没到时间…… 要是乱说话,会不会又疼起来? 馥橙蹙着眉,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因为如今俞寒洲不肯杀他,他又不能害俞寒洲,没法按照命运线走,本身就已经陷进了一个死循环里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真要说解决办法…… 小被子妖默默在心里摊开被角,并躺了下去。 表示没有这东西。 馥橙破罐破摔地不吭声,等着俞寒洲「处罚」他。 谁知,处罚没等到,头顶上反倒传来男人郑重的声音。 “不需要你操心。你无需理会是谁威胁于你,只需要知道,没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动你。” 馥橙犹豫了一下,问:“那……我不照那个做,你会不会一直陪着我?” 不走命运线他会疼死的,他根本离不开俞寒洲。 “嗯。当然。”俞寒洲似乎知道馥橙在意的是什么。 那背在身后的手,几乎要将折扇捏断,却依旧什么都未曾表现出来,只放缓了严峻的神色,笑了笑,道,“不会让你吃苦,不让你生病。” 小药罐子眼里根本没有情爱,哪怕身子敏感至极,心里在意的依旧是有没有人陪伴、有没有人爱护、会不会痛。 天真得很,却也比谁都难以掌控。 因为他一旦得不到,就会懒散地放弃,根本不会努力去争取,只能别人捧给他,塞到他手里,才知道伸手抱住。 俞寒洲一旦在意他,便拿他毫无办法。 或者说,能用的、真正有用的办法,都舍不得对他用。 但是……总有些事得提前预防。 馥橙还没有说话,就被俞寒洲威胁地捏住了下巴,沉声威吓。 “请帖上写的东西,本相不准你照着做,更不准你因此生出自弃的念头,明白吗?” 馥橙看着男人的眼睛,只觉那里头深深的,带着他以往未曾见过的东西,不由轻轻点了下头。 “嗯。” 很是乖巧的样子。 俞寒洲却还不满意,欺身看他,道:“告诉我,明白了。” 这副姿态其实是不太温柔的,可温柔不一定有用。 馥橙慢吞吞地照着他的话说:“明白了。” 俞寒洲这才略略显出笑意,满意地轻轻抚了一下他的脸颊,像在安抚。 馥橙不太习惯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但俞寒洲摸他的时候除了酥麻之外还有一种隐约的、厚重的温柔,悠远而静谧,让他觉得惬意,忍不住想要靠近,便懒洋洋地没有拒绝。 如此坐了一会儿,馥橙才想起来一件事,不解地问:“俞寒洲,你不是……喜欢那个,那怎么不要我勾引你?” 俞寒洲闻言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道:“本相的美人,听别人的话,为了旁人来勾引我,你说,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把这个别人杀了干净?”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杀当朝太子就和讨论天气那么简单。 馥橙却察觉到了些许风雨欲来的意味,捏着手指很老实地道:“你不应该高兴,是他们混账东西。” 俞寒洲被这句话弄得愣了一下,转眼又笑了,一时怜爱地连人带被将馥橙一把抱起,转了个圈。 竟是飞身就从屋里掠了出去! 馥橙吓得揪紧了男人的衣襟,正想闭眼,却听见头顶传来俞寒洲爽朗的笑声。 “你看,这轮月,像不像你……合该你是本相的美人。” 馥橙错愕地抬眸去看,就见俞寒洲已然抱着他掠到了船顶。 从这一处往上看,便是无边的江面,和一轮高挂的圆月。 那明月皎皎,底下却是暮色苍茫,霜露重重,奇异地融为了一体。 馥橙安静地看着,须臾微微抿出了一抹笑,道:“月亮怎么会像我?” 俞寒洲未曾应答。 不过明月入我怀。 许是担忧馥橙被吹了风,俞寒洲将他搂紧,又跳下了船顶。 馥橙将额头抵着男人的肩,闭上了眼。 路过廊沿两侧静候的侍女时,分明听见了她们行礼的声音。 随即便是吱呀的开门和关门声。 水汽扑面而来。 馥橙好奇地睁眼,望着有些陌生的浴房,道:“这不是画舫。” “何以见得?”俞寒洲问。 “画舫建筑是江南风格。”馥橙轻声道。 俞寒洲展眉一笑,在他耳边哄道:“真聪明。” “呃……”馥橙好久没被人夸聪明了,今天就被俞寒洲连着夸了两次,面上便有些红,却矜持地抿着唇没有笑。 俞寒洲想叹他傻乎乎的,又忆起少年是如何介怀遗忘了过往学识的模样,一时敛了眉,抱着人往里走。 画舫上同样有浴池,只是馥橙平日里不喜欢丫鬟伺候沐浴,自己又行动不便,便只用浴桶。 如今看了汉白玉造就的浴池里一片热气蒸腾,他有些期待地望了一眼,又看向俞寒洲。 俞寒洲俯身将少年放于池边的卧榻上,伸手将馥橙裹着的被子拉开。 馥橙是穿着亵衣睡的,适才那般受病痛折磨,雪色的里衣早已汗湿得贴在身上,很容易就此受寒着凉。 俞寒洲并不敢多耽搁,没等他反应过来,解开被子便抱起了人,几步靠近浴池,将人缓缓放进了热水中。 那单薄的衣裳被水一泡便遮不住什么了,热气氤氲,少年纤瘦优美的身形若隐若现。 身后的男人本是有些忧虑的眸色渐深,却只体贴地扶着少年的肩背,防止他滑倒。 馥橙摸索着坐到白玉阶上,确定自己不会被水淹了之后,才舒服地转过头看着俞寒洲,道:“坐好了。” 水中热气氤氲,如云的墨发浸在水中,少年一回眸,顺手想将长发拢到身前,那翩然欲飞的蝴蝶骨便彻底遮掩不住了。 俞寒洲微眯着眸盯紧他,见馥橙毫无所觉地举起手摸索着头发,雪白的指节穿过漆黑如墨的发丝,却被纠缠着解不出来,半天也没把头发拢住,不由扬了扬眉,克制住升腾而起的欲念,抬手帮了他一把。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比馥橙要大许多,轻而易举便将浓密细软的长发悉数收拢到掌心,稍稍理顺了,再归置到身前。 馥橙摸了摸搭在肩上的长发,回眸朝俞寒洲笑了笑。 昳丽绝艳的眉眼媚态横生,端的是活色生香。 俞寒洲几乎被蛊惑了,单膝跪于池边,也不管身上劲装下摆浸了水,倾身将少年圈在臂弯间。 下一瞬,馥橙裹在身上的里衣便被扯散了衣带,往两边散开。 馥橙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里衣褪得露出半个肩背,他才后知后觉错愕地睁圆了眼,抬手便扯住了衣领,回头去瞧俞寒洲。 馥橙坐的并不靠下,腹部以上基本都裹着里衣露在水面上,这般一回头,整个人俨然像是被单膝落地的俞寒洲抱在怀里。 男人垂眸对上了他的眼,低声问:“怎么?没被人伺候过沐浴?” 不知为何,馥橙听着这话竟是颤了颤,软软地应道:“我不那样……不喜欢侍女帮我。” 他都是自己洗的,也不要春喜帮忙,更不要人看着。 俞寒洲灼热的指腹依旧停留在少年肩上,看着馥橙惊惶的模样,松了手,哄道:“本相伺候你不好吗?” 馥橙轻轻摇了下头,眼尾都红了。 俞寒洲揉了下他的下巴,俯身轻吻少年的眉心,见馥橙眼睫颤颤的,像是被吓住了,不由勾了勾唇,笑道:“小怂包。颐指气使放狠话倒是厉害……” 馥橙可怜巴巴地瞅了男人一眼。 “呃……”俞寒洲便不忍心说了,只伸手将一旁用于洗发的香膏取了过来,低声道,“且忍一忍,往下坐,给你洗了头发便走,好不好?” “嗯。”馥橙娇娇应了一声,被俞寒洲扶着往下坐了一个玉阶,上身便完全泡在热腾腾的水里了。 随即,身后的大手伸了过来,撩起他的长发,握于掌心,缓缓梳着,等在水里完全浸湿了,方松了手,另外取了一只小木瓢,舀了水小心地淋湿他的头皮,最后再挖了香膏,捂热,一点一点揉进他的长发。 俞寒洲的动作其实不太熟练,可每每给他淋水清洗长发的时候,都会适时腾出手帮他挡着水流,确保耳朵和脸上不会被水弄湿。 馥橙之前自己都是乱搓一通,因为他不熟悉长发,不太会打理,常常弄得自己难受,又不愿意让春喜帮忙洗。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洗过的最舒适的一次头发了。 等到洗完了发,侍女也将衣物送了过来。 俞寒洲这才托着他的脸,细看他神色。 见馥橙神采奕奕,不像是会突然犯困亦或是体力不支睡着的模样,方嘱咐道:“本相就在外间。有事唤我。” “嗯,我的袍子……就是很厚那件,拿来了吗?”馥橙问。 这个世界没有专门用来包头发的浴帽,之前刚刚穿过来的时候,馥橙每每沐浴完就只能湿着头发穿单薄的亵衣,坐回榻上了再用布巾慢慢拧干长发,往往长发还没弄干,后背的衣服便湿透了,冷得很。 他身体不好,容易受凉,因此还染了一次风寒。 后来……俞寒洲救了他之后,不知怎么就知道了这件事,竟是专程让人订做了厚厚的浴袍给他用,从那之后,哪怕长发滴水,馥橙也不至于受寒了。 他很喜欢那样软绵绵的温暖的衣服。 俞寒洲闻言,起身将不远处卧榻上的一叠衣物和好几条布巾取了过来,放在浴池旁的小几上,道:“在这。” “噢。”馥橙松了一口气,抬眸见俞寒洲依旧盯着他看,便转过身,不去看对方。 这会儿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对俞寒洲的影响力了,刚刚笑一笑都差点被欺负。 不多时,一盒崭新的香膏被轻轻放在了身旁,随即,脚步声远去。 直到不远处晃动的珠帘彻底停了下来,馥橙还能感觉到面上有些发烫的温度。 他默默低下头,褪了里衣泡在水中,心想,就是他父母,都没法这样像对待易碎品一般待他。 因为父母年纪大了,即便在他还小的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照顾他的经常是护工,而护工三个月就会换一次,总有做得不好的。 到底是不一样。 要是俞寒洲只把他当祖宗,不想着跟他做别的事就好了。 馥橙琢磨着,慵懒地在水中伸了个懒腰,又打开那香膏嗅了嗅……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馥橙疑惑,又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这才恍然发觉……是真的没有气味。 因为他身上有香气,虽然平时自己不仔细闻也闻不到,但春喜多次暗示过很香,还问他以前用的什么材料做的香膏,想让他推荐一下…… 可记忆里,这具身体其实从来没用过那些东西。 俞寒洲送他无色无味的香膏,是为什么?单纯不喜欢用香?还是喜欢馥橙身上的香气,不想混淆其他味道…… 馥橙蹙了蹙眉,直觉俞寒洲这样的男人应该不会在意那么多的,估计就是不爱香罢了。 馥橙勾着香膏往胳膊上慢慢地擦,又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在水面上轻轻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随着那符号散去,熟悉的卦象再次呈现在他脑海中。 不同的是,原本借由太子那一边的计谋才来到俞寒洲身边的「馥橙」,已然变成了被俞寒洲强行掳来的馥橙。 这是因为俞寒洲今日做的事?导致卦象发生转变? 馥橙想着,眼前的卦象又缓缓变了,再次变回了那几个字。 【勾引俞寒洲】 “呃……”馥橙沉默片刻,心里的小被子逐渐摊开躺平,默默道:“你真不觉得,是俞寒洲在勾引我吗?” 卦象没有反应。 片刻后却现出了馥橙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的模样。 馥橙顿时不高兴了,眉眼冷淡地挥散了卦象,胳膊落下便拍得四周水花四溅。 他也不管,只认真搓洗自己。 如今身边没有血玉,没有折扇,活着全靠俞寒洲,他早就没有自主权了。 只是相对的,俞寒洲也舍不得让他死。 所以哪怕他当一条咸鱼,俞寒洲也能把他救活。 这卦象再厉害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在不面对父母和俞寒洲的时候,馥橙的本性永远是傲慢的。 卦象想让他去勾引? 馥橙懒懒地在心里应道: 你信不信我躺榻上朝俞寒洲伸手要抱,俞寒洲都能一晚上把我弄死? 真当勾引没有危险似的,张口就来。 作者有话说: 上章和这一章各掉落66只小红包。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是我对你心怀不轨,求而不得 宰相抱着安定侯世子进了南厢房, 这是等候在外的侍从有目共睹的事情。 众人皆是敛声屏息,静候着等里头吩咐, 虽然不至于默认半夜会叫水这件事, 但也八九不离十。 可谁想,热水是叫了,衣裳也备了, 宰相却在里头不过待了一刻钟, 便径直出来了。 伺候的侍女见男人衣裳下摆和衣袖尽湿了一片,神色寡淡不喜不怒, 也没敢说什么, 只跪了下去恭敬询问:“大人可要换身衣裳?” “嗯。”俞寒洲已然坐于桌边, 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之前做的膳食都摆好了, 没有他的吩咐,也没人敢动。 侍女福了福身,道:“奴婢这便去东厢房取衣。” 相府总管唐青枫前几日被派去城郊的安和堂管事,今夜办完事也赶了回来,就等着伺候。 见俞寒洲坐下,唐青枫忙过来斟酒, 倒了一杯后又退了一步,转头示意侍女退下, 方躬身道: “大人, 京郊安和堂一切顺利, 流民们皆妥善安置了, 也各自寻了生计, 相信再过不久就能独自过活, 不再需要救济了。” “幼童可入了学?”俞寒洲施施然问。 “都入了。也有些商量着要给大人您立长生碑, 不过属下记得大人之前交代过行事要低调, 便给阻止了。”唐青枫笑道,“大人的功绩,便是没有长生碑,也该载入史册。” 俞寒洲饮了口酒,一言不发。 唐青枫知他不耐烦听人奉承,很快又正色道:“十日前您派去淮水接应流民的车队已经抵达,昨日开始灾后重建事宜,并无太大困难。但陛下派过去的人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言初南侍郎也命人送了信回来。” 说着,一封密信被呈上。 俞寒洲接过,打开后略略扫了一遍,就见其中言辞恳切,字字句句皆是道歉之语……及至文末,方转弯抹角提了正事。 他也未曾对此表态,只神色淡淡地看完,便用烛火点了信,扔进了炭盆。 唐青枫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得道:“淮水一带闹了洪灾之后,陛下多次下旨赈灾,可这粮草早早到了,银子却迟迟未到,言侍郎约莫是如今才想明白其中关窍,方着急向大人求援。” 俞寒洲闻言低嗤一声,慢声道:“有功夫同本相哭诉经费不够,却没功夫在那边做点有用的事,真让去弄银子,倒是畏首畏尾。” “淮水一地的地头蛇,能没点油水?他若真想做,早干出实事了。骨头没被打碎,便不知人间疾苦。” 唐青枫听了缄默垂首,却是不敢应这话。 官僚勾结,中饱私囊,早已是北朝百年常态。 其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狡兔三窟,想要连根拔起何其艰难。 皇帝命户部拨出去赈灾的银子,从京城到郊外这一路上,都要减去四分,再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运过去,重重克扣,最后能剩下什么? 从先皇继位伊始,这股风气便早已盛行。 当年开国皇帝试图以贪治国,大肆启用、重用贪官,让贪官对自己尽忠,搜刮民脂民膏,巩固皇权。虽说李氏皇权因此而屹立不衰,却导致了极大的民怨。 之后,先皇为了安抚民心,诛杀了一部分民怨极大的贪官污吏,本是一件好事,谁知诛杀官吏后得到的赃款,却是尽数进了国库,大兴土木于各地建造行宫,视民生于无物。 及至当今皇帝继位,已然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再无回转余地。 老皇帝并无大才,甚至守不住本朝国土,于吏治一道也无所建树。 如此环境下,朝臣每每前去赈灾都难以拿到足够的官银,没银子自然救不了百姓。 可自从俞寒洲官拜宰相、任内阁首辅之后,赈灾的难题就好似迎刃而解了一般。 无论中途银子被克扣了多少,最后抵达灾区的粮草白银永远是足够的,百姓的日子就此变得好了起来。 旁人都不知道俞寒洲是如何做到的,可底下的心腹,譬如靖安卫首领唐青枫和高值、礼部尚书、工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户部尚书等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俞寒洲能凭空生出赈灾银子吗?自然不能。 可他有本事让贪官污吏俯首称臣,不敢妄动,甚至不得不将他视为自己人,敛的钱财还大多数进了他的腰包。 这些从贪官身上敛来的钱财,转眼便成了赈灾重建、兴办私塾、兴修水利、养兵备战的资本。 为此,当朝国舅屡次命人暗中查探,甚至不惜将培养多年的暗线埋到相府当卧底,就为了能抓到俞寒洲的这个「把柄」。 试想,敛贪财以反哺百姓,百姓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回馈,最多效忠于你,这样毫无收益的事,有几个人愿意做? 可俞寒洲却千方百计在这件事上下功夫,不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又是什么? 若国舅能收集到证据,那么,俞寒洲瞒着老皇帝笼络民心、意图谋反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 真要说起来,这是多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奈何当朝宰相我行我素,做「贪官」做得风生水起。 救民于水火,却不得好名声,俞寒洲始终如此极端行事,自然被朝臣诟病。 比方说,上个月,工部出了一个叫言初南的员外郎,于救灾方面很有些建树,经验老道,乃可用之才。 俞寒洲考察了之后,便朝老皇帝进谏,任命言初南为工部侍郎,负责淮水一带的赈灾事宜。 言初南一心为民,是个实打实的清官,当即便领了命。 只是在出发之前,当朝宰相俞寒洲召见了言初南,商讨赈灾事宜。 之后,俞寒洲的心腹之一工部尚书又朝言初南抛出了橄榄枝,有意将其收归麾下。 哪想言初南一口一句当朝首辅俞寒洲与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应下。 至此,工部尚书败兴而归,就此事回禀了俞寒洲,直呼言初南是个糊涂蛋,迂腐死板,不堪大用。 而自诩清正的工部侍郎言初南带着人启程往淮水而去,紧赶慢赶到了之后,却发现赈灾的粮草到了,银子却没了…… 一直以来由俞寒洲解决的灾银问题,竟是再次出现。 而言初南,一个两袖清风从不与权贵来往的新晋官员,很显然对此束手无策。 适才那封信,便是言初南「束手无策」了十日之后终于「想通」的产物。 唐青枫见俞寒洲神色不喜不怒,便斗胆道:“大人,那言初南先时大言不惭,自己都未对百姓做出什么贡献,却对您大放厥词,须知若没有您出手,那些个狗东西又如何会将银子吐出来给百姓? 工部尚书等人皆以为,这样的人不懂得迂回,看不清形势,若将其收归麾下,恐怕不利于大人的计划。” “是么?”俞寒洲敲了敲桌子,看向唐青枫,问,“他们那般想,那么,你以为如何?” “属下……”唐青枫犹豫了一瞬,便颓丧地垂了头。 当初他也是冥顽不灵,一心以为俞寒洲是乱臣,不屑于追随,可后来险些国破家亡,看着俞寒洲平乱世,一点一点将这个腐朽的王朝救了起来,才深感自己的无能和愚昧。 言初南和年轻时的唐青枫,可以说非常像。 唐青枫挣扎许久,到底是愧疚道:“属下以为,那言初南应当是知道自个儿误会您了,所以才来向您求助,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哦?”俞寒洲似是觉得好笑,低笑了一声,“本相倒不觉得工部侍郎对我有什么误会。我本来也就是个贪官。他们不屑与我为伍,也是意料之中。” 唐青枫闻言瞬间想缝了自己的嘴,羞愧道:“属下当初也……” “罢了。”俞寒洲忽而敛了笑,单指敲了敲桌案,道:“让工部尚书同言初南接洽,银子从相府出。愿意跟着本相做事便跟着,不愿便继续当清官去。本相只救聪明人。” 言初南是个能干实事的人,也是最近才崭露头角,多的是人想笼络,而一旦笼络不成,等着言初南的要么是一个死,要么就是被安上救灾不力的罪名,就此被架空,被打成永远没有实权的改革派或者中立派,此生很难再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俞寒洲手下不缺人才,之前给了言初南发挥才干的机会、该提醒的都提醒过,也不过是出于爱才之心,仅此一次。 无论成不成,都不再是俞寒洲想要关心的事。 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唐青枫听懂了男人的意思,片刻后竟是撩起下摆跪了下去,朝俞寒洲磕了个头。 他没说为什么要磕这个头,或许是为了曾经同样犯过错却被原谅的自己,或许是为了至今依旧被人诟病的俞寒洲,总归磕得真心实意。 俞寒洲也无心去问,瞥了一眼便径直饮酒。 唐青枫磕完头便起了身,笑起来,道:“大人,这游轮再是华美,到底比不得相府静谧,世子如今正该静养,不若接了回去?” “嗯。”俞寒洲将杯中的酒饮尽,却是道,“将潇湘别院收拾出来。” 唐青枫一时微愕,悄悄看了一眼俞寒洲,躬身应是。 —— 及至出了门,唐青枫心里还在想,那潇湘别院景色怡人,堪比仙境,自建成便无人配住得,很是神秘,安定侯世子那般天姿玉貌,住进去养病倒是很合适。 可潇湘别院毕竟不在相府之中,若是如此,外头传的「金屋藏娇」,可就真坐实了。 也不知道安定侯世子愿不愿意。 正沉思着,迎面就看见穿着一身侍女衣饰的青雾站在走廊尽头,似是在等他。 青雾是靖安卫首领之一,曾是江湖中有名的女侠,武功高强,平日里多在外执行任务,也就俞寒洲救馥橙那一次,她被调回来帮过忙,之后就再没见过。 唐青枫有些不解,走过去问:“青雾,你怎么在此?还穿着侍女的衣物?” “大人让我过来给安定侯世子当侍女。”青雾说着指了指南厢房的方向,又很是规矩地福了福身。 唐青枫见她做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不由打量了一番,道:“怪事啊,你这一个女侠……大人让你做什么不好,来做安定侯世子的侍女?你能伺候好世子吗?” 青雾听了面色不愉,斥道:“如何不能?那安定侯世子跟我弟弟一个年纪,我弟弟自幼由我养大,如今都定了亲了。照顾人这事我擅长。” “是有几分道理。”唐青枫笑了,转眼又想起来一事,问,“世子原来不是有个侍女?可是伺候得不尽心?” 青雾闻声,扭头往小厨房那边示意了一下,悄声道:“安定侯世子的丫鬟,就是叫春喜的,怕是要没了。犯了大人的忌讳,能不能得个全尸还不好说。” “此话怎讲?”唐青枫问。 青雾便将这几日的事情悉数说了,又道:“你想想,世子心性纯真,如何会和大人离了心?纵使真闹脾气,做奴婢的也应该劝着才是,断没有帮忙的理。 我可问过靖安卫了,那春喜平日里不让馥世子做这做那的,手伸得比谁都长,怎么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突然一切以世子意愿为准则了呢? 依我看,分明是那贱婢看世子懵懂,便居心叵测,想着趁乱让世子离了大人,便和她在一处了。 得亏今日大人没负气离去,要不然世子如今发了病没人救,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真就要到害了世子,那贱人才知道后悔。” 青雾平日里性情平和,很少这般说别人坏话。 连她都忍不住为馥橙感到气愤,想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等会儿你便同我一道去见春喜,看大人是要自己审,还是旁的。” “嗯。”青雾应下了,一边跟着唐青枫一边道,“春喜还在那跪着,估计想着世子能救她。她可能还不知道,大人这次叫我回来,便是打算让我去画舫查探一番的,我看呐,今日真查出什么来,这春喜命就没了。” “你是说她可能要害世子?”唐青枫瞬间皱了眉。 “差不离。”青雾点了点头,道,“大人从来不做无用功,我又擅解毒,都让我去查了,能没什么猫腻?” 唐青枫闻言,神色凝重起来。 —— 又过了半柱香,唐青枫同青雾前往画舫查探完毕之后,便返回来向俞寒洲禀告。 此时俞寒洲已然换了身墨色劲装,正立于桌案后写字。 唐青枫将靖安卫汇报的情况说了一遍,方道:“大人,根据我和青雾在画舫上查探的结果,加上靖安卫的观察,春喜这两日确实心怀不轨,这是青雾在春喜房中搜到的东西。” 唐青枫递过来一个小小的药瓶。 “是什么?”俞寒洲闻声眼皮都未抬,也并未伸手去接,面上甚至都未有意外之色,想来早有预料。 唐青枫便将药瓶放下,道:“是宫里的秘药,迷情散。多是床笫之间助兴用的,对男子身子危害极大,女子用了则容易怀孕。” “还有别的么?”俞寒洲冷笑一声。 “没有旁的药了。不过,青雾在春喜房中寻到了世子用过的许多贴身物品,多是衣物和小摆件,属下适才已经做主烧了。” “只烧了世子的东西?”俞寒洲微微勾唇,眼中却没有笑意。 唐青枫被看得寒毛直竖,忙解释道:“春喜的所有东西也都烧了,屋子也暂时封了,属下想着明日便将屋子拆了重建,绝不留下一点痕迹。” “很好。”俞寒洲慢条斯理放下笔,垂眸扫视着纸上的字。 【馥橙】 简简单单二字,观之却是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分明从未有人写过,乃俞寒洲自创的字体。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方道:“之前喂了几年的药?” “回大人,一年半。最多一年又七个月,春喜必死无疑。”唐青枫掰着手指算了算,又迟疑道,“大人,馥世子素来体恤下人,宽和包容,可不知道这事,若是春喜死了,世子那边会不会……” “下药之人,有怜惜的必要?”俞寒洲漫不经心地瞥了唐青枫一眼,便看得对方噤了声。 “着靖安卫押着人去慎刑司,审清楚了画押,将供词呈上来。在那之前少惊扰安定侯世子。” 唐青枫顿时肃容躬身道:“是,大人。” 随即,相府总管便带着名靖安卫出了门,往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 夜里风大,又有霜露,着实冷清。 唐青枫冻得搓了搓手,远远望着跪在小厨房附近低泣的春喜,不由摇了摇头,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这皇后宫里出来的人,到底还是贪心不足,拎不清。 先时春喜被派去陷害馥橙,立场上本就是死八百遍都不够的。 结果她为色所迷,见了馥橙良心发现,不下毒了。 本来这个决定能让春喜捡回一命,奈何她实在是昏了头,不仅投靠了太子,帮着给馥橙洗脑,让馥橙承受了不少压力,一度心灰意冷寻死,还将毒换成了致人虚弱的药…… 这里头……哪一件事都是罪无可恕。 后来俞寒洲出手,救了馥橙,春喜当场悔改,表示要好好照顾世子。 当时俞寒洲考虑到皇后那边还不知道馥橙被救了,有些计划未曾实施,需要掩人耳目,便给春喜喂了毒,暂时留了一命,以备不时之需。 按理说,后面馥橙多次潜移默化影响春喜,应该是能让春喜彻底改邪归正的。 哪想到馥橙于情事上一窍不通,春喜都那般觊觎他了,他还未曾察觉。 至此,春喜的野心便越来越大,开始越过靖安卫的权限给馥橙做决定,看似一马当先护着馥橙,实则未曾真正问过馥橙的意见,连俞寒洲为馥橙做的那些事,春喜都给瞒了下来。 而今日,更是帮着馥橙,将信物送回给了俞寒洲,谎称馥橙年少不知事,才送还信物…… 唐青枫一桩一件地在心中理清了春喜做的事,多少有些为馥橙感到不值。 馥橙想要和俞寒洲决裂,就此不再来往,春喜不说劝着,还装傻帮忙掩饰。 倘若今日俞寒洲没能察觉到不对劲,信了春喜的话,负气而去,那被留下来的馥橙会如何? 唐青枫虽然并不知道馥橙的具体病情,但也听高值说过,馥橙的命是全靠俞寒洲吊着的,这一个弄不好,便是后悔一辈子的事…… 而春喜说来说去,都是因着那点私情…… 唐青枫攥了攥手,又见青雾就等在小厨房附近,便带着青雾一道到了春喜面前。 春喜似有所感,僵硬地抬头望向来人,却并没有见到馥橙。 她喃喃道:“世子怎么不来看我?他知道了吗?” 唐青枫摇了摇头,蹲下来看她,道:“馥世子心软,大人如何会告诉他?春喜,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傻?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你就是瞒过自己,也瞒不过大人。” “唐总管,你劝她做什么?”青雾面露鄙夷,道,“靖安卫都说了,她天天暗示自己她是为了世子好,这人骗自己骗得久了,可不就信了?哪里能听进去你的话?” “要我说,你是真的蠢,馥世子自幼跟着老国师学习,一手占星术闻名天下,你真觉得,他对你一无所知?” 春喜闻言如遭雷击,原本跪得笔直的身子软得瘫了下去,仿佛极为恐惧般,怔怔道: “不会的……不会,他还小,他不懂的……而且他早就原谅我了,他原谅我了你不知道吗?那天我跪下请罪,他还心疼我了……” 青雾不由露出了几分厌恶之色,道:“适可而止吧,馥世子原谅你,你可有良心发现放过他?这世上是有公理的,不是说你觉得你为了他好,就一定是好,你能骗过谁?馥世子能不知道那么做自己会落入什么境地吗?可他还是一次次选择保了你,你还想他如何?为你去死吗?” 春喜听了顿时崩溃大哭起来,恨声道:“我有错吗?我何错之有?谁没有私心?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有错吗?” “你不该害他。”唐青枫冷漠道,“大人同样在意世子,可你瞧,大人做得最多的就是护着世子。你又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 春喜愣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如堕冰窖。 是了,她做的可多了。 她瞒了俞寒洲做过的事,不让世子惦记俞寒洲,一边说服自己她是为了世子好,一边享受照顾世子的感觉。 可馥橙最后还是自己猜到了,还对俞寒洲那般倾慕。 她故意告诉世子没有小厮伺候,想着世子病弱无人可依靠,自然与她更进一步,有了实质关系,世子总会对她负责,哪怕纳她为妾。 可馥橙宁可自己照顾自己,也不让她近身。 她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崩溃,更怨恨,更求而不得。 一直到今日,她看到了那两个枕头。 俞寒洲想要世子。而她阻止不了。 当馥橙决定与俞寒洲决裂的时候,她其实是高兴的,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佯装欲言又止,却一句话都没有劝说。 心里有个魔鬼告诉她,只要这一次俞寒洲走了,馥橙便和俞寒洲再无瓜葛,之后她再下一次药,只要馥橙和她发生了关系,便属于她了。 馥橙病成那样,又如何能反抗她呢? 至于没了俞寒洲,馥橙会不会死……反正两年后毒发,她也会死,他们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全了自己的念想? 所以她对着俞寒洲,说了谎,哪怕她怕极了俞寒洲。 然而俞寒洲还是看出来了。 甚至,俞寒洲都不屑于亲自解决她,她所做的一切,也只有馥橙才未经人事,看不懂那背后肮脏的、自私的欲望。 春喜忽然掐着自己脖子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涕泗横流。 唐青枫站起身,道:“大人与世子如今好得很,不日便入住相府,你可安心了?” 春喜听了,双目瞬间瞪大,竟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要往那边冲,口中大呼「馥橙」的名字。 青雾见状,当即上前一脚踹倒了春喜,又命靖安卫将春喜的手脚绑住。 见春喜依旧歇斯底里,她甩手便给了春喜一巴掌,怒道:“你还有脸喊世子?今日我去画舫上检查,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什么?”春喜喘着气瞪着青雾。 “迷情散。”青雾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厌恶道,“以安定侯世子那样的身子,这药下去,恐怕一个不好便当场咽了气。你怎么敢?你还自诩爱慕他?真是蛇蝎心肠!” 春喜愣愣地听着,又大笑起来,道:“是啊,我是恶毒,我还对他用过,但没有效果……那晚世子被皇后娘娘的人也下了毒,否则我早就成功了。” 青雾闻言大惊,几乎要将春喜当场掐死,斥道:“所以是皇后的毒将你这药给中和了?怪不得……怪不得那日馥世子分明死里逃生,却面色绯红不像是久病之人,我说怎么有些不对劲,原来是你这贱婢干的好事!” “你想要他的命就直说,何苦做这苦情戏?” 青雾抬起手又扇了春喜一巴掌,手上力道越掐越重,当真要将春喜活活掐死。 唐青枫见春喜已然翻了白眼,忙抓住了她的手。 “青雾你冷静点。来人,把她送走。” “她要去慎刑司过明路,咱们这不好动用私刑的。” “哦,也是呢。”青雾理智尚在,当即放了手,朝春喜道,“慎刑司的手段可是高明得很,这一去,你怕是连个全尸都没了。” 春喜闻声也顾不上咳了,只抓着唐青枫的脚,尖叫道:“让世子见我!让馥橙来见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他……唔唔唔……” 话音未落,靖安卫便用布堵住了春喜的嘴,不让她再喧哗。 唐青枫挥了挥手,道:“赶紧带走。馥世子还未睡,可别惊了他。” 春喜更是挣扎得厉害。 然而在错失无数次馥橙给的机会之后,她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靖安卫当即劈手打晕了她,将人扔上快船,迅速离去。 青雾见状摇了摇头,道:“先前大人特意派了一队的靖安卫过去守着世子,我还不大理解,如今想想,有这么一个人在馥世子身边,可不得时时刻刻盯着。得亏世子不晓人事……” “嗯,明日我便召集侍从,好生警告一番,免得又有人生事。”唐青枫是相府总管,管的琐事比高值还要多,做起来也是熟门熟路。 青雾跟着走了回去,道:“最好留些已经嫁人的,比如我这样的,再就是小厮……不,还是留些嬷嬷吧。安定侯世子长得那般模样,靖安卫都未必无动于衷,那些个小厮哪有什么定力?” 唐青枫想起当年跟着俞寒洲第一次见到馥橙时自己的愣神,深有同感地点头。 不怕主子娇气难伺候,却怕主子风华绝代犹不自知,总不能供起来不见人吧? 这一见人,就难免出事。 没看他们大人都无法自拔吗? —— 馥橙并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已然成了蓝颜祸水。 他身子弱,还病着,并不敢在热水中泡太久,沐浴完了便裹上厚厚的浴袍,慢慢挪到卧榻边坐下。 浴房里很是温暖,即便离了热水也不如何冷,他便懒洋洋地抓着布巾,给自己拧干头发。 满头青丝长过了腰,浓密又柔顺,因着发质很好,哪怕发尾有些自然卷,也没出现打结的现象。 馥橙抓着头发拧水,拧了一会儿便觉得累,有些烦了,干脆伸手轻轻拉了拉旁边的小铃铛。 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清脆又悦耳。 馥橙索性松开头发,连毛巾也丢在一边,就单手揪着铃铛铃铃铃地一直拽,双眸还期待地望着不远处的珠帘。 果然,才拉了不到两下,熟悉的墨色身影便从屏风后大步走了进来,撩得珠帘噼啪响。 馥橙被俞寒洲的架势唬了一跳,忙松开手塞到浴袍里捂着,一脸无辜地瞅俞寒洲,甚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慢吞吞道: “我没做什么。” 以为美人遇到问题急着进来的俞寒洲:“……” 这个淘气包…… 下意识松了口气,俞寒洲走到馥橙面前,弯下腰摸了摸少年的手背,又贴了下脸,都是温热的。 男人关切地望着馥橙,道:“唤我做什么?手别藏着,伸出来。” 馥橙见他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便乖乖伸了手,说:“我擦头发擦累了。想让你帮帮我。” 俞寒洲听了低笑一声,坐到一边,将少年的手放到膝上,按住了脉。 “先瞧瞧身体怎么样,再帮你。适才泡得久了。” “哪有多久……”馥橙反驳了一句,又好奇地看着男人,小声问:“你会给人治病?” “嗯,要号脉了,静心放松。乖一点别说话。”俞寒洲哄他。 馥橙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想皮一下,便放松地捏着袖子举起手,伸了个懒腰,双眸雾蒙蒙地嘟囔道:“好累噢。” 这架势,俨然没把俞寒洲的话听进去。 甚至,他伸懒腰的模样也和旁人不太一样,寻常人举起手伸展身体的时候势必会用点力,他却看着浑身软绵绵的,仿佛能就此软倒下去。 俞寒洲一时微眯着眸盯紧他,似是有些不满。 馥橙被他盯得怂了,懵懵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能多不听话,号脉也闹着玩。”俞寒洲见他坐着还晃了晃,索性将人揽过去靠到肩上,半搂着馥橙给他把脉。 馥橙还没被成年男人这么搂过,有些不习惯地瑟缩了一下,又因为这会儿在把脉不好推开,便闭了眼。 片刻后,俞寒洲松开他的手,见他还乖乖合着眼,便捏了捏他的下巴。 馥橙受惊地睁开眸,仰头望向对方,就撞进男人幽深难言的目光里。 他蹙了蹙眉,道:“你怎么比我还脾气不好,你这样,怎么让我支使啊……” 俞寒洲闻言几乎被气笑,俯身看他,低声道:“是谁先不听话?” 馥橙闻言理直气壮地瞪了男人一眼,道:“我乱动,那是我累了。你这点功夫都等不及,说明没耐心,脾气不好,你跟我住肯定经常生气,就不适合。” “呃……”本是有些不悦的俞寒洲,当即被说得哑了火,沉默。 馥橙见他不说话,便慢腾腾地从他怀里钻出来,随便梳了梳自己的湿发,抓起一边的布巾裹住拧了拧。 随即,他又觉得麻烦,松了手,扭头瞅一眼俞寒洲,将布巾塞到男人手里,娇气地抬了抬下巴。 “你给我擦嘛。等会儿头发冷了我就着凉了。” 俞寒洲一时气息微沉,过了片刻,又莫名勾了勾唇,伸手接过布巾,小心地裹住一捧乌黑的长发,从上到下拧干。 馥橙见他像是突然消了气,动作又温柔,便软软地挨近了一点点,道:“你刚刚……为什么对我生气?” 只是皮一下,俞寒洲肯定不会生气,馥橙很笃定,毕竟他之前更作。 所以,肯定还有别的跟他有关的事,让俞寒洲心神不宁。 俞寒洲闻声动作一顿,眸色晦暗不明,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半晌方道: “你那个侍女,就不关心她去了哪里?” 馥橙闻言耸了耸肩,道:“春喜去哪里,一般都不会告诉我。她有自己的想法。” “嗯,所以你不在意?”俞寒洲忽然停下动作,伸手绕过馥橙耳后,把着少年的后颈,将他转过脸。 这动作很有些禁锢的味道,馥橙却也不反抗,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还是有把春喜当自己人的,可是后来占星术对她没有用了。她瞒我很多东西。跟你不一样,我看不透你,你在我这里是一个复杂的卦象,春喜是一团浑浊的雾气,会腐蚀我。” “所以,即便本相告诉你,春喜被我派人送走了,你也不伤心?”俞寒洲问。 “不。不适合的人,自然不会一直陪着我。”馥橙心里明镜似的。 他疑惑地看着俞寒洲,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心浮气躁?” 俞寒洲继续给他擦着头发,一言不发。 馥橙默默想了想,觉得俞寒洲也不至于这样,那估计就是卦象里言初南那件事了…… 只是他毕竟不在场,理论上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俞寒洲的话。 甚至俞寒洲也不需要安慰,这个男人一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只是历来成大事者,是非功过皆由后人评说,难免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馥橙想了好一会儿,等到俞寒洲用内力给他把头发弄干了,才勉强想出个不那么奇怪的方法。 他扭头看了看俞寒洲,随即在男人少有的淡漠的目光里,伸出手指小心地勾了勾俞寒洲的手心。 哪想,本是寡言冷淡的男人当即勾唇笑了起来,一把攥住他伸过去的手,举到唇边,就这样一边盯着他看,一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无名指。 馥橙哪里想到对方会突然耍流氓,忙挣了挣,气急道:“你唬我!” 俞寒洲低笑出声,道:“本相可没说几句话,如何诓你了?” “你……你用苦肉计。”馥橙指控。 “本相可好好坐在这,哪里苦了?”俞寒洲好整以暇,又握着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吻过去,还吮了一口,简直肆无忌惮,嚣张至极。 馥橙抽不回手,气得眼尾都红了,控诉道:“你学我!你无理取闹。” “学你什么了?”俞寒洲眉眼含笑。 馥橙微微红了脸,憋了半天才道:“学我卖惨。” 俞寒洲一愣,啄吻的动作都停了。 片刻后,男人却是松了手,双手伸过去捧了馥橙的脸颊,轻轻抚了抚酒窝,正色道:“你在我这,不存在什么卖惨的说法,记住了吗?” “那你说不是卖惨,是什么?”馥橙不解道。 “是……”俞寒洲舒展了眉眼,凑近吻了馥橙的眉心,同他对视,郑重道,“是我对你心怀不轨,求而不得。” 水中月再近,也不会因为落入凡尘便低入尘埃,本质依旧是孤天高月,手不可摘,触不可及。 作者有话说: #真白月光# #你脾气不好怎么养我#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纯真诱惑/我们不需要重新认识 满是汉白玉铺就的浴房里烛火摇曳, 盈盈微光照得四处朦朦胧胧。 水汽缭绕,蒸腾的热意似乎无处不在, 馥橙被男人小心地捧着脸抚摸酒窝, 又怜爱地啄吻眉心,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热。 他眼睫颤颤,被亲得轻轻闭了闭眼, 腰也开始软了, 忙伸手去推俞寒洲逐渐迫近的胸膛,嘟囔道: “你别……别又欺负我……” 俞寒洲在少年白腻的眉心处吮出一点看着旖旎的红痕, 垂眸见馥橙眼里雾蒙蒙的, 鼻头也有些泛红, 便贴近吻了吻。 寂静中, 似乎连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无比清晰,身前的人也变得格外危险起来,仿佛适才短暂的温柔只是错觉。 男人边亲着馥橙的脸,边不容拒绝地哑声同他说话。 “本相多怜惜你一些,也是欺负你?” 馥橙下意识想点头,点到一半又犹豫地停住了, 期期艾艾地瞅了瞅对方幽深的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他想要俞寒洲的庇护, 要俞寒洲一直救他, 纵容他, 保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无忧无虑地活着, 本就是有求于人, 又哪能天真地说不要俞寒洲怜爱了。 对于成年男子而言, 情与欲本就是很难彻底割离的事, 何况俞寒洲似乎从不近别人身, 禁欲许久,也只有对着馥橙这一个美人,才这般沉迷,难以自控。 馥橙记得对方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渴望,看着也不像是换个美人就能解决的事……以俞寒洲的身份地位手段,怎么也不会缺美人吧。 所以他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特质是俞寒洲喜爱的。 馥橙没想明白这件事,毕竟他的傲慢是天生的,骄傲是第一世父母养出来的,咸鱼散漫是自己长的,俞寒洲喜欢哪一点,还真不好说。 “答不上来?”俞寒洲见他不说话,啄吻的力道便重了一些。 馥橙抖了抖,老实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怕了就说不知道。”俞寒洲何其精明,惩罚般捏了下少年的下巴。 馥橙不好意思地抿唇朝对方笑了笑,微弯的眉眼在烛火掩映里愈发昳丽动人。 俞寒洲微阖了眼,痴迷地吻他唇角,直把馥橙吻得捏紧了手指,连笑都不敢了。 到底还是有些距离感。 就像藏在蚌壳里的珍珠,没人碰时光华耀眼,时时刻刻勾着人为之向往,可一旦有人觊觎了,又极为警惕地把自己藏起来,令人无功而返。 只是没等人真正走远,它又时不时偷偷放出点糜丽的光华,引得人再次流连,去而复返,就此甘心地守着它等待,没法再决然离去。 馥橙确实没勾引过人,不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合适的距离,更不懂若即若离的诀窍。 然而他的一言一行,又分明就是,本能的引诱更为致命。 他不过刚刚敛了笑,俞寒洲便发现了,有些不满地用指腹揉着少年柔嫩的唇角,却不见馥橙再笑起来。 馥橙不知道对方在他身上屡屡遭遇的挫折,犹豫地捏着俞寒洲的衣袖拉了拉,央求道: “你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还没熟悉你。” “嗯,要怎么熟悉?”俞寒洲停了下来,耐心地问他。 “我想想……”馥橙眸光微亮,抬眸直勾勾地打量了一番神色温柔的俞寒洲。 片刻后,他骄矜地抬了抬下巴,道:“首先,我们认识没那么久,不能坐那么近。” “呃……”俞寒洲微眯了眸,却不知为何没有反驳,配合地坐到一旁,手也收了回去。 馥橙心里暗暗高兴,忍不住又抿出个微笑。 他一笑俞寒洲便紧盯着他,仿佛没见过人笑似的,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 馥橙被看得紧张,又不笑了,蹙眉抗议道:“其次,你不能老盯着我。” 俞寒洲闻声捏了捏眉心,低低笑了一声。 这样笑总给人危险的感觉,可又着实英俊逼人,不可直视。 馥橙觉得自己被迷惑了,忙挪开眼,「颐指气使」地道:“最后,你要顺着我。” “嗯,如何顺着你?”俞寒洲放下手,很是配合。 若是高值等心腹在这里,见了男人这副模样,恐怕要当场连夜逃离,就为了苟住一条命。 可馥橙见过的人少,和俞寒洲相处的时日也短,尚且不懂对方的本性。 他揪着袍子上的羊毛想了想,感觉脚上有些冷了,便道:“我脚冷,想穿鞋子。” 俞寒洲沉静的目光扫过少年袍子底下若隐若现、轻晃着的小腿,竟是未曾出声喊人,便自行去浴池旁接了一盆热水来。 馥橙见男人在自己面前蹲下,刚想往后缩就被握住了纤细的脚踝。 随即,袍子下摆被挽起,冰凉的脚丫也被俞寒洲直接握到了掌心,不容拒绝地放进了热水里。 有些粗糙的指腹揉着他的脚心,似乎是在按捏脚底各处的穴位,馥橙痒得都快哭了,又舒服又麻痒,不过片刻便憋得眼尾通红,脚上无力地蹬着想跑。 “我……我不冷了……你别揉……” 哪知俞寒洲手上动作强硬,神色却淡定温和得很,甚至还哄着他:“你气血不通,经脉阻塞,体虚乏力,天冷了便容易手脚冰凉,每日这般以热汤泡脚,按压穴位,会好许多。” “可是我呜……” 馥橙被揉得满脸绯红,他怕自己叫出来,只好紧紧咬着唇。 只觉自己完全被俞寒洲给拿捏住了,后悔得不行。 后面两只脚穴位都按了一遍后,俞寒洲的动作便轻了许多,此时馥橙连脖子都透着薄薄的红,腰还软绵绵的。 见俞寒洲拿布巾给他擦干了脚丫,又套上袜子,馥橙不由娇气地在男人手心踩了一下。 随即觉得不太过瘾,又轻轻踩了踩。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实则一举一动甚至是一点点神色转变都被收入俞寒洲眼底。 可馥橙还不自知,轻轻踩完了,便抱怨道:“你弄得我都没力气了,本来就走不动,还腿软……你把轮椅给我弄来。” “弄轮椅来,然后再提要求,让本相以后没经过你同意,不能抱你走路,是不是?”俞寒洲放下少年的脚丫,见那足尖轻轻点在柔软的地毯上,仿佛没骨头似的,开口的声音便有些哑了。 馥橙疑惑地看过去,问:“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么说,你比我还像会占心术的。” “本相还知道更多。”俞寒洲笑了一下,起身,挺拔的身影在烛火掩映中骤然多了许多的压迫感。 馥橙几乎都被笼罩在男人的影子里,便仰头去看对方的脸,问:“你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俞寒洲俯身看他,抬手穿过柔软的发,轻声道,“知道接下来你不会让本相喂你用膳,今夜你不会愿意本相上你的床,是与否?” 馥橙直觉有些危险,小心地点了点头,道:“我们应该有个认识的过程。” 【你如何知道俞寒洲不是早就认识了你许多年?】 这句话在喉间反复滚动,到底是未能出口。 馥橙根本不记得了,或者说没有认出来,倘若这时候的俞寒洲说出了这句话,那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被子恐怕就要开始纠结俞寒洲是不是喜欢死去的「馥橙」了。 这样毫无意义的、会让馥橙伤心的误会,没有必要、也决不能存在。 俞寒洲始终沉默,只眯了眸,强硬地将馥橙搂了过去,有些发狠地吮吻少年颈间每一寸肌肤。 馥橙不过略略走神,脆弱的颈脖便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握住了,捏着缓缓摩挲。 俞寒洲贴着他的脸颊往下吻,手掌顺势松开,转为圈住他的背,将他往怀里勒,贴着后腰不让他逃。 很快,带着占有意味的吻落在后颈上,有些细细密密的疼。 馥橙轻轻颤了一下,有些害怕了,便慢吞吞地伸手去抱俞寒洲的腰。 他抱得并不很紧,只用手心贴着,撒娇一般挠了挠俞寒洲的侧腰,软巴巴撒娇。 “我有点疼,俞寒洲。” 辗转的吻挪到锁骨上,印了个浅浅的痕迹,俞寒洲沉着眸抬起了头,同少年对视。 男人扯了扯嘴角,问他:“不喜欢咬?” “嗯,会疼。”馥橙点头。 别说是咬,就馥橙这身细腻雪白的皮肉,哪怕是放任俞寒洲亲他,都能给亲疼了。 俞寒洲亲他总是带着狠劲儿,虽然已经能感觉到是非常克制了,可馥橙今儿个被吻这么多次,很难说脸上没点痕迹。 而且没他的同意,俞寒洲便始终不碰他的唇,这么忍着更是欲念横生。 馥橙揪着俞寒洲的衣襟扯了扯,又伸手按住自己被弄出痕迹的脖子,小声道:“你不是说要顺着我吗?怎么又这样?” 俞寒洲深深看着他,道:“因为本相改主意了,我们不需要一步一步认识,哪怕我吻你,也是互相熟悉。” “你……”馥橙被说得脸都红了,忙去捂俞寒洲的脸,急道,“你不许说了。” 俞寒洲眸中带出馥橙看不懂的笑意,道:“嗯,不说。” 馥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商量道:“你别弄了,等会儿我脸上脖子上都是印子,怎么见人?” “就这般见人,谁又敢看你?”俞寒洲恶劣地笑了笑,哄他道,“你被本相掳了来,又进了我的浴房,同我独处这么久,有点眼色的就知道不该看你。” “要么,谁看了去,就挖了眼睛,如何?” “不要。”馥橙拒绝,“你还真当自己是坏蛋么?” 俞寒洲顿了顿,道:“本相杀的人确实不少。有罪的、封口的、敌对的,像你这般小的年纪、被送予本相的美人,大都想着探听情报,吹枕头风,多被我亲手捏断了脖子。挖眼算什么?” 馥橙听得双眸微微睁圆,又想起卦象里也是这么写的。 俞寒洲心狠手辣,少有留情的时候。 “怕我?”俞寒洲发现了他的异常。 “嗯。”馥橙点了点头,道:“我没见过别人杀人。” “那你跟着本相,日后见得便多了。”俞寒洲唬他。 “我觉得你不会让我看。”馥橙很有信心。 “为何?” “你喜欢我这样的,就不会让我懂,只会保护我。”馥橙认真道。 “是,真聪明。”俞寒洲像是满意了,又来亲他。 馥橙便推人,道:“就算不怕人看,也不能弄那么明显,有印子多不好看。” 男人听了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和馥橙额头相抵。 淡色眸子盯着馥橙带着水意的眼,俞寒洲同他商量: “不弄这弄哪?” “哪都不……”馥橙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俞寒洲当即扣紧了他的腰,微一使劲就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径直抱坐到腿上。 馥橙一坐就感觉到对方起反应了,一时动也不敢动。 他那浴袍是羊毛做的,摸着很厚,也足够柔软,论理也不应该感受到热度,可适才俞寒洲一抱起他,浴袍下摆便往两边散开,等他光着腿坐下去,再扯着袍子将腿裹上,也来不及了。 俞寒洲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目光在少年浴袍下若隐若现的小腿上逡巡而过,却很快重新圈起馥橙的腰,将人提了起来,妥善地用浴袍裹好身子。 确认将人裹得严严实实了,俞寒洲方将他放回腿上。 此时,俞寒洲额上已然出了汗。 馥橙揪着俞寒洲的衣袖,感觉有些搞不明白这个男人。 说俞寒洲禁欲吧,一有机会便逮着他亲,还亲得格外暧昧,动不动起反应。 可说俞寒洲沉迷美色吧,每次又都是点到为止,馥橙不愿意,便不碰他的唇,更不会要馥橙帮忙解决欲望。 这和桀骜恣睢的传统古代权臣好像很不一样。 灼热的呼吸扑在耳畔,烫得馥橙手足无措。 少年裹着罗袜的双足有些不安地晃了晃,又往后勾,仿佛妖精一般勾住了俞寒洲的小腿,柔软的脚心还紧贴着蹭动取暖。 俞寒洲喉结动了动,俯身要抓馥橙的脚,却抓了个空。 作者有话说: #经典权臣心理:这是我的美人,怎么亲近都不为过,应该一步到位# #可这是白月光,要宠着# #那就中和一下# #馥橙:这个人好怪哦。有时候看着要弄死我,但又不弄死# 【宝子们,周六12.04的更新在23:01,双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教你取悦我/娇娇美人/粉色被子角 美人之所以为美人, 自然貌可倾国,色能惑人, 通身玲珑精致, 恍若天成,无一不绝。 馥橙通身皮肉白腻如雪,高挑美丽, 即便裹着厚厚的浴袍, 那节被俞寒洲掐在掌心里的腰依旧软得仿佛没有骨头,一用力便整个人深深嵌进男人的怀抱, 契合得像是生来就该如此, 亲密无间, 连裹着罗袜的足尖都被迫离了地。 他知道俞寒洲这会儿起了反应, 不敢太往里面坐,一时有些慌乱地用脚去勾俞寒洲的小腿,藤蔓一般缠得紧紧的,想要以此稳住自己的身形,不再往对方怀里滑。 可天底下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被怀中心爱的美人用双足勾蹭小腿, 屡屡勾引,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何况, 美人温热的身子此时被男人抱在手中, 馨香馥郁, 甜蜜醉人, 一摸还软得仿佛水流, 直诱得男人搂抱的手臂越收越紧, 要将人揉碎在怀里。 俞寒洲被勾了一日, 到底没忍住, 垂首埋在馥橙颈间,高挺的鼻梁暧昧地蹭着少年泛红的雪肤,有些迷醉地深深嗅闻,间或怜爱地轻轻吻一口,烫得馥橙脊背轻颤。 男人开口的嗓音极为喑哑低沉,几乎是压在喉间一般,是极为隐秘的调情。 “本相可夸过你身上很香?连香露都不用,如何香成这样?” “我……我不知道!”馥橙被调戏得眼尾都红了,缠着男人的足尖都轻轻颤了颤,忍不住挣扎起来,小声道:“也没那么明显……你别抱这么紧。” 可他越是扭,勾着俞寒洲小腿的双足便蹭得更厉害,男人喉结反复滑动,到底没忍住,再次俯身去握馥橙的脚丫。 之前馥橙已经躲过了一次,见状又要下意识又想躲。 但是这一回俞寒洲动作比之前快多了,没等他溜走就握住了他的足背,随即隔着薄如蝉翼的罗袜,惩罚地揉他的脚心。 馥橙急得蹬了蹬,没挣开,反倒整个人又往俞寒洲怀里滑进去一点。 也不知蹭到了什么,本是双眸暗沉的男人忽然隐忍地闷哼了一声。 下一瞬,馥橙的双足突然被松开,男人直起身,紧搂着他的双臂掐着腰猛地举起,竟是径直将人从侧坐在腿上换成了跨着坐,面对面狠狠压进了怀里。 馥橙被抓得小小惊叫了一声,因为侧坐换成了跪坐的姿势,双膝很快触到了绵软的卧榻,连带着紧紧裹着的浴袍也再次散开。 俞寒洲之前没给他准备亵裤,馥橙裹了浴袍便出来了,这会儿腿上的肌肤和俞寒洲的衣物紧密相贴,磨得他有些痒。 虽然并没有感觉到冷,可他好像碰到了什么…… “俞寒洲,”馥橙抓着男人的衣袍小声央求,“我还没穿亵裤,不要这么坐着……” 对方一身劲装丰神俊逸,他却赤着腿跨坐在俞寒洲身上,怎么都很怪异。 然而俞寒洲已然捞过散开的宽大浴袍,给他小心地盖住了腿,确保不被风吹到,这才垂首安抚地吻他的脸,呢喃道:“你这一日勾了本相多少次,本相不过要些报酬,就受不了了?” “我才没勾你……”馥橙咬着唇侧头,额头在对方肩上蹭了蹭,试图把脸埋起来。 不知何时,他腿间敏感的软肉紧紧压住了男人坚实的腹部,挣扎间蹭动挤压,逼得俞寒洲气息不稳。 馥橙眼尾晕红,紧紧闭着眸,发烫的脸颊靠在俞寒洲肩上,咬着唇不说话,像是认了一般。 男人见他这般乖巧,沉沉的眉眼禁不住柔了几分,温柔地轻吻少年的唇角,又贴着耳畔哄他:“帮一帮我?好不好?” 馥橙柔软的腰似乎被细细揉过一遍,他抖了抖,将手藏起来,捂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不用被强迫似的,为难道:“我真不会。” “都长这么大了,自己没疏解过?”俞寒洲哄他。 馥橙不由双眸闭得更紧了,勉强回忆了一下,方小声道:“都……都是睡觉的时候自然而然,哪里会专门去做,我身子又不好……怎么弄……” 体弱多病自然发育缓慢,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这些事,再就是馥橙第一世根本没谈过恋爱,连喜欢的人都没遇见过,心理上更没有那种需求。 俞寒洲似乎也想到了他身子不好的情况,伸手去握他的手,小心地揉着他脆弱的指尖,等他放松了,才慢慢摊开,手指穿过去,同他亲密地扣在一起。 馥橙感觉到了紧贴的掌心,想收回手,又觉得这么牵着安全一点,没准俞寒洲一心软就不要了呢? 他微微舒了口气,放松地倚在男人肩上,以为逃过一劫。 哪想到俞寒洲温情地同他牵了许久,那处也完全没消下去,甚至更加明显。 见他没那么紧张了,男人便缓缓反手一扣,轻轻抓着他的手,不容拒绝地按到腹部,微眯起眼。 馥橙一碰到就急急往暔渢回抽,却被扣得很紧,并不能退缩。 俞寒洲的动作比之前都要强硬,哪怕不说话,那通身慑人的威仪也掩盖不住。 显然至今还没有男人完全得不到的事物,馥橙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即便求而不得,俞寒洲骨子里的掠夺本性依旧存在,一个压制不住便止不住冒头。 许是真的担忧少年接受不了,他们之间到底隔着一层衣物,没那么直接。 即便如此,馥橙还是觉得手心滚烫,异样的触感极为明显。 他指尖轻颤发麻,簌簌发抖,不敢用力,也没法挪开,只被带着缓缓揉动,反复练习。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逐渐变沉,男人垂首吻他的酒窝,他的唇角,他的唇珠,一下一下,微阖的深眸欲望浓重,反反复复地哑声哄他。 “橙橙……本相的娇娇美人……” “学会了么……要这般做……” 入耳的音色低哑性感,听得馥橙想捂住耳朵。 他真的想让俞寒洲不要把步骤说出来……起码别这么明目张胆地教他怎么取悦一个男人…… 馥橙真要被欺负哭了,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你别说出来呀……我不要你教……” “可本相的娇娇学得多好。”俞寒洲吻他泛红的鼻尖。 馥橙听了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憋了半天才闭着眼骂了一句:“你不要脸。” “嗯。”俞寒洲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勉强了心上人,也没反驳。 馥橙蹙着眉按男人教的做,整个人软在俞寒洲怀里。 似乎怕冻着他,俞寒洲搂着他的手很紧,甚至又给他披了件厚厚的袍子。 他乖起来是真的乖,俞寒洲握着他绵软的手,该如何弄便如何弄,也没怎么反抗,可弄了两次了,手都酸了麻了,俞寒洲还不结束,他便有些气恼地挠了两把。 这男人身体好得仿佛根本没有消停的时候。 耳畔传来俞寒洲骤然响起的抽气声,随即便是沙哑的低笑,哄他:“累了?” 馥橙根本不敢睁开眼睛,难为情地央求:“你快一点……我累了。” “好,再等一会儿。”俞寒洲安慰地吻他眉心,不再同他嬉笑。 等到结束,俞寒洲略略给两人擦洗了一番,抱着馥橙起身走了几步,一路行至浴池边上,这才小心地将少年的双手放进浴池里清洗干净,接着又原路返回。 馥橙偎在男人怀里,依旧不说话。 他以为俞寒洲会抱着他回卧榻,谁知俞寒洲不过在卧榻边上停了一下,腾出手捡起披风盖在他身上,便又抱着他往外行去。 馥橙不知要去哪里,缓缓睁开眼睛瞅了瞅,问:“去哪啊?” “回房。”俞寒洲道。 两人进了一间有些陌生的卧房。 馥橙四处看了看,见这屋子并非之前俞寒洲住的东厢房,这才松了口气。 俞寒洲抱着人在屋中转了一圈,方便馥橙认路。 馥橙却根本没怎么看,反而去瞧俞寒洲的脸色。 男人发现了,垂眸看他,勾唇一笑,眉眼间皆是餍足的笑意,甚至精神奕奕。 馥橙看了看他们的姿势,问:“你抱着我那么久,不累吗?” “本相亦是武将,十个你我也能扛起来。”俞寒洲不以为意,等参观完便将他放回榻上,理好浴袍,这才俯身道,“本相去清洗一番,你将衣裳换了,能做到吗?” 馥橙蹙眉轻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之前换衣裳,都是我自己来的。” “嗯?”俞寒洲眸色微亮,紧盯着他,“侍女未曾近你的身?” “没有。”馥橙觉得不好意思,扭过头,“我又不是随便的人。侍女都是姑娘。” “很好。”俞寒洲满意了,将衣裳递给他,又体贴地帮他放下了帷幔,接着锁了门。 馥橙见男人转头进了刚才的浴房,便收回视线,自顾自换衣裳。 他动作慢,等到全部穿完,坐在榻边系好了腰带,俞寒洲已然换了身墨色常服,出来了。 馥橙见对方穿着的衣裳款式,忽而垂头看了看自己。 墨色绣金线的广袖,束紧的腰封,没有任何纹路的衣摆……简直和俞寒洲穿的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他是小号。 这般简洁大方的款式,颜色又是黑色,穿在俞寒洲身上便是俊美无俦风度翩翩,可穿在馥橙身上…… 俞寒洲凝视着少年一手可握的腰,裸露在外白得发光的脖颈和指尖,一眼望去雪肤红唇,勾魂摄魄,糜丽得不可方物。 可少年还不自知,只柔若无骨地倚靠在床头,手上捏着一柄象牙梳,慢条斯理地打理着及腰的长发。 那一头乌发如云,发尾微微卷起,铺在背上浓密如瀑,衬得馥橙一张脸愈发得精致玲珑。 记忆里眉眼漂亮纯真的小童似乎转眼间长大了,成了如此迷惑人心的绝色。 不知为何,俞寒洲原本想命侍女进来伺候的心思,就此淡了下去。 男人朝馥橙走过去,刚要接过象牙梳,就见馥橙坐直了身子,将梳子一把丢到一边。 “这头发太长了,你帮我喊个侍女来帮忙。”馥橙仰着脸要求,两只手还有些不适地绞在一起,娇娇地抱怨,“我手都酸了。” 俞寒洲当即扬了扬眉,坐到一边,却是先伸手握住了少年交叠的两只手,圈在掌心里缓缓揉捏着手腕。 馥橙被揉得舒服,面上禁不住泛起了红,弯眸抿出一抹笑。 他好奇地看着俞寒洲的动作,问:“怎么你的手好像热乎乎的,有东西一样?” “嗯?”俞寒洲动作不停,勾唇道,“习武之人自然有内劲,只是看不出来。” “真的有内力这个东西?”馥橙惊讶。 他想了想,好像之前很痛的时候,俞寒洲也是手心里好像有什么像是能量的东西传给了他,他还以为是心理安慰。 这么想,这个世界练武的人岂不是很逆天?怪不得老皇帝那么怕靖安卫,一大把年纪了还努力修道,很可能是怕被谋杀。 “有内劲。练出内劲得起码十年的光景,朝中有部分武将便来自江湖,大都是招安来的。”俞寒洲解释。 “噢,那你武功怎么样?今晚你带我飞出去,是轻功吗?”馥橙问。 “是。本相武艺,江湖前三,前二年迈已逝。”俞寒洲说得轻描淡写。 馥橙却微微睁圆了眸。 练出内力要十年,武功独步江湖,前二又老死了…… 馥橙有些狐疑地瞧了瞧俞寒洲。 俊美无俦,挺拔如松,看着也不是七老八十的样子啊…… 俞寒洲见他一副微妙的神色,不由莞尔道:“怎么,怀疑本相的年纪?” “有一点点。”馥橙迟疑地点头,又补救道,“也不是说你老。” 俞寒洲倒是未曾跟他计较「老」这个字,只温柔地给馥橙揉完了手腕,反手又不知道从哪翻出一只药瓶,拉过馥橙的手。 “你要做什么?”馥橙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被摊开。 接着,俞寒洲指尖沾了清凉的药膏,缓缓给他涂着发红的手心。 馥橙想起这是为什么红的,便扭过了头。 俞寒洲的动作很是轻柔,涂完了还凑近给他吹气,热热的呼吸洒在敏感的手心里,像是在哄他。 馥橙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犹豫道:“好……好了吧。” “不疼了?”俞寒洲抬头问他。 馥橙摇了摇头,“只是麻麻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谁能想到他手心里的肌肤这么脆弱,连做那事都能磨得差点破皮…… 俞寒洲显然不太信,又耐心地吹了吹,重新涂了遍药,抬眸见馥橙没什么难受的反应,方收了手,拿起象牙梳。 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被撩起的时候,馥橙惊讶地转过头。 可俞寒洲已然执着象牙梳给他梳起了发,还很是平常地问:“你如今未及弱冠,可是用发带束着发尾?” 馥橙头发平时都是披着的,偶尔在靠近蝴蝶骨的地方绑一条发带系住,很是随意。 他不能带冠,又生得精致貌美,自然不扎发髻更适合。 馥橙想了想便点点头,侧身望了一眼被握在男人手心里的一捧黑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异样,又转过了头。 静静梳理了一会儿,馥橙感觉到发尾被束起,伸手摸了摸,问:“什么样子的发带?” “自然本相买的,跟衣裳配套。” 馥橙看了看墨色衣裳下摆纹着的金线,这玩意似乎极为名贵,非皇亲国戚不可上身,非超一品权臣也不可着黑色。 “我能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吗?”馥橙问。 俞寒洲却笑了,安抚道:“无妨。老国师是超品,你本该袭爵,穿这个,便是皇帝也不会责难于你。” 规矩是死的,可定规矩的是人。 天下只有俞寒洲一人可着墨色朝服,然而礼部都唯宰相马首是瞻,老皇帝更是巴不得馥橙早日行冠礼继承安定侯的爵位和未来国师之位,以此告慰老国师在天之灵,减轻心中的负罪感,谁又敢说什么呢? 馥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点了下头。 “乖。”俞寒洲摸了摸他的头,返身出了卧房。 外间的膳食早已由厨子重新热了一遍,一直盖着盖子,室内又烧了炕,温暖如春,倒不至于回炉重造。 俞寒洲命人摆膳,转头进了卧房,见少年已经自己穿上了鞋,正坐在榻上乖乖等着,当即一把抱起馥橙。 一日里连着腾空而起数次,馥橙几乎都要习惯了。 他抓着俞寒洲的衣袖,等男人抱着他出了门,才小声商量道:“你扶我过去好不好?” “想自己走?” “嗯……你看有人在,你可以牵着我……”馥橙觉得他也不是完全走不了,只是走不远,还需要人扶罢了。 俞寒洲注视了他片刻,依言小心将人放下,等落了地,正要抬手将少年搂住,却被馥橙扯住了衣袖。 馥橙腿上没什么力气,揪着袖子还有些晃,他瞅了瞅俞寒洲,问:“你怎么不动?” “如何动?”俞寒洲眉眼含笑垂眸看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被扯住的衣袖,“想使坏不让本相搂你?” 馥橙被说中了,不由瞪了男人一眼,软巴巴地支使道:“你就不会牵着我吗?” 俞寒洲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大手伸过去裹住了少年的手,紧紧握着。 果不其然,馥橙身子晃了晃,便将另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俞寒洲的衣袖,那姿势远远看着就像他依偎在对方身侧似的。 侍女早已被打发了出去,就剩一个赶回来的高值和本就守着的唐青枫在布菜。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眼角余光瞥到少年身上和宰相几乎一模一样的衣裳款式,一时有些心惊,默默对视一眼,又迅速收敛了心神。 那些衣裳都是他们俩全程盯紧看着锦绣阁阁主做出来的,有些甚至是好几年前就已经完成、早就被送回相府收藏起来的款式。 而最离奇的是,当时订做的尺寸,就是安定侯世子这会儿穿着的尺寸…… 比如馥橙这身黑衣,就是六年前俞寒洲吩咐人做的,相府里只有两套,一套被馥橙穿了,一套正在俞寒洲身上。 之前两人就猜测过那个尺寸到底是哪位主子的,这会儿一瞧馥橙,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宰相大人以往见了安定侯世子都无动于衷,别说预测尺寸提前准备世子长大后的衣裳,除了六年前第一次亲自去见了人,之后就再没正眼看过。 怎么最近突然就上了心如此宝贝? 高值两人想不通,布完菜后便默默退下。 馥橙被俞寒洲牵着坐到了桌边,看着桌上丰富的菜式。 似乎都是他喜欢吃的菜…… 俞寒洲给他盛了一碗鱼片粥,又将他喜欢的菜都夹到碟子里,安抚道: “加了药引,不怕不消化。” 馥橙点点头,低头咬着肉,又一道菜一道菜试过去。 俞寒洲见他一直不喝粥,便把碗端了过去,要喂他。 馥橙忙扭过头,道:“这粥都有刺,我会卡到脖子的。” “呃……”俞寒洲拧眉瞧了瞧泛着清香的鱼肉,道,“去了刺的,不会噎着你。” 哪想馥橙坚持摇了摇头,道:“我以前被鱼刺卡过。” “所以?”俞寒洲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这个也可能有刺,我不吃鱼。”馥橙摇着头又往边上蹭,甚至端着碟子扭过了身,试图背对着俞寒洲。 “呃……”俞寒洲几乎要被他气笑,将碗放回桌上,长臂一伸便将少年连人带凳搬了过来,夹在腿间。 馥橙一扭头就见男人堵在背后端起了碗,忙抗议道:“我不吃不吃。” 俞寒洲从他背后随手将人圈到怀里,低声哄道:“还想不想变聪明了?” “这和聪明有什么关系?”馥橙狐疑。 “吃鱼会变得更聪明。”俞寒洲哄他。 馥橙摇摇头,道:“我又不是因为智商不够才不聪明……” 是被子妖脑容量不够,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法,男人斟酌片刻,搂着人看了看满桌的菜,贴着馥橙的耳朵轻哄:“本相这桌菜便是做了讨你欢心的,每道菜都加了药引,正好是一副完整的解药,不吃岂不可惜?回头另外喝药,不觉得苦吗?” 馥橙闻言惊讶极了,扭头期待地问:“你做的?吃了就不喝药了?” “吃了还需要吃几颗药丸,只药丸不苦。”俞寒洲仿佛在哄小孩子。 馥橙便高兴了,转过身道:“那……那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刺,没有再喂给我。” “小怂包,还怕一根刺。”俞寒洲捏他下巴。 “你不看我也不吃。”馥橙蹙眉。 “好,就给你瞧。”俞寒洲虽然自觉做的菜不会出任何问题,但看着馥橙确实害怕的样子,到底喂得慢了许多,全程盯紧了粥,显然担心真的从哪冒出一根刺,扎到他心爱的美人。 鱼片粥都这样,剩下的以鱼为主的菜自然也不可避免。 馥橙之前还坚信自己不会要俞寒洲喂着用膳,这会儿已然忘了个干净。 甚至,很久没被如此细心宝贝伺候过的小被子,还觉得这小祖宗体验卡蛮好的。 不仅仅是鱼刺,连带着其他不能直接入口的,俞寒洲都给他处理好了。 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可惜,这样的想法只持续到了入夜,要就寝的时候。 俞寒洲知道他不愿意,倒也没勉强他同被而眠。 当然也是考虑到馥橙身子弱,大病未愈,还没有承受的能力,贸然同床共枕,考验的明显是俞寒洲的定力。 可对着馥橙这样的美人……俞寒洲没有定力。 俯身为少年盖好了被子,男人凑近在馥橙眉心轻吻,顺着鼻尖往下,轻轻碰了碰嫣红的唇珠。 馥橙不太敢这时候跟俞寒洲对视,怕撩拨了人等会儿不好收场。 他闭着眼假装自己很乖,睡着了。 俞寒洲看出来了,也没拆穿他,只笑着揉了下酒窝。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守着的男人起身离去,带上了门。 馥橙却从睡梦中被卦象吵醒了。 他双眸微阖,朦朦胧胧,看着逐渐变幻的卦象,却见上头写着: 【勾引俞寒洲。】 “呃……”馥橙当做没看见,翻了个身就要睡。 因着之前心绞痛留下了阴影,他入睡后总习惯性将手握成拳抵在心口处,衬着过于艳丽的眉眼,更显得弱不禁风。 哪知那卦象似乎细细观察了他一番…… 忽然间,馥橙直觉放在心口的手有些不对劲…… 他有些不安地睁开眼,低头往被窝里瞧…… 就见原本白皙的拳头此刻微微泛着光,片刻后竟是直接在他眼皮底下缓缓变成了……粉色的被子角! “呃……”馥橙不敢动了。 现在许愿做一个人类还来得及吗? 他都被俞寒洲给养了,突然变个粉色被子角是想让他被当成妖精烧死吗? 作者有话说: 俞寒洲:我教你。 馥橙:你不要脸! 宝子们,今后更新时间都是23点,零点经常抽风章节出不来,昨晚封面没了就是抽了被屏蔽了。感谢在2021-12-02 15:48:31-2021-12-03 21:0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软玉温香投入怀/初吻 馥橙先时被下了慢性毒药, 又数病缠身,迟迟未愈, 故而, 底下人伺候他,总是日夜不敢离身的,唯恐出了差错。 俞寒洲虽应了他的话分房睡, 但厢房外仍是留了靖安卫值守, 新来的侍女青雾和青灵也在小厅里轮流守夜,并不敢轻易走开。 馥橙恍惚像是听见了门外放得很轻的脚步声, 忙将盖着的锦被拉高, 整个人都藏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他的手依旧握成拳头紧紧贴在心口, 黑暗中瓷白的手背泛着盈盈的微光, 隔一会儿便缓缓变成淡粉色的被子角…… 然而,等他试探地举起手,那粉色被子角又缓缓消失了,再次变回了正常的手。 馥橙有些迷糊地眨眨眼,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狐疑地凝神去看脑海中的卦象,就见上头依旧是复杂的符文, 片刻后方翻译出来一句解释: 【勾引俞寒洲,无论以什么形态。】 “形态?”馥橙一瞅这话就知道是它在捣鬼, 不太高兴地蹙起眉,“是你偷偷把我变成被子的?” 这身体绝对是人, 不可能无缘无故变成被子妖, 除非馥橙把第二世的体质带过来。 卦象凝滞了好一会儿, 才现出一行字:【原本的能力都应当属于你。】 馥橙闻言不以为然地轻轻哼了一声, 心道:“原本的能力还给我?那你怎么不把我第一世学的东西给我?就给个变被子的能力, 谁不知道你是想哄我听话, 去勾引俞寒洲么?” 只是这一回,卦象反复变幻后,只现出几行字: 【遵循命运线。】 【当前命运线截止之日,即为下一命运线开启之时。】 【未遵循当前命运线,无法进入下一命运线,命轨不同则不得继续停留在此处,届时将更换为命轨符合之人。】 “你在念你的规则?”馥橙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才搞明白卦象的意思。 这卦象是命运线的卦象,它之前也和原主「馥橙」交流过,每次出现都会给出既定命运线的下一步指引,比如当初它给原主提示的指引是【顺从太子,被送给俞寒洲】,那就是上一个阶段的命运线。 然而这个指引对于原主来说,是决不能接受的现实,也是无法容忍的未来,所以原主没有听从这个指引,含恨而死。 当原主死去,馥橙就被卦象拉了过来,因为他是原主的转世,命轨完全符合,前两世也未曾有什么执念,是完成当前命运线最适合的人选。 馥橙细细算了一下时间线…… 原主的命运线是【顺从太子,被送给俞寒洲】,这个阶段的命运线随着原主死去而不了了之。 馥橙当前的命运线是【勾引俞寒洲】。 而下一个阶段的命运线目前还是未知状态。 因为命运线是固定的,它只按照卦象占卜的结果一路走下去,并不会在乎执行者是否愿意、又或者这样走下去会导致什么结果。 它只在乎能不能完成,没有完成之前就会不断地用卦象预示,反复提醒,一直到下一阶段的命运线开启为止。 所以,如果馥橙完成不了「勾引俞寒洲」这个阶段的命运线,那么,当下一个阶段的新命运线开启,馥橙就有可能因为命轨不符合被「更换」。 “如果我不做……你会把我换去哪?谁来接替这个身体?”馥橙蹙眉小声问。 卦象:【进入轮回。由原来的「馥橙」接替。】 馥橙不说话了。 这意思是,馥橙和原主命轨相同,是互为转世的关系,一个失败了,另一个就会被拉回来充数,循环再利用。 可馥橙和原主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原主与他经历不同、观念不同,到时候原主被拉回来,俞寒洲那边要怎么办? 馥橙轻轻喘了口气,将捂紧的被子拉开,半坐起来靠在床头,有些不适地抬手按着心口。 那里闷闷的有些难受,呼吸不畅。 他仰起头靠在枕上,唇瓣微抿,垂落的乌发随着削薄的肩颈一路蜿蜒而下,铺在榻上,更衬得眉眼艳丽妩媚,肤色白得仿佛初冬枝头堆砌的落雪。 那是与原主的温润自持截然不同的天真魅惑,光华耀眼,谁都无法将他们混为一谈。 卦象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馥橙,再次提示:【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原主活了十几年,俞寒洲并非没有见过他,还曾经专门去看过,却依旧只见了第一面便扫兴而归,从此不再去见。 由此足以看出来,俞寒洲对原主那样的性情并没有兴趣,或者说原主并不是俞寒洲想要的美人。 卦象没有自主意识没有灵魂,可它能记住发生的一切,也会为了完成命运线做出相应的对策调整。 在它眼里,馥橙明显比原主更适合走命运线。 起码,让俞寒洲一见钟情还总是把持不住的,只有馥橙这一个。 寻常风流浪子见了美人就走不动道,再不济也会解决生理需求。 可俞寒洲禁欲得仿佛不像个成年男人。 众所周知,当朝宰相收到的美人都能排满京城的街道,可卦象从没记录到俞寒洲与人欢好动情的模样,甚至那些美人能不能活着见到那个男人,都是个难题。 这足以证明,馥橙是特别的。 卦象观察着馥橙的反应,权衡利弊之后,提示:【若更换人选,俞寒洲不一定会发现。】 馥橙闻声立刻蹙起了眉,有些迷蒙的双眸睁开,下意识反驳道:“他才不会认不出来。” 卦象:【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馥橙当即抓起放在枕边的夜明珠扔了出去,噗的一声砸进了床帐的角落里,泛起幽幽的光。 他不高兴就爱砸摆件,那卦象也是见过几回的,清楚少年骨子里的娇纵。 这会儿知道刺激到了馥橙,它也不再继续。 以至于,那句更刺激人的【你都离开了,俞寒洲有没有认出来还重要吗】,也没有浮现出来惹馥橙生气。 可即便没出现,那也是明摆着的事,馥橙怎么会不懂? 房中霎时安静下来。 馥橙砸了夜明珠后便怔怔地坐着,只默不作声地望着发光的角落。 他想到了之后的事。 诚然,只要他一直摆烂不完成命运线,慢慢等着时间到了,就可以脱离这里去其他世界,让卦象把原主拉回来承担一切,这也是他一开始希望得到的解脱。 可是,馥橙也知道,原主那样憎恨太子,又割舍不下太子,根本不会对俞寒洲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好脸色,这对已然尽心来宠爱照顾着他的俞寒洲来说,太过残忍。 馥橙稍稍垂了眸,抵着心口的拳头也捏得死紧。 如果原主回来了,被俞寒洲的诚意所感动,从此留在俞寒洲身边,那么,不管俞寒洲有没有发现这具身体换了人,原主都不会再走了,他也不会再被拉过来。 从此他和俞寒洲,也不会再见面。 馥橙安静地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松了手,侧身去够床头的小金铃,有些急促地拉了好几下。 铃铃铃的声音`楠`枫从屋内一直传到屋外。 正坐着一边绣手帕一边守夜的青雾闻声忙放下布,快步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扬声道:“世子可要伺候?” 馥橙听到声音,捏着金铃又拽了两下。 随即,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名看着眼生的侍女快步走了进来,撩起晃动的珠帘走到床榻不远处,朝他看了一眼,似乎在确定他的情况。 见馥橙安安静静坐着,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青雾又迅速低下头,福了福身。 “世子可是有吩咐?” 馥橙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做噩梦了,你把俞寒洲叫来。” 把宰相大人叫来? 青雾听着这冷冷清清的少年音,不知为何,愣是从其中听出了几分任性和委屈。 她忙行了礼,道:“世子莫急,奴婢这便去请大人。” 馥橙见那侍女又快步走了,走之前还将带进来的一盅热汤和崭新的手帕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与过去没什么区别,便知道这是被特意吩咐过的。 可从春喜离开,到现在,也不过一天的光景。 之前有一回春喜借口有事离开了一天,当时接替春喜过来照顾他的靖安卫也是做的一模一样的事,连他喜欢乱丢勺子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每次都会多准备几只备用的,放的位置也是靠里贴着墙,因为他砸摆件的时候很容易波及到。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换了人,馥橙甚至都感觉不出来伺候的人已经换了。 好像不知不觉,他身边所有服侍的人都已经知道该如何照顾他才不会让他觉得难受。 馥橙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吸引人的魅力,他只想到了俞寒洲。 只有俞寒洲才会事无巨细地安排好,好像天生就知道他的习惯,清楚他在想什么。 馥橙将被子拉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闭了眼,尝试着像第二世变成被子那样想象,再睁开眼,手就化成了被子角。 “你是个骗子。” 他蹙着眉委屈地抱怨。 “我不是淡粉色。” 这被子角明显比上一世好看得多,又崭新又柔软,粉粉嫩嫩的还会发光…… 以前他是贫苦小孩盖的被子,身上缝缝补补的有很多针线的痕迹,还因为洗了多次,有些泛白,看不太出粉了。 “我要原来的被子。”馥橙要求。 卦象:【被子妖原型与本体挂钩。】 这具美人身体娇生惯养的,变出来的小被子自然也是上等材质,柔软舒适。 “你胡说,上辈子我变人和现在一模一样。”馥橙一点也不信。 卦象:【先有被子再有人,先有人再有被子,不可同日而语。】 “滚吧。”馥橙将占星术关了。 他又把被子角变回手,然后便揪着身上盖着的被子撒气。 也不知道在和谁置气。 …… 另一厢,俞寒洲本就政务繁忙,哄睡了小药罐子,还得回去书房批奏折。 青雾来禀的时候,男人正和一众下属商讨年后兴修衡河流域堤坝的事宜,打算将衡水分流,以根治每年的洪灾。 听到侍女说「安定侯世子做了噩梦,想请大人过去一趟」,工部尚书等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合着宰相金屋藏娇,藏的是未来的小国师? 不是说安定侯世子对太子爷情有独钟? 他们大人不会是强取豪夺、横刀夺爱吧? 几名大臣满头雾水,看着俞寒洲的神色也带着疑惑。 不过俞寒洲向来重社稷,这等小事也就是吩咐一句的功夫,他们并没准备就此告退。 哪想工部尚书的茶盏刚刚端起来,书桌后坐着的男人便霍然起身,冷着脸道:“今日商讨到此为止,明日早朝后继续。散了吧。” 话毕,长身鹤立的男人便一手捏着折扇,大步出了门。 侍女福了福身,紧跟着离去。 只剩下高值笑着道:“几位大人不若乘相府的船分头回去?大人近日的行踪却是不好叫外人知道。” 无法,众人只得起身离去。 工部尚书走在高值身旁,道:“俞相不便透露行踪,不会是因为近日藏娇的流言吧?” 高值道:“正是。世子尚在病中,需要静养。” 工部尚书一时唏嘘不已,嘀咕道:“倒是头一回见宰相如此,不过也难怪,先前皇后那般行径……世子是该好生养着。” …… 南厢房。 馥橙不过揪了两下被子出气,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他一时抬眸直勾勾去瞧,就见俞寒洲拧着眉进了屋,没等侍女进来,便将门关上了。 馥橙也不说话,等男人走到榻边,俯身来摸他的额头,方小声道:“有人吓我,我害怕。” 俞寒洲正用温热的掌心抚过少年的眉眼,又去探馥橙的脉,闻言眸色陡然一沉,直起身转头斥道:“靖安卫。” 下一瞬,四名暗卫无声地推开窗户跳了进来,跪在地上。 “适才谁来过?” 为首的靖安卫道:“回大人,未曾有人来,只一柱香前世子醒了,掷了一颗夜明珠到床脚,似是做了噩梦,随后世子拉了铃,青雾进来察看,问了一句便出去寻了大人。” 俞寒洲锐利的眸扫过室内,道:“可有其他异动?” 靖安卫回忆了一番,道:“许是潮声,江上并无蚊虫野兽。” “退下。”俞寒洲沉思片刻,屏退了暗卫,又亲自在屋内查看了一番,连门窗都未曾放过。 过了一会儿,男人才返回,坐到榻上,安抚地摸了摸馥橙的脸颊,哄道:“无事,本相看过了,没什么异常,也没人能害你。” 馥橙没有动,只双眸似乎蒙上了一层雾气,小声道:“就是有人吓我。” 俞寒洲见他如此,敛起眉,凑近安慰地轻吻他的眉心,又拉过馥橙的手把脉,哄道:“何人吓你,告诉我,给你出气如何?” 馥橙摇了摇头,慢吞吞道:“你打不到他。” 俞寒洲眉头微皱,试探道:“靖安卫放了人进来?” “不是。”馥橙靠在枕上,望着男人的眉眼依旧昳丽,只是看在俞寒洲眼中,总有那么几分不可名状的脆弱。 微凉的手被男人握到掌心捂热,又捏近轻吻手背。 馥橙也不反抗,被亲了几口,才伸出手扯住俞寒洲的衣袖,往身边拉。 男人似是有些疑虑,却仍旧配合地靠近他,甚至含了笑意哄他:“可是梦中的人?做梦魇住了?” 馥橙摇摇头,拉着人的衣袖挨近了,才慢吞吞挪了挪自己,浑身软绵绵地靠到了俞寒洲身上,头枕着坚实的肩膀,身子半软在男人怀里。 软玉温香在怀,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震得素来沉稳的俞寒洲都僵了一瞬。 可男人很快回过神来,抬手圈紧了馥橙的腰,便将人完全勒进怀里。 腰间的手扣得极紧,馥橙蹭了蹭额头,见男人低头来吻他眉心,便闭了眼。 有些暧昧湿热的啄吻落在脸上,又轻轻吮了一口唇珠,烫得馥橙缩了缩。 俞寒洲似乎极为愉悦,哑声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乖……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嗯?” 馥橙握着俞寒洲的袖子,等人亲完才睁开眸,望着近在咫尺的人,依赖道:“是以前的我,吓我。” 俞寒洲立时眸色微变,搂紧了人哄道:“他在何处?如何吓你?” “他死了。”馥橙看着似乎有些迷茫,“之前你没有把我当妖怪烧死了,你还是更喜欢我的,对不对?” 俞寒洲闻言心上一松,低笑道:“自然。本相看中的人,只你一个,唯有此刻的馥橙,过往再如何好,你看本相可曾搭理过?” 之前馥橙说了自己什么都不会,可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本就是跟俞寒洲透了底,要了承诺,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俞寒洲自然不意外。 “过往一切皆如云烟,本相早就查过,当日你是自己停了药,醒来后便变了性情,那过去便不再算什么了,不需要记着。”俞寒洲低声对他说,话语里带着引诱。 显然俞寒洲并不知道还有穿越不同灵魂这回事,只把原主当成了没有灵魂和记忆的空壳。 因为小被子来了,有了两世的记忆和独特的灵魂,才成为了馥橙。 这也是俞寒洲绝不允许出现变故的一件事。 馥橙不懂男人的想法,听了俞寒洲的话,虽然莫名安心了许多,但还是蹙着眉小声撒娇:“我梦见以前的我来了,你很不高兴,可是我们又长一样,后来你就陪着他了……” 俞寒洲听了微眯起眼,盯着馥橙的眸色有些阴鸷。 男人捏了馥橙的下巴,迫近了严肃道:“本相还不至于见个同你长得一样的美人便心动,是不是同一个,瞒不过我。知道吗?” 说完,俞寒洲眉眼间不免多了几分掩盖不住的戾气,笑道:“若真换了人,本相会亲手捏断他的脖子。如此可安心?” 馥橙定定瞅着他,道:“那我害怕怎么办。” “呃……”俞寒洲着实拿他没办法,沉吟片刻,低声道:“今夜我在这守着你,好不好?” 论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馥橙颜色绝艳又天真惑人,俞寒洲对着他毫无定力,稍微有点距离方能保证少年不受伤害。 可今夜也不知怎么的,馥橙拉着男人的衣袖,靠在怀里便软绵绵的如同春日温暖的水流,契合地填满了怀抱,怎么也无法离去。 俞寒洲被少年看得意动,抬手遮住了那双雾蒙蒙的眸子,哄道:“不怕我欺负你?” 馥橙脸小,被大手一遮就只剩下嫣红诱人的唇,他慢悠悠地把俞寒洲的衣袖拖到怀里,喉间极小声地说了几个字。 俞寒洲心头一跳,凑近去听,“再说一遍。” 馥橙的音色还带着少年睡醒的一点点沙哑,又有些软,凑在俞寒洲耳边,轻飘飘的勾人。 “我怕做噩梦……你陪我睡。” 俞寒洲喉结滚动了几回,掌下握着一截软腰,缓缓摩挲了一遍,察觉到少年敏感的轻颤后,到底是哄他:“放你卧着睡。本相便在此守着。” 顿了顿,又哑声低喝:“本相于你素来没定力,等会儿吃了苦头,又该哭了。” 馥橙闻言也轻轻瑟缩了一下,可他打定了主意要勾着人,那柔若无骨的手臂便沿着俞寒洲的肩膀攀了上去,圈住男人的脖颈。 不过软软一勾一挂,紧贴着的男人躯体便烫了起来,几乎是片刻便起了反应。 这副献祭的姿态太过诱人,俞寒洲将人紧紧按在怀中,抱着馥橙便翻身压了下去。 他腾出手抚了抚馥橙嫣红的脸颊,却见少年眼睫颤颤,眸色懵懂,望着自己的眼神极为依赖。 与妩媚诱人的举止判若两人。 当下,再火热的欲念都缓缓平息了下去,只有满腔无处安放的珍惜和情意。 微微叹息一声,俞寒洲哑声笑了笑,轻捏馥橙的脸颊,问:“要本相如何做?” 馥橙抬手指了指被子,期待道:“你陪我睡。” “折腾我?你让本相如何睡得着?”俞寒洲眯眼看他。 馥橙当即在男人身下不满地扭过身,侧对着俞寒洲,道:“你不抱着我睡,我就做噩梦了。” 俞寒洲几乎被他气笑,伸手托起少年的脖子,恶狠狠地亲了一口脸颊,吻得馥橙的侧脸霎时起了点红,方咬牙道:“依你。” 馥橙听了便眉眼弯弯地翻过身,缩在男人怀里。 他其实并不如何主动,起码俞寒洲常见过的那些美人勾引男人会用的手段,馥橙统统不会。 他甚至从头到尾就拉了俞寒洲的衣袖,主动往怀里靠了靠,连勾脖子都颤颤巍巍,最基础的宽衣解带或是表情诱惑也没学会,可俞寒洲偏生败给了如此笨拙的引诱。 男人身上依旧火热,只是这般凝视着乖巧躺在身下的馥橙,不知为何便勾了勾嘴角,抬手抚着少年的侧脸,俯身在诱人的红唇上浅浅一吻,一触即分。 馥橙捏着衣袖,绯色蔓延了脸颊,却没有动。 俞寒洲起身脱了外裳和墨靴,翻身上榻将人捞进怀中,以保护的姿态将人捂在怀里,只觉馥橙身子骨软得几乎要融化在怀,不由轻轻拍了拍背。 触手是软滑如墨的发丝,带着少年身上馥郁的馨香,男人定了定神,哄道:“睡吧。” 馥橙点了头,听话地阖眼安睡,哪怕腹部被灼热的物事戳得有一些疼,他也没娇气地抗议。 一直到两更天的时候,少年才在卦象的催促下懒洋洋地睁了眼,心道: “我还没想起来怎么全身变被子呢,你急什么急?” 现在就只能变个角,还不得复习一下? 作者有话说: 馥橙:不能让他知道,我勾引他就是为了变个被子跟他贴贴,我还不知道怎么变完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变小被子摸腹肌 江上的夜并不如何宁静, 更深露重,偶有江潮翻涌的水声隐隐传来, 游轮随之轻轻晃动摇曳, 起伏不定。 如此听着感受着,难免让人觉得心中荒芜,有点寒凉孤寂的意味。 馥橙是怕水的, 他听着潮声, 单手抵在俞寒洲心口,缓缓将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 男人并未完全睡熟, 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便适时将他搂得更紧, 贴着耳畔含糊地哑声低哄:“不怕了, 乖乖睡。” “俞寒洲……有水声。”馥橙之前一个人听习惯了, 没想到会得到安慰,一时揪紧了男人的衣襟,额头贴着对方的胸膛。 男人闻声微睁了眼,小心地将被子拉高裹住两人,又腾出手捂了馥橙的耳朵,轻吻少年的脸颊。 “没事, 我在这里护你,给你捂着就听不到了。” 馥橙白腻的耳朵被捂得热乎乎的, 这才消停了些, 放松下来, 整个身子都深深融进男人的怀抱。 他通身皮肉着实绵软如云, 抱着像是会融化, 俞寒洲给他捂了一会儿耳朵, 等人睡着了, 方重新将馥橙禁锢着护在臂弯里。 馥橙迷迷糊糊地睡, 身前是宽厚的胸膛,背上是坚实的手臂和温暖的锦被,一切冷意和恐慌都慢慢离他而去。 他睡得很舒服,只是架不住有心事没能解决,卦象一催他就揉着眸子醒了。 不走命运线就会离开这里转世投胎,馥橙没有爱上俞寒洲,怎么都应该欣然接受,等待命运线终止的那一日。 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多开心和期待。 俞寒洲太顺着他了,把他当宝贝一样供着。 父母曾经、此刻以及未来都不能给予他的温柔抚慰,俞寒洲都捧给了他。 馥橙自然是更爱父母的,可他也已经长大了,知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父母已经离开他许多年,上一世成为被子妖的时候他就已经寻找过了,知道父母早已转世投胎,不再可能与他相见。 他没有可能再回到父母身边,那么能给他安全感、将同样的甚至加倍的温柔呵护给他的,就只剩下一个俞寒洲。 馥橙不得不承认,他贪恋这种庇护,眷恋俞寒洲的纵容和温柔。 倘若他真的被送走,原主被换回来…… 馥橙很肯定,他不会高兴。 他不会说自己是为了不让俞寒洲伤心,是为了俞寒洲着想,不,不是这样,馥橙不自恋,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拯救俞寒洲的角色。 之前那样求着俞寒洲杀了他,是因为在良心上,他不想害死俞寒洲。 可后来知道俞寒洲的想法,馥橙便不再执着于殉葬那件事。 他不是容易纠结的人,俞寒洲不后悔,他也不会自己想很多,做那种非要牺牲自己救俞寒洲的蠢事。 就好比他忍着疼不告诉父母,只会让父母更难过心疼,而当他知道诉苦、知道依赖父母的时候,父母反而会好过一些。 这世上从来不需要自以为是的「为你好」。 所以馥橙不再执着于离开,他选择了坦诚,承认自己需要俞寒洲保护。 他想要自私,想要任性、娇纵、无忧无虑、无法无天,而俞寒洲都能包容他。 很简单的一件事。 卦象无法探知馥橙的想法,它还以为馥橙爱上了俞寒洲,所以选择配合,答应继续走命运线。 【勾引俞寒洲,无论以什么形态。】 馥橙躺在俞寒洲身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复读机一样的卦象,没有理会。 他默默盯着自己的手,想着上一世自己怎么变被子的…… 好像就是觉得很累,又不想见人,睡了一觉…… 闭着眼憋了半天,馥橙颤着眼睫睁开眸,就见熟悉的被子角冒了出来。 他瞅着微微泛起粉色光晕的小被子角,眨了眨眼,将自己更深地藏进俞寒洲怀里,小心翼翼地把柔软的被子角贴到俞寒洲的心口上,摸了一下…… “怎么样?完成了吗?” 卦象接收到少年娇纵的询问,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做出判断。 【单纯的抚摸并不能撩拨情欲。勾引进度1/10】 “呃……”馥橙咻得将小被子角收回来,塞在绵软的肚皮上,不满地心道,“他睡着了,我怎么撩,1又是什么?” 【今日投怀送抱,进度1。】 馥橙觉得有些为难,这被子角又不是他的手,去摸俞寒洲怎么可能有用呢…… 俞寒洲又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怎么会对被子妖有感觉? 而且真有感觉的话,俞寒洲肯定醒了吧,不可能还在睡。 【男人在梦中的反应也很诚实。】 “你不许说话。”馥橙不听,立刻将占星术关了,不让卦象再看着他。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变回一张完整的被子,苦恼地琢磨了一会儿,想起之前俞寒洲教过他的东西,微微红了脸…… 想了想,馥橙还是试探地将小被子角贴到俞寒洲的腹部上,隔着衣物慢吞吞地来回蹭了蹭,揉得衣摆杂乱无章。 见男人依旧熟睡,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在捣乱,他又掀开衣摆,往下挪,停在触感温热的腹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 男人平稳的呼吸似乎有点沉了,下意识将他搂紧,按到怀里,无意识地喃喃:“乖一些……” 馥橙感受着那处微微的热度,疑惑地抬眸瞅了瞅对方的神色,却见俞寒洲依旧阖着眼,似乎睡得很熟。 馥橙不由开心地弯着眸笑了一下,觉得有些好玩。 他又用被子角在那处戳了戳,还慢吞吞地画几个圈。 许是身子放松了下来,随着他若有若无撩拨人的动作,馥橙裸露在外的肌肤也盈盈泛起了极浅的光晕,衬得那乌发红唇、雪肤明眸愈发旖旎动人,纯真糜丽,恍若专门吸人精气的美艳妖精。 俞寒洲搂着人的手越收越紧,掌中的软腰却仿佛已然融化了,熨帖在怀,触碰着私密之处的举止依旧若即若离,时轻时重,戳几下,画两个圈,又轻轻地揉,甚至很随意地拍了拍,更像是在故意玩闹。 习武之人何其警觉,哪里会真的睡得人事不省? 起码,俞寒洲这会儿被撩得比谁都精神。 可小被子半夜三更不睡觉,在怀里扭来扭去磨磨蹭蹭,还偷摸俞寒洲的腹肌…… 怎么看怎么「图谋不轨」,实在可爱诱人得很。 俞寒洲舍不得醒,怕吓跑了难得调皮的馥橙。 低沉的呼吸并不能使馥橙警惕起来,他玩得高兴,戳完了那处又不给个痛快,也不肯使劲去揉,就好奇地转了地方,改成揉摸男人坚实的腹肌。 俞寒洲身体强健,腹肌自然也坚实性感,摸着很是干燥炽热。 馥橙不太敢光明正大地摩挲,就摸一下挪一下,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在发光…… 他低头掀开衣摆,瞅了瞅透软白皙的肚皮,那里正泛着浅浅的光晕。 恍惚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馥橙忙闭上眼,努力把自己缩到俞寒洲怀里,埋着头,不露出一根发丝。 他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慌,以至于,连俞寒洲何时睁开眼凝视着他,也没有发现。 少年紧张地瑟瑟发抖,依旧无法自控地在俞寒洲无声的注视下,缓缓被一团乳白色的光裹住,化为了一张有些熟悉的粉色小薄被…… 暖暖的,软绵绵,轻飘飘,还很香……正贴在男人怀里。 俞寒洲幽深的眸色似乎放空了一瞬,有那么片刻的空白。 然而下一刻,那狭长的眸却如烈火燎原,迸发出了极为炽热的情意。 浓烈厚重的情感汹涌如潮,仿佛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曾经邂逅过的绿洲,又好似带着无法排解的怀念和痛惜。 天寒地冻,窝棚里即将病死的小孩,突然发热的小被子,第二日抱着被子康复如初的沉默孩童。 大雪苍茫,跪在雪地里濒死的少年,扑进怀里取暖的软乎乎小妖怪。 从那一日醒来,俞寒洲的被子便不见了。 以往小被子虽然不会说话不能变人,却很是乖巧,可以长久地陪伴在身侧,每日醒来必定能在怀中找到。 可自从小被子变了人,救了俞寒洲,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俞寒洲几乎以为他为了救自己法力耗尽,死了。 否则妖精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无踪? 他找了他很多年。 不清楚他出现的原因,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确定怀中人是否会再次消失,变回只爱慕太子的「馥橙」。 俞寒洲缓缓闭了闭眼,半晌方极为小心地收紧手臂,将心爱的小被子塞进怀里,又再次阖了眼,仿佛毫无所觉。 馥橙隐约感觉到自己变了,慢吞吞地扭了扭,才睁开眼去偷觑俞寒洲…… 嗯,没醒。 馥橙又瞅了瞅自己。 这被子未免太粉嫩了,给俞寒洲这种男人盖着真是违和。 馥橙不太满意,试探地蹬了蹬脚丫,那小被子便轻轻抖了抖。 还行,起码这被子原型体积很小,比较好控制。 馥橙想着自己的目的,便尝试着掌握好力度,软绵绵地靠到俞寒洲宽厚的胸膛上,缓缓磨蹭起来。 先蹭胸膛,再蹭腹肌,电视里那些妖精不都如此? 男人身强体健,并不怕冷,平日里外出也就披一件鹤氅,在屋内都是着一件劲装和寻常秋冬穿着的里衣。 此刻就寝,俞寒洲脱了外袍,那里衣适才被馥橙蹭来蹭去,衣摆早就变得凌乱,露出厚实分明的腹肌。 小被子一蹭上去,就感觉到了丝绸般柔韧的触感。 他专心致志地贴贴蹭蹭,试图让俞寒洲「热」起来。 可不知为何,刚才用被子角揉腹肌揉,俞寒洲都有点反应,可这会儿小被子不管怎么蹭蹭,俞寒洲都非常平静。 馥橙气恼地用被子角拍了一下俞寒洲的胸膛,拍完又反应过来,忙吓得收了回去,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对方,唯恐人给他直接拍醒了。 俞寒洲几乎被小被子拍笑了,可到底满腔的柔情宠爱盖过了一切,男人很是沉稳地忍着,没有「醒过来」拆穿馥橙。 小被子再是可爱,本质也是小被子,俞寒洲喜爱他,却也是个正常男人,没有恋物癖,自然不会有反应。 何况馥橙那举止,慢悠悠娇滴滴的好像在挠痒痒,蹭累了还用被子角拍俞寒洲。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屋内即便烧了地笼,温暖如春,可任谁被小被子扇风似的啪啪拍腹肌,也是一身凉飕飕,哪里能兴起欲念? 俞寒洲耐心地阖着眸,由着小被子赖在怀里作妖,只圈得很紧,不让逃。 馥橙见男人没反应,蔫巴巴地趴到俞寒洲身上歇着。 他打开了占星术,冷淡道:“你瞧,我勾引了,他对着被子起不来,是个男人也对被子不行啊。” 卦象:【……】 竟无法反驳。 馥橙懒洋洋地用被子角去戳俞寒洲的心口,戳了两下见卦象没有反应,不由得意地轻哼一声。 让你教我做事? 好一会儿,卦象方再次变幻起来。 然而馥橙已经预料到它要说什么,很快就关了占星术,直接让那些话憋了回去。 左不过就是要他变人勾引。 可今夜馥橙已经玩累了,谁都不能阻止他睡觉。 小被子在俞寒洲怀里扭了几下,又啪嗒躺平不动。 俞寒洲等他没了动静,方睁开眼。 浅色双眸缓缓扫过透着粉色光晕的锦被,一寸一寸碾过去,仿佛要将所有细节都记在心里。 男人缓缓伸出手,拢住了其中一只微微翘起来的被子角,握在掌心里摩挲了一遍。 哪想小被子很快轻轻颤了颤,还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 俞寒洲一时双眸危险地眯起,又轻轻揉了一遍。 “呜……” 果不其然,那软乎乎的叫声就是从怀里传来的。 可这被子妖没有口耳鼻,如果发声? 俞寒洲微微挑了挑眉,温热的手掌顺着小被子的纹路往下顺,仿佛试图摸到馥橙区别于普通被子的地方。 可哪怕男人揉得睡梦中的被子妖呜呜咽咽,也未能发现馥橙和常见的锦被有何区别…… 除了会发光,体型小得不像被子…… 说起来,曾经的小被子也是孩童专属,只有三四岁的孩子用,才不至于太小。 若非那被子是俞寒洲的母亲亲手做的,恐怕在幼年的俞寒洲稍微长大的时候,被子就会被弃用或者拆了重制。 连变成被子妖都不知道变得大一些保命,什么法术都不会,为人取暖也是拼了命才做成,丝毫不考虑后路。 “小废物。”俞寒洲低斥了一句。 只是那微阖的眼里,倒映着的皆是一片粉色,短短三个字也似乎带了未尽的叹息,是不得诉诸于口的心疼和遗憾。 许是被男人摸得舒服,小被子扭了扭,又缓缓被白光笼罩,变回了昳丽的少年。 馥橙睡着的时候双眉微蹙,总有种不可名状的忧愁和纯真。 仿佛有什么化不开的愁绪萦绕心头,以至于睡着了依旧无法释怀,需要人呵护。 他长得艳丽,神态却清纯,一看便是未经人事的模样,等着人为他染上独有的色彩,几乎是所有骨子里强势蛮横的男人最为致命的弱点。 俞寒洲将人搂紧,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少年的眉眼,试图抚平轻蹙的眉心。 只是缓缓抚平了,没一会儿又微微敛起。 男人深深注视着馥橙,片刻后垂首,轻吻蹙起的眉心。 馥橙被亲得发出呓语。 俞寒洲凑近了听,就只闻少年黏糊糊的撒娇。 “要坐……” “做?”俞寒洲敛起眉,低声哄,“做什么?” 馥橙仍是说梦话,好一会儿方含含糊糊地嘀咕了两句。 “坐……坐肚子……” “呃……”俞寒洲垂眸审视着少年,倏而笑着捏了捏馥橙的下巴,“就你骄矜。你若肯开这个口,本相哪里不让坐?” 馥橙蹭了蹭脑袋,迷迷糊糊地又被男人搂着喂了几口汤,才继续安稳地睡着。 这一夜,俞寒洲始终不错眼地盯着他。 有时候会给少年揉捏关节疏通筋骨,有时候又仅仅是看着,什么也不做。 仿佛寻回来这一个宝贝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力,若不盯着就有可能再次不翼而飞,始终放不开手,挪不开眼,见之难舍,沉沦不忘。 —— 馥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有了俞寒洲强势的庇护,他身上不再难受,夜里也不惊梦不咳血,很是安稳。 甚至,晨起俞寒洲起身去上早朝,将外袍留着让他抱在怀里安睡,也没有惊醒他。 俞寒洲有些担忧馥橙睡晚了不愿起来用膳,一大早便搂着人,哄着喝了些滋补的汤,确保馥橙不会饿着,才出了门。 重重纱帐缓缓垂落,珠帘摇曳,里头卧伏的美人便看不清了。 及至下了朝,冷清的京城东街又堵了些许精致华贵的车架。 昨夜宰相未回府,也未曾流连烟花之地,不知宿在了哪个美人府上。贵人们愁了一夜,总是不甘心的。 总要借机瞧个明白才好。 俞寒洲像是早已知晓,不过刚刚辞了老皇帝,便命人改道走了两仪门,抄小路赶回江边。 于是,本是等着堵住人问个究竟的华宜郡主再次扑了个空,当即哭得撕碎了好几条帕子。 高值得知这个消息,便禀告了俞寒洲。 见男人无动于衷的模样,同在马车里的工部尚书轻咳了一声,道:“这华宜郡主倒是天生神力,上回将小厮扇了一耳光,直接把人扇得聋了,这回又手撕帕子。荣恩侯不过是个文人,如何生出这般闺女?” 俞寒洲闻言,手中奏折一扔,淡淡看了眼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顿时讪讪摸了摸鼻子,道:“宰相大人可知其中缘由?” 俞寒洲不耐烦应付这般明知故问的试探,却也知眼前人忠心,笑了笑,道:“偷天换日,乞儿都能摇身一变成郡主,何况男儿作女儿养,有何稀奇?” 老皇帝用了俞寒洲的药延缓衰老,荣华长公主又是他唯一的亲人,起码是皇帝自以为唯一在乎他的亲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荣华长公主先他老死。 所以早在发现俞寒洲的药有用之后,皇帝便偷偷给荣华长公主用了。 哪知荣华长公主惦记着自己的丈夫荣恩侯,发现神药有用,又给荣恩侯偷偷用了。 皇帝知晓之后大失所望,清楚荣华长公主到底不是个可靠的,终究留了一手,只告诉荣华长公主那是修道的神药,没说从哪里来的。 因着心虚,老皇帝又将此事告知了俞寒洲,又立下诏书赠予了俞寒洲,承诺一旦荣华长公主说出神药的事,便将荣华长公主同荣恩侯一家悉数诛杀,以此藏住秘密。 谁知,荣恩侯和荣华长公主哪怕延缓了衰老,依旧多年无所出,府中妾室同样肚子不争气,无奈,只得遵了老皇帝的旨意,领养了来自民间的华宜郡主,对外只称是老来得女。 当然,华宜郡主是男儿身这件事,老皇帝并不知晓。 工部尚书对此事早有察觉,只是俞寒洲替皇帝做事素来谨慎,愣是没被抓到把柄,以至于旁人就算怀疑,也查不出什么。 这会儿猜想得到确认,工部尚书瞬间舒了口气,朗声笑起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还是宰相大人信任于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像那起子定北侯。” “荣恩侯早有谋逆之心,一个伪装成郡主的继子不过是幌子,背地里腌臜事多的是。”俞寒洲像是随口一提。 工部尚书却肃了神色,道:“荣华长公主深受帝王宠爱,何必如此?” “自然有利可图。”俞寒洲不欲多说。 能让荣华长公主和荣恩侯造反的,自然就是老皇帝藏起来的神药。 毕竟他们生不出孩子,可不得活久一点?否则两人一死,荣恩侯府后继无人,便彻底没落了。 工部尚书不知此事,加上长公主一向对外称自己保养有方,熟知养生之道,倒也未曾怀疑到药上面去。 权衡片刻,青年起身作揖,道:“大人放心,某定早日查明。” 说罢,工部尚书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俞寒洲不过是给心腹找点事做,顺便监视一下荣恩侯,见状也未曾说什么,径直回了游轮。 馥橙已经梳洗完了,正抱着被子倚靠在床头发呆。 哪想俞寒洲进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连那珠帘撩起都未曾发出声响。 等到馥橙察觉眼前落了个挺拔的人影,仰头去看时,却被连人带被一把抱起……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他竟是跨坐到了俞寒洲的腹部上,正好紧贴着昨夜戳过的腹肌…… 馥橙握着拳头抵在心口,无辜地看人。 俞寒洲却勾了唇,拉着他的手按到腹部上,暧昧地带着摩挲了一下,道:“不是梦里要坐本相的腹肌?如你所愿。” 馥橙臊得立刻抽回了手,背到身后,心虚道:“我才没做这种梦。” 腹肌有什么好坐的?一定是俞寒洲诈他。 作者有话说: 馥橙:这种不矜持的要求,一定是俞寒洲自己想象的。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我只心悦你。 馥橙第一世幼年时, 曾被父母带着去世叔家里拜年。 世叔比父亲年轻,不过四十岁, 有一个六岁的小儿子, 和馥橙同龄,比馥橙大十个月,被全家宠得如珠如宝。 馥橙身患孤独症, 并不爱说话。母亲牵着他进门拜年的时候, 那小孩正闹脾气坐在世叔肚子上「骑马」,怎么哄都不愿意下来, 闹得世叔尴尬地朝他们笑。 随后, 世叔伸手一拎就将儿子抓了起来, 径直放到了肩膀上坐着, 让小孩抱着他的头坐稳,又和父亲握手。 那孩子当即便高兴地哈哈笑,晃着腿朝馥橙的父亲嚷嚷,喊着要抱。 父亲似乎也很喜欢那孩子,坐下后,很快便伸手将那孩子抱了过去, 放在腿上问话。 谁知那孩子是个淘气的,见父亲温和, 便直接爬到了父亲的腹部上坐着, 伸手去抱父亲的脖子, 还嚷嚷着「伯伯比爸爸瘦」, 逗得大人们忍俊不禁。 没一会儿, 几位大人又转向了馥橙, 小心翼翼地哄着馥橙, 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零食, 要不要和哥哥一起玩。 只是因着他的病,他们没有随意来抱他。 馥橙三岁就确诊孤独症,从不与人交流,却聪明得有些神异,那时候除了听父亲讲课母亲念诗之外,他几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只是每日坐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重复地算着他新学会的公式,不厌其烦地低头搭着积木,对外界的欢声笑语也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其他同龄人和长辈们相处的模式,与自己有着极大的不同,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露出慈爱的表情,哪怕那只是因为在别人家做客、又是对着孩子、不好一直面无表情。 馥橙对着被摆到自己面前的瓜果甜点,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照旧抓住了装着芒果千层的小碟子。 他和其他孤独症儿童一样,行为刻板,吃东西只吃固定的东西,每天只做固定的事,像是个异类。 长辈们见状勉强笑了笑,小心地摸了摸他的头,又继续温柔地尝试对他说话,连那个活泼的小孩都好像敏感地发现了什么,不再笑闹,只坐在父亲怀里疑惑地看着他。 馥橙那时候并不懂揣摩别人的心理,可六岁的他已然能看懂一些极为明显的气氛转变。 比如此刻,活泼的同龄小孩不敢闹了,开怀大笑的大人们也变得谨慎了。 而这是因为他在这里,因为他和那孩子不一样。 很多幼年时的行为都是难以解释的,就像馥橙等到长大了,也不知道幼年的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觉得难过,又为什么会把一个不太熟悉的同龄小孩每一个动作都记得那么清楚。 “不管,我要坐爸爸肚子!骑马!” “伯伯比爸爸瘦,我要坐这里!” “弟弟为什么不说话?” “弟弟漂亮,可是不会笑,不理人。弟弟是不是不开心?” …… 随后是大人们的低斥。 “不许乱说话,弟弟只是安静,哪像你跟个皮球一样,逮着个大人就要骑马,惯的你!” …… 那时候的很多事情,馥橙其实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有时候特意去想,都很难回忆起来。 可这一件事,似乎比较特别,以至于馥橙原本毫无记忆,但俞寒洲一抱着他、将他按在腹部上跨坐着,他就突然把那一整天的事情想起来了。 纱帐低垂,暗香缭绕,窗外是秋日暖阳,映得屋内也亮堂了许多,是极好的天气,很容易令人放松下来。 馥橙被按在男人胯上,整个人软绵绵地被掐住了腰。 俞寒洲似乎怕他摔倒,大手牢牢贴着他的后腰托着,将他往怀里揽。 馥橙被搂得倒向男人怀里,手却依旧维持着适才害羞的姿势,背在身后。 如此一来,少年白嫩的额头便磕上了俞寒洲坚硬的肩骨。 俞寒洲见状忙搂着人坐直,伸手小心地去摸馥橙的额头,急声问:“撞疼了?晕不晕?” 馥橙被轻轻揉着额,闻声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下意识抿唇小小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实在太过无辜可怜,显然连自己疼不疼都没反应过来。 俞寒洲一时拧紧了眉,捧着少年的脸颊安慰地抚了抚,随后似是觉得不够,又怜惜地垂首轻吻少年有些泛红的眉心,低声哄他:“乖,不疼不疼,是本相没护好你……” 馥橙连着被亲了好几口,又被揉得额头发热,这才缓缓醒过神来。 他懵懵地瞅向俞寒洲,想了想,小声道:“我没事,不疼,刚刚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俞寒洲眸光微闪。 明明前一刻怀中人还被逗弄得满脸通红,羞得直把手往后藏,转瞬间却又好似出了神,整个人看着怔怔的,失了魂一般。 俞寒洲最见不得的,便是馥橙这般神色茫然的模样。 仿佛初见那一日,少年自觉无人可依也无处可去,一颦一笑皆是脆弱和单薄。 这样的馥橙总给人一种抓不住的空茫感,轻得落不到实处。 俞寒洲眸色暗沉,只好好地将人搂了,凑近了哄馥橙说话。 “是想什么这般出神?告诉本相,或可排解一二。” 馥橙被搂得紧,下意识伸手按在俞寒洲的胸膛上,老实道:“想到小时候的事情。” “有一次去亲戚家里,别的孩子很活泼,就是很讨人喜欢的性格,可是我小时候不爱说话,也呆呆的,不理人,就不讨喜。” 馥橙有些腼腆地挠了挠雪色白腻的脸颊,嘟囔道:“我生了病,爸爸妈妈和其他人就要考虑我的感受,小心翼翼对待我。可是我知道,正常的孩子才更讨人喜欢,才能带给长辈慰藉和快乐。” “我这样的,是长辈的负担,忧愁。” “爸爸说我聪明,可能我也是他的骄傲,在某些方面,比如学术。可作为一个儿子,我让他失望。” “我能看出来,他们很希望我也那么健康活泼。” 馥橙慢腾腾地说完,又低头,隔着衣物,轻轻戳了戳俞寒洲的腹肌。 “小时候见过别的孩子坐在大人的肚子和肩膀上,我那时候生病了,也不懂,后来长大了,懂了,才觉得有点羡慕。” 其实算起来也不是多隐秘的事,馥橙想起来了,就说了,也不曾指望从中得到什么。 每个人都有无法释怀的事情,他并不知道自己梦中也念叨过这件事,自然也懵懵地觉得,那对长大的自己无关紧要。 可俞寒洲昨夜才听了他的梦话。 不过寥寥几句,男人略微一串联,也清楚发生了什么。 馥橙说完便抬头去看俞寒洲,触目所及的却是靠近的胸膛。 俞寒洲沉默地将他按到怀里,仿佛要将他完全裹住,珍爱地、密密实实地藏到灼热的胸腔里,不让他受到哪怕一点点伤害。 馥橙本来还不觉得什么,被这么安慰地一抱,嘴角和眉眼便缓缓耷拉了下去,透出从未有过的稚气和委屈来,默默将脸埋到男人的心口。 就像摔倒在地的小孩子,如果大人没有出声哄,或许他就不当回事,自己拍拍灰站起来,可一旦有人呵护有人嘘寒问暖,那眼泪就彻底绷不住了。 他小小声地跟俞寒洲撒娇。 “我也不觉得我有多不好,我多老实听话对不对。” “可我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仿佛从确诊孤独症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异类。 “爸爸没有说我不好,可我要是和别的孩子一样,他一定很高兴。” 尤其馥橙的父亲是那样对他寄予厚望,望子成龙。 如果不是那一身病和不愿接触外界的性子,馥橙第一世的成就将远远不止于此。 他会成为父亲真正骄傲、期待的模样,母亲的伤心和眼泪也不至于汪洋成海。 “爸爸妈妈走了,我的病就突然好了。” 天人永隔,是当初的馥橙未曾设想过的未来。 也是从那时候,他的孤独症奇迹一般好转,可身体状况却江河日下,哪怕他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超越了父亲生前的成就,举世瞩目,在面对死亡时,依旧无可转圜。 身边的长辈一直看着他,自然都很清楚,馥橙突然好起来,从自己的世界走出去,只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 可没人敢阻止他,仿佛怕那一口气断了,就再也续不上了。 有些病,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而馥橙的奇迹,来得晚了些。 “俞寒洲,我是不是很不好?” 馥橙一向都是骄傲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看出那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 俞寒洲从未想过少年会问这个问题。 男人轻轻顺着馥橙的背,沉默了许久才道:“生病是一个人的错误么?” “生而为人,总有做不到和不想做的事。你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不想活泼,便可以安静,没有绝对的对错。” 俞寒洲忽然哑声笑了一下,贴着馥橙的耳畔问他:“你瞧本相同那些个老人一般,喜欢闹腾的性子?” “龙生九子,尚且个个不同。恶习有必要改,可性情,谁能说是错的?” “本相不愿对令尊多加置评,只单论我的母亲,生前唯一的期望便是我能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天下父母,想来大多如此。” “而你,在本相这里,安稳喜乐,每日自在随心,锦衣玉食,不受委屈,便是我烧了高香才能求来的好事。如此可有好受一点?” 馥橙听着这些话,趴在男人怀中,犹豫地抬起头去瞧对方。 却见俞寒洲眉目含笑,一对上他的眼,便缠绵地过来吻他的眼睫。 湿热又温情。 幽深的长眸里满是痴迷和爱怜。 馥橙揪紧了对方的衣襟,这才恍惚想起来…… 第一世迟来的奇迹,这一世,俞寒洲已经提前给他了。 没有病痛的束缚,没有血缘上必须照顾他的责任,没有一定要他成为什么人的期待,甚至如果俞寒洲不愿意,都可以从一开始就不管他。 可俞寒洲偏偏只看得见他。 “长辈总是喜欢讨喜的孩子,可本相并非你的长辈,那些个讨喜爱闹的与我何干?别人家的孩子再如何好,那也是别人的,不是自己养的,便没有任何意义,做什么春秋大梦?” 俞寒洲眸色锐利,甚至有些不可一世。 男人腾出手揉了揉馥橙的下巴,跟他额头抵着额头,柔声哄他。 “咱们不管旁人的喜好,令尊令堂都已仙逝,再想也是无益,没准你想的是错的呢?” “哪怕是对的,那也不是你一定要做的。如今你在本相怀中,被我养着,便该只看着我,在意我,想着我,只同我索要温情。” 馥橙有些迷糊,却被托着臀,抱小孩一般抱着站了起来,在屋内转着。 俞寒洲轻轻松松抱着他走,朝他笑,轻声哄他:“是这般坐肚子?还是要我躺着给你坐?” 馥橙身子单薄,被抱在手上甚至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他被哄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椅子。 “要坐着给我坐……” “好。”俞寒洲抱着他,坐回贵妃椅里,“这般?” “嗯。”馥橙闭着眼伏到男人肩上,还往上攀了攀。 俞寒洲小心地托着他,又悄声道:“坐肩膀,你这般单薄,本相也是做得到的。想试随时可以试。” “我再想想吧。”馥橙忽然觉得难为情极了,忙把头埋起来。 他其实也意识不到自己要什么,就像得不到糖果又一头雾水的小孩子,可小孩子的愿望一般都很简单,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人能发现,并且满足他。 而此刻,俞寒洲显然发现了,在馥橙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时候。 “人不能总活在他人的期望里。” 俞寒洲拍着馥橙的背,缓缓道,“他们要你成为活泼的人,或许是希望你更好,本相不想评价什么。可我,只心悦你。” “在我眼中,你便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保护你/举高高/小没良心的 俞寒洲曾徒步走过万里山川, 亲身体验过民生疾苦,于各地行医济世, 更尝过百草, 见过的疑难杂症何其多。 所以,馥橙说的「不爱说话」、「小时候呆呆的」、「每天只做同样的事」这样的话,哪怕他有意回避, 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俞寒洲也没有真的把这些当成简单的「性情孤僻」亦或是「不合群」。 一个性情腼腆的少年,或许在与人交往上会有些困扰和烦恼, 却绝不至于困难到让他怀疑自己的人生是否是一个错误, 一个不应当存在的负担。 馥橙的「安静」、「不活泼」, 明显并非性情问题, 而是另一种很难治愈的、一种他根本无法自主选择的病症。 俞寒洲清楚这一点。 可当男人用安慰的话哄着馥橙的时候,俞寒洲没有提及任何与「病」有关的说辞,只是简简单单说:「他们希望你活泼」、「本相像是喜欢闹腾的人吗」……诸如此类像是闲聊的话。 馥橙懵懂,又被哄住了,性子纯真的少年,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 自然, 也就无人知道,俞寒洲仅仅是在用自己的方式, 保护和抚慰怀中伤心的少年。 他知道馥橙介意自己的孤独症, 知道馥橙骨子里有多骄傲, 知道馥橙懵懂又自矜。 哪怕羡慕别的孩子被肆无忌惮地宠爱, 哪怕介意自己的父亲从来不对自己笑不抱自己, 哪怕对自己病了这件事感到委屈, 馥橙也忍着没有说出口。 因为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撒娇卖乖, 让父母享天伦之乐, 馥橙就只能成为父母的骄傲,永远做一个「天才」,来弥补那一个「不活泼」的缺陷。 小被子其实很优秀,很好懂,也很简单,只是努力的方式太过笨拙,又太早懂得了人心,以至于最应该看穿他、最应该保护他的父亲母亲,反而成了唯二真正忽略他的人。 诚然,他们爱馥橙,无可置疑,只是有时候爱让人盲目。 馥橙不会抱怨这个,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其实一直感到委屈,自己其实也会伤心。 他只是觉得那是幼年的自己有些看不懂的执念罢了,不需要在意。 可俞寒洲深谙人心的复杂,馥橙在男人这里如同一张写满了幼童字迹的白纸,纯真到难以想象。 他甚至连自己要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怎么去索取,又跟谁索取,懵懂得让人心疼。 除了主动给他,哄他骗他自己来要,俞寒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因为哪怕是拆穿这一切,教会馥橙「长大」,对于现在的馥橙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我很高兴,橙橙愿意告诉我这么多事。没有跟我见外。” 俞寒洲像是安抚惊惶的幼童一般,反复地抚摸着馥橙的额发,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摸他的额头,摸他微卷的长发,描摹他的眉眼。 舒缓的抚摸总是让人安心,馥橙被揉得晕乎乎的,喉间都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哼唧,薄薄的面皮也略略泛起了红,双眸沁满水意。 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揉过,有些羞涩。 可又觉得这样温暖极了。 父亲是老学究,教导儿子讲究严父出孝子,从来不对他笑,更别说抱,母亲很温柔,却是书香世家出身,温柔矜持,拥抱他也只是浅浅搂着。 馥橙更多时候都是独自坐在地毯上玩耍,长大了又自己坐在轮椅里、病床上。 这种简单的、温情的摩挲,他从来没体验过。 俞寒洲却像是什么都知道,来来回回揉着他,又吻他的脸,馥橙有些难为情地揪紧了男人的衣襟,却舍不得推开。 等到他被揉得几乎都想睡了,整个人也软下来,投入俞寒洲的怀抱,男人方拍着他的背,抱着他在贵妃椅里坐了一会儿,随即,端起汤盅,过来喂他喝热汤。 “山药乌鸡汤,去了油和肉,只喝汤就不会腻。” 馥橙听着男人的解释,有些好奇地挪了眼去瞧,见里头确实不见一点油星,方乖乖地张口喝了。 “如何?”俞寒洲见他愿意喝,又继续喂。 馥橙喝了有小半碗,感觉肚子里热乎乎的,便扭过头,慢吞吞道:“不要了。” “不要也得擦一擦是不是?”俞寒洲语含笑意,话毕便抱着人站了起来。 馥橙眼睁睁看着俞寒洲单手轻松托着他挂在身上,走进浴房取了湿布巾,给他擦脸,又原路返回,仿佛抱的不是个高挑少年,而是一只娃娃。 他有点别扭,想了想道:“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嗯?”俞寒洲凑近看他,“哪一句话?” 馥橙颊上忽然慢慢泛起了粉,扭头埋在俞寒洲肩上,软声软气道:“就是刚刚你说的,喜欢我的下一句话。” “下一句?”俞寒洲反应过来,笑着捏了捏馥橙的下巴,故意道,“本相还以为,你听到我心悦你,会更加感动,谁知你这娇气包,就只惦记下一句?” 馥橙闻言无辜地回望,小声道:“你不是第一日见我,就稀罕我吗?” 俞寒洲喜欢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否则养什么不好,干嘛要养被子妖呢? “小没良心的。”男人微眯起眼,有些发狠地揉了揉馥橙的唇珠。 见馥橙痒得瑟缩了一下,面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被人当面诉情,是极为常见的事,一时微微叹息一声。 “瞧瞧你多傻。”俞寒洲故意颠了颠他,唬得馥橙双手双脚缠到男人身上,又施施然道,“本相忘性大,却是记不得了。” 馥橙闻言气恼地哼了一声,直勾勾地瞪俞寒洲。 “你怎么会忘,你是不是说了就后悔了?” 少年脸颊晕红,眼尾还带着一丝丝水汽,看着可怜极了,仿佛男人一肯定,他就要哭了。 俞寒洲当即柔了眸色,低声哄道:“哪有的事,逗你玩的。本相何曾后悔过?” 说完,俞寒洲再次看着馥橙,正色道:“在我眼中,你便是最好的那一个。其他人性子再完美,也及不上你。你和任何人都不同。” 馥橙闻言眼睫轻轻颤了颤,下意识挪开眼,小声道:“那……你要一直记得。” 他低下头捏着手心,缓缓道:“俞寒洲,我不喜欢我病了害怕见人了,你就跟我爸爸一样要我改变。我也不喜欢有一天我好不容易病好了,你却没有陪着我。” 陪伴却不理解,等到他努力改了,却又不在身边了。 “我知道。我不会。”俞寒洲小心地圈住他捏紧的拳头,抵到唇边怜爱地啄吻手背。 馥橙看着男人虔诚低头的模样,默默转开了眼,小声道:“那,你可以放开我了。” “为何要放开?”俞寒洲闻言停下动作,竟是反手将他搂得更紧,同少年额头相抵,笑道,“橙橙喜欢坐我腰上,本相乐意奉陪。” “我哪里有?”馥橙蹙眉,辩解道,“刚刚我只是说小时候羡慕的事,现在我长大了。” “嗯,可正因为你已经长大了,儿时未能圆满之事,如今本相替你圆了,不是正好?”俞寒洲哄他。 馥橙一时有些犹豫,低头瞅了瞅坐着的腹部。 俞寒洲又不是他的长辈,其实坐着没有那种被长辈宠爱的感觉,但俞寒洲更惯着他,所以馥橙被抱坐着,就有一种被珍惜被保护的感觉。 其实还挺好的,这么坐着也挺舒服,能看到俞寒洲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可馥橙感觉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要「坐肚子」「骑肩膀」,怎么都有点难为情。 最可怕的是他坐着的地方,正好压着俞寒洲的腹肌,往下就是之前碰过的地方,尺寸太大了,有点硌到他。 这哪里是逗孩子玩的「骑马」,根本就是调戏他的「骑腹肌」…… 馥橙伸手撑着俞寒洲的腹肌,就想自己慢腾腾爬起来。 哪知他腿上没力气,才刚刚离开俞寒洲的腹部,就被掐着腰按了回去。 下一瞬,俞寒洲直接抱着他站了起来,往纱帐外面走。 馥橙感觉那个地方逐渐变热,还顶着自己,一时委屈巴拉地瞅俞寒洲,骂道:“我都说了不坐了,你还抱我起来走,等会儿忍不住了又欺负我。” 俞寒洲确实被蹭得意动,只好哑声哄人:“只是自然反应罢了,无需在意。本相抱你走走不好?你瞧,这般抱着走路,一晃一晃的,是不是从未试过?” 馥橙搭着男人的肩膀往两边瞧,轻轻点了下头,“是没试过。” 俞寒洲便又将他捏着腰提起来,一把放到左边肩上坐着,仰头瞧他,意气风发道:“如何?” 馥橙几乎都要吓死了,这么坐在一个成年男人的肩膀上,得亏他身子骨柔软长得瘦,要不然还不得滑下去。 他忙紧紧按着俞寒洲的肩膀,却被扛着转了一圈,整个人愣是稳稳的,连动都不带动一下。 俞寒洲笑他:“胆子怎么这么小?本相习武多年,体质早就非比寻常,扛一个你算什么?” 馥橙恍然地低头四处看,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没有摔下去的风险。 他试探地将双足抵到俞寒洲身上贴着,又伸了个懒腰,抿唇笑了:“我好高!” “自然,再没人比你更高。”俞寒洲哄他,“以后你想玩了,随时可以同本相说。” “嗯,不过你老了怎么办。”馥橙迟疑。 俞寒洲扬眉低笑,“怎么,这就同本相考虑天长地久了?” “我……”馥橙顿时卡住,有些茫然。 俞寒洲却转眼便收了不正经的模样,道:“没事,我不会老。” 馥橙以为男人在哄自己,却也依旧高兴,他晃了晃脚丫,道:“我们能出去走吗?” 要是出去,他坐着俞寒洲的肩膀,一定很威风。全天下就他有这本事。 俞寒洲闻言,看了看不远处的门,托着人走过去。 馥橙一时被吓住,忙道:“停下停下,我太高了……加上你就撞到门了……” 俞寒洲本就是故意,想看馥橙蹬着双足催促撒娇的模样,一时得意地笑了笑,将人放下来,抱回怀里。 馥橙被抱着走回屋里,遗憾地问:“不出去了吗?” 俞寒洲瞧着他眼巴巴的小模样,安慰道:“先给你穿袜子。” 那么一双美玉一般的裸足搁在身上乱蹬,怎么都不能给人瞧了去。 被风吹了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小被子很瘦很软、俞寒洲身强体健不是寻常人才能做的高难度动作,请勿模仿# 【补昨天的2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吃醋/你要对我负责/作精小被子 说是只穿袜子, 实际上俞寒洲连馥橙的披风靴子都准备好了。 馥橙被放在椅子里,双足尚未落地, 俞寒洲便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抬手一捞,直接捏住了他的脚,托着搁到膝上。 那玉足透白纤瘦, 细看还能瞥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纹路, 握在男人掌心里还有些沁凉,光滑细腻。 馥橙觉得有些冷, 忍不住便将脚往男人温热的怀里塞了塞, 又腼腆地朝俞寒洲笑。 绷紧的足背本就带着某种暗示, 容易牵引男人的心神, 如此往怀里一蹬,更隐隐勾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欲念。 俞寒洲喉结微动,敛了眉,只垂眸不动声色地展开罗袜,给少年套上。 那袜子布料轻薄透气,穿上后反而隐隐透出双足原有的雪色。 分明是北朝人一贯喜爱的款式, 俞寒洲也见惯了,可此刻穿在馥橙脚上, 就是多了些许无形的诱惑。 馥橙还不自知, 蹬着足尖踩了踩俞寒洲的腹部, 不太满意道:“这些袜子太薄了, 要冻死我。之前春喜不给我厚的, 你怎么也不给?” 俞寒洲被那两下踩得呼吸一沉, 忙握住少年的脚, 安抚地摸了摸, 道:“北朝历来如此。靴子御寒,不怕冻着。” 靴子一般都是貂皮狼皮狐狸毛制成的,很是保暖,甚至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穿了还会觉得热,所以袜子多用透气的。 馥橙瞅了瞅那双厚厚的靴子,勉强点了头,道:“这是新的吗?” “嗯。”俞寒洲颔首,随即又想起馥橙之前穿的那些美观有余保暖不足的鞋子,微微皱起眉。 “天冷了便该保暖,好不好看是其次。” 馥橙闻言莫名地眨了眨眼,道:“我当然喜欢保暖了,都是有些人非要我穿江南的衣物。” 这个「有些人」,不用多说都知道是太子。 俞寒洲神色不悦地给馥橙套好靴子,威胁地捏了捏他的脚腕。 “如今可清楚谁对你好?” 馥橙闻声忍不住便想笑,忙忍住别过脸,软巴巴道:“俞寒洲对我好。” 男人闻声同样禁不住勾了勾唇,起身给馥橙穿上披风。 馥橙看着火红色的狐狸毛披风,直觉之前衣柜里没这东西,起码没有见过,正想问一问,脑海中的卦象却动了起来。 【勾引进度2/10】 【勾引进度3/10】 馥橙看不懂,昨天不还是进度1吗? 卦象: 【坐腹肌令俞寒洲情动,进度加一】 【裸足诱惑,进度加一】 馥橙有些无语,心道:“你其实是不可描述卦象吧?” 什么都不记就记这些东西。 馥橙怀疑之前原主那个【顺从太子,被送给俞寒洲】的命运线,也有这种无法言喻的进度条。 卦象:【自然有。第一阶段的进度名为:为俞寒洲守身如玉10/10,只要掉下10,就失败。】 馥橙沉默了。 敢情卦象是让原主一个爱慕太子的人全方位拒绝太子的靠近,再为一个陌生男人守身如玉,怪不得原主生无可恋。 不过这样的话…… 馥橙迟疑地悄悄问:“原主没和狗太子亲热过吧?” 卦象:【没有。哪怕眼神对视,也是决不允许的。】 馥橙突然觉得,这卦象可能是俞寒洲的狗腿……虽然它本质上,是要馥橙走向陪俞寒洲殉葬的命运。 被这么一打岔,馥橙面上就怔了一会儿。 俞寒洲见他不说话,俯身给他系好披风带子,问:“又在想什么?不急着出去了?” 馥橙回过神,低头看到柔软美丽的狐狸毛,这才想起来,问:“披风是新弄来的,是不是?” “嗯。新买的,喜欢吗?”俞寒洲托着少年的双臂,帮馥橙站起来。 馥橙忙紧紧抓住俞寒洲的衣服,被带着走了几步,就见那狐狸毛随着步伐滚动起伏,在灯下光华流转,仿佛跃动的火苗,红艳照人。 他眼中流露出些许惊喜,仰起脸去看俞寒洲,却对上了男人深沉专注的凝视。 俞寒洲深深看着他。 乌发如云,红唇雪肤,明眸皓齿,哪怕是艳极的火狐披风,都压不住少年的糜丽。 俞寒洲有些痴迷地搂过馥橙,俯身轻触那诱人的唇珠,含了轻轻啄吻。 馥橙没被这般亲过,想退后,又被勒着腰。 俞寒洲似乎真的只是想尝尝那红唇的滋味,流连片刻便松了口,看着微微肿起的唇珠,竟是微眯起眼,满意地笑了。 馥橙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好像有些变了。 昨日俞寒洲亲近他的时候,尚且带着隐藏不住的急躁和迫切,连痴迷也极为明显。 可从昨夜他将俞寒洲唤了来,陪自己盖被子纯睡觉,俞寒洲就好像多了无数的耐心,哪怕情动也能忍住了,看着他的眼神更是多了其他的东西。 仿佛男人筹谋的,并不只是要一个他这样子的美人在伴,而是追求更多。 馥橙不太清楚对方真正要的是什么东西,之前他还能理解成是因美色和怜爱起意,如今却并非如此了。 “吓到了?”正想着,脸颊上便多了一只手,指腹轻抚馥橙的酒窝。 馥橙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期待道:“这样是不是好看?” “倾城绝色,莫过于此。”俞寒洲眉眼带笑,“这般看来,日后得多寻些鲜艳的衣裳了。” “我不喜欢太花里胡哨的。黑色红色就挺好。”馥橙审美非常单一。 “不喜欢月白?”俞寒洲挑了挑眉。 过往十几年,占星之子可都是穿白衣的。 “那不是太子喜欢的吗?”馥橙下意识反问。 俞寒洲闻言,面上愉悦之色便收了,淡淡道:“你还记得为他人穿了十几年白衣?” 虽然馥橙年幼的时候衣食住行皆是皇后的人在安排,自然按着太子的喜好来,没法自己做主,但在晓事以后,馥橙还是选择了穿太子喜爱的白衣。 俞寒洲过往见了馥橙一面,知道不是要找的人,也不曾再去见,可到底生得一模一样,顶着那张脸常伴太子身侧,言笑晏晏,怎么都不是一个正常男人可以接受的事。 男人面上没有笑意,眸色也看不分明,馥橙认真观察片刻,道:“你不是说,以前的我你都不理的吗?只在意现在的我?” “嗯。”俞寒洲很快顿了顿,像是顾虑什么,反而倾身哄起馥橙来,“过往本相从不曾在意,如今你在我身边,便足够。” 馥橙看着男人小心翼翼哄自己的样子,好像刚刚生气嫉妒是不曾发生的事一样,便有些心软。 他蹙了蹙眉,片刻后伸出手去,慢吞吞地握住的俞寒洲的一根手指。 微凉的手心贴上温热的手指,轻轻晃了晃。 “我知道你的意思,没有误会你。” 少年双眸隐隐透出些许傲慢,又慢吞吞道:“为活着的人穿白衣服有什么好的,又不吉利。” 俞寒洲闻言震一震,倏而反手握住了馥橙的手,捏了捏馥橙的手心,低声斥道:“这种话也说?” 为当朝太子送丧,哪怕挺像那么回事,也不该由馥橙来说。 馥橙这般纯真,起码在俞寒洲这里单纯得很,并不是会随意说这种话的性子。 可馥橙见俞寒洲像是要教训自己,一时也气鼓鼓的不干了。 他像是要突破男人认知似的,哼了一声,眉眼骄矜地冷淡道:“他对我又不好,他亲娘要我的命,我说以前是给他送终,有什么不对的,我就当坏人咒他。” 原主坑了馥橙好几次,自己又执迷不悟为太子而死,馥橙说他几句坏话怎么了? 要说死者为大,那馥橙还没穿越的时候也是死了的,怎么不见原主尊重一下他的意愿呢? 要不是俞寒洲喜欢馥橙,馥橙如今吃的苦只会无穷无尽。 “我对那些对我不好的人,就要骂,你不喜欢就不要理我。”馥橙狠狠挠了一把男人的手心,显然自己把自己搞生气了。 俞寒洲一时微愕,忙俯身将他抱起来,哄小孩子似的转了个圈,又去亲他的眸子,哄道:“本相并非此意,你如何就给我定罪了?” “可这不是怪你吗?”馥橙言之凿凿,又掰着指头数,“要不是你吃醋,我也不会想起来以前的我为了太子穿白衣,也就不会想起狗太子,不会想骂他,就不会说恶毒的话咒他了。” 馥橙控诉地瞅着俞寒洲,道:“反正我就算是个坏批也得怪你,我本来很佛不骂人的。” 他满眼的水意,看着委屈极了。 俞寒洲一时还真有些后悔,抱着人晃了晃,哄道:“好,是我不对,不该乱吃醋。橙橙就算说太子坏话,也是为了安慰我,不该训你。” 何况小被子骂以前的「馥橙」,其实也是在自己骂自己,算起来更委屈。 “本相并不觉得橙橙有哪里不好,他们待你恶毒,难不成你还要当菩萨么?” 俞寒洲试图跟小被子「同仇敌忾」。 “咱们就咒他。本相给你报仇。” 馥橙听了,这才感觉好受了点,软软靠到俞寒洲肩上。 他感受着男人轻吻自己额头的动作,道:“你不喜欢我骂人吗?” “没有的事。”俞寒洲失笑,“若是换本相来,可不只是咒一两句,而是真要他的命。本相不愿你说那些,只是觉得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馥橙疑惑。 俞寒洲眉眼温柔,看着他。 “我的馥橙这般美好纯真,就该无忧无虑。本相宁可你不懂,这样过往的一切便伤害不到你。” 仇可以由俞寒洲来报,但已经发生的一切却无法抹去,所以宁可馥橙不懂。 “可我本来就懂的。”馥橙看着俞寒洲,有些狡黠地抿出一抹笑,“我知道他们是坏蛋,但是我很懒,不想理,所以我假装不知道。” 馥橙用指尖点了点俞寒洲的心口,道:“我是看你不高兴,才支棱起来骂太子的,要不然我才懒得骂。” 当坏批有什么好的,他要当咸鱼。 俞寒洲始终盯着那细白的指节,只觉得被少年戳中的地方有些灼热得过分。 男人不由轻笑一声,配合道:“好,本相知道了,以后再不乱吃醋,耽误橙橙躲懒。” 馥橙捂住了俞寒洲的唇,道:“你不能说我懒。我在你这是美人,是小祖宗,宝贝。” 想了想,他又要求:“要不你把刚刚,我说的话,都忘了,就当我没说过。” 俞寒洲几乎被逗笑,轻咳了一声,忙忍着笑意道:“好,都忘了,橙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 馥橙这才满意了,收回手。 只是他刚刚那般「作」,本就是脑子一热,被俞寒洲哄得晕头转向得意洋洋的,这会儿俞寒洲答应了,他也冷静了,反而有些无地自容…… 馥橙默默埋到俞寒洲肩上,把脸藏起来,假装自己睡着了。 只是那泛红的侧脸和红彤彤的耳朵,总是欲盖弥彰。 当个作精可真是难为情。 下回俞寒洲再拿好话哄他高兴,他也一定不上当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的馥橙:安静,骄傲,惫懒。 现在的馥橙:别问,问就是俞寒洲总想柔情蜜意溺死他,害他上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只说给我听/爱欲邪念 馥橙晨起只用了些粥和蛋羹, 因为要吃药丸,不能空腹吃药。 今日的粥不是俞寒洲做的, 馥橙又是一大早被叫起来吃完才回去睡回笼觉, 胃口不好,自然兴致缺缺。 之后俞寒洲回来了,给他喂了半碗乌鸡汤, 以至于到了这会儿, 馥橙还没觉得饿。 俞寒洲见他害羞,埋着头不愿意出来, 只好道:“带你用完膳再出去?今日厨子新做了一个菜式, 口味偏甜。” “不要, 我还没饿。”馥橙把脸藏在俞寒洲脖颈间, 只悄悄露出一边眸子,瞅着外面。 他眼尾微翘,看着很是灵动,俞寒洲见了便喜欢,很快就垂首靠近,故意吻住了那轻轻眨动的眸子。 馥橙还是头一回被人直接亲眼睛, 吓得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往俞寒洲怀里躲了躲, 抗议道:“你别乱亲。” “橙橙双眸灵动, 顾盼神飞, 乃本相生平所见动人之最。”俞寒洲音色低沉, 毫不吝啬地夸奖。 馥橙被夸得不太好意思, 小声道:“有那么好看吗?” 他也照过镜子, 知道自己相貌出众, 但实际上因为接触的人少, 且以长辈居多,长辈多喜欢小圆脸胖乎乎有福气的孩子,像他脸这么小又高又瘦的,完全就是反面教材,不好养活的典型案例,所以真的很少有人夸他漂亮。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丫鬟侍卫们看着他也会出神,但也没人当着他的面直说。 俞寒洲还是第一个这么直白的。 “嗯,北朝多美人,可除了形,更重要的是神。品貌俱佳,方为真美人。”俞寒洲斟酌片刻,放低了声音,道,“你可知以前,外人如何评价你?” “我?”馥橙不解。 “准确而言,是评价以前的你。”俞寒洲道。 “不都说天下第一美人么?”馥橙记得原主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 “嗯,但也只是京城一带流传的说法,实际上,以前见过你的江南第一画师,也曾放言占星之子空有美貌,毫无神韵,乃皇家养废的傀儡。”俞寒洲一字一句道出实话。 馥橙闻言怔了怔,见男人神色沉稳,并非在唬他,一时暗暗琢磨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 原主自幼被皇后压制,性子温润如玉,确实少了些少年意气,要说傀儡……为了太子而低头妥协,其实也差不多了。 不过最后太子做得太过分,原主心死,到底是清醒了,跟老国师一般舍生保了气节。 虽然他死前又用占星术给了卦象预示,让卦象把馥橙拉过来收拾烂摊子,这点很不地道。 馥橙不想和原主比较,神色间就带出了几分慵懒,道:“那也跟我没有关系。” 俞寒洲腾出手捏了捏他的下巴,笑道:“怎么没关系?本相若放了你出去,往日的傀儡之说便不攻自破,届时多的是人为你的成长和蜕变所迷,不择手段来跟本相抢你,你说我可不是腹背受敌?” “唔……那你离我远点,就不腹背受敌了。”馥橙无辜地回望。 俞寒洲瞬间被气笑,恶狠狠抓着人亲了一口脸蛋,直吻得馥橙脸颊泛红,这才施施然道:“不,本相就喜欢群敌环伺,四面楚歌。” 馥橙瞅着男人的神色,揉了揉脸,嘀咕道:“你真怪。” 俞寒洲抱着人往外走,问:“哪里怪了?” 馥橙睨了对方一眼,道:“我都还没被你放出去,人都没见到,你就如临大敌了。真见了外人,你岂不是要把我锁起来?” 俞寒洲闻声展眉一笑,毫不掩饰地道:“这是自然。本相如今能金屋藏娇,日后自然也能将你扣在身侧,寸步不离,谁也不得见。” “你怎么这么坏。”馥橙蹙眉瞅着对方,“你要关我也不掩饰一下。” 俞寒洲听了,沉默片刻,收了有些张扬的神色,认真道:“不需要掩饰,本相紧张你,有些过了,这是事实。” 馥橙看着男人平静的眉眼,忽然就不想说什么气话了。 他伸手拍了拍俞寒洲的心口,软巴巴道:“你不要急,我这么老实,还身子不好,跑不了。” 俞寒洲一时哑口无言,喉结反复滚动几次,到底是小心地将少年抱高了一些,珍惜地捂到怀里。 仿佛抱着一个举世难求的宝贝,贴在心口,就能平息胸腔中过于滚烫的热意。 馥橙被抱得舒服,也没抗议。 他现在可算是发现了,俞寒洲的学习能力特别强,尤其在照顾他这件事上。 之前俞寒洲抱他,虽然动作挺标准,但很容易就会用力过猛弄疼他,或是举止僵硬,不太自然。 可不过短短两日,俞寒洲已然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抱他的精髓,不管什么姿势都能让他觉得舒服,一点也感觉不到别扭,还特别可靠有力气。 馥橙就差举着被子角、娇气巴拉地挥来挥去、明目张胆支使人抱抱了。 俞寒洲太懂他了,简直把他当小祖宗。 怀里的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都透着骄矜和笑意,看得俞寒洲心中发软,有些无奈。 “又在乐什么?” 馥橙忙收了得意,又揉了揉脸,乖乖回:“没有。我就是自己想笑。” “傻包。”俞寒洲抱着他出了门,屏退了侍从,又小心放下馥橙,道:“好了,不管高兴什么,先想想要用膳,还是陪你玩?” 馥橙不太好意思说要玩,可是这里也没有外人在,俞寒洲又愿意满足他任何心愿,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说…… 他都这么娇纵了,不再作一点也是亏。 馥橙到底揪住了俞寒洲的衣袖,扯了扯,道:“你低头。” “嗯?”俞寒洲配合地弯腰。 馥橙凑到男人耳边,想了一会儿,才认真道:“我想坐这里玩,可是你不能笑我幼稚,也不能说我像孩子。” “唔……我只是想体验一下童年没试过的乐趣。” 俞寒洲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肩膀,神色不禁柔和下来,哄道:“好。但是你得答应本相,以后想要什么,都要这般告诉我,知道吗?” 馥橙迟疑了一下,没吭声。 俞寒洲摸了摸他的脸,道:“天底下没人规定长大了就不能玩闹,也没人有权力阻止你获得快乐。” 馥橙转头看进男人的双眸,然后在一片浅色的温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垂落的乌发,雪色的肤,没有表情的脸。 似乎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他其实很早以前是不爱摔东西发脾气的,也不爱哭,不爱说话。 可是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别人,别人就会用悲伤惋惜的神色看着他。 所以他尝试着让自己变得更像一个正常的少年,人类生气了就摔东西骂人,痛了就流眼泪,一些比较明显的情绪表现,可以让他稍微像那么一点点。 以至于旁人看到他摔东西,经常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其实他只是第一世没有情绪,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表现出愤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摔东西比较合适,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但遇到俞寒洲之后,他好像突然就会了。 高兴了会忍不住笑,生气了闹别扭,还老是被俞寒洲哄得飘飘然,跟小作精一样说一些得意忘形或者很奇怪的话,一点也不像他自己原本的样子。 馥橙觉得自己不对劲,可他还是不想停下来。 因为他恍惚好像在俞寒洲这里摸到了真正的快乐,肆无忌惮,不需要在意别人眼光的快乐。 他自恋地说自己是祖宗是宝贝是美人,别人会觉得他自满,说话不懂分寸,可俞寒洲只会包容他,唤他乳名,夸他说得对。 俞寒洲不是轻浮的人,可从今日发现他心情不好之后,男人就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一些可能让人觉得轻浮没有底蕴的溢美之词也信口拈来,仿佛不再在意自己的形象。 可馥橙知道,俞寒洲只是想哄他开心罢了。 就像他曾经在医院的花园里看到的,一个穿着皮卡丘的衣服、脸上涂了两个圈的青年白领,很是笨拙地将一个玩具「闪电」顶到头上,然后蹲下来,朝正坐在轮椅里的小女孩摇头晃脑,试图逗她笑。 那女孩也是孤独症,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却会对青年微笑,伸手要抱,因为那是她的哥哥,在外人眼里严肃刻板的哥哥。 馥橙忽然缓缓垂下了头,拉着俞寒洲的衣襟不放。 男人俯身看他,捧了他的脸轻轻摩挲,指腹略略停在湿润的眼角,小心抚过,哑声道:“怎么了?” “没有。”馥橙吸了吸鼻子,又抿出一抹笑,“我要坐很高。” “好。”俞寒洲眸色有些复杂,到底没再说什么,手上微一施力,便将馥橙托到了肩上坐着。 游轮上最是适合观景,馥橙坐得那么高,抬眸一望,更是水天一线,辽阔壮美。 “俞寒洲。” 看着看着,馥橙忽然轻轻开口。 “怎么?”男人抬眸看他。 “你……不要叫我橙橙了。”馥橙说得很慢,“也不要为了哄我,说一些夸张的话。” 馥橙抬头望着远处,没有去看沉默的男人。 “我知道你宠我,只是想要我高兴,可是我性子很怪,我一忘形,你就得配合我,说一些你不会说的话,我不想这样。” 俞寒洲闻言怔了怔,沉默了许久,只带着少年在游轮上行走。 好半晌,男人方小心地将馥橙放了下来,圈着腰站好。 他深深看着馥橙,斟酌道:“不那般说话,要如何说?” “你平常那样才对……”馥橙道。 “可你又如何知道,本相不是乐在其中?” 俞寒洲眉眼间没有笑意,却能让人感觉到他此刻的稳重和温和。 “人生在世便是难得糊涂,说点心里话哄你高兴又如何?疯癫也罢,不像俞寒洲也罢,轻浮也罢,本相只知道,当我那般开口,眼前人是开心的。” “这便足够了。” “如何要计较那么多呢?你还仅仅是个少年,正是恣意生长,性情百变,一切皆有可能的时候,没必要拘着自己。” “何况,本相以为,那些话,皆为事实,又没外人在,只说给我听,不丢人。好不好?” 馥橙听着这些话,瘦骨伶仃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抵在心口。 他看着俞寒洲,道:“我害怕。我喜欢那样无所顾忌地跟你说话,可我又怕自己太怪了,不像个正常人。” “没事。”俞寒洲安抚地将他搂进怀里,“你什么样都没关系,不瞒你说,本相游历的年岁很是悠久,天下异类算是被我见了个遍。” “像你这般的,已经很乖了。” 俞寒洲将人抱起,放到船舷上,紧紧锁在臂弯中。 馥橙往后看了看,身后便是汹涌的江潮。 他忙往俞寒洲怀里靠,眉眼惊惶。 男人顺势将他揽入怀,低声道:“看到了么?身后是万顷波光,常人见了便害怕,更不该将你放在这里,可你知道本相心中是如何想的么?” “想什么?”馥橙有些茫然。 俞寒洲却贴近了他,按着他的后腰将他紧紧抵到怀里,缓缓道:“本相看到这围栏的第一眼,便是将你放在这上面,你看了必然害怕,便会伸手朝我寻求庇佑,这双腿……更会紧紧夹着我的腰不放,害怕到整夜都不敢离开我的怀抱。” “你说,与你那些充满天真烂漫的话相比,俞寒洲是不是更像个应该自我放逐的恶人?”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喂药/深吻 很多时候, 馥橙看不清自己。 别人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开朗的、坚毅的、内敛的、温柔的……诸如此类相对稳定的性情。 可馥橙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他懒散的时候可以一整日一言不发,任谁哄都不好使。 心情好的时候会很有耐心, 哪怕对着一个想要害他的人, 也不会多生气,只当在看人做戏。 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毫不顾忌地用傲慢的神色冷淡待人,根本不管那样会不会得罪别人。 可他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又可以像孩童一样撒娇任性, 作天作地, 猖狂自负到根本不认为对方会舍他而去。 就好像要将第一世缺失的东西弥补回来一样,他的孤独症好了, 却患了更难以控制的病, 并且日渐沉沦。 在这个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时代, 没人能救他, 包括他自己。 俞寒洲或许发现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悄悄地引导他,试图保护他。 “你瞧,本相比你要不正经多了。”俞寒洲微微勾着唇朝他笑,手上揉着馥橙绵软的腰线, 掐着少年的腰往怀里撞。 馥橙能感觉到抵着自己的灼热温度,被撞得有些害怕, 忙手足无措地抓紧了男人的衣袖, 又被俞寒洲强硬地拉开。 随即, 俞寒洲握着他的手, 带着他举起手来, 缓缓圈到男人的脖子上。 少年单薄的胸膛和男人厚实炽热的怀抱紧紧相贴, 几乎是完全挂在俞寒洲身上, 无处着力, 唯有依靠着对方。 男人眉眼带着些许恶劣,将馥橙揽抱在怀,看似随意地往前倾倒,骤然贴近的动作使得馥橙身子有些不稳,像是随时都会往后掉进江水里一般危险,哄道:“学会了吗?害怕就要这样搂紧我,才不会掉下去。” 馥橙好像被吓住了,有些哽咽道:“我懂了,这里太高了我会害怕……” “可本相还有更过分、更该受人唾骂的想法未曾落实,橙橙不想看看么?” 俞寒洲的嗓音温柔又危险。 “有本相这般恶劣的人在前,谁会觉得咱们橙橙是坏孩子?你看你甚至没危害过任何一个人,不过说几句话,就自己开始羞赧害怕了,唯恐受到旁人异样的注视。” 馥橙的眼眶终于慢慢泛起了红,他抓紧了俞寒洲的衣裳,头靠在男人肩上,有些迷离的泪眼看着远处空茫的水面。 头顶是高照的艳阳,四面是轻拂的风,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可他却被男人抵在船舷上欺负。 有可能被人发现的恐惧让馥橙埋起了脸,小声道:“我不想知道了。” 仿佛怕俞寒洲还要身体力行做更荒唐的事,馥橙抵着男人撞过来的腹部,示弱地撒娇:“我也不乱想了。” 俞寒洲恶劣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抱紧了他,怜爱地抚摸他的眉眼,笑着问:“真的不胡思乱想了?” 馥橙被摸得轻轻颤抖,老实点头:“不想。” “那就记得,你一点也不比别人差,甚至比世俗公认的还要美好得多,你应该骄傲,没人能让你放下生而有之的傲气。”俞寒洲眸色郑重,“再怀疑自己,便想想我是什么样的。” 馥橙控诉地看着男人,眼角泪珠摇摇晃晃的,还没落下就被男人体贴地吻去。 他埋到俞寒洲怀里,小声道:“你才是坏蛋。” “你要哄我还吓我。” 俞寒洲闻言倒是没什么心虚的,笑道:“本相不过身体力行、本色出演,哪里就吓你了?” 馥橙这一点点性情上的缺陷,尤其还是生着病的情况下,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在俞寒洲眼里,除了怜爱和保护,再想不起其他来,更难以想象世间会有人因此苛责于他。 起码,馥橙在俞寒洲身边的时候,俞寒洲不会给任何人这个机会。 这一日,馥橙犯了疾,始终被抱在俞寒洲怀里,甚至都没有下过地。 连用膳的时候也是屏退了侍从,由俞寒洲亲手喂的。 喂完了馥橙又躲起来,除了听俞寒洲说话的时候有点反应,其他时候他都在睡,似乎并不愿意与外界接触,也不想做任何事。 若说原本藏于蚌壳中的珍珠还有些调皮,知道透出光来引人,如今却是彻底闭合了。 俞寒洲反复抚过少年的眉眼,替他揉着关节,轻吻滚烫的脸颊,偶尔贴近哄他说几句话,只馥橙很少开口应。 馥橙上一次发病,应是在这个世界刚刚醒过来的时候。 没人知道他为何会那样,自然也没人为他医治,后来数次发病摔东西,旁人也只以为他在发脾气,未曾想到病症上面去,以至于这般拖下来,却是难以医治了。 俞寒洲端着碗喂他喝药。 馥橙迷迷糊糊地抿了一口,觉得苦,又不喝了。 俞寒洲放下碗,搂着他轻拍,隐在床帐后的眉眼深沉难辨,对着少年时又是少有的温柔。 “喝了药才会好,才不会生气。” 低低的诱哄贴着耳畔响起。 馥橙喉间发出极小声的呜咽,恍惚之间几乎以为他在哭,可细看了又只见他紧闭着眼。 俞寒洲低头同他额抵着额,亲密无间,哄道:“我喂你好不好?” 馥橙没说话,只肤色苍白的拳头抵着心口,有些脆弱。 屋内没人,俞寒洲不愿唤人吵了他,将他妥善地放回榻上,盖好被子,就要起身去换一条湿帕子。 哪想馥橙一察觉到男人离去,立时睁开了眼,瘦骨伶仃的手指紧紧抓着俞寒洲的衣袖,朦胧的泪眼当即便滚下泪来。 他呜咽出声:“你别走。你陪着我好不好?” “我控制不住……” 俞寒洲当即又把他抱起,紧紧捂到怀里,拍着背,哑声哄道:“不怕,本相没走。本相搂着你去好不好?” “嗯。”馥橙这才点了头,脱力地安静下来,软在男人怀里。 俞寒洲抱着他过去取了帕子,回来后小心地给他擦脸。 馥橙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隔了好久,他才软软地出声:“你在这里我就能好一点了。” “我知道。”俞寒洲知晓少年这时候脆弱,将人裹着毯子抱到腿上,很快端过了碗,道,“橙橙喝一口。” 馥橙听话地抿了一口,又蹙着眉扭过头。 其实碗里已经加了稀释苦味的药草,但因着本身就是奇苦的药方,再稀释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药对于馥橙的病并没有完全根治的用处,毕竟时代条件有限,精神疾病本就很难医治。 不过俞寒洲见识广博,又有丰富的行医经验,知道用什么药才能减缓馥橙的痛苦,让他安静下来,不再受折磨。 男人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馥橙的脸颊,见少年安静了许多,这才端起碗喝了一口。 随即,粗糙的手指轻轻捏住少年的下巴,俞寒洲俯身靠近,封住了馥橙的唇。 唇齿被抵开,苦涩的药被一点一点渡了过来,温柔地扫过他瑟缩的舌尖。 馥橙双足禁不住绞到了一处,整个人往后靠,又被吻得更深。 他被迫将药咽了下去,又被安抚地吸着唇舌挑弄,整个人就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等到俞寒洲松开了唇舌,馥橙方后知后觉地吸了口气,抿住了嫣红的唇珠。 可没一会儿,男人又再次含了药喂了过来,迫着馥橙温顺地张开口,接纳那近乎于深吻的哺喂。 有些吞不下的药汁沿着雪色的肌肤滑落,又被舔去。 相触的唇舌不过片刻分离,又很快粘到了一处,反反复复。 馥橙觉得很苦,却又浑身软得提不起劲,隐秘的快意从相接的唇齿间扩散,让他像是喝了酒一般醺醺然,脸颊滚烫晕红,几乎醉了过去。 数不清喂了几次,那满满一碗药却注定要彻底烙印在馥橙的记忆里。 最后他忍不住了满脸通红,埋在俞寒洲怀里呼吸急促地磨蹭,险些要哭了。 只这时候尚在病中,身子虚弱,并不适合太放纵。 俞寒洲搂着他,放下了床帐,四周便昏暗了许多。 馥橙被抱着轻轻揉弄,足背忍不住绷紧,蹬乱了床褥。 等到那股冲动彻底平静下来,他已然脱力地软在俞寒洲怀里,累得睁不开眼了。 “睡吧,乖。”俞寒洲吻了吻他汗湿的颈脖,将他裹进被子。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馥橙也安静地睡了过去。 等到他彻底睡熟,男人方松开馥橙,下了榻,取了温水来给他擦拭清理。 因着里衣弄脏了,要换掉,俞寒洲又着手给他换。 昏暗的纱帐里,侧卧的馥橙肩骨削薄,白腻的背上蝴蝶骨极为明显,一身雪肤温软得仿佛美玉,只除了腹部处略微带了些红印,像是被粗糙的指腹摩挲过留下的红痕。 俞寒洲并不多耽搁,给人套了里衣,便紧紧裹上锦被,以免馥橙着凉。 伺候的侍女跪在外间,将盆子里馥橙的衣物端起,抬眸一望,却见立于床榻边的男人正弯腰给榻上美人垫着枕头。 晨起时换的一身墨色朝服此时早已凌乱,于午后的光影中少了几分清贵禁欲,却多了些柔情蜜意。 再一看盆中衣物,只有世子一人的,想来是世子久病不见痊愈,又犯了疾也未可知。 否则今日大人不至于不见外客,连户部尚书等人来了皆是空等一场方走。 侍女早已与人婚配,倒是见怪不怪,很快上前将撩起的珠帘和纱帐一层一层悉数放下,将过于明亮的日影遮挡,这才端着盆和空了的药碗悄声离去。 听到极轻的关门声,俞寒洲坐到榻上,俯身以指腹描摹少年沉睡的姿容。 馥橙适才耗了精神,这一觉当是能睡个安稳。 俞寒洲抵着少年的额,轻啄唇珠,喃喃道:“醒了便好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恃美撒娇 馥橙生病的时候很少开口说话, 也不爱出门。 以往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屋里,或把玩喜欢的精致摆件, 或埋在被窝里睡觉, 连膳食都用得极少。 作为安定侯府世子,又是老国师之后,馥橙身边伺候的人一直不算少, 起码候府世子规格的侍从配置是完全齐全的。 可就像以前的护工护士一般, 侍女小厮受身份约束,往往只负责照顾他基本的饮食起居, 旁的一概不敢问也不敢多说。 他们在馥橙眼中, 就像同在屋檐下相处的陌生人。 俞寒洲却不一样, 俞寒洲会主动管他, 会哄他睡觉,会护着他。 连着好几日,馥橙的病一直不见大好,反反复复地发作,折腾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气。 哪怕是坐在日光下,少年依旧眉眼忧郁, 糜丽容颜苍白而脆弱,仿佛霜打的茄子, 蔫蔫的。 他病中心里脆弱, 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便更加依赖俞寒洲, 总要俞寒洲陪着哄许久, 才能好受一点。 只朝中诸事繁忙, 俞寒洲即便连着几日告假陪他, 也不能一直不上朝。 这一日, 因着馥橙昨夜状态好了点,多少有些笑容了,俞寒洲便早起安排好伺候的人,转头便去上了朝。 有些昏暗的床帐里,馥橙蜷缩着埋在被中,手里握着一柄精美的黑金乌木折扇,微凉的扇柄抵在发烫的下巴上,倦得双眸半阖,像是随时都会睡过去。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一个时辰了,因为持续时间太久,下巴那处白腻绵软的肌肤甚至已经磨出了深深的红痕,带着微微的疼和痒。 可馥橙微半梦半醒地感受着这点不适,就是一动不动。 耷拉的眉眼温软地往下垂,每一寸皆是惊人的糜丽,这一刻的少年比起之前似乎要更漂亮,却根本无人欣赏。 起码,馥橙自己连起身都是惫懒的,梳洗的时候甚至没有看过镜子。 今日起床的时候,俞寒洲已经去上朝了,侍女进来伺候馥橙洗漱,又准备了膳食,哪知馥橙吃了半碗粥,就懒洋洋地回了纱帐后,不再出来了。 侍女长青雾有些担忧他的情况,可馥橙并不唤人,侍从一撩帘子进去又被他遣了出来,不让进去打扰,他们也实在没什么办法。 俞寒洲出去了一个上午,馥橙便迷迷糊糊睡了一个上午,连脑海中卦象提示「勾引进度7/10」这么大的事,他也无动于衷。 那日俞寒洲给他疏解,同他做了那么亲密的事,不涨进度是不可能的。 馥橙慢腾腾地翻了个身,又睁开眼,打了个呵欠。 卦象:【你已五日未踏出房门一步。】 馥橙瞥了它一眼,没理。 对于自闭咸鱼被子妖来说,这不是基本操作? 你见过哪个小被子能在外面飞的? 卦象:【你有腿。】 馥橙尝试着动了动腿。 没力气,软得跟面条一样。 卦象:【废】 馥橙冷冷淡淡地瞅它。 骂得太没素质了,连神都要屏蔽你。 卦象只得作罢,道:【你应该积极勾引。】 馥橙有些不解。 俞寒洲日日陪着他,榻上陪着床下也哄着,出不出去有何区别? 这话多少有些恃宠而骄,卦象被晒了一脸,但依旧非常敬业地提醒: 【俞寒洲乃百官之首,短短几日告假陪你已是惹了非议,不可能长久地陪你。】 【日后他外出办事的次数会更频繁,外头的美人也更多,你该更努力点。】 馥橙闻言,闭着眼歇了一会儿,这才放下折扇,慢吞吞地坐了起来,靠在床头。 他摸了摸那沁凉的扇子,想了想,道:“没关系,下回让俞寒洲带我一起去。” 【……】 卦象大概没想到颓废的馥橙会忽然如此积极,一时变幻不定,像是拿不准少年的心意。 可馥橙这会儿只是躺累了,觉得跟着俞寒洲出去逛一逛玩一玩也挺好的。 他还没上过岸,也没见过北朝京城独有的风俗人情,总是有一些好奇心的。 只不过这几日一病,再大的期望也消了下去,很难控制住自己。 馥橙低下头,摸了摸自己泛红的下巴,又放下手,捏紧了折扇,默默地出神。 他近日经常这般坐着发呆,往往一出神就一动不动。 卦象总以为他有自己的想法,侍女们也是这么认为。 可实际上,馥橙真的就只是在发呆而已,他的脑子里空得甚至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病,毕竟精神医学和他以前专攻的智能AI研发属于风马牛不相及的两门学科,几乎从来不曾留意过。 馥橙安静地坐了许久,恍惚间像是听到了一阵笑声。 他微微蹙起眉,抬眼往外看,问:“卦象,谁在笑?” 这一出来得多少有些不对劲,卦象谨慎地观察着他,道:【没有人笑。】 “噢。”馥橙便冷静下来了,只是适才平和的心绪似乎已经被打破。 他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伸手去拉铃铛。 青雾在外面听到,忙推门进来,跪在纱帐外面询问:“世子有何吩咐?” 馥橙看着珠帘后女人朦朦胧胧的影子,轻声道:“俞寒洲什么时候回来?” “回世子,大人适才让快马提前来了信,还有约莫一柱香便到了。”青雾直觉不太好,怕他又出事,忙提高声音回应。 “嗯。”馥橙这才点了头,把人遣退。 卦象一直偷偷注视着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斟酌道:【要睡一会儿吗?】 原先不知道馥橙有这方暔渢面的精神隐患,卦象才坚持改变对策,留了他执行命运线,可如今发现馥橙状态不好,很可能会耽误进度,卦象便得时时刻刻盯紧他了。 馥橙似乎没有听到这近似于关心的话,只蹙着眉,留神地听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笑声。 好一会儿,他才抓过枕头,揪了揪,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似的,道:“是馥橙的声音。” 卦象:【原主?】 “嗯。”馥橙点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皮一把,眉眼弯了起来,朝卦象笑道:“我这病应该能产生妄想和幻觉,原主对我影响大,我就能听到他笑。” 卦象一时变幻不定,迟疑道:【可他影响不到你了,不是吗?】 “那怎么可能呢?”馥橙轻轻歪了歪头,道,“你不是知道吗?他在看着我。” 话音刚落,脑海中的卦象陡然漆黑一片。 馥橙静静地眨了眨眼,小声道:“我就随便猜一猜,你就害怕了。连一个精神病人都怕,你又为什么有胆子一直看着我呢?” 卦象没了反应。 馥橙便收回了注意力。 其实卦象在这件事上也没做什么,只是馥橙这几日总是频繁地出现一些幻觉。 一开始只是听到模模糊糊的琴声,之后就是吟诗的声音,还有毛笔落在纸上涂抹的极为细微的声音,棋盘上清晰的落子声…… 馥橙又不是古人,琴棋书画,本就是他不会涉及的领域。 然而这几样特长,又恰恰是原主的骄傲。 有些幻觉是有依据的,有现实的影射,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 所以馥橙才诈了卦象一波,想看看原主是不是真的还在,没想到还给诈对了。 只是不知道原主如此留意着馥橙在这个世界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因为暗恋俞寒洲。 馥橙想不太懂,也无从考证。 他精力有限,很快又蔫了下去,只耐心地坐着,仰靠在床头,任由乌发垂落铺散,乖得像一樽精雕细琢而成的玉美人像,安静地等着俞寒洲出现。 直到过了晌午,正好一柱香的时间,游轮终于轻轻晃了一下,有人登船了。 馥橙将折扇抵到下巴上,不过片刻便磨出一个惹人怜惜的红印子。 他本就眉眼忧郁,多了红痕看着便更可怜,还特意将被子枕头都丢远了,慢吞吞在床头蜷起身子,缩成孱弱的一小团。 卦象静静看着他表演:【?】 馥橙却柔若无骨地将头枕到膝上,望着不远处的房门。 “不是你让我努力点?还是你知道俞寒洲看了必然心疼我,嫉妒俞寒洲宠我,才打问号?” 卦象沉默。 真精神病忧郁美人恃美撒娇,最为致命。 作者有话说: 橙宝现在的状态属于无法自控,幻觉和妄想本应该让他痛苦,但他选择了让它们成为获得爱的手段。 【宝子们,跪在键盘上说一下更新的事。脊椎痛得受不了了,天天长时间跑来跑去顶不住,这几天的2更都欠着,过几日出差结束再一一补全,爱你们。】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你凶我/你得陪着我/绿茶式撒娇 馥橙这一病, 似乎连性情都变了,无法自控。 以往他除了对着俞寒洲的时候娇纵荏弱一些, 总需要保护和照顾, 但只要一对上旁人,他又回到了原本矜贵冷淡的美人公子模样,惫懒倨傲, 目中无人。 可如今却并非如此了。 连卦象都看出来, 馥橙今日的举止言谈,有些「病」, 还莫名很娇纵, 根本不管他自己正在面对着的是谁。 微暗的床榻里, 少年抱着膝蜷缩着坐在床头, 乌发如云如朵,堆在一边的肩上,一直垂落到床榻里。 他有些懵懂地侧过头,像是看着什么,露出来的芙蓉面眉目如画,鼻尖还稍稍带了点惹人怜惜的红。 从雪颊粉面, 到纤长的天鹅颈,再到圈着自己的胳膊, 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皆是瓷白细腻, 如脂如玉。 今日馥橙穿的那衣裳, 袖子很是宽松, 一个蹭动便撸了上去, 现出一截柔软的皓腕, 打眼一瞧, 几乎让人以为他其实深受月神眷顾, 才这般处处莹白,仿佛自带天光。 他默默地盯着虚空看了一会儿,才懒散地将头枕到手臂上,小声道: “你必然是嫉妒我了,嫉妒俞寒洲对我好。” 其实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莫名锅从天上来的卦象:【你好好休息。】 馥橙却不满意,安静地又看了一会儿,道:“你不嫉妒,你怎么管我撒不撒娇?又做不做作?” 卦象几乎要给他跪下,头一回有了后悔的感觉。 它就不应该打那个问号。馥橙如今病成这样,稚气得很,不应该跟他较真。 好半天,卦象才妥协地道:【没有的事,你这般很好,俞寒洲定然喜欢。】 馥橙闻言,本来蹙起的眉终于松了松,像是勉为其难一般,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可算说心里话了。下次不要说违心的话。” 第一次被教训的卦象:【对,你说的都对。】 这确实是个祖宗,还吃了这么多苦,它该把馥橙直接当小孩子看,起码在生病的时候。 卦象说服了自己,不再那么「公事公办」,就默默消失了。 显然,对执行命运线的宿主「仁慈」「怜惜」,对它而言,还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况,有些棘手。 可馥橙不在意卦象的反常。 生病的他,只在意自己做的事能不能被认同。 而在他的意识里,没有人能不认同他,起码这会儿是这样想的。 精神上的疾病能摧毁人的神智,造成妄想、幻觉和莫须有的情绪。 馥橙枕在膝头发了一会儿呆,便隐隐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他听过,在过去几日的睡前和晨间半梦半醒的时候。 沉沉的,一下一下,绣着暗金色丝线的墨靴踏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计算好的固定频率,一成不变,甚至严谨得会让注意到的人觉得恐慌。 可馥橙反而因为这样熟悉的深沉频率而安心地放松了身体,喉间舒适地轻轻哼了一声,半阖着眸望着不远处晃动的珠帘。 脚步声逐渐近了,在门口停下。 接着是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长身鹤立的男人于卧房门口驻足,背光而站,有些看不清面容。 馥橙眼睛不好,看不到太远的东西,只朦朦胧胧瞅见了挺拔的轮廓,便瑟缩地闭了眼,扭头埋到腿上,抱着膝又往里蹭了蹭。 黑暗充斥了眼帘,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目光,深沉的,直白的,带着熟悉的掠夺感。 接着,果不其然,少年不过往床里侧蹭了一下下,那身披鹤氅的高大男人便皱了眉,快步踏进了屋。 男人随手解了系带,将鹤氅扔给身后跟着的靖安卫,又反手带上门,隔绝了门外的日光。 馥橙听到声音,轻轻颤了一下,又往里挪。 只他还没挪开,那迫人的气息便已然穿过了珠帘,越过重重纱帐,靠近床榻。 随即,本身埋着头抱着膝的少年便被一双强健的手直接圈住,仿佛抱着个娃娃,整个搂着抱了起来,塞进了俞寒洲的胸膛。 男人显然刚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微凉的霜雪气息,此时轻而易举将馥橙掳到怀里,又俯首去吻馥橙的额角。 炽热的气息钻入耳膜,刺激得馥橙轻轻颤了一下。 他只觉得男人的薄唇似乎正轻轻厮磨着他额角毛绒绒的软发,又用下巴来蹭他,沙哑的音色也贴着他的耳畔响起。 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藏起来做什么?” “不是要寻本相?” 馥橙被亲了一口眼角,缩了一下,不吭声。 抱着他的男人便有些急了,搂着他安抚地摩挲脊背,如同过去几日哄他睡觉一样,哑声道: “橙橙乖一些,说说话。” “本相在这了,抬起头看看我?” 馥橙不理人。 俞寒洲知道他的病,这时候也是不敢逼他的,只小心翼翼地搂着他哄,拍着背。 “今日寻了件新奇玩意来,送你玩,如何?” “本相路过竹萃楼,那处清幽,菜式口味也清淡,下回领橙橙去用膳,好不好?” “是不是今儿个没陪着你起来,不高兴了?本相同你赔不是,明日再不如此。” …… 馥橙软绵绵地窝在男人怀里,被贴着耳畔轻柔低语,那耳垂便有些红了。 他转了转身子,终于不再埋着脸,有些疲惫地抬起头,枕到俞寒洲的心口。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心口处被靠得酸麻,只得小心地捧起他的脸,顺势俯身,在他面上左右双颊各吻了一口,狎昵地同他蹭了蹭鼻尖,近在咫尺的眉眼间皆是笑意,哄他道: “愿意理本相了?” 馥橙「唔」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跟着笑,只眸色朦胧地望着俞寒洲,伸手轻轻扯住了对方的衣袍,小声道: “我醒了没看见你。” “我会害怕。” 俞寒洲皱了眉,指腹怜惜地摩挲了一会儿少年的脸,道:“做噩梦了?起来有没有哭?” 馥橙下意识蹙眉,软软摇头,又很是奇怪地点了下头,理所当然地嘟囔。 “没哭,但是我难受,你怎么不在?你偷偷去上朝,也不带我。还这么晚回来……” 这话娇纵得……听在别人耳朵里,恐怕要倒抽一口气。 一朝宰相连着为美人歇了几日早朝,好不容易从温柔乡出来,好歹知道办正事了,美人还不高兴俞寒洲不带他。 朝堂那是什么?商讨国事、议政之地,如何说带去就带去了? 再说这早朝向来是定时的,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今日俞寒洲已是走得过早了。 总之,任谁来了,都觉得馥橙无理取闹。 奈何……俞寒洲不这么觉得。 馥橙不过蹙着眉,小小声抱怨了几句,男人便敛起眉,垂首吻他眉心和眼睫,举止间皆是珍惜。 “我知道,是本相不好,没有顾及到橙橙的感受,不该丢下你,回得也迟了。” “那你明日还偷偷地走么?”馥橙慢吞吞问。 他一这般说话,音色便格外软和,像在撒娇,粘糊得紧。 俞寒洲勾了勾唇,允道:“明日早朝,自然一切照旧。只不过……” 看着少年委屈巴巴的眉眼,男人话锋一转,像是逗他,哄道:“只不过,今晚得让人在车里给你备好床榻,明日本相好带着你一道去。” “这样,橙橙不用早早惊醒,只睡到饱了,睁眼便在车上看到我,如何?” 馥橙微微怔了怔,有些茫然道:“你领我一道去吗?” “嗯。好不好?”俞寒洲哄他。 “好吧。”馥橙勉强点头,被怜爱地揉了揉脸,这遭便算过了。 他不再惦记晨起被留下的事,眉眼间的忧郁便淡了许多,看着也不像适才那般迷惘。 俞寒洲到底松了口气,将人揽到怀里,那珍爱的模样完全不是杀伐果决的当朝宰相应该表现出来的,可对着馥橙,没有办法赌。 馥橙的病太过难治,容不得一点意外。 他需要显而易见的保护、呵护、纵容、怜爱,来给予足够的安全感。 而这些,并不是以往的俞寒洲会表现出来的,却也同样不是,现在的俞寒洲应该掩饰的。 “饿了吗?早起用了什么?”俞寒洲将手掌贴在少年绵软的肚子上,轻轻抚了一下。 馥橙也不管,想也不想地说:“半碗粥,是不是肚子扁了?” “嗯。”俞寒洲失笑,见馥橙穿戴整齐,就给他围了披风,一把抱起来。 “本相喂你再用一些。” 馥橙适时地揪住俞寒洲的衣襟,眨了眨眼,也没反驳,只温顺地靠在俞寒洲肩头。 此刻的他看着与常人无异,似乎只是安静爱娇了些。 可唯有俞寒洲清楚,怀中少年这一双眼睛,近看,或者说细看,都是朦胧的,像是谁也没有看,谁也看不见。 待侍女摆好膳食,俞寒洲抱着人一边喂汤,一边不动声色地哄:“早上有没有看见什么?” “看?”馥橙狐疑地回望。 “嗯,或是听,一些奇怪的声音。”俞寒洲道。 “噢。有啊。”馥橙配合地一口一口喝完了汤,又开始慢悠悠地被俞寒洲投喂软绵好消化的粥点。 有俞寒洲喂,他胃口一般会好一些。 吃到差不多饱了,馥橙才抬头让俞寒洲给他擦脸,闭着眼,抿出一抹很浅的笑。 美人展颜,自然笑魇如花,诱人心神,只馥橙这笑,和之前一般,都像在模仿。 他在模仿这种情绪表现。 俞寒洲收拾好,将他按进怀中,缄默不语。 半晌,男人方闭了闭眼,略略松开他,见馥橙睁着眼认真地看着自己,俞寒洲凑近吻少年的唇珠,勾唇笑道:“现在可以告诉本相,橙橙听见什么了吧?” “嗯。”馥橙全然没有防备,想了想道,“听到笑声,他高兴,又不高兴。” “他?”俞寒洲紧紧盯着馥橙。 哪知馥橙见男人严肃了起来,便蹙了眉,不开心地推开俞寒洲,整个人转了过去。 他背对着俞寒洲,却分明坐在对方怀里。 俞寒洲简直拿他没办法,不过怔了怔,便忙抬手搂人,将馥橙完全拢在臂弯里。 “怎么不开心了?” “你生气,想凶我。”馥橙眉间轻蹙。 “没有,怎么会凶你?”俞寒洲低头跟他贴着侧脸,哄孩子一样抱着晃了晃,低声道,“本相担忧橙橙,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馥橙不说话。 “我保证不对橙橙皱眉,好不好?”俞寒洲跟他商量。 馥橙扭头瞅男人一眼,见俞寒洲眉眼确实是熟悉的温和,这才眨了眨眼,道:“他偷看我,我会害怕。” 俞寒洲收紧了手,哑声道:“是以前的你?” “嗯。”馥橙点头,看着男人的目光充满依赖,“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总是吓我,可能我病得不好了,他就要回来。”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睫轻颤,像是被吓坏了,整个人也往俞寒洲怀里缩。 俞寒洲拉着他的手圈到自己腰上,搂着馥橙轻拍着背,只那神色不明,瞳色淡得仿佛某些择人而噬的野兽,冷静得慑人。 男人低低笑了一下,道:“不怕。本相替你处理。” 馥橙根本就不担心原主会把自己怎么样,可他更本能地明白,自己如何做,会让俞寒洲更心疼,更放不下手,只能日日护着他。 不过,此刻听到男人平静的话,馥橙也有些轻颤,看了看俞寒洲,小声问:“你要怎么帮我?你会保护我吗?” “会。”俞寒洲怕吓着他,没等馥橙抬头便已经收了可怖的神色,笑道,“本相立刻派人回江南馥家。你放心,他绝动不了你。” 馥橙歪了歪头,问:“去老家做什么?” “这个……”俞寒洲顿了顿,道:“橙橙就不用担心了,待办妥了,我再说给你听。” “好吧。”馥橙听话地点头。 只是他总觉得,能让俞寒洲这么郑重跟他保证的,恐怕是某些断人根基的事。 馥橙这会儿病着,不好多劳神,俞寒洲等他休息好了,便抱着他放进轮椅,推出去一块儿晒太阳。 外头正是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很适合馥橙这样的病人晒太阳。 他被俞寒洲扶了起来,慢慢地站到甲板上。 男人比他高,站在身后可以轻松地圈住馥橙,搂着他缓缓往前走,一圈一圈慢慢散步消食。 可馥橙并不乖,走着走着便闭起眼,靠在俞寒洲手臂上,不看路了。 无法,俞寒洲便转到了他的身后,抱着他一步一步往前挪。 附近值守的靖安卫尽皆退避,不敢瞧这明显不像是宰相会做的事。 旁的权贵宠美人,不是在榻上便是带着出去交际长脸,俞寒洲倒好,跟养个崽养个小祖宗似的,走路都要带着才不会摔倒,没几步就要抱要背,还藏得紧,不让看。 馥橙背靠着俞寒洲坚实的胸膛,被哄着睁开眼看了会儿路,又闭上了。 脑海中,卦象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为什么借俞寒洲的手对付原主?你从来不曾针对过他。】 卦象的目的是完成命运线,自然不希望原主死去,因为一旦馥橙「不中用」了,它还需要把原主弄回来继续走命运线。 可谁知,馥橙闻言,只有些娇气地睁眼,打了个呵欠,懒懒地回复: “我没有针对原主。” 卦象:【俞寒洲都可能要刨他祖坟去了,你说没有?】 馥橙不满了,冷睨着对方,道:“我喜欢让俞寒洲多对我好点,有什么不对?你没见过人撒娇?” “我害怕就要俞寒洲保护,不是很正常吗?” 卦象无言以对。 馥橙确确实实在尽职尽责地勾引俞寒洲,做得也越来越好。 哪怕没有情事上的经验,馥橙这样的美人配上这样的性子,本身也是俞寒洲的软肋。 可是,原主要是祖坟真被刨了…… 卦象试图讲道理:【俞寒洲已经很宠你了,你不用跟他耍心机,他都会保护你。要不就收回吧。】 馥橙顽劣地轻哼一声,问:“你不是说,我不好好勾引俞寒洲,就没命吗?之前威胁我,现在倒求我了,觉得我勾引太过,你真矛盾。” 被狠狠嘲讽的卦象:【……】 馥橙病了更离不开俞寒洲,这会儿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卦象想要跟他讲人情讲道理,是绝无可能的。 因为身陷幻觉的馥橙不会像之前一般天真不知事,害怕原主受到伤害,害怕自己「变坏」了,会不受喜欢。 他只本能地朝俞寒洲靠近,寻求想要的宠爱。 馥橙突然软绵绵地不动弹了,不肯往前走。 俞寒洲在他身后,俯身来瞧他,单手托着少年的下巴转过去,轻轻贴着唇珠吻了吻,问:“又累了?” 馥橙被亲得闭了眼,音色便有些颤颤,道:“我听见怪声音,不舒服,你得保护我。” 说着,他甚至想转过身。 俞寒洲担心他摔倒,扶着他转了过去,却被馥橙一把扑进了怀里。 轻盈的少年躯体带着馥郁的香,有些凉,扑进怀抱中的那一刻,直直撞在俞寒洲心口,仿佛明月坠落。 可这还不止。 像是觉得俞寒洲这般的宠爱还不够一样,馥橙笨拙地圈住男人的腰,揪着衣袍不放。 他仰起头看俞寒洲,对着男人滚烫的注视,双眸依旧像是笼着一层雾,朦胧而昳丽。 “我觉得不舒服,不喜欢那些声音,不喜欢他偷偷看我,还有你对我做的事……也不要给人瞧见。” 馥橙蹙着眉,有些苦恼。 他枕到俞寒洲心口,贴着俞寒洲腰身的手也收紧,道:“你把他赶得远远的,吓不着我,这样好不好?” 俞寒洲闻言,并未说什么,只低头同馥橙抵着额,安静对视。 好一会儿,男人才轻捏了一下馥橙的下巴,见少年敏感地闭眼,轻声问:“不怕本相觉得你心肠坏?” 之前想让馥橙狠心一点,不仅仅是解决之前的「馥橙」,还有心怀不轨的春喜,可小被子年纪不大,俞寒洲到底舍不得勉强。 谁能想到馥橙这一病,却是把原本的荏弱和心软都丢了。 若以俞寒洲的性子,他自然想直接应了这话,如此,等馥橙清醒了,也来不及后悔。 毕竟对于伤害过馥橙的人,有何可心软? 可有时候,正是因为真正在意,才做不到,任何有可能会让馥橙害怕的事。 故而,没等馥橙点头,俞寒洲便俯身将人按进怀里,道:“这些事,本相可以办妥。橙橙不懂,就当没有说过这些话,好不好?” 馥橙身处幻觉之中,只要不特意去记,等捱过这一阵,他就忘了。 俞寒洲不希望他背负任何不应该有的愧疚和负担。 无论杀的人是好是坏,杀人终究是杀人,洗脱不了。 馥橙生性就不坏,也没害过人,年纪又小,哪怕对着春喜,他都只是冷眼看着,从来没想过主动解决春喜。 俞寒洲不需要这样的仁慈和纯善,但他舍不得这些全都记到馥橙头上。 “为什么要当没说过?”馥橙不理解。 “没什么,本相不想橙橙记着这些不开心的事。”俞寒洲哄他。 “噢,那也是。”馥橙点了点头。 他又望向俞寒洲。 “我听你的。不过……” “嗯?” “你才说了要带着我的,那你下午要出去,是不是得领我去?”馥橙微微红了脸。 俞寒洲不由失笑,戏谑地注视着馥橙,直看得人扭过了头,才问:“橙橙如何知道我要出去?” 馥橙闻言微微睁圆了眼,却是直接松开了抱着对方的手,还啪一下打落了俞寒洲要摸他脸的手,控诉道:“所以你真的要出门?” “你……”他蹙着眉委屈极了,“你早上上朝,下午出去办事,晚上是不是还要商讨国事,半夜要批奏折,你根本不能陪着我,你走开!” 什么一直陪着他哄他睡觉,才撑了五天就被喊去上朝了,不仅上朝还没有放假,就俞寒洲这007的加班模式,根本就是骗子。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基本忙完了,后天的高铁回去,开始补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谁是俞寒洲喜欢的美人? 馥橙正病着, 情绪并不稳定,本就是很容易感到不安和茫然的时候。 尤其他身处幻觉之中, 可能都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性情, 只剩下被幻觉进一步影响、无限放大的本能。 若说没生病之前的馥橙,对俞寒洲只有两分依赖,那么, 此刻的幻觉, 已然把这两分依赖拉到了七分,有些太过黏人的程度。 而之前的他, 对俞寒洲尚且有些陌生, 也不喜欢跟男人太过靠近, 可如今为了寻求安全感, 又反复被卦象的话刺激,馥橙俨然听从了本能,学会了利用自己的优势,反复吸引俞寒洲的注意力。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微笑, 几乎都若有似无的,在悄悄“勾引”俞寒洲。 而这不过是为了获得安全感, 和能让他平静下来的溺爱, 无限沉溺, 不可自拔。 俞寒洲阅人无数, 难道不知道吗? 可俞寒洲还是选择了纵容, 哪怕清楚眼前的馥橙, 对他根本没有爱慕、恋慕, 只有对宠爱和庇护的依赖, 也没有关系。 男人很清楚馥橙正在生病,小被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等病情稳定了,他想起来了,还会因此而感到羞耻害怕,但无论如何,最重要的都是保护这一刻并不清醒的馥橙。 他不能叫醒他,也不能吓着他,更不能让他伤心。 微风拂面,馥橙直勾勾瞪着俞寒洲,在打落了男人的手后,又有些气鼓鼓地侧过了身,故意不看俞寒洲。 “你骗我,你根本不能陪我,我也不想跟你说话。” “是吗?”俞寒洲闻言无奈失笑,俯身低头去看少年的脸,含笑问,“不跟我说话,那还要不要本相抱?” 这话一出,馥橙才后知后觉低头看向自己的腰…… 那里正环着一条有力的胳膊,墨色广袖深深陷入雪色的狐狸毛,不分你我,却是将身穿披风的他勒得很紧,直接现出了一个细细的圈,看着极为亲密暧昧。 馥橙当即微微蹙了眉,也不管面上蒸腾出来的热意,微红着脸便伸手去扯那只胳膊。 他眼尾泛红,生气道:“你骗我,也不要你抱。” 俞寒洲见状长眉一挑,忙收了笑,俯身将人圈紧,好声好气哄道:“莫气,本相不过说笑两句,逗你的。” 馥橙被抱紧了动弹不得,仰头想骂俞寒洲。 哪知两人靠得太近了,对方又是低着头哄他,馥橙这一个抬头,嫣红的唇瓣便轻轻扫过了俞寒洲的下巴……几乎等于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鸿毛一般的吻又香又软,还有些发痒,俞寒洲一时微愣,片刻后回过神来,喉结动了动,便垂眸去看馥橙。 馥橙此刻却也是呆呆的,雪色贝齿轻轻咬着泛红的唇瓣,就那么一动不动瞅着俞寒洲。 男人低头来看他,眸光有些灼热。 馥橙被看久了多少有些难为情,终于醒过神,扭头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天天撩拨俞寒洲,但也仅限于字面意义的投怀送抱,抱两下都已经是过了,哪里会做更进一步的事。 俞寒洲笑了,眉眼间带出些许得意,捏了捏他的下巴,低声暧昧道:“我知道,橙橙是纸做的小狐狸。” 馥橙闻言不开心地瞪人,道:“我怎么就是狐狸?还是纸?” 俞寒洲忍俊不禁道:“没听过纸老虎?” 纸老虎?纸狐狸? 狐狸擅长什么?勾引人心。 俞寒洲这是说他勾引人都不会? 馥橙默默地看着男人,不说话。 他是被子妖,业务不熟练,能怪他吗? 俞寒洲见他委屈巴巴的模样,又舍不得了,当下搂着人轻轻揉了揉脸,哄小孩子似的,道:“委屈什么,橙橙会不会,都各有优点,不是吗?” “那你说,什么优点?”馥橙眼巴巴看着人,摆明了要俞寒洲说出个所以然来。 俞寒洲自然不会被自己坑了,当下莞尔笑道:“橙橙若是会,便是美而不知颠倒众生,不会,便是天真浪漫,哪一样,在我这都是极好的,不是吗?” “呃……”馥橙轻轻哼了一声,红着脸转过头。 他不生气了,俞寒洲便将人转过来,耐心问:“为何适才觉得本相骗你?” “你说话不算话,那么忙,并不能陪我,不是骗子吗?”馥橙控诉地看着男人。 “嗯,是这个道理。”俞寒洲摸了摸下巴,垂眸端详着少年,又道,“可,橙橙何时听人说,本相下午要出去了?” 馥橙闻言骄矜地扬了扬下巴,慢吞吞道:“我才不用听别人说你的行踪,我不过诈你一下,说让你出去就带着我,你答应了,可不就坐实了要出去的事?” “原来如此,那是本相糊涂了?”俞寒洲笑着问。 “你不糊涂谁糊涂,我比你聪明多了。”馥橙理直气壮。 俞寒洲闻言一时朗声大笑,抬手将馥橙按到怀中,俯身紧紧抱着人。 馥橙不明所以,嘀咕道:“你的笑点真奇怪。” 然而男人并不介意他的吐槽,笑完便溺爱地收紧了手臂,抚摸他的背,侧过脸轻吻他的耳朵,呼吸灼热,连克制的吻都有些滚烫。 那是极为怜爱才会有的吻,充满了炽热的情意。 馥橙感觉到了,便老实了一些,揪着俞寒洲的腰带不放,只在对方亲得用力的时候会抬手推人。 他素来都是这般,什么心思都摆在明面上,算计俞寒洲宠他也好,勾引也罢,甚至是他不爱俞寒洲只爱俞寒洲的保护和亲昵,都理直气壮,表现得一清二楚。 仿佛在明明白白告诉男人,你看,我是很坏的被子妖,绿茶心机,目中无人。 可正因为他一直如此坦荡,俞寒洲反而舍不得让他失望,更舍不得任何人说他不对。 在俞寒洲眼里,馥橙怎么楠`枫都是好的。 “你只知道诈本相,觉得我应了,便证明我原本想要丢下你独自外出,可橙橙想想,为何不是本相一早就决定带你一块去,如今只是证实你的猜测?” “我又不能读你的心,你当然怎么说都行了。”馥橙用指尖戳了戳男人的心口。 俞寒洲胸腔震动,道:“如此,橙橙再信我一回,好不好?” 馥橙不会是错的,所以错的就是俞寒洲。 男人只需要求一个新的机会,而不是做无谓的辩驳,惹馥橙生气。 “你要我信,那晚上议事怎么办?”馥橙娇娇地问。 “你就在书房小室里喝茶看书,累了便睡,本相在外间议事,有什么动静你都能知道,什么都不瞒你,你也可以随时唤我,如何?”俞寒洲跟他商量。 “那我岂不是祸水……”馥橙嘀咕。 “旁人没有你美,还当不上祸水。他们可不敢说你。” “你胡说八道。”馥橙瞪人。 不过,馥橙到底也不是会在意无关人士的性格,想了想便答应了。 他推了推俞寒洲的胸膛,催促道:“你快去收拾,带我去玩。” “要是我高兴,就不生你气了。”小被子抬着下巴,很是理直气壮。 俞寒洲莞尔,也没有说反话逗他,俯身抱起人放到不远处的贵妃榻上,弯腰看着人,道:“乖乖在这玩,等我来。” 馥橙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因为背着日光,俞寒洲本就过于深邃的轮廓显得更加俊美,俯身专注凝视人的时候,有种完全被男人的眼神圈禁笼罩的感觉。 这是他要的安全感。 馥橙眸色又有些恍惚起来,几乎有些看不清俞寒洲的脸了,可他很快就晃了晃头。 俞寒洲见状微微皱起眉,抬手捧着少年的脸摸了摸,低声道:“怎么了?” 馥橙摇了摇头,抿着唇笑了一下,迷蒙道:“没有,你快去,不要让我晒太久了。” 俞寒洲本就清楚他的病,见状握着少年的手腕把了把脉,到底是没有说什么,只笑道:“等会儿喂些药丸,好不好?” “不苦的吧?”馥橙问。 “不苦。”俞寒洲哄他。 “好。”馥橙便应了,乖乖靠到贵妃榻上,让俞寒洲给他盖上挡风的毯子。 旋即,男人转身离去。 本来退下的靖安卫再次出现,无声无息地守在附近。 馥橙见侍女过来给他泡茶,瞄了一眼,就知道又是补身子的。 他安静地仰靠在枕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晴空,恍惚间又慢慢闭了闭眼,眼前变得朦胧起来。 卦象缓缓出现,很小心地观察他。 【你是不是……】 「犯了病」三个字,到底是没打出来。 据说梦游的人不能被叫醒,馥橙是精神病患者,出现了幻觉,卦象又没见过世面,还真不敢直说。 原本它就很怀疑这件事,如今见俞寒洲都配合着哄馥橙,也就彻底明白了。 若不是馥橙精神层面有疾,俞寒洲断然不可能对少年的勾引如此淡定。 正是因为知道馥橙病了,俞寒洲太过心疼他,才没有把那些勾引和黏人的言行当真。 想到这里,卦象也不再纠结之前的事了。 毕竟如今的馥橙就像一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娇纵跋扈的小祖宗,说出来的那些话,根本不能跟他较真。 总而言之,学俞寒洲,顺着他就对了。 【勾引进度9/10,你做得很好。】 “怎么加的两个点啊?”馥橙不解。 【投怀送抱,那个脸颊吻,俞寒洲动心了。】 话音刚落,馥橙却不高兴了。 “你胡说八道。” 卦象:【怎么了?】 它也是想哄哄这祖宗,才把这喜讯赶紧说出来,谁知道馥橙不领情? “俞寒洲对我肯定是10/10,你根本不懂男人。”馥橙说得很认真。 卦象:【……】 被子妖难道很懂男人? 罢了,他现在傻乎乎的,就像泡满了糖的小点心,满心满眼只有俞寒洲,不能纠正他。 卦象决定沉默。 它没有反驳,馥橙便高兴了。 少年扯着毯子角上挂着的毛球,捏起来揉了揉。 片刻后,他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狡黠地道:“你之前说,俞寒洲很忙,日后必定要经常出去,外面美人也很多。” 卦象直觉有些不妙,但还是应了。 【是的。】 馥橙满意地点头,眉眼间皆是骄矜,道:“那好了,现在你看,俞寒洲说了本来就要带着我,你说的就不可能实现了,谁是俞寒洲喜欢的美人?” 这话问得相当自恋,要是别人听了,指不定就要说馥橙目中无人,矫揉造作。 可卦象是清楚前因后果的,它当时确实就是想刺激馥橙…… 不过自食恶果罢了。 无法,卦象很是真心实意地回答。 【当然是你。】 这个时候,它仿佛想起了馥橙记忆里出现过的一个童话故事…… 魔镜魔镜,谁是这个王国里最美的女人? 换算到眼前的小祖宗身上,可不就异曲同工吗? 最可怕的是,它竟然觉得,馥橙的话有理有据,一点也不夸大。 “你偷看我干什么?”馥橙睨着它。 【没有。你好好玩。】 卦象默默消失。 它不能再看着馥橙了,再看恐怕就要成为舔狗,它需要自救。 馥橙狐疑地看着卦象消失,小声道:“怪里怪气的。” 他转头看向江岸的方向,却是一片迷蒙,并不能看到什么东西。 侍女不知道他眼睛不好,根本看不到远处,很快立到后方,轻声细语给他讲岸上的事,介绍各处胜地。 馥橙也没出声,听了还认真点头,仿佛自己真看得见似的。 等侍女讲完,他便支使人去取纸笔,让人把好玩的地方记下来,等会儿给俞寒洲看,务必让俞寒洲带他去。 作者有话说: 生病的馥橙:卦象卦象,你说,谁是俞寒洲喜欢的美人? 病好了的馥橙:怎么才能让人失忆?在线等非常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小被子吃醋 馥橙想要侍女把适才介绍过的地方记下来, 可问题在于,侍女不识字, 取了纸笔也不会写。 眼看着那性子恬静的侍女默默跪在一边, 有些惶恐地告罪,馥橙也不为难人,道:“你叫个会写的人来, 就好了。” 俞寒洲近身伺候的人, 不识字也是正常,毕竟这样更容易掌控。 馥橙抬眸往四周看了一圈, 见候着的侍女皆是低眉敛目, 且个个相貌温厚, 虽然看着年轻, 但梳的几乎都是挽起来的发髻,一时有些迟疑。 他看向被叫过来的侍女长青雾,问:“她们梳的头发……怎么跟之前的丫鬟不一样?” 青雾闻言,笑道:“世子,相府中素来有这样的规矩,丫鬟们凡是年过二十的, 便领了补贴,自主婚配, 若有意继续往相府中当值, 则需要为期五年的考核观察, 通过了方可回府。府中男人、诸如小厮马夫亦是如此。” “噢。”馥橙迟疑地点了下头。 他默默问卦象:“这个时代的人, 还知道考核期、结婚补贴这种东西?” 说起来, 俞寒洲是个古人, 可之前做给他吃的泡芙等特色甜品, 平日里说的一些话, 都多少有现代的影子。 馥橙是现代人,之前虽然想过这个问题,但因为太过习惯,还不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如今细想,便觉出不对劲来。 卦象:【未曾留意。这与命运线无关。】 “和俞寒洲有关的事,怎么跟命运线没关系?”馥橙觉得卦象不靠谱,“我不问你了,你走吧。” 被嫌弃的卦象:【……】 沉默片刻,还是试图补救一下。 【因为这种异象虽然使俞寒洲在仕途上如虎添翼,但在命运线上,并没有什么影响。】 馥橙闻言眨了眨眼,有些了然。 所以并不是俞寒洲本身有什么奇遇,知道了这些超前的知识,而是其他原因? “比方说,给我做甜点的怪厨子?”馥橙问。 卦象:【是的。】 “那我知道了,你走吧。”馥橙轻哼一声。 完全没想到安抚了人依旧要被赶的卦象:【你身子差,得看着。】 “你好磨叽,以前怎么不这样?”馥橙不解风情。 卦象沉默片刻,才道:【俞寒洲不也如此?】 “他跟你又不一样。”馥橙懒洋洋地应。 卦象终于败退。 馥橙并不太在意它的表现,毕竟卦象也说了自己不是人,没有情绪这种东西。 青雾替那个丫鬟写好了,呈给馥橙看。 馥橙接过扫了一眼,就折了起来,递给对方。 “让俞寒洲收起来。” 他又看不懂…… 也不是完全看不懂,能认一些字了,但最近都在生病,没碰过书,并没有学会多少。 “那个给我做甜点的厨子,去哪了?” 想了想,馥橙还是试图问一下。 青雾闻言下意识捏紧了手,犹豫片刻,竟是没有说。 馥橙见状蹙起眉,眸色冷淡地看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 一个厨子,地位与侍女长相差不大,理论上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青雾到底是靖安卫出身,一切以主子的命令为先,当即福了福身,道: “回世子,先时奴婢并未在此当值,对厨子却是不太清楚的。不过,世子若是指会做各色新奇点心的厨子,那么,相府中并没有这样的人。” “噢,你是说,他不是宰相府的人?”馥橙慢吞吞地问。 “正是。”青雾往后看了一眼,又转回来,压低声音道,“世子,近日为您做点心的,当是从二品光禄大夫,周昀情大人。周大人自幼见识非凡,于朝政上很有些见地,先是因缘际会成了相府的幕僚,之后因着屡出奇策,周大人又被宰相大人提拔上来,一路高升,去年晋了光禄大夫。” “周大人是出了名的厨艺超凡,奴婢有幸见识过大人做的点心,与世子近日所用几乎一样。应当是周大人做的。” “是吗?”馥橙听完,转头看着小几上精致的慕斯蛋糕,忽然问,“你说周昀情是从二品,如何会给我做点心?” “这……”青雾笑了笑,“相府幕僚本就应当为宰相大人排忧解难,周大人哪怕晋升,依旧是相府的人,想来是宰相大人吩咐周大人的,也未可知。” 就像靖安卫基本都有官职在身,可对着俞寒洲,他们没人会自称本官,皆是以下属自居,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悦诚服,忠心不二。 馥橙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总觉得有些奇怪。 正思考着,就见高值领着几名小厮走了过来。 “世子,大人说,您这个年纪合该有人专门伺候,这几个小厮都是大人吩咐唐青枫专门调教好的,老实又本分,您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眼的?” 馥橙闻言,侧头扫过安静候着的几个小厮,一时歪了歪头。 “你诓我呢?这不是太监?” 一个个虽然看着人高马大的,但在宫里待久了的太监,有些特征根本抹不去,一眼就能看出来不一样。 高值忙赔笑道:“世子,太监皆是受过宫规教导的,更擅长伺候人,那些个小厮粗手粗脚,真使唤起来怕是不贴心。大人说您年纪还小,底下的奴才更得选老实听话的,方不至于出差错,唐突了世子。” “那好吧。”馥橙转头认真看了看,随手指了最后面的两个,道,“就他们,多的你自己选。” 这些全是俞寒洲的人,个个忠心不二,占星术连一丁点不对劲都找不出来,根本没必要仔细挑选。 高值看了一眼,忙让人给馥橙磕头,接着又另外留了六个下来,集齐了八人,让馥橙一一见了,这才带着人退下。 因为馥橙懒得给他们取名,几个小厮便沿用了原来的名字。 八名小厮八名侍女的配置,当是亲王世子的规格,只如今俞寒洲为馥橙做主,老皇帝又有心补偿,没人敢说一句不合规矩。 馥橙对自己有了「跟班」的事倒是不如何在意,他也不懂古人这种独有的表示重视的方式,只觉得是例行的规矩,并不放在心上。 而且,因为高值打了个岔,馥橙也就没问到周昀情的其他事情,这让他有些介意。 青雾说周昀情是相府的幕僚之一,负责为宰相出谋划策,也就是说,这是俞寒洲的下属。 那么,除了那些现代点心之外,俞寒洲平日里制定的一些偏现代的规矩,恐怕也是这个周昀情出的主意……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卦象,他是现代来的吗?” 卦象:【与命运线无关,无需关注。】 “你说你自己能有点什么用?”馥橙不满地骂了一句,就把卦象赶走了。 俞寒洲过来接人的时候,见他闷闷不乐,忙俯身抱起人,自己坐到贵妃榻上,将馥橙放到身侧搂着。 “去开船。”男人转头下令。 靖安卫纷纷退下。 馥橙见状,问:“要把船开到岸边吗?” “对。”俞寒洲笑着给他绑披风的系带,哄道,“开到岸边,本相抱着你下船,保管没人能看见你。” 馥橙不喜欢见外人,这是俞寒洲早就清楚的事。 果然,少年听了便有些控制不住地翘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甜乎乎的笑。 只是转头一看俞寒洲正盯着自己瞧,馥橙又立刻收了笑容,佯装不在意地看着远处朦胧的江岸,道:“那你可要保护好我。” 俞寒洲一时忍笑,捏着馥橙的下巴,俯身往酒窝上亲了一口,莞尔道:“自然。” “你怎么老是亲我,上岸了你就不能了,不然给人看见。”馥橙瞪着俞寒洲。 “可橙橙不是要缠着我吗?”俞寒洲调戏他。 “呸,是你主动要带着我。”馥橙面上止不住有些泛红,又坚持看着俞寒洲,不肯认输。 “好好好。”俞寒洲很快收住,哄他道,“刚刚在气什么?不是让侍女写了想去的地方给我看?还是他们没伺候好你?” “也没有……”馥橙抿了抿薄薄的唇瓣,微一用力,那处便印了个痕迹。 俞寒洲揉了揉他的下巴,不让他咬,道:“那是因为什么?” 馥橙撩起眼皮瞅了男人一眼,忽然道:“我刚刚跟侍女问你身边的人,她说了一个叫周昀情的。你还让他做点心?” 俞寒洲闻言怔了一瞬,像是没想到馥橙会提起这个人来,莫名道:“你是说光禄大夫周蕴?他原名为周蕴,周昀情乃皇帝赐名。” “嗯。你让他做点心了?”馥橙连掩饰都不会,直接逮着人就问。 俞寒洲心念电转,多少有些会过意来,忍俊不禁道:“嗯,他是本相的幕僚,见识广博,颇有些用处,正好物尽其用。” 馥橙听了,一时有些不悦地皱眉,转头指了小几上的慕斯蛋糕,道:“让人把这丢去喂鱼。” 说完,他又不太满意,立刻改口:“不,不喂鱼,送回去让人自己吃。” 俞寒洲含笑看着他,配合地问:“怎么就要厨子自己吃了?先前你不还说,喜欢这点心?” 馥橙当即哼了一声,道:“我现在不喜欢了,不是你做的我都不吃。” “你再让什么幕僚给我做点心,就是不用心,敷衍我。” 俞寒洲骤然被扣了顶帽子,一时又气又好笑,让侍女把点心端了下去,这才一把掐住馥橙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提到腿上坐着,双臂圈着不让动。 馥橙被身后的男人压着,灼热的气息都洒在敏感的耳朵上,不由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服气,扭头道:“你怎么急了,被我说中了?” “说中什么?”俞寒洲咬牙捏了捏他的下巴,见那处不过片刻便红了,又有些无奈,当下什么气都没了,搂着人低声解释。 “怎么什么都不管就发起脾气了?本相观那周蕴做的菜式举世罕见,便使了府中御厨过去学了两年,如今学成了正好做给你吃,又有何不好?” 馥橙闻声微微睁圆了眼,有些呆呆地转头看向俞寒洲。 他看着懵懵的极是可爱,俞寒洲忍不住又亲了一口他微红的脸颊,闹得馥橙不好意思地涨红了脸。 他默默推开俞寒洲,扭过身去,憋了好半天,才在凑过来的俞寒洲耳边小声嘀咕。 “你又没说清楚,我以为点心是姓周的做的,那你肯定天天吃他做的呗……” “胡说,本相就吃过一回,想着日后兴许用的着,方派了人去学习。”俞寒洲一边耐心地解释,一边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怀中人的神色。 那淡色的眸子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发亮,像是某种跋涉了许久方寻到猎物的猛兽,带了点难以抑制的兴奋。 馥橙被男人这样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越看越慌,忙不迭转过身去,一手拉起披风的兜帽,就将自己裹了起来。 他莫名有些心虚气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更不明白俞寒洲怎么这么看着他。 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自顾自玩毛球,心想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他就是有点生气,就问了,也没什么吧…… 可即便如此,身后的俞寒洲依旧不容他逃避,很快便将他掐着腰按了回去,薄唇轻蹭着脸颊,从后往前啄吻他的脸,哑声问他。 “橙橙刚刚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本相有可能日日吃周卿做的菜,你不高兴了?” 馥橙闻言瞬间什么都忘了,炸毛道:“你还叫周卿?” 只是话音刚落,他又反应过来,忙用毛绒绒的披风领子掩住脸,嘟囔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好奇。你听错了。” “是吗?听错了?”俞寒洲眉眼间止不住都是笑意,抱着他的手却越来越紧。 “可本相不想听错,更不想就此稀里糊涂糊弄过去,你说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多到的家,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独占欲 馥橙清醒时, 很少有失态的时候,毕竟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 保持心境平和是极为重要的事。 故而, 以往他对着旁人,总是骄矜淡漠,不爱与人攀谈, 也没什么表情。 可不知为何, 一到了俞寒洲这里,他就方寸大乱, 每回被俞寒洲逗弄, 都很是沉不住气, 不是发脾气就是闹得害羞, 时喜时愁,别提多恼人了。 这会儿也是这样,他被问得面色绯红,连带着一双点漆似的水眸也沁了雾气,憋得眼尾都红了。 俞寒洲见他不吭声,面上红霞绯如云雾, 看着极是惹人,一时禁不住, 便圈紧了掌下柔若无骨的细腰, 将人勒到怀里, 俯身于少年雪色的脖颈间, 印了个吻。 这一下亲得多少有些用力, 几乎是立刻便现出了红痕, 连带着腰间那只手也暧昧地摩挲起来, 掐着那节腰肢揉捏。 一阵阵酥麻感止不住窜上脊背, 馥橙猛地颤了一下,几乎瞬间就被逼得抿紧了嫣红的唇瓣,有些无力地仰起头。 他本就坐在男人怀里,这一仰更是无异于投怀送抱,直接倒进了男人臂弯中,严丝合缝地贴紧了。 馥橙被揉得受不住,没什么力气地挣了两下,又被接下来的抚弄摸得彻底脱了力,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蜷缩在男人怀里。 俞寒洲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老喜欢抓着他揉,偏偏馥橙身子骨敏感得很,一被摸就受不了。 他觉得有点热,低头去抓腰间圈着的那只手,却也只是勉强搭在上面,倒像是纵容似的。 俞寒洲轻轻松松制住少年,在他耳边低笑出声,音色沉沉道:“橙橙怎么了?如何就累了?” 馥橙被说得蹙起眉,侧过头软软反驳:“你别揉我腰,我哪里会累。还不都是你故意闹我。” 话音刚落,耳畔便传来愉悦的低笑。 男人似乎蹭了他的耳垂,贴着他道:“难道不是橙橙自己起了话头,被本相问住了,却避而不答,才招来这般惩罚?” 最后两个字说得慢,衬着男人悦耳的音色,有些奇异的迷人。 馥橙晃了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对于这个问题,他多少有些心虚,只小声应道:“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就不聊了啊。” “是吗?刚刚还生气,这会儿就不值得一谈了。”俞寒洲惩罚地捏了捏他的下巴。 馥橙又是被揉腰又是被亲这亲那的,根本招架不住,不过一会儿就觉得累极。 他扯不开俞寒洲的手,也就不想管了,破罐破摔地低下头,几乎半张脸都埋在毛绒绒的领子里,只闷声闷气地应: “我不想提那个姓周的了,你也不准说。” “那橙橙适才吃醋该怎么算?”俞寒洲步步紧逼,俯身含笑要来看他。 馥橙忙扭过头藏好,又拿手推人,抗议道:“你别那么近,我才没吃醋。我不过无聊问一下罢了。你乱想什么呀。” 他知道周昀情的存在之后,是直觉有点不舒服,尤其知道相府的很多规章制度、俞寒洲政事上的一些方案对策,都是周昀情提供的,就多多少少有些不高兴了。 若说只是献计的幕僚也就罢了,在古代多的是门客之流,并不罕见。 可偏偏周昀情还会做菜,现代菜式放在古代多么引人瞩目,俞寒洲素来惜才爱才,这人极有可能引起俞寒洲的关注,还可能给俞寒洲做点心吃,馥橙当然就不开心…… 不过后来俞寒洲都解释了,不是周昀情做的点心,是另外的厨子仿照着做的,周昀情也只是「得用」的幕僚,馥橙那股郁气就消了许多。 先前馥橙被俞寒洲问住,才慌不择路,这会儿他埋着头理清楚前因后果,也没那么紧张了,理直气壮道: “就算我问了你身边的其他人又如何?你自己哄我说只养我一个,我还不能有点独占欲么?” 话音刚落,俞寒洲面上愉悦之色顿收,有些怔愣地垂头注视着馥橙,没有开口。 馥橙得不到回应,扭头瞅了男人一眼,见俞寒洲神色沉沉,有些莫名,便干脆瞪了俞寒洲一眼,默默扬着下巴转了过去,一副「我肯定没错错的是你」的骄矜样。 哪知俞寒洲见了,反倒因此回过神,低声笑了起来,俯身一把将他勒进怀里,托着臀往上颠了颠,又放下来用力抱紧。 馥橙被吓了一跳,忙使劲拍了拍俞寒洲的手,控诉道:“你干嘛呢?不说话就算了还吓我。” 俞寒洲闻言却笑得更尽兴,最后甚至抱着他朗声大笑起来,意气风发极了。 “呃……”馥橙被笑得整个人都懵了,只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俞寒洲,又看了看自己被抱紧的双手……连动都动不了。 俞寒洲不会是被他挑衅过了,气傻了吧? 他有些担心,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犹豫片刻,才小声问:“你怎么了?被我气懵了?” 俞寒洲听了,却并未争辩什么,只亲昵地抱紧了怀中少年,凑过去吻了吻馥橙的唇珠。 哪怕少年因此而瑟缩地往后仰,想要避开,也完全无法改变男人此刻的心情。 “独占欲。” “橙橙真聪明,居然都懂得这个词了。” 俞寒洲低声说着,同馥橙额头相抵,反复咀嚼着那三个字,像是在品味其中深意。 馥橙眨了眨眼,有些羞涩地抿唇笑了一下,哼哼道:“我知道这词很奇怪么?小孩子尚且不喜欢别人抢自己玩具,我又不是笨蛋。” “当然。橙橙说得很对。”俞寒洲定定地注视着他,眸色极为认真。 “本相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所以,橙橙想的都是正确的。” “你可以问我任何事,也可以知道我身边的任何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日后,若是侍女不清楚的,尽可来问我,本相对你,知无不言。” “真的?”馥橙歪了歪头。 “你可以试试。”俞寒洲笑道。 “那……”馥橙睨着男人,想了想,道,“你那么喜欢有才华的人,手下肯定能人众多吧,有哪个是比较特别的么?” “特别的?”俞寒洲勾了勾唇,毫不迟疑道,“没有。即便是周蕴,许多见识俨然不像常人能拥有的,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本相这里,能人异士只分可用和不可用,可用的,该庇护便庇护一二,救不了的,也怪不得谁。” 上位者多理智,该取舍便取舍,俞寒洲于官场屹立多年,更是其中之最。 “嗯,可是你这样不会辜负他们吗?”馥橙有些疑惑。 俞寒洲闻声,却是顿了顿,斟酌片刻,才道:“他们追随我,只是与我有同一个目标。忠心反而是其次。” “什么是一样的目标?”馥橙好奇。 “平天下。”俞寒洲掷地有声,“共筑太平盛世。” “既然所求相同,那么,在决定追随本相之时,便该有牺牲的准备。包括我自己。懂了么?” “懂了。”馥橙迟疑地点头。 他有些犹豫地看着俞寒洲,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直觉俞寒洲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他原本应该是什么反应呢? 不安?忧虑?或者,和俞寒洲一样理智? 馥橙眸色慢慢恍惚了起来,整个人看着也有些神魂不属。 俞寒洲一直看着他,自然发现了他的异常,却并没有立刻改口哄他,反而悄悄握了少年的手,一边给他把脉,一边道: “橙橙那般聪明,其实,周蕴未必及你。” 馥橙闻言不解地看着男人,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都不识字,家国大事,他也不在意。 只是这么想的时候,馥橙总有种违和感,好像他其实不应该这么想似的。 馥橙一时蹙起了眉,沉默下来,有些难受地抬手按着额头。 俞寒洲见状忙伸出手,小心地给他揉着穴位,缓解他的不适。 “橙橙感觉如何?” 哪知馥橙被这么一揉,眼圈却是红了起来。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跳得极快,脑中也反反复复闪过陌生的画面,一时有些惶惑地转头四处张望。 俞寒洲忙将他揽了回去,拍着背哄道:“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馥橙身处幻觉之中,本是不应该受刺激的,但他还未发病时是那般骄傲,又在意自己的才学。 倘若任由他继续这样误以为自己一无是处,甚至拿自己和周蕴那样无关的人作比较,恐怕会恶化他的病情。 俞寒洲摸了摸他的头,道:“橙橙认为自己不会,只是因为你未曾见过市井百态,等见了,你会比任何人都要通透。所以,不要害怕,你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会很厉害?”馥橙眸色有些恍惚,抬头问。 “会。”俞寒洲颔首,安抚地抚摸他的眉心,“所以,要信我,也信你自己,好不好?” “好。”馥橙乖乖点了头。 他靠在男人肩上,微微闭了眼。 俞寒洲掐着时间,给他喂了两颗药丸。 馥橙也温顺地吃了,还有些不满地蹙眉,道:“太甜了。” 俞寒洲微微勾唇,道:“之前怕苦,如今做成甜的,又嫌弃太甜?” “那你下次做成芒果味的。”馥橙要求。 “好。”俞寒洲捏了捏他的鼻尖。 馥橙用了药,便被抱到男人怀里,拍着背哄睡。 “等橙橙睡醒,咱们就到了。”俞寒洲一边拍着人,一边认真地观察少年的反应。 若不出意外,馥橙经过了刚才的安抚,又加上药,等药效发挥,病情应当就差不多稳定了。 “那你要记得叫醒我。”馥橙道。 “好。”俞寒洲眉眼温柔。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馥橙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这病本就不好治,俞寒洲也只能见招拆招,一逮到机会便加以引导,只求少年平安无忧,如同今日这般。 不多时,游轮便靠岸停了。 俞寒洲事先安排了人守着,故而岸边即便有几个浣纱女,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馥橙的方向,便恭敬地垂下头去。 京城权贵众多,相府的车架更是人人识得,没人会对宰相不敬。 馥橙戴着兜帽,被俞寒洲抱着下了船,登上马车。 奢华大气的车架往京城里缓缓驶去,沿途皆是熙熙攘攘的行人,见了相府旗帜便停下来弯腰行礼。 俞寒洲却无心留意外面的一切,只抬手覆着馥橙的额头,垂眸注视着安睡的少年。 馥橙睡熟了,连呼吸都变得极轻,纤细的手指握成了拳头,依旧搭在心口。 这样的少年美得让人心惊,可俞寒洲只觉得心疼。 男人眸色虔诚地低头,轻吻少年的眉心,片刻后,方笑了笑,道:“等你醒了,怕是不让抱了。” 馥橙一无所知,只恍惚记得自己非常安全,也有人一直守着他,便很是安心地睡到了自然醒。 直到他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抬手揉了揉眼,方隐约听到外头低低的交谈声。 “大人,宫中重阳宴已过了大半,户部尚书等人皆派了小厮过来请示,问您是否要晚些过去?陛下那边问了好几回了。” “无妨,便说本相偶感不适,歇一歇再去。” “是。” …… 重阳宴? 这和他什么关系? 馥橙有些不解,挪开了手,往旁边看去,就见俞寒洲正坐在一旁,桌上点着灯,手中捏着奏折。 他一动,男人便发现了,转头丢了折子,笑着俯身要过来抱他。 馥橙一时有些紧张,抬手一推,竟是一把捂在了男人唇上,跟俞寒洲四目相对。 沉默一瞬,馥橙收回了手,慢腾腾坐起来靠在一边。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身处马车之中,这才道:“俞寒洲,我怎么会在这里?” 第37章 俞寒洲哥哥 馥橙并非不知道自己生病了, 只是在五日前,发病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自己又没办法自控了, 所以才会选择向俞寒洲求助。 他知道,俞寒洲能救活他,自然也有办法让失去神智的他安静下来, 起码不要做奇怪的事, 也不要朝别人乱发脾气。 俞寒洲也答应了。 馥橙安了心,在那之后, 就全然放任自己往幻境中沉沦, 不知今夕何夕。 只是这会儿清醒了, 也恍惚想起来, 他病的时候,好像做了些了不得的事……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些暧昧的片段一闪而过,比如喂药、他不肯自己穿衣服非要俞寒洲帮忙换之类的…… 馥橙怔怔地坐在小榻上,好半晌,方踟蹰地转过头,看着边上端坐的俞寒洲。 男人正定定地看着他, 眸色浅淡,心思深沉, 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可刚刚他醒了, 俞寒洲便笑了, 还很自然地要抱他…… 馥橙被盯得不自觉红了脸, 垂下头, 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抱着膝盖。 他默默把脸埋到手臂间, 只露出一双微湿的眼, 尴尬地瞅着俞寒洲。 可俞寒洲似乎并不介意刚刚被他拒绝的事,只伸手将桌上的药丸取了过来,递给他,又坐近了些,低声哄道:“先把药吃了,本相再同你解释。” “嗯。”馥橙松开手,将药丸捡起,放入口中。 入口甜得很,他蹙起眉,刚要去抢茶杯,男人却已然递了过来,小心地贴到他唇边。 馥橙伸手捧住了茶盏,想自己喝,哪知俞寒洲就是不松手。 甚至,骨节分明的大手一边稳稳地端着茶盏,一边还有空抚了抚他的下巴,示意他张口喝水。 “呃……”馥橙羞得脸都烫了起来,他抓着杯子扯了扯,俞寒洲就是不动。 “乖一些,再不喝药就融了。” “呃……”馥橙委屈地瞅了对方一眼,到底是松了手,就着俞寒洲的动作,慢慢将温水喝了。 一连喝了好几口,那甜味才彻底去了。 他将药丸吞下,便又往后挪了挪,离俞寒洲远了一些。 男人见状,似乎微微勾了勾唇。 馥橙迟疑地望过去,却又看不到了,一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也就没有多想。 俞寒洲很快给他取来了披风,起身小心地给他披上,系好了衣带,顺带将有些凌乱的腰封也整了整。 馥橙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手,总觉得有些太亲密了。 可俞寒洲做得很自然,一点也没让他觉得不适,甚至比他自己弄的时候要舒适得多,馥橙也不好意思拒绝。 穿好了衣裳,男人又取了湿热的帕子,俯身来给他擦脸。 只是馥橙刚被擦了一下,那性子就上来了。 他揪过了帕子,道:“我自己擦。” 俞寒洲闻言顿了顿,眉眼便微微带了笑,道:“橙橙前几日可是非要本相伺候的。” “那……”馥橙被说得哑口无言,又被人把帕子抢了回去,贴到脸上继续擦拭。 男人灼热的指腹捏着他的下巴,擦拭的动作很是小心翼翼,细致得不行。 馥橙被弄得心慌意乱,一时破罐破摔地小声嘟囔,道:“我……我那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嘛,现在好了,你还这样……” “这样是怎样?”俞寒洲终于朝他笑了,好整以暇道,“橙橙记不记得,不还是你么?大不了本相让你重新习惯便是了。” “你!”馥橙一时气急,骂道,“你又不是丫鬟,做什么要帮我,这样搞得我好像小孩子。” “你在本相这,可不就是个娃娃?”俞寒洲不以为意,甚至擦完了脸,还溺爱地揉了揉他的酒窝,补充道,“自己说的是俞寒洲的小祖宗,忘了吗?小骗子。” “呃……”馥橙简直完败。 他直勾勾地瞪着俞寒洲,试图劝退。 只是无论他如何冷淡傲慢,俞寒洲都无动于衷,擦完了脸又给他擦脖子和手心,完了又取了香膏给他擦脸擦手,说是外头风大,怕伤了皮肤,简直比照顾幼童还仔细。 俞寒洲其实比谁都清楚馥橙的无措和尴尬,但那并不能阻止男人的一切行为,因为俞寒洲不会给馥橙拒绝的机会,无论他记不记得。 “今日天晴,本相带你去重阳宴赏菊,咱们就在亭子里,没人敢来唐突,也不会有外人吓你,好不好?” 熟悉的低哄在耳边响起,馥橙下意识点了下头,点完了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俞寒洲这是在给他解释今天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一时安心了许多,等那香膏擦完了,便抽回了手,藏到袖子里。 俞寒洲也不介意,径直取了象牙梳给他梳发。 馥橙更是无措,侧头看见微卷的发丝被男人握在手中,有些犹豫地问:“你给我梳了几次头了呀?” 俞寒洲笑了笑,道:“橙橙忘了?之前就给你梳了一次,这六日来,更是日日梳。” 不梳,小被子还要闹脾气。 当然,最后这句,俞寒洲没有说。 馥橙大概也清楚自己的德性,又看了看,只觉俞寒洲修长的手指穿过漆黑的发丝,又温柔地给他按摩头皮,总有些莫名羞耻的感觉。 他默默扭头,突然想打晕六天前的自己。 他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觉得这么支使俞寒洲干活、颐指气使很好玩。 是的,虽然当俞寒洲的祖宗确实很得意,但现在这已经不是他要求当祖宗了,是俞寒洲反过来让他当祖宗,不当可能还要被惩罚,骑虎难下了属于是…… 馥橙心里的小被子生无可恋地躺平,扭头咬着被角呜呜呜。 可他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他很骄傲,不能丢人。 其实俞寒洲照顾他也不难受,处处都很体贴,馥橙努力习惯了,捱着捱着就结束了。 一切打理好,俞寒洲便吩咐了人准备,又俯身来抱他。 馥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然腾空而起,被稳稳抱着下了马车。 外头寂静无声,似乎并没有人。 馥橙戴着兜帽,侧头好奇地打量,却见此处繁花盛开,处处皆是怒放的菊花。 他们一下车,两边道上候着的宫女便尽数跪了下来,垂首见礼。 “见过宰相大人,见过安定侯世子。” 俞寒洲叫了起,垂眸同馥橙解释。 “此处乃恒安园,陛下就在前头同朝臣享重阳宴,女眷在另一处恒永园,由皇后带着。” “橙橙同本相去见了陛下,便回来赏菊,好不好?” “嗯。”馥橙反应过来,点了头。 他也意识到这里是皇宫,俞寒洲带着他,恐怕是专程来让老皇帝见一见他的,所以不是多言的时候。 俞寒洲又抱着他行了几步,便将他放进了轮椅,俯身给他拢好兜帽。 那狐狸毛本就毛绒绒的,兜帽又宽大,馥橙长得糜丽绝艳,五官自然也精致玲珑,被兜帽一衬更显得小,一望简直夺人心魄。 俞寒洲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尽皆落在了馥橙身上。 而这还是对着等级森严素来守规矩的宫人,若是见了朝臣…… 馥橙仰起脸,见男人深深地注视着他,一时不解,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俞寒洲斟酌片刻,接过青雾递过来的纱巾,递给了他,道,“要是怕,就戴上。” 馥橙见状,顿时狐疑地看了一眼俞寒洲,道:“我不戴,我才不怕。” 俞寒洲却哄他道:“莫要逞强。” 说着,男人竟是真要亲自给他戴上。 馥橙忙扯住了男人的袖子,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女子,戴这个不好。” 他是长得比普通人要好看一些,但也是男的,真戴了,虽然少了些麻烦,但回头朝臣见了,他脸往哪里搁。 馥橙合理怀疑,俞寒洲是故意的,有私心。 他直勾勾看着对方,想了想,伸手往俞寒洲手心里挠了一把,威胁意味甚浓。 俞寒洲微微勾了勾唇,像是知道糊弄不了少年,只得将纱巾还给青雾,道:“这会儿不戴,待会儿给人见了,可不能慌。” “我不慌。”馥橙觉得他不至于。 俞寒洲轻笑一声,却是俯身轻轻握了他的手,又紧了紧,道:“那便走吧。” 随即,男人绕到轮椅后面,推着馥橙往前行去。 那轮椅正是前阵子那把翡翠镶金玉的,一看便知价值非凡。 宫人们皆是各宫耳目,对宫外之事也有耳闻,如今见了那惊为天人的美貌世子、又留意到那轮椅和狐狸毛,霎时纷纷恍然,怔在当场。 只无论如何,他们也只是暗暗心惊,并不敢多言一个字。 毕竟,安定侯世子就是当场宰相金屋藏娇的「外室」,怎么说都有些耸人听闻。 那些个嚼舌根的可是造了大孽了,说什么不好,说人家世子是「外室」,得亏宰相和安定侯世子无意与外界流言多加计较,否则光这一个词,那起子故意传播消息的,就是掉脑袋的下场。 大内皇宫自然处处肃静,一路过来,除了跪下见礼的宫人,馥橙并未见到其他人。 不过一柱香,他们便进了一处恢宏的宫殿,里头正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际。 只俞寒洲一出现,殿中端坐的皇帝便立刻抬了手,命乐坊舞姬退下,笑道:“宰相来了,快进来,来人赐座。” 馥橙背对着俞寒洲,看不到男人面上的神色,也不好回头去瞧,只听见俞寒洲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同皇帝寒暄了几句。 随即,男人推着轮椅到了殿中央,转身立于馥橙身侧,拱手行了礼。 宰相不跪皇帝,这是早就有的事,朝臣们并不意外,对着俞寒洲更是格外恭敬,纷纷出列见礼。 馥橙见状,也老实地朝皇帝问安。 他的相貌着实太过出众,未曾开口的时候,众人便有意无意地端详着他的举止,如今一说话,更是惹人瞩目。 老皇帝更是激动地从龙椅上霍然起身,扶着姚无淪的手大步走了下来。 待走近了,看清了少年的容貌,皇帝更是红了眼眶,道:“好好好,果真同你父亲一模一样,太像了……清润绝伦,君子端方,该赏。” 说着,皇帝一挥手,一旁的宫人便呈上了一堆赏赐。 老人躬身细瞧馥橙,似乎想拉他的手,却又在即将碰到的时候犹豫了片刻,转为拍了拍馥橙的肩膀,道: “这些是给你的见面礼。再就是安定侯府邸,朕已命人修缮,待你弱冠袭爵,便加封国师。你且好生养着,宰相是个好的,会好好照顾你。” “是。谢陛下。”馥橙不太明白老皇帝为何这么热情。 不过看着朝臣们的脸色,这波赏赐恐怕是前无古人了。 毕竟他不像老国师,有从龙之功,又一生尽忠鞠躬尽瘁,得封国师和安定侯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还只是少年,今天甚至是第一次见了皇帝,就直接定了未来国师的名头,又点明了如今是俞寒洲在照顾他,摆明了要给他撑腰。 馥橙记得卦象里,原主可没这种待遇,到死都未曾继承安定侯府。 馥橙长得小,老皇帝看着他的目光也多少带了些慈爱,很快便命人赐座。 原本他如今这个身份,应该是坐在从一品大臣下首的,等同于二品。 可皇帝都说了让宰相照顾他,馥橙自然被安排在了官衔超一品的俞寒洲身边,同他一席。 在他们落座之后,老皇帝便命人随意宴饮,只时不时同俞寒洲和馥橙交谈几句。 馥橙侧头瞧了一眼俞寒洲,却见男人面色沉静,进退有度,与人饮酒时同样谈笑风生。 明明看着也没什么架子,不像个运筹帷幄独断专行的权臣,反倒八面玲珑跟谁都谈得来,可偏偏,那些人一对上俞寒洲,就先带了五分敬意,甚至隐隐有些畏惧和忌惮,言谈之中处处机锋,皆是防备。 有几个说着说着便将话题引到馥橙身上来。 只俞寒洲一直顾着他,不是布菜便是给他盛汤,馥橙都不用回答,那些人便自个儿败退。 不多时,户部尚书过来敬酒,又特意瞧了馥橙一眼,笑道:“世子姿容举世无双,不愧为……” “陆知行。”话音未落,俞寒洲便打断了对方的话,扯起嘴角笑了笑。 户部尚书当即浑身一凛,改口道:“世子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还好。”馥橙觉得眼前的青年虽然嬉皮笑脸的,但看着他的目光非常好奇,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便应了一句。 哪想他不过说了两个字,俞寒洲便摸了摸他的头,道:“这起子风流浪子,不值当你理会。” 确实流连花丛打算虚掷一生的陆知行:“……” 虽然是事实但也不用如此直白吧?他好歹也是京城炽手可热的翩翩佳公子。 难得见当朝首辅如此护犊子的模样,陆知行轻咳一声,道:“世子近来可是同宰相在一处?” “嗯。我和俞寒洲住。”馥橙点头。 “蛤?”陆知行本是随口一问,哪想还真的是,一时瞠目结舌,下意识看了一眼俞寒洲。 这安定侯世子不是太子爷的心上人? 不过早几日确实听闻太子德行不佳,被皇帝禁足,莫不是因为跟俞寒洲抢美人? 就老皇帝那副恨不得把俞寒洲当亲儿子的架势,还真有可能。 户部尚书直觉触摸到了真相,明智地不再问了,只命小厮将手中的礼盒转交给馥橙身后的侍女,道: “本官比世子年长,那珍珑棋子乃前些日子偶得,听闻世子爱棋,正好当个见面礼。” 正好走过来的工部尚书等人闻言挑了挑眉,竟是也以同样的说辞赠了礼,只是换了种说法。 馥橙一看他们郑重的模样,也知道这些不是普通的礼物,一时间被连着送了十几样见面礼,甚至还有送宝马的,约他往府中见老太君老侯爷之类的,顿时有些怀疑自己的年纪。 他看着有那么小吗?个个都说比他年长,不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就是老父亲的眼神。 再打眼一瞧,殿中还真没有同龄人。 馥橙木着脸看向俞寒洲,却见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还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 “橙橙年幼体弱,还需将养一阵子,改日本相再带他上门拜见老太君。” 馥橙被撸了两下毛,又对上俞寒洲隐有得意之色的目光,只得老实点头。 不过,他到底是不想让俞寒洲太过得意忘形,便道:“等我好了,就和俞寒洲哥哥一块去。”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等人皆是面色一僵。 这辈子还真是头一回听别人喊宰相「俞寒洲哥哥」,还用这么甜的语气……顿觉少了几年寿命。 而俞寒洲本人更是怔了怔,垂眸看向馥橙。 馥橙以为他被尬住了,正想笑,哪知俞寒洲溺爱地捏了一下他的脸,笑道:“好,哥哥带你去。” 作者有话说: #喜欢喊哥哥?#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如珠如宝 馥橙容色倾城绝艳, 红唇雪肤,乌发如瀑, 分明是极为勾引人的相貌, 气质却是极致相反的干净。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便如一轮明月落入凡尘,眉眼间恍若有光, 盈盈夺目, 光华绽放。 即便少年未及弱冠,也是引人争夺的绝色。 朝中不乏常年混迹于南风馆的大臣, 见了他这般姿容, 险些走不动道, 那酒杯摇摇晃晃往身上滴落了不少酒液, 也记不起来去擦。 从少年坐着轮椅进入殿中,到他跟着俞寒洲落座,那些个若有似无的目光便始终追随着他。 只宰相便立于少年身侧,一举一动皆是维护的姿态。 旁人再是垂涎,一看俞寒洲这副模样,也不敢妄动。 莫说是过来攀谈, 哪怕是多看一眼,被俞寒洲抬眸一扫, 勾唇一笑, 都顿觉遍体生寒, 两股战战, 无论如何也不敢直视馥橙了。 故而, 能过来敬酒的, 便多是俞寒洲一派的朝臣, 诸如户部尚书之流。 再有, 便是往日喜好奉承俞寒洲的,只他们大多知进退,惜命,一看老皇帝和宰相对安定侯世子那如珠如宝的模样,便知道馥橙是他们应该捧着的人,旁的心思,如何都不能有。 如此几轮下来,馥橙也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自个儿握着勺子,慢吞吞地舀着碗里的汤圆。 他跟着俞寒洲过来赴宴,倒像是个娃娃,被带着出来见世面,俞寒洲负责交际,他只负责收礼物、被夸漂亮被哄着、再被俞寒洲投喂。 那珍珠翡翠汤圆个个滚圆白糯,看着很是可口,馥橙认真咬了一个,嚼了没两下,边上便伸过来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馥橙疑惑地转头看去,便被俞寒洲托着下巴,另一手拿着帕子,小心擦掉了嘴角粘着的芝麻。 他不太习惯地瞪了俞寒洲一眼,脸上有些热意,只好扭头挣脱,继续吃自己的。 男人却笑了笑,执起玉筷给他夹点心,又附耳道:“宫中膳食甜腻,莫要吃多了,等会儿出宫,带你去酒楼尝鲜。” 馥橙闻言期待地转头,道:“就是有小二和说书人的那种酒楼?” 俞寒洲笑了,道:“正经酒楼哪来的说书人,不过,你若想听,到时候放一个进来便是。” “噢,那我们去普通的酒楼不就好了?”馥橙道。 俞寒洲却微微摇头,道:“寻常酒楼多是北地美食,烤羊腿、馒头大刀面肉夹馍,你如何吃得下?” 馥橙想了想自己的胃,确实吃不了。 想来这边的老百姓平日里吃的便是这些,条件差一点的应该没有羊肉。 他这么想,便问了:“百姓能吃得起那样的酒楼吗?” 俞寒洲闻言扬了扬眉,道:“自是可以。如今天下太平,只有些地方天灾泛滥,再有便是人祸,京城自有陛下治理,却是不至于。” “噢。”馥橙懂了。 皇帝治理也就是俞寒洲治理。 就是说,百姓生活条件还可以,因为俞寒洲一直在管,朝廷也有专门的扶贫制度。 但是外地天灾人祸导致的贫困,依旧存在,而人祸,应该就是贪官之流。 这么说的话,俞寒洲在京城实施的那些政策,应该还没有完全推广到各地,否则情况会比现在更好。 馥橙想了想,道:“那我们去看看?看完再去别的酒楼就好了,你平时会去吗?” 俞寒洲闻言,眉眼柔和了许多,道:“好,就去看看。本相时常去,只民众见了我,多是畏惧,便甚少现于人前。” 馥橙点了头,见俞寒洲`楠枫好像不怎么动筷子,他迟疑片刻,还是将一颗汤圆舀了起来,放到俞寒洲碗里。 “你也吃点。不要老看着我。” 附近正在饮酒的朝臣见了这一幕,登时脸都绿了。 是他们的错觉吗?素来千杯不醉、尝遍天下美食的交际一把手俞寒洲,什么时候需要小美人共享一碗珍珠翡翠汤圆了? 要知道,俞寒洲赴过的宴,恐怕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 都说权臣高高在上,在外饮酒作乐更是浅尝辄止,可实际上呢?俞寒洲从不这样。 他好酒,好美食,好古玩珍品,凡是纨绔子弟会做的事,他都擅长。 这也是俞寒洲与所有人都能有共同话题的根本原因,哪怕是最骄奢淫逸的贪官,也能与他相谈甚欢。 这样的权臣,根本不需要人担心他不会享受。 连老皇帝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不让人给俞寒洲劝酒,就怕这难得的孤臣给人带坏了。 可今日是怎么回事? 俞寒洲竟然未曾动筷,还要安定侯世子帮忙夹。 众人默默瞄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到底没说什么破坏气氛。 馥橙不知道这些,夹完汤圆便扭头自顾自用自己的,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好奇地转回去,想看看俞寒洲吃了没有。 谁知男人好像就是故意在等着他看似的,一见馥橙看过去,便温和地笑了笑,夹起汤圆放入口中,动作端的是赏心悦目。 “橙橙的汤圆滋味极好,本相以往倒是未曾留意过。” 这话俞寒洲说得温柔,也不管旁人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愣是面不改色。 馥橙还真被哄住了,闻言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向四周。 却见宴席上皆是御膳,各种名贵的大菜,像是之前俞寒洲介绍过的龙井竹荪汤、凤尾鱼翅、花菇鸭掌之类的,这珍珠翡翠小汤圆简直就是清流。 他迟疑片刻,将碗推过去,又抬了抬下巴,道:“既然喜欢,那给你吃吧。” 俞寒洲一时莞尔失笑,偏生哄他道:“橙橙与我分食如何?” “唔……那多不好啊。”馥橙转头看向四周。 然而在场皆是聪明人,早在他抬头的时候,其他人便纷纷端起酒杯饮酒,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馥橙这才放了心,舀了一半的汤圆到俞寒洲碗里,剩下的拖回来。 他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看俞寒洲眉眼带笑,好像很喜欢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两人实在太过亲昵,明眼人一看,再联想到近日京城中有关宰相金屋藏娇的流言,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有心与相府结亲的权贵,面上就不太好看了。 毕竟若是普通的「外室」,或者寻常官吏的子女,那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算什么,毕竟宰相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若这人是未来的国师、安定侯府的独苗,那就不好办了。 老国师为国捐躯,皇帝即便不说,那心里也是愧疚的,没看皇帝陛下每年都亲自去国师墓前祭拜?毕竟满天下,谁不知道老国师是被皇帝派出去打仗才牺牲的呢? 馥橙在皇帝眼里的地位,不说有多特别,起码是决不能受委屈的,先前太子与皇后那般对待馥橙,皇帝没管,那是因为不知情,加上馥橙本人总替太子遮掩做戏,老皇帝也没法为他做主。 可如今皇帝记起来了,有心要补偿,再加上俞寒洲这把人放心尖尖上的架势,怎么都不像是可以随意对待的。 说不好,其他贵女,怕是连相府的门都进不了。 当然,也有些人较为乐观,毕竟安定侯世子是男孩,不能生育,年纪又小,俞寒洲很大可能再娶个端庄大气的相府二夫人,负责照料这小世子,也未可知。 众人心思各异,皆有成算,面上却还是言笑晏晏,并不多言。 馥橙吃了一碗糖蒸酥酪,又用了几个水晶冬瓜饺,剩下的如意卷、奶汁鱼片等菜式也尝了鲜,感觉有五分饱了,便不再动筷。 俞寒洲还要带他去赏菊,当下同老皇帝提了一提。 皇帝年迈,也不耐烦看歌舞,便允众人转去恒安园赏菊品茗,自己则带着姚无淪,起驾往后面的园子去,约莫是寻皇后贵妃去了。 没了帝王在场,朝臣们变随意了许多。 恒安园与后宫相距甚远,倒是不用担心冲撞了女眷。 馥橙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盛开的菊花园,各式各样的秋菊竞相怒放,恐怕天底下所有的菊花品种皆在此了,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尽头,仿佛置身花海。 菊花本容易引人伤怀,可此处的九月菊生机勃勃,秋日明媚,反倒让馥橙活泼了许多。 他抬手指着不远处那形态奇异的一团白菊,问:“这个菊花叫什么?” 俞寒洲顺势望去,就见那一团团雪色菊花迎风而立,细长的花瓣白如月光,乍一看仿佛无数月牙一般交相缠绕,雅致而清隽。 “圣光秋月,九月菊的品种之一。橙橙喜欢?不若带一盆回去?” “它就叫这个名字?”馥橙有些惊讶。 因为这菊花花瓣确实像月牙。 “自然。还有边上的赤线金珠、汴梁绿翠,皆为秋菊。”俞寒洲抬了抬手,跟随的小太监便跑了过去,将那盆圣光秋月搬了起来。 “花盆沾了泥,等洗干净了,给橙橙带回去养。” 馥橙点了点头,刚刚老皇帝走之前便特意吩咐了人跟着俞寒洲,说是菊花开得好,让俞寒洲带几车回去,免得相府连盆菊花都找不着,委实不应景。 “争艳懒涂新脂粉,迎春不弃旧衣装。”俞寒洲笑看着馥橙,道,“橙橙眼光甚好,这圣光秋月,本也花如其名。” 上上辈子完全是个理科生、一生都在实验室和病床度过的馥橙,默默听完,然后懵懵地点了下头。 算了,就当他听懂了。反正俞寒洲也是在夸菊花。 他才不会说,他选这花,只是因为长得别致。 真要说喜欢,旁边那绿油油的菊花,他就觉得很不错…… 馥橙犹豫了一下,还是扯了扯俞寒洲的袖子,道:“那个绿的,也别致。” “哦?”俞寒洲跟着看过去,入眼确实一片翠绿,便道,“无妨,一并带回去。”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高,宫人离得也远,没人不长眼来打扰。 只今日俞寒洲进宫,有人早就等着见,故而才到凉亭,宫人不过刚刚奉上茶,就有小太监过来禀报,说是从二品光禄大夫周昀情,正往这边来。 俞寒洲闻言,下意识侧头看向馥橙。 然而馥橙也同样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当下,俞寒洲同他商量道:“橙橙若是不愿见,本相就不见周蕴了。” 馥橙听了却懒洋洋道:“我又不认识,你要见就见,问我做什么。” 他早就把之前喝的醋忘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记得周昀情是何许人。 不过……馥橙看了看俞寒洲,道:“你要是有正事,就见吧,我很通情达理的,不是无理取闹的小……咳咳,我是说,祖宗。” 太得意忘形,差点就自称被子了。 作者有话说: #情敌?根本不认识# 注: ①争艳懒涂新脂粉,迎春不弃旧衣装——卧龙散人; ②赤线金珠、汴梁绿翠、黄鹤楼、圣光秋月等等皆是品种菊,真实存在。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他是俞寒洲的软肋/你怎么这么坏 若非身边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恐怕俞寒洲也无法想象,竟然有人能在一个时辰前对着他吃醋撒娇哼哼唧唧, 就差在怀里扭了, 可一个时辰后又全然遗忘,甚至反过来让他自己决定,不要误会…… 这辈子都未曾如此无奈过。 可若是责怪小被子没有心, 他又不是故意的, 小药罐子自己病了,也害怕。 若就这么得过且过, 那么, 此前勉强让少年明了的那么一点心意, 又就此回到起点。 秋日明媚, 微风习习。 男人端坐于椅中,单手支着额,眸色幽深地紧盯着身侧的少年。 馥橙被看得寒毛直竖,扭头往后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人,只好无辜地转过来, 瞅着俞寒洲,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他也没做什么啊, 就是说了不介意, 毕竟他也不认识对方, 能介意什么呢? 可俞寒洲不言不语地盯了他一会儿, 忽然朝他伸出手来。 馥橙不明所以, 以为男人要摸他头, 也没有躲, 谁知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一半, 便朝他摊开,掌心朝上。 馥橙疑惑地低头看过去,却是发现,俞寒洲的手很修长,指骨分明,一看就是成年男人的手,非常有力。 他欣赏片刻,见男人不动,只好迟疑地将手里捏着的黑金乌木扇,放到了那只手中。 只是放完了正要收回来,俞寒洲却微微摇头,道:“本相要的并非折扇。” “那要什么?”馥橙不解,“你不是要见外人吗?不用准备一下?” 俞寒洲闻言敛了眸,道:“不过共事之人,早见惯了,何须准备?” 馥橙不由腹诽:从二品的大官也无关紧要,你之前在宴席上还被老皇帝称赞,说是谦恭有礼,进退有度,不骄不躁,当为百官楷模呢。 许是馥橙的神色太过明显,俞寒洲很快勾了勾唇,道:“又在偷偷骂本相?” “没有。”馥橙连忙摇头,收起心思。 他可不想惹俞寒洲,现在俞寒洲的「惩罚」,可不好捱了。 “那便做正事。”俞寒洲道。 “正事?”馥橙又去看那只手,随即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闷闷道,“我没带什么东西,除了扇子。” 他的血玉也还给俞寒洲了。 俞寒洲的性子与太子很是不同,太子喜好风花雪月,以往总爱给馥橙戴一些环佩手镯之类的物事,可俞寒洲似乎更喜欢看他干干净净的模样,连发带都是低调的黑金色。 馥橙不知道男人故意让他这么素着,只是因为他容色太艳,几乎什么颜色的衣裳首饰都配不上他的气质,唯有纯黑与大红方能堪堪压得住,却也只是衬得他更加艳丽,并不能有丝毫压制。 他的相貌确实穿什么都好看,却不是穿什么都相配,再精致的衣裳到了他这,也就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儿。 唯有真正能撑起他容貌的装扮,方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只这一点,对于没什么审美的被子妖来说,是看不懂的,馥橙也没有欣赏自己的爱好。 他有点委屈,瞥了一眼俞寒洲,便道:“你跟我要东西,我可没有了,玉都还你了。” 俞寒洲闻言却笑了,调侃道:“怎么?怪本相没送你随身之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馥橙瞪人,“我只是阐述事实。” 俞寒洲却像是心情突然好了,很快伸手将馥橙的轮椅转了过去,两人面对面坐着。 随即,男人解下了腰间系着的血玉和玲珑墨玉扇,先是给馥橙系上了血玉,接着将那玲珑墨玉扇的吊穗换到了黑金乌木折扇上,复挂到馥橙腰间。 “如何?将本相的都给橙橙,这样可好?” 馥橙垂眸看着那只手动作,又看了一眼俞寒洲变得空空荡荡的腰封,嘟囔道:“我也不用这个。你要出门见人,才需要戴着吧。” “嗯?自然不是。”俞寒洲摇了摇头,笑道,“可不是什么东西都配上本相的身,这血玉乃大明宝寺至宝,延年益寿,黑金乌木扇世间仅此一把,玲珑墨玉扇乃陛下亲赐,从道宗亲自求来的,不戴不行。除此之外,旁的可不够格。” “自然,不配给本相用的,更不配给你用。” “好吧。”馥橙没想到还有这种讲究,“那要是戴了普通的玉,会怎么样?” 俞寒洲闻言,好笑地看着馥橙,道:“傻,权贵之间,多的是互相攀比的,若戴了,旁人明面上不说什么,私底下自是要耻笑一番,说本相品味低下,草莽出身,亦或是没见过世面。” “你可比他们厉害多了。”馥橙不同意,“当个高官连穿衣服都这么累,难为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俞寒洲便朗声笑起来。 “还是橙橙知道护着我。” 话毕,男人又收了笑,正色道:“这么多年,也就橙橙会这么说,即便是心腹,也认为在其位谋其事,这是本相应该适应的。” “自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只有人心疼和高处不胜寒,到底不同。” 俞寒洲音调并不高,神色间亦是淡淡,并不如何在意的模样。 可馥橙对上男人的目光,能感觉到其中的认真。 他抓了抓腰间的玉佩,道:“那,你刚刚想跟我要什么?” 俞寒洲将那玲珑墨玉扇置于桌上,倾身来看馥橙。 “橙橙且想想?” “唔……”馥橙苦恼地看了看自己,实在想不出能给什么,好半天才道,“我连衣裳也是你送的。你总不会让我把人给你吧?” 俞寒洲眉间当即带出了喜意,正要开口,却听馥橙说道: “虽然我很瘦,但也不是能坐在你手心的程度。小心骨折。” “呃……”男人捏了捏眉心,看向正弯着眸子笑的馥橙,一时又气不起来了,也跟着笑,道,“那便分期,来。” 俞寒洲复又伸出手。 馥橙这下可算懂了,瞅了瞅那只手,只觉脸上又开始发热。 他瞪着俞寒洲,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蔫坏,又欺负我。” “你不就喜欢本相欺负你?”俞寒洲好整以暇。 馥橙被逗得满脸绯红,扭过头哼了一声,捏紧的拳头莹白如玉,随手往俞寒洲手里一塞。 不过片刻,微凉的拳头就被火热的掌心裹住,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 馥橙瞄了一眼,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他一时紧张地要将手抽回来,可俞寒洲握得紧,并不松手。 馥橙着急地看过去,小声道:“有人来了,等会儿给看见,不好吧?” 古代高官应该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跟别的男孩牵手吧。 虽然馥橙很想坑一把俞寒洲,但这种事关形象声誉的,还是不适合拿来玩闹。 “无妨。”俞寒洲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可馥橙还从没被人这么青天白日地牵着手,一时有点紧张,见不远处身形纤瘦的青年走了过来,便垂下头,将脸埋到毛领里。 俞寒洲以为他怕生,只这会儿在外头,也不好将人抱到腿上,只得把轮椅转了过去,背对着亭外。 如此,来人便只能看见高高的翡翠镶金玉椅背,却看不见人。 馥橙也发现了这一点,当即不紧张了,只努力忽视着被抚摸的手背。 侍女将瓜果点心呈了上来,他便支使俞寒洲给自己挑葡萄。 “那个,青色的。” “不是,最大那个。” 少年音色沙哑绵软,带着变声期的奇异腔调,听着极是缱绻缠绵,勾人极了。 周昀情不过刚刚走近凉亭,便听到了这像是撒娇的对话,当即皱了眉。 只下一瞬,熟悉的淡漠目光睥睨而来,周昀情又立刻收了神色,笑起来拱手。 “俞相好兴致,今日天晴,正是赏菊好时机。” 清朗的音色徐徐响起,听着让人如沐春风。 馥橙侧了侧头,却只看见一片青色的衣角。 他也不在意,毕竟今日见过的朝臣太多了。 俞寒洲无意与人寒暄,示意对方落座后,道:“你不跟着你父亲办事,跑这做什么?” 周昀情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盏,笑道:“父亲说今日宫中有宴,便遣我下了朝过来寻大人,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为大人效劳。上回那点心,大人的厨子走得太早了,却是没学到。” “哦?什么点心?”俞寒洲问。 “是叫做芒果千层绵绵冰的甜点。”周昀情讪讪笑了一声,像是极为不好意思,道,“父亲说我成日钻研这等女儿家喜欢的甜品,实在不务正业,可昀情想着,陛下爱吃甜品,大人近日也收养了安定侯府家的小世子,当是用得上的。” 说着,周昀情又看向那精致的轮椅,道:“轮椅上的就是安定侯家的世子吧?” “嗯。”俞寒洲应了一声,神色却是淡淡,并没有将馥橙介绍给周昀情认识的意思。 周昀情见男人没有否认「收养」二字,顿时松快了许多,道:“小世子当是性子内敛,不若改日昀情送些好玩的到相府吧?” 话音刚落,俞寒洲动作一顿,却是道:“不必了。他素来乖巧,不爱闹,本相为他置办便是。” 周昀情登时面上不太好看,只是想到这不过是个半大的娃娃,还是个男孩,又不如何担心了。 周昀情是没见过馥橙的,自然也不知道馥橙身形高挑,即便脸长得嫩,真正站起来也是个大美人,也就朝中那些早已成家立业有了孩子的朝臣,才会把馥橙当娃娃看待。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馥橙家中双亲俱殁,无人安排房中事,否则在这个时代,男子十五岁便得安排通房伺候,十八娶正妻,之后可纳妾。 馥橙今年过了七夕就十八了,再长得小,也不好真当孩子看的。 当然,俞寒洲也不可能收养他。 周昀情素来自视甚高,且因为自己的见识远超这个时代的人,并不与人深交,消息也不甚灵通…… 当然,他是想过仿照那些个江湖穿越人士,搞一些像是情报门之类的组织。奈何汲汲营营十几年,愣是未能得到俞寒洲的首肯。 或者说,俞寒洲早就有这样的组织在手,只是不交给他管,也不让他插手。 周昀情有心用自己的人脉来办,可如今官居从二品,依旧距离江湖甚远,也不知如何办起。 说白了,他只是空有现代的一些常识,诸如现代菜式的做法、一些记忆中好用的规章制度。 但真要说怎么当官、怎么改革、怎么改进农具种植方法……他是不会的。 若不是俞寒洲足够可靠,只给他一些简单的事做,恐怕周昀情还爬不到这么高。 可惜他没有自知之明,自以为俞寒洲如此帮着他,便是重视他,对他特别,所以很是有恃无恐,更是相当自负。 只不过,此刻对着俞寒洲,周昀情是半点自傲都不敢表现出来的。 早在第一次见俞寒洲时,男人不过三言两语就将老奸巨猾的藩王打得节节败退,不得不拱手让出一部分封地以求保住爵位,当时,周昀情就深深意识到,俞寒洲并不是可以被拿捏的人。 哪怕他来自现代,也不行。 也是从那一刻起,俞寒洲成了周昀情唯一能看到的人。 这会儿搞不清楚馥橙在俞寒洲心里的地位,周昀情也是有些着急,闷头喝了几口茶,佯装赏菊。 实在是……他说什么都不适合。 俞寒洲早已表明了馥橙是他要护着的人,若是暗示馥橙失礼,俞寒洲必然动怒,无异于自寻死路。 若是继续朝馥橙示好,虽然相对安全,可俞寒洲油盐不进,只是徒惹尴尬。 周昀情左右为难,正踟蹰间,却见轮椅中的少年似乎晃了晃手,开口了。 “他怎么说你收养我?你真要当我哥哥吗?” 沙哑绵软的少年音色几乎像是在撒娇,挠在心口有些酥痒。 俞寒洲闻言转过了头,直视着少年,竟是柔和了眉眼笑起来,道:“你听周蕴胡说,本相未成家,不合律令规定,如何收养你?” “再者,我可不想真当橙橙的兄长。” “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还说喜欢我喊哥哥,现在又说不当兄长了。”馥橙控诉地看着人。 俞寒洲见状挑了挑眉,竟伸了手去。 从周昀情的角度看,男人的手是正对着轮椅伸出去的……那个方向,应该是捏了下少年的下巴,又或者……摸了唇。 细微的风声中,只听俞寒洲道:“此哥哥可非彼兄长,你要喜欢,回头本相让你唤个够。” 馥橙接收到那股暧昧的暗示,顿时涨红了脸,小声道:“不要脸。” 俞寒洲轻笑一声,没再逗他。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流,馥橙是没看见周昀情,直接忘了,俞寒洲却是不在意。 况且,当着外人的面,俞寒洲已经非常克制了。 起码,没真逼着馥橙喊「好哥哥」。 可话语中引人遐想的部分还是太过明显了,周昀情看了全程,俨然如遭雷击,有些错愕地盯着轮椅的椅背。 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轮椅中坐着的少年,可不知为何,他突然前所未有地恐慌起来。 少年那撒娇的音色和语气,加上男人毫不掩饰的宠溺,摆明了不是长辈对着一个孩子才有的溺爱。 周昀情一时无法接受,面色白了许多。 俞寒洲见青年摇摇欲坠的模样,拧了眉,道:“本相这边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早点回去歇着,你父亲年纪大了,也少让他操心。” 周昀情闻言,本是如坠冰窖的心总算是回暖了许多,他下意识朝俞寒洲笑起来,道:“许是天凉了吹了风,不碍事。” 俞寒洲素来不喜软弱,更欣赏有才华、见解独到、心系天下之人,周昀情知道这一点。 所以从不示弱,他表现出来的人设,一直都是才华横溢的温润青年,对男人有着仰慕,又不露骨,不会惹人厌烦。 而如同他预期的那样,俞寒洲每次对着他,虽然依旧冷淡,但该有的关心和欣赏都有,故而,周昀情一直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可事实上,众所周知俞寒洲对着有才之人,尤其是下属,基本都是这般态度,既表达了适当的重视之意,免得寒了人的心,又带着官场惯有的疏离客套。 老皇帝称赞宰相进退有度,谦恭有礼,也不是无的放矢。哪怕是看不惯宰相的朝臣,也很难摘出俞寒洲待人的错处来,简而言之,这男人八面玲珑,很会笼络人心。 也就周昀情看不破,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但凡他不那么闭目塞听,和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来往一二,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俞寒洲对待其他朝臣,也是这副模样。 不过是礼节上的关怀,哪怕是现代社会,他去公司上班,上司见他身体不适,也不可能完全不闻不问。 何况是古代这样的人情社会,官员之间少有撕破脸的,人人都是和和气气言笑晏晏,没看太子爷与俞寒洲势同水火,却还是恭敬地喊俞寒洲一声「太傅」、时常向俞寒洲请教吗? 可人就是如此,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没有对比的时候以为自己是独一份,有了对比,才知人外有人。 即便周昀情努力说服自己,可只要一比较馥橙的待遇,他就好似整颗心都放在了油锅上煎,几乎要当场失态。 俞寒洲见状,寒声道:“高值,送光禄大夫回府,请个太医看看。” 周昀情下意识要反驳,可那声音像是噎在了喉头,怎么也出不了声。 如果说之前他伪装得好,俞寒洲只当他是仰慕,不甚在意,那么,今天他的表现……以俞寒洲的性子,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已经是给他最后的脸面了。 周昀情攥了攥手,忽然道:“俞相难道不知,太子爷近日病中,唤的便是安定侯世子的名讳么?世人皆知,安定侯世子心系太……” 话音未落,迎面却是一道指风极速朝周昀情脖颈间袭去! 没等众人看清,那指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断了青年垂落的发丝,消失无踪。 亭外随侍的宫女太监早已被遣退,倒是无人看见,可一直守着的青雾与高值却是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跪了下去。 亭中一片死寂。 周昀情缓缓垂头,看着被削落在地的长发,又摸了摸自己渗血的脖颈,起身,同样直挺挺跪了下去。 “昀情言语无状,恳求大人原谅。” “不必了。”俞寒洲单手支着额,另一只手安抚地揉了揉馥橙的手背,道,“回去吧。” 周昀情脸色惨白,僵硬地起身走了出去,竟是全然不敢停留。 跟随而来的侍从忙伸手去扶他。 可哪怕他走得再快,俞寒洲低沉的音色依旧传入了耳中。 “日后有什么事,让信得过的人来便是,不必你专门跑一趟了。” 周昀情顿时身形一晃,却只当没听见,快步走了。 馥橙好奇地探出头望了一眼,却因为眼神不好,看不到走远的人了。 他看向俞寒洲,问:“你为什么朝他发脾气?” 俞寒洲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本相这叫发脾气?” “高值,你来说。” “是。”高值立刻上前,解释道,“世子,这回是周大人会错了意,非要曲解大人的意思,再者,周大人提太子爷的事,对您名誉也不好。” “听见了么?”俞寒洲摸了摸馥橙的头,温声道,“本相身处这个位置,对人横眉冷目或许不会有事,却带不来丝毫益处。可若是连这般面子上的关心,都要负责,那满朝文武,那些个有家室的大臣,岂不是都要我负责?” “一不曾给过任何暗示,二不曾给过任何优待,如何就算在我头上?” 馥橙听了有些懵懵的,问:“你是说,他喜欢你?可是……看不出来呀。” 俞寒洲垂眸笑了笑,道:“在今天之前,本相也看不出来。” 不过适才没有明说,俞寒洲也算是留了情面,但凡是个聪明人,就该把这事忘了,当做没有发生,便是最好的。 北朝好南风的不是没有,但说实话,还真没人敢往俞寒洲这儿凑。 毕竟俞寒洲从来没那个意思,自作多情的人也实在不多。 馥橙琢磨了一下,道:“他说,会做绵绵冰。” “嗯?想吃了?”俞寒洲笑着看向少年,道,“之前想吃还有机会,如今都这样了,本相却不能把人喊回来。免得回头真招了一身腥,你还要嫌弃我。” “你闭嘴。”馥橙听了气鼓鼓地挠了一把男人的手心,道,“我是说,他是不是来历很特别?会做很多别人不会的,没听过的东西?” “嗯。”俞寒洲眸色淡了许多,微微敛起眉,“此人确实有些神异,不过,本相不用有异心之人。” 若周昀情只是对俞寒洲有意,那么俞寒洲还会想个办法说开,可周昀情偏偏对馥橙有敌意,还出言不逊。 只这一点,就没有共事的可能了。 馥橙不知俞寒洲的想法,他闷头想了想,忽然蹙着眉,摇了摇被握住的手,小声道: “跟他合作那么有用,你之前都扶持他当上了从二品光禄大夫,光培养人就用了很多时间和资源,这还赶走,岂不是很不划算?” 俞寒洲闻言微怔,片刻后失笑,一时满眼溺爱地凑近,揉了揉馥橙的下巴,道:“我还以为橙橙会骂本相无情,哪想你是可惜我投入的资源?” “不是吗?”馥橙疑惑地反问,“他看着就没什么心机,不是当官的料,没你扶持怎么上得去,皇帝又不是喜欢鼓捣这些新奇玩意的人,也不会欣赏他,哪里去升迁。” “嗯。确实如此。”俞寒洲颔首,“一个从二品,少说八年,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那你还这样?忍一忍不就行了。”馥橙鼓了鼓脸颊,直勾勾地看着俞寒洲。 他以往都是安静美丽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这么孩子气,俞寒洲看了便喜欢,禁不住欺身过来,亲吻他鼓鼓的脸颊,喃喃开口。 “本相可以忍,也不是大事。” “可……不能让橙橙也忍。” “事关大计,没有什么不能牺牲的,只你一个,绝对不行。” 哪怕是上一世,处处碰壁,俞寒洲也未曾想过利用小被子。 明明被子妖是少年俞寒洲最大的倚仗,他完全可以利用馥橙一步登天。 但最终,就算要冻死在雪地里,可能一出门就再也回不来,俞寒洲也没有带着馥橙出去受苦,更从来没让馥橙看到他受挫的模样。 或许在男人眼里,馥橙就是心中最不可碰触的软肋,不仅怕馥橙受欺负受委屈,甚至还怕污了馥橙的眼,坏了馥橙的心情。 心上明月,都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安全感/私心 俞寒洲在馥橙面前, 从来不吝于表达重视之意。 这个男人,对着旁人的时候, 八面玲珑虚虚实实, 没人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又每个人都以为他说的就是真心话。 可这种种权术,尔虞我诈, 到了馥橙这, 又从来未曾出现过。 馥橙闹脾气,俞寒洲便放下身段哄, 时常逗弄人, 又什么都答应, 好说话得很。 馥橙觉得不安, 俞寒洲便剖白心意,总是想尽可能地让他安心,仿佛这般毫无保留,根本不会受到伤害似的。 再强大的人也有软肋,当这软肋本身就不安分,连哄都不好哄的时候, 需要费的心力就更多。 可自古以来,总有一些渴望是让人心甘情愿去守护的, 并且甘之如饴。 这是俞寒洲第一次将馥橙和江山社稷放在一块比较, 也是俞寒洲第一次毫不犹豫地点明了馥橙要比任何事都重要。 馥橙默默听完, 看着对方不说话。 只是悄悄地, 将被握住的手翻了过去, 不太熟练地反手握住了俞寒洲的一根手指。 他也不多握, 就只攥紧了一根手指, 贴着绵软的手心, 又别过了头。 别人暧昧总是十指相扣,豪放一点的便双手交握,可他偏偏只捏一根手指。 俞寒洲扬眉低笑,捏他的脸,问:“你是小娃娃?握手只握一点点?” 也就幼童手太小,才喜欢只捏一根手指。 馥橙被问得面红耳赤,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又没跟人牵过。” 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长大了父母也不会特意牵他的手,最多抱抱他。 俞寒洲沉吟不语,看了一眼被捏住的手指,纵容道:“挺好。说明在橙橙这里,本相独一无二。” 馥橙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又被对方的茧子磨得手心发痒,指尖忍不住颤了颤,可又舍不得松开。 他像是终于发觉了自己的不舍,低头想了想,道:“我觉得我挺古怪的。” “此话怎讲?”俞寒洲问,舒展的眉却再次聚拢,显然有些忧虑。 “我在你面前,在侍女面前,在太子面前,还有,现在和半个月之前,是好几个模样。”馥橙很认真地阐述事实。 “没人性情会这么多变的,除非他不正常。” “不过,”馥橙忽然弯起眉眼露出一个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从来不说我不好,给我留面子,包容我。” “你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异于常人有多么难以接受,哪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性格,又应该怎么和人相处……” “那些都是和别人相处才需要担心的东西,和你就不需要。” “你是最安全的,让我觉得安全。” 少年说得非常认真,俞寒洲俯身摸了摸他的脸,抬起馥橙的下巴端详。 果不其然,馥橙眉眼平和,不见一丝阴霾,含着水色的眸子甚至软乎乎的,是很少见的无忧无虑。 仿佛经过了这次病情,他已然完全接受了并不健康的自己,并不再为此而感到痛苦。 人最难的就是接受真实的自己,承认自己的失败,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并打从心底热爱自己。 馥橙或许对生命没有太多的渴求,甚至多多少少有些自厌自弃,但他有了俞寒洲,俞寒洲会重视他,不会放弃他,这就足够了。 “没错。”俞寒洲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少年的心意,温柔地摸了摸馥橙的脸,道,“你有我。在本相这里,你很重要,无论你是什么性情。” “就算你现在闹脾气赶我走,给我一拳,或者变成小娃娃哭给我看,那也是馥橙。” 馥橙闻言,抿了抿嫣红的唇珠,到底没忍住,笑了。 他笑起来就格外稚气,还有酒窝和尖尖的虎牙,和不笑时的矜贵美人样很是不同,生动又甜美。 俞寒洲见状眉眼舒展,施施然地支着额,看着馥橙。 空着的那只手任由少年握住手指,又很快反手收紧,同样裹住馥橙的手,坏心地揉馥橙的手心,就那般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痒得受不了,只能更用力地回握,不让自己动。 不过两只手的小小玩闹,甚至都称不上是游戏,偏生两个人玩得黏黏糊糊,也不觉得不耐烦。 交握着的掌心有源源不断的热意在逐渐交融,甚至变得越来越烫,可谁也没有松开手。 馥橙还是觉得难为情,可是不抗拒了。 只是不知何时,脑海中安静的卦象忽然出现,提示道: 【认可俞寒洲,勾引进度10/10,当前命运线顺利完成。】 【即将进入新的命运线……】 馥橙迟疑地听着,又抬眸去看近在咫尺的俞寒洲。 等了好一会儿,卦象才再次出现。 【请完成当前阶段的命运线:一、坐实馥橙乃太子卧底这一身份,且必须是自愿的; 二、入住相府,成为俞寒洲娇养的笼中雀; 三、让俞寒洲信任你,进入书房,察看密折,听俞寒洲与户部尚书等人商议秘密计划; 四、暗中传递消息0/3五、被俞寒洲发现私自与太子书信往来,但不能让他对你失望,因为你是他心尖上的美人。】 馥橙一条一条慢慢看完,默默地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投靠太子,俞寒洲还会无动于衷,不失望?” 卦象:【因为爱情。你也必须做到,「馥橙」本来就是绿茶,正确的命运线里,他必须把俞寒洲拿捏得死死的。】 馥橙蔫蔫地抬手支着额,道:“我觉得不是我拿捏俞寒洲,是俞寒洲把我捏死揉碎。” 卦象:【请不要消极怠工。】 馥橙觉得他在陈述事实。 这次的命运线内容很多,绿茶小被子看完,就一个感觉,疲惫、好累、想睡。 卦象:【你在俞寒洲面前很活泼,还会撒娇。在我面前却好像咸鱼,丧得冒出黑气,这是不对的。】 馥橙不在意。 他已经对自己多变的性情接受良好了,反正精神疾病在这个时代也治不好,活着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现在哪怕是个精神病人,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没人能支使他。 卦象大概未曾想到馥橙会如此自我放逐,也不劝了,横竖馥橙离不开俞寒洲,只要不想离开,就得走命运线。 不过,它到底没办法像之前那般勉强馥橙,毕竟少年如今病着,还这么脆弱,所以,卦象又难得安慰道: 【你可以休息几日再继续。】 馥橙不理会它,将卦象关了。 他看着俞寒洲,见男人也正注视着自己,便道:“不看花了。” “好,那便出宫逛逛。”俞寒洲松开手起身,接过青雾递过来的毯子,给馥橙盖好,又小心地替少年戴上兜帽。 两人如同来时那般,坐上马车安静离去。 及至马车出了宫门,在东街上驶了一段距离,却被人拦下。 馥橙隐约听到了一道娇柔的女声,疑惑地看向俞寒洲。 高值掀开帘子进来,道:“大人,是华宜郡主。郡主说想见见世子。” 俞寒洲闻言,目光终于从馥橙身上离开,漫不经心道: “男女授受不亲,去回郡主,就说世子如今不比幼时,却是不便见她了。如今京中虽路不拾遗,太平安稳,但郡主到底女儿家家的,少和陌生男人攀谈为妙。” 高值听了心中不由咋舌,立刻应了退下。 等将俞寒洲的话悉数转达,果不其然,华宜郡主当场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高值垂眼,只当没看见。 毕竟他们大人都说了,华宜郡主不认识馥橙,馥橙又成年了,这一个姑娘家,巴巴跑来寻个陌生男子,说要见面,哪怕他们没有偏见,回头传出去,华宜郡主怕是无人敢求娶了。 之前三番两次堵俞寒洲还不够,难不成今日要当未来相府女主人,特意前来打压情敌? 馥橙看着俞寒洲轻而易举就把人打发了,问:“郡主怎么要见我?” “许是早些年见过你,如今听闻你在此处,便想过来叙旧,也未可知。” 俞寒洲像是随口一答,又收了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时转为严肃,语重心长地道: “你都这般大了,平常少年早已晓事,你却还懵懵懂懂,日后不可随意与女眷来往,至于房中事,本相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好好教你。” 馥橙听了顿时被唬得呆住,懵懵地瞅着俞寒洲,磕磕巴巴道:“你要教我什么?” 俞寒洲却相当镇定地笑了笑,道:“你不是说本相才能给你安全感,由我来教你,那是最稳妥不过了。” 馥橙立时捏紧了手,粉白的面颊红如云霞,嘟囔道:“我不用你教这个。我长大了自己就知道。” 说话间,马车已然抵达酒楼。 馥橙适才兜帽都没摘,这会儿便要站起来往外走。 他走路晃晃悠悠的,腿脚无力,哪里能让人放心。 俞寒洲当即快步追上,从身后将人一把提起,不容拒绝地横抱了起来,下了马车。 华宜郡主本就不死心,紧赶慢赶着想过来瞧个清楚,哪想刚刚跑出来,迎面便是俞寒洲抱着少年跃下马车的模样…… 那淡漠孤傲、颀长挺拔的身影,甚至是抱着人的姿势,简直与她曾经设想的一模一样。 只不过,如今在男人怀里的,是另一个人。 华宜郡主当即气得哭出声,转过身又恨恨踏进了马车,竟是连去看个清楚都不愿意了。 跟着的嬷嬷是荣华长公主派来看着她的,见状忙拍着她的手,想要哄一哄她。 谁知华宜郡主当即甩开了人,恨声道:“别唤爷郡主,若不是你们非要我扮女装,俞寒洲如何会看不上我?都是世子,我哪点差了?今日我便不当这郡主了!” 紧随而来的靖安卫默默听完,便离了马车,准备回去朝俞寒洲禀报。 然而等上了酒楼,还没叩响房门,却听见里头少年绵软的抱怨声。 “都说了用轮椅了,你非当着全酒楼客人的面抱我上来,现在他们都以为我是姑娘了。” “那还不是你非要埋着头,这酒楼楼梯陡峭,如何用轮椅?”俞寒洲声音含笑。 “你就是找借口,这是你开的酒楼,以往难道没有不良于行的客人?你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就是故意的……”馥橙继续控诉。 那靖安卫听到这,直觉不对劲,连忙掉头就走。 果不其然,等那靖安卫消失,俞寒洲便一把将馥橙抱到腿上,按着人低声道:“头一回见本相有私心?我以为橙橙早就清楚了。” 馥橙被问得无言,憋了一会儿,才道:“今天去宫里,你确实人模狗样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身份/欺负 即便馥橙不想在言语上输给俞寒洲,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俞寒洲在与朝臣往来、甚至是面见皇帝的时候, 确实从容不迫、进退有度。 仿佛这个人天生就该立于朝堂之上, 一举一动皆是风度翩翩,言之有物,令人信服。 馥橙今日一直跟着对方, 虽然不怎么开口说话, 可俞寒洲与人交际,他一直有在安静地看着。 无论是馥橙亲眼所见, 还是别人的敬畏称赞, 都无一不彰显了俞寒洲有多么出色和优秀。 这是一个值得仰慕追随的男人。 馥橙清楚这一点。 可同时, 他又见过俞寒洲私底下的模样。 坏心的、故意逗弄调戏他的、欺负他的、好声好气哄他赔不是的、温柔而理智地开导他的……乃至于, 对着不在意之人绝情冷漠的模样……都毫不掩饰地呈现在了馥橙的面前。 这样的俞寒洲,不再完美无缺、高高在上,却有了温度,可以触摸、能够陪伴着他。 馥橙喜欢俞寒洲如今的真实,又欣赏男人之前的完美,两相矛盾之下, 他回头看着俞寒洲,忽然改了口, 道: “也不是说人模狗样, 我是说, 你在外面很厉害, 看着就很帅。也比较正经, 不开玩笑。” 俞寒洲听着馥橙的「补救」, 好笑地将人箍进怀里, 低声附耳道:“怎么?怕被本相惩罚, 所以故意说好话?” “没有的。”馥橙忙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是说真心话。你在外面是很吸引人,很有人格魅力。” “嗯?”俞寒洲一时惊讶,沉吟片刻,捏着馥橙的下巴,凑近了细细端详,像是在确认这些话的真实性。 馥橙被看得有些脸红,总感觉对方凑得太近了,几乎稍稍一动就鼻尖相触,呼吸交缠,亲密得过分。 他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抱怨道:“你太近了,这样我不好喘气。” 俞寒洲顿时莞尔,道:“哪里就不好喘气了,就你娇气,离得近些也受不了。” 馥橙听了,轻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才低声道:“既然,橙橙觉得本相有魅力,那么,可有那么一点吸引到你?” 馥橙霎时被问得彻底涨红了脸,忙往边上侧了侧头,避开耳边灼热的气息,心虚道:“可……可能有一些吧,我是觉得当时你很帅……” “帅?俊美的意思?”俞寒洲追问。 “嗯嗯……”馥橙觉得有点难为情,忙道,“你不要问那么详细,别人夸你,你点头接受赞美就好了……哪有人跟你一样追问的。” “可是,橙橙难得欣赏本相一回,不问清楚岂不吃亏?”俞寒洲笑问。 馥橙闻言更加臊红了脸,蹙起眉道:“好吧,算了,随你,下次你记得听着就好了。” “嗯,只听不问,有什么好处?”俞寒洲逗他。 馥橙轻轻哼了一声,道:“没有好处,但会让你显得神秘一点,魅力加分。” 俞寒洲失笑,道:“好,那下回就神秘一些。” 馥橙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去后便开始看着桌上的菜单。 这栋酒楼是俞寒洲的产业,因为有周昀情这个穿越者提供的建议,所以酒楼不仅是连锁产业,其中还采用了现代化的经营方式。 像是菜单这种常见的东西,以往其他客栈也有,只大都是一张纸,写了菜式的名字,如今经过改良,已然变成了一本厚厚的精美小册子。 馥橙好奇地翻开,就见其中每一道菜皆绘了图,写明了食材,甚至还标注了哪些菜适合给什么样的客人食用,比方说,银耳枸杞红枣汤,上面便标注了适合女眷食用,而小米粥,养胃好消化,老少皆宜。 怪不得俞寒洲的酒楼生意红红火火,产业遍布北朝,若是每一种产业都是这般的标准,那受欢迎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馥橙看完,点好了菜,便问:“你的酒楼经营方案,也是光禄大夫提供的吗?” 俞寒洲闻言微微颔首,道:“有一部分提案,是周蕴想的。” “那这个人其实还挺有用。”馥橙纠结地蹙起眉。 俞寒洲一眼便看出少年在想什么,一时敛了眉,淡淡道:“周蕴确实神异,但无论是酒楼、还是造船、农具兵器等产业,如今能发展得好,皆有其他人的功劳,真要说起来,工部尚书之能,远在周蕴之上,不必再为他感到可惜。” 俞寒洲产业众多,并不是没了一个周昀情,就发展不下去了,甚至说句狂妄的,没了周昀情,还有其他更为出色的人,他们过往业绩也比光禄大夫要好得多。 馥橙闻声,瞥了一眼俞寒洲的神色,小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俞寒洲垂眼,看着少年,好一会儿才道:“本相是有些不悦,但并非对你不满,而是……” 馥橙好奇地转头。 男人却已然倾身过来,一手搂着馥橙,从后面托起了少年白皙的下巴,垂首轻轻吻了吻少年绯红的脸颊,亲昵地厮磨起来。 “是周蕴对本相有意,本相自个儿巴巴地将人遣走,便是怕你多想,忧虑,生气,伤心。可你呢?” 馥橙被问得怔怔的。 俞寒洲惩罚地咬了一口少年白嫩的耳垂,见馥橙瑟缩着脖颈,面上依旧糜丽而懵懂,像是不明所以,一时叹息道: “你想想自己又做了什么?” “我……我没……”馥橙下意识想要反驳,可话未出口,就又被重重吻了耳朵,顿时也不敢乱说话,老实反思起来。 俞寒洲却似乎并不是要他一个答案,只顺着继续道:“你只知道考虑周蕴的价值,觉得本相舍了一个培养多年的下属,很是可惜。” “嗯。”馥橙轻轻点头,迟疑又担心地看向对方。 俞寒洲似乎发现了他的胆怯,直起身过来,啄吻他的眼角,道:“这些权衡并没有错。若是工部尚书等人,也会这般为本相考虑,会说出与橙橙一样的话。” “可你觉得,本相在你身上求的,便是这样么?” “本相不缺忠心的下属。” 馥橙安静地听着,多少有些懂了。 他扯住了俞寒洲的袖子,轻轻拉了拉,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这样。” “嗯。”俞寒洲缠绵地吻他的侧脸,呢喃道,“你如今在我怀里,本相倾慕于你,那么,面对心悦我的人,该有什么态度,橙橙要记得。” 馥橙听了便有些苦恼…… 他有时候对自己的身份就是会忘记,很难控制得住。 而且,需要控制才能想起来的「在乎」,显然也配不上俞寒洲,毕竟俞寒洲对他是真心实意。 馥橙头一回觉得自己挺渣的,蔫蔫地垂了头。 该吃醋的时候没吃,还疯狂夸赞情敌,难怪俞寒洲不高兴。 他觉得有些愧疚,犹豫地看了看俞寒洲,还是转过了身,迟疑地伸出手。 男人眉眼深邃,眸色沉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做选择。 馥橙不由紧张地抿住了唇珠,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很快便试探地伸了手,搭到俞寒洲肩膀上…… 纤长的手臂往上攀,藤蔓一般圈住了俞寒洲的脖颈。 与此同时,少年馨香馥郁的躯体也投入了俞寒洲的怀抱,软软地贴在男人胸膛上。 他没有说话,只闭上了眼,温顺地将头靠在俞寒洲的颈窝里。 可这对于始终一头热的俞寒洲来说,已经足够了。 有力的臂膀再次搂紧了少年,俞寒洲垂首,薄唇轻轻贴在馥橙的耳畔。 馥橙初时以为这只是个浅尝辄止、表示温情和宠爱的吻,也就没有拒绝,毕竟他已经接受了俞寒洲的存在了。 可轻柔的碰触似乎无法令对方满意,随着时间推移,那浅浅的啄吻逐渐变得热烈如火,往下蔓延。 馥橙敏感地仰起头,就被顺势沿着纤长的雪颈往下侵占,湿热的吻绵绵密密地落在下巴处,又逐渐辗转到小小的喉结,最终席卷到脆弱的脖颈上,几乎弄得他有些疼。 有一瞬间他甚至错觉自己是猛兽的猎物,有种随时都会被咬住脖颈的战栗,从尾椎升腾而起,窜入脑海。 他禁不住迷蒙了双眸,软了身子,恍若无骨地倒在俞寒洲胸膛上,被更紧地扣住细腰。 俞寒洲的手掌炽热,贴着他后腰上薄薄的软肉,摩挲而过,又往下滑,往更靠下的地方搓揉抚弄。 馥橙感觉到了小腹上不属于自己的滚烫热度,想退开,又被抓着腰按了回去。 他不甚清醒地睁开眼,往四周看了看,又略略回过神来,伸手下去抵住俞寒洲的腹部,焦急地央求。 “你别在这里……有人会来……” 酒楼包间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小二过来取菜单,哪里能在这乱来。 俞寒洲又揉了他几下,见他敏感地蜷缩起来,哑声笑了,贴着耳朵哄道:“就弄一回,本相弄完了给你收拾,好不好?” “不好……”馥橙要吓哭了,控诉道,“又没有备用衣裳没有……反正不好,你等下把衣裳弄脏了。” 俞寒洲听了,却是伸手在桌面上某一处敲了敲。 馥橙听到一阵响动,扭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博古架缓缓往边上挪开,露出一扇暗门来。 “暗道直通本相名下的别院,等会儿让人送衣裳过来,如何?”俞寒洲哄他,手上的动作不停。 馥橙被弄得浑身没力气,却更急了,道:“那你还不如带我过去,做什么要送衣裳过来,更惹人注目了……” 哪知俞寒洲听了,却志得意满地朝他哼笑一声,过来亲他,音色喑哑地附耳:“本相就想在酒楼欺负你一回。” 作者有话说: 馥橙:禽兽两个字怎么写? 俞寒洲:本相教你。感谢在2021-12-21 23:27:40-2021-12-24 22:2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初尝情事 馥橙抗议不能, 硬是被俞寒洲抱进了酒楼通往别院的密道。 幽深的密道里一片昏暗,随着无声的掌风过去, 烛火一盏一盏盈盈亮起, 映得馥橙本就绯红的脸愈发糜丽动人。 他以为俞寒洲那句「想在酒楼弄你一回」只是开玩笑,进了密道就往别院去了,也不会有什么被人发现的风险。 哪想, 俞寒洲是带着馥橙进密道了, 可这男人,根本不往里走…… 不过眨眼之间, 步伐稳健的男人脚步便是一转, 竟直接将馥橙抵到了距离酒楼包厢最近的密道墙壁上, 便吻了下来。 馥橙急得扭头想挣脱, 又被捏着软腻的下巴转了过去,呜咽声也随之被吞没。 他被逼得眼角泛红,几乎沁出了泪,软绵的身子也抖得不像话。 明明也没喝酒,馥橙却像是醉了,一被俞寒洲上手就浑身脱力。 四肢软得像面条, 胳膊藤蔓似的挂在俞寒洲脖颈上,整个人都紧紧贴在男人怀里, 仿佛俞寒洲的怀抱无声无息地变成了沼泽, 让他只有往下陷的份儿。 隐秘的声音逐渐响起, 也不知何时, 本被横抱着的馥橙已然换了个姿势, 他仰起头, 单薄的脊背抵着墙, 修长笔直的双腿也早就被俞寒洲捏着脚腕挂到了腰后, 整个人被面对面地托抱而起,与男人无缝相贴。 眼角的水光止不住往下落了几回,又被一一吻去。 到了这时候,俞寒洲倒是不拿话逗他了,只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炽热得烫人,又像是深海,黑得有些可怖,每一个吻都久得让馥橙难以承受,所过之处皆是深红的痕迹。 期间馥橙被逼着睁开眼与男人对视,俞寒洲似乎格外喜欢看着他的双眸吻他,动作间总带着难以忽略的痴迷和掠夺感。 那些爱慕的倾诉,都在无声的举止间得到了深刻的印证。 馥橙最后也不挣扎了,只俞寒洲用手将他的背跟冰冷的墙壁隔开,安抚地一边揉他脊骨,一边哄着他回应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才对。 只他越是这般,俞寒洲欺负他就越狠,大抵是真正的求而不得,又或许是想让他彻底烙上自己的印记。 酒楼包厢里是不是有小二来,会不会有暗卫听见,馥橙也顾不上了。 其实他要是不挣扎,俞寒洲或许就和以往一般怜惜他懵懂,适可而止不再进一步,最多就是逗逗他,可他偏偏在今日给了俞寒洲回应……哪怕这个回应不太成熟。 俞寒洲对他就这样,馥橙喜欢一点,俞寒洲就可以把剩下九十九点全都填上,甚至翻个几倍,直接满到溢出来,根本没给一点退路。 要说后悔,馥橙也没有,他也想不起来什么了。 最后俞寒洲是什么时候抱着他离开,馥橙也不知道,连何时埋在男人怀里睡过去的,都忘了。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酒楼了。 馥橙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有人在不远处说话。 “只用了手替他疏解,我有分寸,没伤到。” “这……咳,俞首辅,不是老夫危言耸听,实在是世子早年中毒太深,身子早已亏空,这房事,不论做没做彻底,都是损精气的事,一次两次是疏解,多了必然伤身。” “我会控制。” “这就好,另外,若是可以,还是先用些保养的方子,不是说用手还疼,那药玉……” “不必了,安定侯世子不只是本相倾慕之人,也是候府未来的继承人,这等物事,于他不合适。神医不若另寻他法?” “嗯……那便还是由大人代劳吧,辅以玉身膏,必然事半功倍。食补药补之道,大人更精通,老夫便不班门弄斧了。” “本相有数了,劳烦神医。” “不敢当不敢当,俞首辅的医术,可在老夫之上,只是老夫恰好在这方面多了点……那雪莲就不用送了,我儿此次能病愈,全仰仗首辅妙手回春,救命之恩莫不敢忘,怎还可受礼……” …… 说话声随着脚步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馥橙缓缓睁眼,平静的目光往四周扫了一遍,又不感兴趣地收回来,看着有些生无可恋。 俞寒洲欺负也就算了,还找大夫,馥橙的心情可想而知。 脑海中的卦象却似乎非常兴奋。 [恭喜完成新的命运线。 入住宰相府,成为俞寒洲娇养的金丝雀(已完成)。 令俞寒洲对你痴迷,无法自拔(已完成)。] 【接下来就是暴露你的卧底身份等命运线了,详细要求请查阅昨日的卦象,还望再接再励。】 “我累,不想做。” 馥橙安静地听完,随口应了一句。 这可把兴奋莫名的卦象噎了个正着,一时高兴也不是,翻脸也没那个底气,憋了好半天才继续道: 【之前不都说好了,怎么变卦,俞寒洲痴迷于你是好事,你应该高兴,何况你也离不开他。】 馥橙闻言眸色愈发冷淡,只轻声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喜不喜欢一个人,有没有感情,不是用这种贴标签的说法来下定义的,这让馥橙本能地很反感。 过去他不喜欢俞寒洲,或许不这么想,但如今他在意。 卦象不懂人类的情感,只懂得统计数据,听完也没什么反应,但它知道馥橙不高兴了,连忙道歉: 【不会再这样了。】 馥橙便不再理它。 他一向消极怠工,实乃丧系咸鱼中的战斗机,没给卦象几句负能量的回应,已经是很老实了。 横竖,卦象拿他没办法。 毕竟馥橙没了,就没有下一个能让俞寒洲动摇的人出现了,卦象比馥橙还急。 本来卦象一直是用「馥橙不做任务就会自动离开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俞寒洲」来劝馥橙继续走命运线的,但是昨日俞寒洲似乎和馥橙发生了一些不可估量的深入交流…… 最关键的是,俞寒洲看起来志得意满,馥橙却相反的郁郁不乐,这就让卦象非常不安。 因为它突然不确定馥橙对俞寒洲的感情了。 倘若它错误估计了馥橙对俞寒洲的重视程度,那么,之前那个理由就不再有用,制衡馥橙的手段也就没了。 这也是卦象突然懂得道歉的原因,当务之急是把人哄好。 另一边,馥橙只抱着被子翻了个身,面朝外面。 水色双眸清凌凌的,看不出欣喜,也似乎没有旁的情绪。 屋内不过安静了一会儿,紧闭的房间门就再次被推开。 随即,长身鹤立的男人大步走进,挺拔的身形背着光,不止俊美的五官更显深刻,连带着那幽深的眼,也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在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馥橙。 馥橙一对上俞寒洲的眼,便抱着被子又转了过去,眉心微微蹙起。 只他不看人,不代表俞寒洲不会主动过来。 不过刚刚拉好被子,身后便探过来一双温热的大掌,动作轻巧地覆在腰上揉按,所过之处,似乎有源源不绝的热力在流转,将那沉重的疲惫和酸涩感一点点驱离。 馥橙抬手去推那双手,却是纹丝不动,力量悬殊,不过以卵击石。 他想着要收回来,又被反手握住了,捏到了俞寒洲手心里。 俞寒洲的手掌一向很热,馥橙被捂习惯了,第一时间没想起来反抗,等他意识过来了,柔嫩的手心又被带着茧子的手指摩挲,痒得他心浮气躁。 他侧了侧身,去看俞寒洲。 男人却已眉眼含笑地俯身端详他,低声轻哄:“还疼不疼?” 昨天下手是重了些,馥橙腰身往下基本都是吻痕和指印,他皮肤又嫩,更显得扎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俞寒洲虐待他了。 馥橙一听这话就蹙眉,面皮也有些红了,轻声道:“不疼,你别问。” 这话说得娇娇的,声线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更显诱人。 俞寒洲一时喉结微动,气息陡然急促了一瞬,又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耐心地哄:“不是说我揉疼了?后面用手,你也哭……” “你住口。”话音未落,馥橙便气得满脸都涨红了。 他本就容色惑人,一激动起来眼尾更是绯红一片,有种极为生动的糜丽鲜活,几乎是瞬间就牢牢抓住了对方的目光。 可馥橙根本意识不到这个,他气得抬手推了俞寒洲一把,单薄的胸膛不断起伏,却是色厉内荏地骂道:“我不想听这个!你变态!” 话音刚落,俞寒洲当即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将人揽到怀里,轻轻拍着脊背,连声安抚道:“好好好本相不说,不说,你乖……” 说话间,男人的眉眼也跟着温柔下来,只反复哄着他: “是我的错,不说了,不要急……” 馥橙这才安静了些,僵硬地坐了好一会儿,方彻底放松下来。 他窝在男人怀里,也不知在想什么,等俞寒洲低头要来看他的时候,又抿了抿依旧红肿的唇瓣,不情不愿地将脸埋到男人颈窝,不让瞧了。 俞寒洲见状一时笑起来,搂着人晃了晃,道:“等会儿用些药膳,好不好?” “不好。”馥橙闷闷地应。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药膳是治哪里的,他不肾亏,也不需要弄后面。 可俞寒洲骨子里就是蔫儿坏,黑得没边,要不然也不会明知道馥橙脸皮薄不爱听这些,还非要提一提惹他了。 说白了就是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和独占欲,在外面俞寒洲确实光风霁月洁身自好,可对着馥橙,俞寒洲就是另一个极端。 不然馥橙也不至于骂对方变态。 他不肯配合,俞寒洲便寻别的法子哄他。 “不然,我先给你擦药?睡之前擦了一遍,那淤青也不知道如何了。” 当然,俞寒洲主要是想知道馥橙里面是什么境况,虽然说手肯定比别的安全很多,俞寒洲也肯定控制了力道。 但馥橙一开始也说了疼,联想到少年过于柔嫩的皮肤和俞寒洲手上的茧子,难保不会有注意不到的伤口。 只是,这话不能对馥橙说。 否则,俞寒洲今夜能不能进这个屋子,就不好说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小药罐子开始为所欲为 馥橙是昨日酉时擦的药, 累了之后连晚膳都不想用,一直睡到了戍时, 半梦半醒的时候, 才被俞寒洲抱起来,一口一口将羹汤喂下去。 此时已是第二日卯时了,按时辰算确实应该再擦一次药。 但他显然不太情愿, 俞寒洲一提这事, 少年细细的眉就皱得紧,也不理人了。 俞寒洲倒是可以直接上手, 只是适才才把人逗狠了, 馥橙身子又弱, 这会儿也不宜再动气。 “你转过去, 看不见本相,我再给你擦,如何?”俞寒洲温声同他商量。 馥橙摇了摇头,睨了男人一眼,轻声道:“我不疼,不用擦。” 他只是皮肤嫩容易留痕迹, 并不是真的受伤,也没觉得哪里疼。 只是俞寒洲对他一向小心翼翼, 一点印子都会紧张。 馥橙想到这一点, 也就没那么别扭了, 抬手推了推俞寒洲, 哑声道:“不用擦药, 我饿了, 要洗漱。” 俞寒洲还想哄他, 就被馥橙拿手糊了一脸。 这一下有些突兀, 几乎是眨眼间,软腻的手心就盖了上来,紧紧贴着男人的唇,俞寒洲甚至能嗅到少年身上混合着药香的清冷香气,冷沉沉的。 如同寂凉的秋夜,却又偏生是最迷惑俞寒洲的那一款,独一无二的一款。 俞寒洲一时也不动了,只眉眼含笑地看着少年,甚至坏心地抿了薄唇,轻轻嘬了一口馥橙柔嫩的手心。 馥橙顿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收回来。 可当他对上男人戏谑的目光时,又哽了一下,立刻「硬气」地盖回去,直勾勾地盯着俞寒洲,「威胁」意味明显。 俞寒洲不由失笑,也不急,配合道:“好,先洗洗,再用些药膳。” “我要喝粥。”馥橙道。 “没药味的。”俞寒洲安抚道。 馥橙便收回手不说话了。 洗漱的时候,他要自己擦脸,俞寒洲也不让,硬是将布巾抢了去,洗完了又被抱回去换衣裳,连轮椅都没多待。 馥橙明显感觉到,俞寒洲对他的独占欲更强了,行事作风也更独裁,根本不容人拒绝。 或许也是刚好踩在他底线上,知道他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 馥橙确实不至于生气,毕竟咸鱼,能不动就不动,只要不做过分的事,他也没什么情绪。 只是用完早膳出去散心,馥橙因为喝了些药,一直也没什么精神,路上都端坐在轮椅里,微垂着眼像是在打盹。 俞寒洲看得有趣,也不急着给他介绍宰相府的布局了,只慢悠悠推着轮椅在园子里逛,想让馥橙晒晒太阳。 之后几日,馥橙睡着的时候又被俞寒洲剥了衣裳擦了好几回药,只他毕竟那时候是睡着的,醒了就算发现了也没那么别扭。 一直到东宫那边传来太子被皇帝提前解了禁足的消息,沉默已久的卦象终于再次活跃起来,开始催馥橙走命运线。 【请完成当前阶段的命运线:一、坐实馥橙乃太子卧底这一身份,且必须是自愿的; 二、暗中传递消息0/3三、被俞寒洲发现私自与太子书信往来,但不能让他对你失望,因为你是他心尖上的美人。】 馥橙正捏着俞寒洲新送的紫珊瑚摆件把玩,闻言想了想,道:“不是四条?” 卦象忙道:【第二条命运线是独立的,所以被我单独归为一个新阶段了,剩下这三个正好是彼此都有所关联的,适合一块完成。】 “哦。”馥橙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盯着脑海里的卦象。 好一会儿,他才问:“太子怎么提前出来的?” 卦象:【皇后的功劳,用了一些方法让老皇帝想起他们当初大婚那段日子,虽然老皇帝还是心有芥蒂,但怎么说,人老了也就……】 “懂了。”馥橙点点头。 他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俞寒洲学写字,已经写得挺不错了,认的新字也不少,起码写个正常的小作文是没什么问题的。 虽然因为限制,很多东西他都没办法学习,但俞寒洲是个有本事的,教他基础的也足够了。 馥橙认真想了许久,才伸手拉了拉铃。 远处守着的侍女忙赶过来,行了礼道:“世子有何吩咐?” “要纸笔。”馥橙道。 “是。”侍女闻言忙吩咐小丫头去取,自己则不远不近地守着馥橙。 相府里的人都知道安定侯世子身子底子弱,也不爱与人亲近,平日里伺候的时候都是小心再小心,轻易不肯离开半步。 馥橙等人拿来纸笔,铺好后又研了墨,方提笔开始写起来。 卦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忙盯着瞧。 谁知这第一行字,便是——「给太子」。 卦象心头一喜,宿主还是头一回这么积极走命运线的。 然而,馥橙下一句,就是—— “在东宫被关得挺爽吧?” 卦象:【??】【我不理解……】 馥橙并不管它,继续写—— “当初把我关画舫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日?” 卦象不淡定了,忙制止他:【宿主,你人设崩了,你是太子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不能这样……】 馥橙平静道:“我发病了,性子变了也是有可能的。” 卦象:【……】 从没见过自己说自己发病了的患者。 馥橙提笔继续:“你娘怕我毁了你,非要我的命,你想着把我送给俞寒洲,给你当个卧底也不错。我考虑过了,觉得挺好,下一封信就告诉你俞寒洲的秘密。” 卦象:【……】 虽然宿主好像真的坐实了卧底的身份,也打算传递消息,但它怎么觉得那么怪呢! 大概因为真的太怪了,卦象又看了一眼。 可馥橙并不在意它,写完就把信折起来。 想了想,他又把信纸揉成一团,说:“没有太子的联系方式。” 卦象:【你现在是古人,应该说没有信鸽。这信会有人来取的,命运线会自动补全一切,包括与你接头的人。】 “哦。”馥橙便等着。 他转头看了一眼早已站到远处的侍女,又在对方询问地看过来时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可以现在紧张地把信纸藏起来,这样侍女就会不安生疑,进而禀告俞寒洲。 但是,馥橙懒得装,俞寒洲迟早会知道,就算不知道他也会让他知道。 不多时,终于有面生的小丫头来了。 侍女忙将人拦下,细细询问了一番后才带过来,道:“世子,您点的厨娘来了,是要今日便做蜀地那边的菜式么?” “嗯。”馥橙迟疑了一瞬,见卦象在脑海里做出了肯定的答复,这才道,“想吃的都在这里,你拿走吧。” 说着,那个纸团就被放到了桌案上。 厨娘忙上前收起,又打开了让侍女检查。 神奇的是,那侍女看完后竟道:“这火锅是不是太辛辣了些?奴婢得请示一下大人,看如何改方没那么刺激脾胃。” 馥橙点了点头,又道:“你抄下来给俞寒洲看。方子给厨娘学。” “诺。”侍女便到一边誊写。 馥橙看着她写完,又道:“给我看看。” 果不其然,纸上全是各种食物配方。 他默默将纸还了回去,等人走了,方惫懒地窝进轮椅里,捏着摆件沉默。 卦象却还有一堆问题要问:【俞寒洲的秘密是什么?】 馥橙轻轻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 卦象:【……】 不,我现在不知道了。 谁能告诉它,为什么馥橙不过是和俞寒洲做了些……比较亲密的事,性子就变成这样了? 以往馥橙咸鱼得很,性子也丧丧的,根本不会做出对太子阴阳怪气这种事来。 馥橙眼瞅着卦象自我烦恼,却没什么感觉。 摆烂,很难理解吗? 俞寒洲对他那个热乎劲,哪怕馥橙真是个卧底,结局也只是殉葬罢了,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不是他自己要摆烂,是俞寒洲惯的。 “你下一封信真的会写俞寒洲的秘密?”卦象很不安。 馥橙点头。 太子不知道的事,就是秘密,那真是太多了,就那个废物太子对俞寒洲的了解程度……如果不是皇后,太子早被废了。 不过,要让俞寒洲知道他是卧底,又要保证暗中送三次消息,那么,馥橙托着腮琢磨……要怎么才能自然且不失做作地让俞寒洲发现呢? 听到心声的卦象:【……】 不失做作,你是真会惹俞寒洲啊,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俞寒洲又喜欢你,就为所欲为地崩人设是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天生绿茶 馥橙的「食谱」很快就被送到了俞寒洲那里。 彼时俞寒洲正在同户部尚书商议荆州赈灾的事。 高值见侍女来了, 也不耽搁,轻轻敲了敲门。 以往和馥橙有关的事, 都是敲三下门, 其他事情,除非公务紧急,否则高值是不敢去打扰的。 果不其然, 俞寒洲很快叫了「进」。 高值带着食谱进去, 目不斜视地呈上,却等了许久都未曾等到回应, 一时有些纳闷起来。 首辅大人对安定侯世子向来重视, 有求必应, 就算没求都要遣人寻了送过去, 如今不过一张食谱,论理该是立刻就应了命人去准备才对,如何看这许久? 须臾,俞寒洲开口了。 “食谱方子是世子写的?” “是。侍女回话说,世子忽然要了纸笔,一口气写完就让人誊写送过来了。还有前些日子大人寻的蜀地厨娘, 今日也进府了,世子见了也未曾表示什么, 只说让厨娘去学。” “哦?”俞寒洲挑了挑眉, 垂眸看着纸上明显属于侍女的娟秀字迹, 只随意地放到一旁, 道,“将世子亲笔写的那份食谱拿过来。” 高值迟疑了一下, 回道:“世子将方子给了厨娘了。” 俞寒洲闻言眸色便冷了下去, 道:“他说给厨娘, 你们便给了?馥橙年纪小不懂人情世故,你们也不懂?那方子乃他亲笔,厨娘也不知底细,给了若对方故意曲解生出事来,你担着?” “属下不敢。属下立刻过去。”高值当即行了礼,见俞寒洲没再吩咐,忙快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户部尚书倒是笑而不语。 毕竟有家室的人了,这俞相到底是怕厨娘有问题,还是不满安定侯世子的真迹被人得了去,简直一目了然。 且不说当朝宰相俞寒洲行事如何慎重,根本不可能放一个来历不明的厨娘进府,就说哪怕这厨娘真是漏网之鱼,那满膳房监视的金吾卫都是摆设?还是说安定侯世子是男扮女装,闺中字迹不宜流出? 再者,俞寒洲向来说一不二,若只是想要馥橙写的方子,直接命人入取,也无可指摘,可偏偏一向懒得多言的宰相大人,连拿个方子都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压人。 难道真是在斥责下属办事不周吗? 恐怕,只是专门说给安定侯世子听的。 只有过分在意,才会事事小心面面俱到,什么都掰碎了解释清楚,唯恐惹人生气。 户部尚书瞄了俞寒洲一眼,又垂下了头,佯作看折子。 近来京中关于首辅金屋藏娇的流言愈演愈烈,许多人也并不太看好安定侯世子。 毕竟馥橙身体太弱了,会不会早夭都是个问题。 只是俞寒洲权倾朝野,并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地位,所以才没人敢多说什么。 这厢高值去取食谱,另一边卦象也得到了消息。 【不妙,俞寒洲让人去拿你写的信了。】 馥橙正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钓鱼。 说是钓鱼,其实……还不如说他在耍鱼玩。 谁能想到生人勿近的馥橙,还自带动物万人迷光环? 偏偏卦象检测不到这个东西,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金贵无比又怕生的鱼一见了馥橙就往鱼饵上凑,自寻死路似的,争着咬他的鱼饵,真是邪了门了。 更奇怪的是馥橙钓了鱼也不收杆,就提着鱼竿乱甩,直把咬着钩的鱼摔得晕头转向,没一会儿就咬不住笔直的钩,滑进水里了。 卦象对这个愿者上钩的真实案例,经过了无数次怀疑人生之后,已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了,现在只想提醒馥橙。 【你的信要暴露了,上心一点吧。】 馥橙恍若未闻。 他对俞寒洲为他改建的园子很是满意,因为有很多处地方可以玩,不至于觉得无聊,不学习的时候打发时间还是很不错的。 馥橙将鱼钩甩到一边,见竹篓里的蚯蚓自己圈住了钩,这才再次放进水里。 他今日玩得开心,语气似乎也活泼了那么一点。 “除非你跪下来求我。” 卦象:【……】 它真是受够了,跟俞寒洲有了进一步发展是那么有用的免死金牌吗?至于让馥橙三番两次崩人设,有恃无恐地对待它? “至于。”馥橙认真地回答,“我就喜欢你很生气,还得哄我的样子。” 这话一出,卦象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馥橙神色冷淡地道:“当初我用读心术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卦象这才想起来馥橙这具身体的特殊。 没办法,馥橙之前一直都很懒散消极,甚至连这个唯一的金手指都几乎没有用过,久而久之,卦象就默认他不会用了,或者说这个金手指对卦象没有用。 如今冷不丁用一次,还真的能听见,卦象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赶紧想办法吧……求你。】 卦象选择忍辱负重。 它算是看明白了,馥橙的性子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就像他明明身负金手指,之前却根本不用,明明听得见卦象的心声,却只作听不见,明明前段日子对离开俞寒洲这件事极为恐惧,如今却根本不在意了,甚至反过来威胁卦象。 还有他明明表现得很是抵触和俞寒洲圆房,在俞寒洲真进一步碰了他之后也开始跟对方保持距离,可私底下对着卦象的时候,馥橙又对俞寒洲的照顾和占有欲习以为常,完全看不出抵触的情绪。 卦象越深究便越不安。 或许,它连馥橙什么时候表现得是真的,什么时候又是演戏,都搞不清楚。 这就是古代原生系统的局限性了。 它们不懂得什么叫天生绿茶,何况是隐藏的茶,只以为馥橙是一条丧丧的咸鱼。 馥橙对于俞寒洲可能拿到信的事,倒是不怎么着急的。 毕竟他也不知道俞寒洲受不受卦象的迷惑,能不能看到信里真正的内容。 可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 他要是急着去拦,如果俞寒洲没发现还好,真发现了,可不就坐实了心里有鬼的事实。 【你的其中一条命运线是让他知道你的卧底身份。为什么不现在去拦?顺水推舟让他发现。】 “现在知道了,就一封信都送不出去了。” 不仅送不出去,俞寒洲恐怕还得关着他让他写上几百封情书。 【你就这么有信心?】 馥橙扔了鱼竿,托着腮倚在轮椅中,静静看着远处摇曳的鲜花。 “大不了变回之前那样。” 卦象愣了愣。 「之前那样」?是哪样? 没来到这里之前的小被子妖模样?还是来了以后没遇到俞寒洲的模样?还是随时可能被殉葬、根本不清楚俞寒洲在不在意他的模样? 不知为何,卦象突然有些明白馥橙为什么最近性情大变了。 一切肆意妄为都需要底气,而俞寒洲给馥橙的,便是底气。 —— 虽然馥橙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但事实上,等高值赶过去的时候,厨娘和那封信已经消失无踪了,如同最初厨娘凭空出现一样。 而且,这还是在金吾卫眼皮子底下,大变活人消失的。 要不是金吾卫训练有素心理素质极佳,恐怕就要怀疑到一些神异的地方去了。 这事闹的动静不小,但也不知俞寒洲做了什么,一直到了晚间,都未曾有什么风声传到馥橙这里,卦象也不曾给出警示。 馥橙便也没当回事,横竖信送出去了就好。 只俞寒洲夜里来陪馥橙用膳的时候,盯着少年的目光难免幽深了许多。 馥橙顶着这无处不在的凝视,无辜地抬眸看了男人一眼,然后…… 他像是有些紧张,又垂下了眸。 纤长的眼睫犹如蝶翼,有些不安地颤动,连薄薄的红唇都抿出了痕迹,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这要是放在以前,俞寒洲肯定立刻便捏着他下巴追问了。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俞寒洲就是盯着他,也没什么表示,除了依旧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每日都会有的关怀询问。 馥橙不由有些苦恼地睨了对方一眼。 “我表现得不够做作吗?” 论理做了亏心事,就是这个表现,不会错。 他暗暗朝卦象提问。 可俞寒洲在的地方,卦象根本没办法长时间存在,所以早已遁走的卦象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馥橙对着俞寒洲一向无往不利,如今这样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他被照顾着用完晚膳,又被推着出去转了转,消完食。 回来之后,本是应该去沐浴,哪想俞寒洲一反常态,推着他的轮椅往书房去了。 直到被推到书案前,对着一叠铺开的宣纸,又被塞了一支笔在手心里,馥橙才疑惑地仰头看俞寒洲。 “做什么?” 男人笑了笑,俯身下来环抱住他,正好贴着他的侧脸。 “橙橙今日给厨娘写的什么,再给本相写一遍好不好?” 馥橙蹙起眉,道:“干嘛还要写?” 话音刚落,徘徊在脸侧的手指便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转了过去。 随即,凶狠的吻蛮横地堵住了他的声音。 馥橙伸手推着对方的胸膛,却没有推开。 俞寒洲用的力气很大,完全挣脱不了。 不一会儿,馥橙便脱力伏在男人怀里,手上也软绵绵地垂下去。 俞寒洲亲够了便松开他,又耐心地将笔放到馥橙的手心,握住他的手摆好姿势。 “来,橙橙写给我看。” 这就是不容拒绝的意思了。 馥橙喘匀了气,直勾勾地瞪人,就是不动。 俞寒洲同他对视。 半晌,面色阴沉的男人缓和了眉眼,道:“你都未曾专门写过东西给本相,怎可写给别人?” 馥橙慢慢松开了紧蹙的眉,狐疑道:“就这样?” “不然呢?”俞寒洲凑近,贴着他嫣红的唇瓣说话。 馥橙往后仰了仰头,也不知信没信,到底还是转过去,提笔慢慢写起来。 以俞寒洲多疑谨慎的性子,不可能发生了那样的事还无动于衷。 不过馥橙也不急,这人既然只说自己吃醋,那他写就是了。 只是这写给俞寒洲的东西,又是对方介意的第一次,当然不能写食谱那种玩意,俞寒洲又不是厨子。 馥橙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在「俞寒洲」三个字后,添上新的笔墨。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心悦于你 “写给俞寒洲:你第一次见我, 以为我很怕太子,其实我是装的。 要是我能跑能跳, 这种渣男早被我一巴掌呼死。 安定侯世子在皇帝真那不算什么, 起码比不上失宠的皇后,但凡我有一点权力,她给我下毒的事, 怎么也得以牙还牙, 把毒给她喂下去。 但我不能,我身体太差了。 我一向看得开, 做不到的事就不为难自己, 反正你也给我报仇了, 我也不想再费什么心力, 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 你对我挺好的。 比我遇见的人都要好。 你身边也很安静,没有人烦我。我就觉得,待在你身边也挺好的。虽然死了也挺清静,但是你让我觉得,活着明显更快乐。 那天在酒楼……” 馥橙提笔写到这里,停了。 他托着腮, 低头看着纸上墨黑的字,也没有回头去看俞寒洲的神色。 俞寒洲其实比较喜欢骄矜甜蜜的美人, 从男人每次给馥橙选的衣裳装扮, 还有相府主院那些很能培养人性情爱好的设计, 都多多少少能看出来一点。 馥橙之前表现得也挺好, 起码真真假假, 骗过自己, 也骗过俞寒洲。 但他真的从来没这么直白地说过纸上这种话。 他这一世活得随心, 想怎么样做就怎么样做了, 也没管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这段感情,他似乎不曾用心去经营。 馥橙突然放下了笔,垂眸看着漆黑的墨缓缓染黑了那张纸。 然而不过瞬息,俞寒洲就将毛笔拿开,那张纸也被抢救了下来。 男人抖了抖纸张,将墨迹晾干,这才俯身捏了捏馥橙白嫩的下巴,笑着问他。 “做什么?写一半害羞了想毁尸灭迹?” 馥橙回头看人。 就见刚刚尚且风雨欲来、阴晴不定的男人,此刻言笑晏晏,眉眼间都是志得意满。 馥橙不知道男人在高兴什么,他写这些话没被打就不错了,谁想到俞寒洲还当宝贝。 “你看到我写什么了?” “嗯。”俞寒洲打开看了看,道,“橙橙与本相想象中的样子,分毫不差。” 馥橙不由木然地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看着更美了。 他忍了半天,到底没忍住,道:“我在你心里,居然从头糙到尾吗?” 他还以为他维持住了白月光美人的人设,起码一开始是。 俞寒洲一时失笑,好笑地捏着少年的脸,故意转了转方向,道:“美是从头美到尾的,性子有些出人意料,但不至于完全没猜到。” “噢。意思是就剩这张脸没有崩人设。”馥橙咸鱼地放松了自己。 他不再绷直了脊背,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俞寒洲正捏着他的脸,立刻就顺势托住了他。 巴掌大的脸蛋被托在布满厚茧的手掌里,更显得旖旎而精致。 馥橙顺势蹭了蹭下巴,闭上眼。 好久,他才轻声道:“那天在酒楼,你对我……跟以前很不一样。” “我意识到你是认真的,起码比我认真很多。” “所以我就不装了。” “不想用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面孔,面对你。” “我活得浑浑噩噩的,父母教我知识,望我成龙,望我平安,可我还是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做过孝子,做过被人一提起来就惋惜的天才,做过一只会给人温暖的小被子妖,做过被毒死的安定侯世子,做过一个性格阴晴不定、随时可能发病的病人,做过俞寒洲暗示的心上人,做过俞寒洲的粘人精。 分明有很多身份可以选择,依旧过不好这一生。 无法独立,没有能支撑自己正常生活的独立人格。 如果不是俞寒洲总给他找东西学,馥橙或许早就如同他养的那盆花,枯萎了。 他侧过头,在俞寒洲手腕上蹭了蹭眼尾。 俞寒洲始终稳稳托着他。 良久,男人才腾出手,轻轻摸了摸馥橙的头。 “什么也不想,只依靠我,会不会好过一点?” 馥橙抬起头。 俞寒洲俯身同他对视,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 “本相日子过得糙,对夫人更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是你就行了。什么性子,试探,真假,都不重要。你喜欢怎么过日子便怎么过,我配合你。” 馥橙定定看着对方,撑了一会儿,没忍住,嘴角微翘,笑出个稚气甜美的酒窝。 他笑起来就显得年纪很小,没有面无表情时的大美人样了。 俞寒洲却更喜欢他这样,痴迷地吻他的酒窝。 馥橙也不抗拒了。 自酒楼回来后就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一下烟消云散。 至于那封写给俞寒洲的信,馥橙没有写完。 该说的话都说开了,写下来总比不得初次听见那一刻的心动。 之后,俞寒洲对馥橙依旧看得紧,却没再对此怀疑什么。 无论如何,馥橙的真实身份,经过这许多次推心置腹的倾诉,俞寒洲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剩下最后一步验证。 馥橙传出去的信,顺利被送到了太子手中。 太子本就对馥橙求而不得,哪怕之前皇后百般阻挠,太子设想了种种利用馥橙牵制俞寒洲的方法,最后的一步计划也都是把馥橙带回去。 大概因为从来未曾得到过,就总觉得不甘心。 收到了馥橙的来信,太子自然狂喜。 只是,在看到信里的内容后,这份喜悦就一点也不剩了。 “在东宫被关得挺爽吧?” 正是因为找了馥橙的替身,纵情欢爱言行无状才被皇帝禁足的太子:“……” “当初把我关画舫里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今日?” 一直自以为自己是在保护馥橙、其实只是想要控制馥橙让他为自己所用的太子:“……” “你娘怕我毁了你,非要我的命,你想着把我送给俞寒洲,给你当个卧底也不错。我考虑过了,觉得挺好,下一封信就告诉你俞寒洲的秘密。” …… 这一天,东宫太子不过看了一封短短的信,脸色就变幻了无数次,最后直接吐了口血出来。 这大概是当朝太子这辈子唯一觉得后悔的一次。 如果他当初没有那么对待馥橙,是不是现在馥橙还在他身边? 无论如何,馥橙已经是俞寒洲的人了,无法更改。 但是,最后馥橙答应做卧底的通知,却让太子燃起了希望。 他很快给馥橙写了回信,叮嘱馥橙一定拿到俞寒洲在朝中的暗桩名单,包括所有效命于俞寒洲的朝臣名单,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第二步则是,拿到俞寒洲手上的三枚虎符。 最后一步,给俞寒洲下毒。 太子虽然没什么本事,对上俞寒洲的时候同样手段拙劣得令人发笑,但对于俞寒洲安身立命的倚仗是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信件很快送到了馥橙手上。 只是,馥橙看完后,第一反应却是—— “为什么狗太子会暔渢认为,俞寒洲会蠢到把手下的人列成名单?” 单单说现在在朝的六部尚书,哪个不是听命于俞寒洲? 早在老皇帝对朝政的把控皆来自于俞寒洲,什么事都让俞寒洲去办的时候,朝中重臣就不受皇帝控制了。 真要写,满朝文武,不说十成,其中八成都得进去。 馥橙一时因为太子的捉急智商而有些烦恼,但是他毕竟是要完成三次传递消息任务的,所以这三个来自于太子的要求,都得办到。 馥橙将信丢到一边。 想了想,又翻开被褥,塞到枕头底下。 虽然咸鱼让他不够敬业,但做做样子他还是会的,起码为了俞寒洲,任务得做完。 等到夜里,俞寒洲带着他去了温泉别院,馥橙才找到了机会。 彼时他们正在湖上泛舟。 俞寒洲担心馥橙吹了风受寒,给他裹好披风后便一把抱起,大步踏上了船。 馥橙之前坐的都是如同宫殿一般的画舫,像这样精致小巧还会晃动的游船,他是第一次上。 俞寒洲不过是踏上船的时候身子晃悠了一下,馥橙就唬得搂紧了男人的脖颈,脸蛋也跟着埋到了男人肩上。 俞寒洲不由失笑,道:“橙橙怕摔下去?你莫不是忘了,本相会轻功?” 馥橙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湖面,轻声道:“湖这么黑,万一你踩空呢,你不是说自己累?” 今夜本来馥橙是没想出来的,但是俞寒洲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日日忙碌,以至于有些恍惚疲惫了,馥橙便想着跟着俞寒洲来放松一下。 这会儿他一提起,俞寒洲也就想起了自己这么一个临时找的借口…… 疲惫?不存在的,当年打仗,俞寒洲可连续一个月不眠不休,又有来自天外世界的下属专门给他用药膳调理身体,每日精力旺盛得甚至都需要专门练武发泄,怎么都不可能累。 不过,为了不被馥橙看出端倪来,俞寒洲只好赔笑道:“对,橙橙说得有理。本相是有些精力不济,该小心一些。” 说着,两人在船头坐了下来。 馥橙看着黑黢黢的湖面,不太理解这有什么好看的……俞寒洲总不会带他来喂蚊子吧。 只是,这个想法才刚刚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眼前漆黑的湖面便缓缓亮了起来…… 馥橙微微睁圆了眸子,迟疑地转头张望,就见湖面上以他们的小船为中心,逐渐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精巧的河灯。 这些河灯比普通的河灯要小上好几倍,排列得非常紧凑,仔细看,似乎还形成了一个图案。 馥橙在俞寒洲怀里扭了好几下,换了几个方向去观察河灯,好半晌,才看懂了河灯「画」的是什么。 巨大的「橙子」在夜色中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底下站着一个小人,正举起双手,奋力将橙子托了起来。 馥橙盯着瞅了好半晌,才对上俞寒洲含笑的眼,犹豫道:“我哪有那么胖啊……” 俞寒洲一听瞬间大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的同时,抱着馥橙的双手也跟着颤动。 夜色中,男人张扬的眉眼在灯火的掩映下越发肆意英俊,眼角眉梢的每一寸几乎都在彰显着他的志得意满。 馥橙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男人,道:“不行,我要当底下那个小人。” 俞寒洲忙将他搂紧,收到怀里抱着摇了摇,哄道:“那怎么能行?橙橙就该走哪都被人捧着,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举着橙子的人是我。” “橙子很大,比十个小人加起来都要大,即使我有使不完的劲,并不觉得累,想要一直保持橙子不掉下来不摔坏不撞到东西,也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除了看到你,看到脚下的路,其他都再也看不见了,也都不重要了。” 只有如此,俞寒洲才能全心全意地…… 倾慕你。 爱护你。 珍视你。 心悦于你。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俞寒州,我喜欢你 暮色之下的天际带着隐隐约约的幽蓝, 和一点花蕊似的浮白,看着温柔又纯净, 让人觉得心中宁静平和, 好像随时可以这般幕天席地,直接沉入梦中一样。 馥橙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他微微翘了翘嘴角, 又抬眼去瞧俞寒洲。 秾丽绝艳的容色在河灯荧光的映衬下似乎更为迷人夺目, 双眸水光潋滟,其中盛着的是一个人的身影。 微风轻轻拂过寂静的湖面, 连带着弯月一般的小舟也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起来, 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如同俞寒洲此时的心, 在对上少年看似安静实则极为勾人的目光时, 彻底乱了。 可俞寒洲并没有动。 他在等馥橙表态。 经过酒楼那一回亲近之后的疏远,男人便彻底摸清了馥橙的性子。 馥橙并非无动于衷,只是排斥过于亲密的,而这样的排斥,不是源于馥橙不喜欢俞寒洲,而是馥橙的自我保护。 俞寒洲早年在外征战, 走遍大江南北,见过的奇异病症很多, 其中就有像是馥橙这样的例子。 初见时少年很乖巧, 在俞寒洲亲近他的时候, 馥橙也会很快对俞寒洲的照顾形成依恋。可一旦两个人的关系超过暧昧的阶段, 馥橙就会出于本能, 开始退缩, 甚至变得冷漠, 热情退却。 他在本能地保护自己, 这是并不受控制的。 而当俞寒洲适当地远离,给馥橙单独的空间自我疏解,他又会很快地重新接纳俞寒洲的亲近。 馥橙身上的病有多种,这只是其中一种,却也是最为影响他和别人相处来往的,也是最难发现的,恐怕连馥橙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一种病,他只会以为是自己负了俞寒洲,自己没有心。 实际上,世人对这样的病情,多有误解和偏见。因为它很不明显,乍一看跟喜新厌旧的普通男女没什么区别。 俞寒洲若不是清楚馥橙除了自己,谁都不愿意靠近也从来不要求出门,恐怕还不会这么快发现。 只如今,既已明了彼此的心结是怎么一回事,那么,俞寒洲便有无尽的耐心,来帮助馥橙走出自己的壳。 最难的,其实是最初的等待。 像俞寒洲这样的男人,权倾天下,说一不二,馥橙退缩,行事强硬的俞寒洲自然是步步紧逼。 不过,爱本就是一种包容和妥协。 如同俞寒洲此时静坐于此,等待馥橙完全解除防备,自愿走出来。 馥橙不知这一切,他在漫天升起的花灯中,期待又有些雀跃地仰头看着,轻声道:“很温暖。都是你做的么?” “嗯。”俞寒洲颇为自得地扬了扬眉,道,“橙橙可不知道,本相少年时手做的花灯,天下千金难求。” 馥橙闻言下意识瞪了一眼男人,道:“你学做花灯做什么,你还拿去送给谁?” 这一听就是有点醋,俞寒洲更为愉悦,手上却更为喜欢地抱着人轻摇轻哄。 “这天下还没人能受本相送的花灯,除了橙橙。” “当年做灯,其实是为慈安堂夜不能寐的小娃娃做的,他们很好哄,一盏灯挂在屋里,便能听话地乖乖住下来,不再闹着要跑。瘟疫盛行的时期,唯有紧闭的慈安堂能给他们庇护,那群孩子如今也大都进了金吾卫练武。” “至于说千金难求。原是瘟疫过后有人偶然得了那其中一盏灯,献给了陛下。陛下以为此花灯样式闻所未闻,做工更是远胜宫中匠人,便派了人大肆去寻,京中权贵便也趋之若鹜,追捧起来,纷纷重金求之。” “噢,那最后也没人知道其实是你做的?”馥橙好奇。 “嗯。”俞寒洲笑了笑,眉眼间难得带了些促狭,“本相整日在陛下跟前晃悠办事,偏偏他老人家就找不着,你说好玩不好玩?” “你怎么还敢骗皇帝,小心砍你头。”馥橙蹙起眉。 俞寒洲却是漫不经心,抱着人晃了晃。 “本相做得最多的,便是欺君了。” 当朝宰相对老皇帝有几分敬意,这恐怕也就俞寒洲那几个心腹清楚。 或许少年时的俞寒洲对老皇帝是抱有期待的,可惜后来,老皇帝的命是俞寒洲续的,江山是俞寒洲去打下来的,政务是俞寒洲解决的,叛乱是俞寒洲镇压的,连最基础的奏折都是俞寒洲批的。 再多的忠心都要磨光了,如今俞寒洲依旧守着这江山,让老皇帝继续做着长生的美梦,已经是鞠躬尽瘁,仁至义尽。 他不反,不过是念着当初对小被子妖说的话。 念着年少时、跪在雪地里不屈的初心。 “橙橙。”俞寒洲低头看向馥橙,抬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脸颊,“你知道本相为何迟迟不反么?” 馥橙闻言惊了惊,手指止不住捏紧了男人的衣袖。 对于俞寒洲的过往,馥橙是有一定了解的,俞寒洲的功绩、对天下的付出。 他也知道,但是,为什么俞寒洲不造反当皇帝……馥橙还真没想过。 他之前以为俞寒洲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罢了,可如今细细想起来,以俞寒洲如今的势力和民心所向,根本不需要等。 馥橙垂眸认真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抬起头,道:“你有别的顾虑,或者说,你自己不想反。” “真聪明。”俞寒洲给面子地夸人,笑道,“那这个顾虑是什么?” 馥橙呆了呆,摇摇头。 俞寒洲便微微叹了口气,俯身将人搂紧。 馥橙只觉得男人埋首在自己发间,似乎有些消沉。 “怎么了?” 等了一会儿,男人哑声开口了。 “还记得我给你做的那盏走马灯吗?其实上面的幼童,便是幼时的我。我幼时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村子里贫苦,民风却淳朴,即便无父无母,我也受村民接济,活了下来。” “后来战火纷飞,瘟疫爆发,外头的人越来越走投无路,连带着山贼,都把主意打到了我们那个几乎没有存粮的苦寒之地。” “我素来不信命,又感念村民于我有恩,便总想着埋首苦读,来日金榜题名归乡,改变这一方贫困。故而,每日我都独自翻过山,去往另一头的镇上旁听夫子讲课。正是因为如此,那伙山贼的计划被我提前得知。” “所以你带着村民离开了那里?”馥橙问。 “嗯。”俞寒洲微微颔首,“山贼势必会将瘟疫带进村,村里青壮年一个都无,唯有老幼妇孺,留下来应对并非明智的选择。” “噢。”馥橙点点头,却又蹙起眉,道,“不太对的样子,我觉得你说得有所保留。你的说法和走马灯上的故事有一点出入。别以为我病了就记性不好了。” “走马灯上画的是,年幼的男孩每日天还未亮便徒步翻过一个山头,去山那边的私塾当洒水打扫的小童,哪怕磨得脚上草鞋破了流了血,也风雨无阻。每每干完活,男孩便藏在门外,听夫子讲课。” 馥橙慢悠悠说完,便睨了一眼俞寒洲,满眼都是「我看你怎么装」的暗示。 俞寒洲忍不住咳了一声,笑道:“本相这不是,为了不说得那么啰嗦,免得橙橙听困了。” “我才不信。”馥橙认真起来都很执着,又道,“还有你们离开村子那里,也太简单了。真实情况明明是这样……” “后来外头战火四起,瘟疫盛行,许多染病的人一路逃难过来进了小山村。 没多久,小山村也跟着闹起瘟疫和饥荒。 男孩偷偷看过的书很多,懂得也多,便劝说村民将患病的人隔离,又孤身进了后山,找到了医治瘟疫的草药,解了村民燃眉之急。虽说并不能根治,可村中情况到底好转了许多。 奈何战火纷飞,没等他们彻底解决瘟疫,村子便被外賊占领了。 贼寇屠村前一日,男孩急中生智,带着邻里几乎全部村民藏身在了放米酒的地窖里,之后又趁着入夜专门走了山路,从后山逃亡,拼死逃过了追捕,才堪堪带着村民活了下来,艰难北上。 北上京城路途遥远,又身无分文,男孩活得很是艰难。 在熬过了整整一个夏秋,步入严冬之后,他终于也染了不治之症。 为了不拖累村民,他选择在沿途一个难民营中留了下来。寒冬腊月,难民营条件艰辛,男孩分到了一处简陋的窝棚,被抬到里面躺着……” 将曾经看到的故事完整地背诵出来,馥橙本该得意于自己恢复得很好的记忆能力,可不知为何,念着念着,他眼眶居然红了。 当初看那盏灯,不过是看个新鲜,觉得有趣,才记得这么清楚。 可如今,将这一切代入到俞寒洲身上,馥橙忽然觉得,他不喜欢这个故事。 俞寒洲似乎也有些惊讶于他记得这么清楚,一时怔了怔,随即见他要哭了,又立刻回过神,慌乱地将人搂了过来。 “好了好了,咱们橙橙真聪明,记得清清楚楚的,不难过好不好?本相提起这件事,可不是为了让你哭鼻子的。” 馥橙被男人一口一口轻轻亲着湿润的眼角,没好气地锤了对方一下,道:“我又不是不会心疼。” “好好好,我知道橙橙心疼我。但让你哭就是我的不对了。”俞寒洲抱着他哄。 “告诉你这个人是我,只是想说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馥橙问。 俞寒洲顿了顿,幽深的目光描摹着少年的眉眼。 记忆中的一幕幕又清晰地呈现出来。 “绝望之下,许是上苍也不忍心看着他早早夭折,就在这个时候,男孩遇到了一件极为神奇的事情。 在他带着的行李之中,有一样是娘亲临终前亲手给他做的一张小小的薄被,那小被子经过多年缝缝补补,已经没有最初崭新的模样,也不再合身。 但因为他很爱干净,小被子始终整洁温暖,是他对于亲情唯一的期盼和幻想。 男孩身体动弹不得,艰难熬了十多日,几乎就要就此死去的时候,始终裹着他的那张粉色小被子,不知为何,忽然发起了热来。 第二日,男孩抿着唇,沉默地抱着那张小被子,居然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之后每当夜深人静,他将那张小被子抱在怀里,就能感受到不同于寻常的热度,偶尔抱得紧了,小被子还会跟小童一般哼哼唧唧,着实可爱。 那大约是他一生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神迹,是孤苦十来年生命对他仅有的馈赠。” “所以,你还记不记得我,小被子?” 俞寒洲笑了笑,抬手轻轻抚过馥橙的眉眼。 馥橙此时却已经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当小被子妖的时候,一直带着他保护他的小孩,确实也是个难民。 小孩刻苦努力,哪怕饥不裹腹,也没有放弃苦读,唯一的心愿便是考科举,治乱世。可惜就是太过出众,考了几次都被人顶替了名次,告官也无人做主。 最后一次见面的记忆,馥橙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孩子被人压着跪在雪地里拳打脚踢,往日笔挺的脊背被强硬折下,却依旧奋力挣扎着。 而在那孩子的不远处,是一名磕破了头的老叟和他的小孙女,两人倒在雪地里,眼睛依旧睁着,身边的烧饼摊不知为何空无一物,几乎被茫茫大雪淹没。 天寒地冻,他们是被活活冻死的。 那孩子当时见了他,还哑声笑了。 馥橙只记得他将自己越抱越紧,覆在他耳边,声音很嘶哑地对他说: “我从未曾看清世道。” “寒窗苦读,科举入世,天下太平时尚可,如今,只有恶人,方能吃得了恶人,方能给他人公道。” 纷乱的记忆从脑海里一一闪过,最终定格于眼前男人英俊的眉眼。 馥橙缓缓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眼泪啪嗒啪嗒便落了下来。 他突然扑到俞寒洲怀里,肩背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男人缓缓拍着他的背,眼中是极为少见的安定和幸福,“我找到你了。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橙橙长得好像我的小被子。” “果然,没认错过被子。” 馥橙边抽泣边锤了俞寒洲一下,又莫名跟着破涕为笑。 他笑起来双眸弯弯,其中仿若盛着万千星河,漂亮极了。 俞寒洲痴迷地吻他的眼,他的脸颊,他的唇。 盯着馥橙的目光里,带着明明白白的缱绻和眷恋。 馥橙没有反抗,甚至,他第一次抬手,主动勾住了俞寒洲的脖子,开始尝试着回应。 若说有什么是曾经让毫无求生欲的馥橙眷恋过、惦记过的,恐怕也就是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俞寒洲了。 而倘若俞寒洲没有寻找馥橙,只是成为小被子妖的过客,那么,馥橙也不会爱上对方。 他们之间,宛如一个命运的圆环,从起点到终点,扣在一起,缺一不可。 馥橙只需要走一步,俞寒洲便可以将剩下九十九步走完,一直来到他身边。 找到他,保护他,守着他,爱他,直到馥橙也爱上自己。 “俞寒洲。” “我不排斥你。不讨厌你。” “当你的大橙子很开心。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七百字左右,是前面写过的内容,剧情需要所以让主角复述,后面番外会补字数在作话。两人到此就定情了。 第47章 两同心 这一夜, 馥橙没有同俞寒洲提任何与过去无关的事情。 本来他是打算趁着出来游湖,跟俞寒洲说一下他要做的任务要求, 只要俞寒洲愿意配合, 他也能更快搞定那些事,不用再想着做任务。 可此时此刻馥橙已经什么都忘记了,重逢的感觉太过美好, 他什么都不想记起来, 只想记住这一刻。 他只是俞寒洲的小被子,俞寒洲也只是当初跟他相依为命的小男孩。 在最寒冷的冬季, 竭尽全力地拥抱彼此, 想把温暖传递给对方, 从未改变。 馥橙想起当小被子妖的那一世, 还有些恍惚。 “我第一世是人,后来生病死了,才变成了小被子。” “本来我不想给人盖的,我自己都觉得冷,体型又很小,除了给小宝宝用, 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但是当时那些孩子把我丢进池子里,我快冻死的时候, 你把我捞出来了, 就……感觉你应该还挺可靠的, 就跟着你算了……” “后来你病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救的你……只是想着不能让你冻死, 给你盖严实点……” 馥橙慢吞吞地试图解释自己「救」了俞寒洲两次的真相。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毕竟他的能力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除了给还是孩子的俞寒洲取暖, 馥橙并没有做过什么。 如果说俞寒洲真的被救了,或许就是命不该绝……所以引发了他身上某种神奇的力量……反正馥橙坚信自己什么都没做。 只是他越这么说,俞寒洲看着他的神色就越危险,最后直接面无表情了。 馥橙虽然有点慌,但还是坚持说完。 “我知道这样跟你解释一点都不浪漫,但一条小被子确实做不了什么,没你想的那么神奇……你不要迷信……” “你认真的?”俞寒洲眸色越来越沉,片刻后微微眯了眯眼,捏着少年白腻的下巴转过去,跟馥橙对视。 “本相认定的事还没有改变过的。是不是迷信,我心里清楚。” “嗯……我解释了你还那么想?”馥橙问,“你不觉得幻想破灭?” 俞寒洲一直以来对于馥橙表现得都很痴迷,可馥橙是个不解风情的,除了一张脸一身皮肉美到极致,他身上没有半点浪漫细胞,与男人理想中的「美人」其实相去甚远。 只是俞寒洲似乎不在意这个。 男人恨恨地抓着馥橙亲了一口,才拧眉道:“所见即为真实,哪来幻灭之说?倒是你,没一点当美人的自觉。” 馥橙被说得轻哼了一声,也不皮了,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气人的时候,确实气质空灵得仿若水中之月,触不可及,美好得让人心动。 俞寒洲控制不住地搂紧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轻哄:“别故意说违心的话,好不好?” “你再怎么自毁形象,也掩盖不了本来的模样,我又不会被你骗。” “那么努力黑自己,不累吗?” 馥橙闻言垂下了头,微微抿了抿唇。 俞寒洲低头吻他,他也不反抗,只生涩地回吻。 男人吻他的空隙还在试图哄他说服他,馥橙总有种亲着亲着自己就被说服了的感觉,但俞寒洲太温柔了,他舍不得推开。 许是察觉到他的安分,良久,俞寒洲放开了他,轻轻摸了摸他颤抖的脊背。 “橙橙在我这就是最好的。不管你想不想救我,有没有救我,都没有关系。” “俞寒洲不是神,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小被子,但只要是人就有眼睛有心,会看,会感受。你否认也没用。” 如果馥橙真的什么都没做,俞寒洲会在病发第一天就病死,寒冬腊月,哪怕一点点温暖都是救命的稻草。 孩童快病死的时候身体是僵冷的,更能体会当时绵软温暖的小被子是怎么竭尽全力想要把自己裹起来。 馥橙总说自己没有努力,说自己不想救人,可他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救俞寒洲,哪怕到了这一世,身负卦象的威胁,他一直「阳奉阴违」地跟卦象互相算计,又何尝不是为了俞寒洲? “听我的。”俞寒洲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记,“乖橙橙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来替你说。” 馥橙差点被气笑了,抬手往男人脸上呼了一巴掌,还软绵绵的跟摸似的,气得他甩了手,闷闷看着不说话。 俞寒洲握住少年瓷白的手腕,瞅到唇边贴了贴,故意逗他。 “要不要本相帮你用点力?” “不要。”馥橙立刻蹙眉反驳,“你也不怕自己把自己打成猪头。” 俞寒洲大笑。 “你怎么肯定本相会全力揍自己?或许就做做样子唬一下你呢?” “你对自己多狠啊,以为我不知道。”馥橙吐槽了一句,便不说话了,只是脸上的气闷也跟着烟消云散,显然没再赌气。 可是他不生气了,俞寒洲便要开始跟他「算账」了。 “刚刚橙橙说,你是因为我救了你才跟我?还是……因为当时你是小被子没办法自己走,所以才选择留下来?” 馥橙一听就知道送命题来了,垂着眼默默思考对策。 只是俞寒洲并不给他「想对策」的时间。 “橙橙告诉我是不是?” 馥橙被捏住了下巴,没法再低头,只得扯着男人的衣袖揪了揪,含含糊糊道:“应该,都有吧……” 你总不能指望一只被子妖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你吧? 这话馥橙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俞寒洲气息微沉,盯着他不说话。 馥橙瞅了瞅对方,蹙起眉,抬手推了推俞寒洲,却被搂得更紧,没推动,干脆整个身子都靠进男人怀里,由着对方自己生闷气。 他身子绵软,窝进俞寒洲怀里的时候,仿佛温水融化进骨头,熨帖得很。 男人喉结缓缓动了动,没舍得用力勒紧他,只俯身将人严严实实地圈紧,牢牢嵌在怀里,像抱着一团月亮。 颈间细腻的肌肤被轻轻啃噬,又像是怕弄疼了他,在馥橙微微瑟缩的那一刻,转为温柔安静的舔吻。 馥橙微微仰起头,气息有些短促,眼角眉梢都泛起了薄薄的红晕。 月光下,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似乎都渡了一层莹莹润润的微光,白腻得像上好的瓷器,可又比瓷器要暖要美,没有那种冰冷的距离感,触手可及。 荏弱的指节揪住了男人的衣襟,两相对比之下,是极致的黑白分明。 馥橙喘了喘,小声道:“我会感冒的。” “嗯。”俞寒洲往少年白净的后颈上印了个吻,又小心地将有些散开的衣裳裹紧,紧紧抱住馥橙。 “不动你了。接着游湖。” “你怎么那么喜欢咬人……”馥橙声线带着很轻的哑,转头往俞寒洲怀里埋了埋,遮住嫣红的脸。 “没有印记,怎么算是我的?”俞寒洲坦诚得没有一点压力,仿佛本就该如此。 馥橙也不跟对方理论,只戳了戳俞寒洲的腹肌,在感受到那处剧烈的颤动后,又被很快捉住了手。 “不闹,乖。”俞寒洲缠绵地亲他的侧脸。 “刚刚还不知道是谁闹……”馥橙慢吞吞地说话。 俞寒洲敛起眉,低声问他:“你还不许本相生点气了?” “你生的气又不合理……刚见面怎么喜欢你嘛……当时我只是个小妖怪,你是个孩子,怎么喜欢你告诉我?”馥橙点了点对方的胸膛。 “呃……”俞寒洲自知理亏,只得道,“头一回你让我死而复生,我便认定你了,这不算?” 馥橙却依旧有理,施施然道:“那你是人,我是被子妖,你也知道我不太正常,没什么情绪……” 这个倒是事实,俞寒洲想到馥橙的病,又不忍心说这个了。 他轻轻摸了摸馥橙的脸,又怜爱地亲了亲,哄道:“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别生气。” “我才不生气……”馥橙这会儿说话声音又轻又软,听着像极了撒娇。 他想了想,还是道:“那时候我不见了,只是转世了。时间到了而已。控制不了的,也跟你没关系。” “嗯。”俞寒洲搂紧他。 年少时的俞寒洲确实经常会想这个问题,小被子消失了,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撑不住了,还是因为在他离开家的时候,遭遇了不测…… 太多可能的答案,每一个都指向少年俞寒洲的弱小和无能为力。 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俞寒洲奋发上进的动力,哪怕最初他入仕,其实是为了挽救流离失所的百姓。 馥橙这么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似乎有些没头没脑,却正好解了对方的心结。 俞寒洲一直都知道,他的橙橙,心如明镜,或许不说,但该懂的一定会懂。 “我很庆幸橙橙转生了。更庆幸最后找到了你。” “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捡到了一个小妖怪。”俞寒洲抱着馥橙,跟抱崽子似的晃了晃。 馥橙被晃得头晕,推了推男人的手臂,抗议:“我不是小妖怪。都说了本来是人。你当抱小孩呢?” “那就小美人。”俞寒洲朝他笑。 馥橙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一双明眸轻轻转了转,忽然说:“你信不信,美人一般都是来要命的?” 他本来也是来陪俞寒洲殉葬的…… “信。怎么不信?”俞寒洲大笑,抱起馥橙便跃过水面上了岸,往不远处的温泉别院行去。 “你要真能取我性命,那也是应该的,没看本相两条命都是你救的吗?” “那你也反过来救了我一回……”馥橙被绕进去了,算了算又回过神,“怎么又提这个,你又套我话是不是。” “哪里套话?”俞寒洲毫不心虚,“橙橙瞒着我那么多事,本相可一件都没追问,更没查你。” 馥橙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 连他写信给太子,俞寒洲都能忍了,等着他自己说,没有一定的信任和气度,绝对做不到。 他想要不然把命运线的事情和盘托出算了,俞寒洲那么聪明,办事可比他自己可靠多了。 可馥橙随即又想起,卦象这玩意的秘密是说不出来的,包括馥橙的前世,其实也是不可说的内容,会被屏蔽。 但因为俞寒洲是本土人士,俞寒洲主动跟馥橙相认,揭露了馥橙的前世秘密,那么,就不算是馥橙违反规则,不在卦象能干扰的范围之内。 归根结底,馥橙还是得靠钻卦象的漏洞来维持生活,虽然他已然在对峙中处于上风。 这么想着,馥橙也就不多说了,只跟着摸了摸俞寒洲的脸,道: “只要你相信我,愿意配合我,我就会一直活着,在你身边。” “永远都要配合吗?”俞寒洲试探。 “不用吧,我相信我会赢的。”馥橙眨了眨眼,并不如何担心。 他之前病得厉害,被卦象拿捏的事情,本来就够让他不高兴的了。 如今好不容易清醒了,如果还被卦象掣肘,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病弱美人又不等于小白兔。 “这样……那橙橙做事是不是也不应该避着我?”俞寒洲跟他讨价还价。 “嗯……好吧。”馥橙勉强答应。 虽然操作起来有些难度,但如果这样能让俞寒洲安心,那么,馥橙觉得自己认真努力一下也是可以的。 毕竟,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也有人喜欢,有人在意,有人一直追寻他的足迹,无论他去哪里。 馥橙从未预想到有这么一天,他只要一回头,身后就一直有一个人在看着他,守着他,等着他,陪着他。 好像无论他去哪里,俞寒洲都会一直在。 其实第一世的时候,馥橙最伤心的,并不是父亲从来不抱他,也不是母亲当年对他病情的忽视,更不是他自己的死。 他唯一介意的,是他毕业那一天…… 所有人的家长都去了,他们和父母、和朋友站在一起合照,期待着未来会走向哪里。 只有馥橙,回过头,身后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斥责了他,希望他可以独立。 他打电话给母亲,母亲很歉意地告诉他,工作太忙了,没办法到场,等馥橙下次毕业,她一定会去的。 可馥橙等不到下一次毕业了,他快要死了。 明明家庭条件那样优越,从祖父那一代便是顶尖豪门,根本不愁吃穿,年幼时馥橙总不理解为什么父母要那样拼命工作,为什么他病了父母也不回家,是家里钱不够花吗? 后来馥橙长大了,才知道,有些人是有事业心和梦想的,工作并不只是为了赚钱。 父亲为了梦想,母亲为了事业。 他对电话里得到的回应,没有任何反应。 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馥橙从来不对此感到意外,却不代表他不会因为这个而伤心。 所以,俞寒洲千里迢迢来寻他,来找他,对于馥橙而言,这是极为特殊的。 特殊到足以治愈他的童年和少年。 第一世父母不曾给他的关爱,不曾给他的陪伴,俞寒洲都尽力弥补他了,没有什么遗憾了。 三世旅程,磕磕绊绊,直到这一刻,馥橙才真正觉得踏实,觉得找回了自己。 —— 相府,两个月后。 这天,太子的书信再次被递到了馥橙的面前。 馥橙有些意外地拆开看了一眼,却发现其中实质性的内容和之前那一封几乎没有区别,都是要求他赶紧整垮俞寒洲。 不同的是,这一回狗太子开始写情诗了。 “估计是我太久没行动,他急得要死了吧。” 馥橙施施然地嘲讽完人,也不在意,将信丢到一边。 这封信是一个陌生的小厮送来的,经过了高值的手,又细细一查,那小厮的身份便暴露了。 不到半个时辰,人就直接被关进了慎刑司。 此刻,俞寒洲正在不远处的桌案后批阅奏折,听到下属禀报,连头也没抬,便让人听候馥橙差遣。 馥橙却不想支使人,自己看了信就催高值赶紧走。 等到门被关上了,馥橙才撑着轮椅,试图自己站起来。 却不想,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就惊动了伏案的俞寒洲。 馥橙只觉得自己刚刚眨了一下眼,俞寒洲便转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身边,稳稳扶住了他。 “小心别摔了,有事不能唤我?” “你不是正忙着吗?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两步。”馥橙试着动了动脚。 只是他身体虚弱无力,别说自己走,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意识到这一点,馥橙也不试了,抬手搭在俞寒洲胳膊上,道:“你扶我站一会儿。” 前阵子他还尚且能够下地走几步,如今却是一步都不能了。 俞寒洲似乎怕他受打击,揽着他站稳,又将少年垂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安慰道: “不怕,那些药多多少少有些副作用,等橙橙的病好了,停了药,自然也就能走了。” 馥橙闻言微微抿出一抹笑,说:“你就哄我吧。” 俞寒洲为了给他治精神上的病,耗费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心力,古代医疗条件本来就落后,设备不齐全,药物自然也做不到像现代那样完全对症下药。 说真的,馥橙这病要治好简直难如登天。 即便现在俞寒洲给他用的药已经有了些成效,馥橙的心理状态也逐渐趋向稳定,但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也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唯一庆幸的便是,这种副作用被俞寒洲降到了最低,目前只是让他感到虚弱无力,沉睡的时间也跟着变长,像疼痛之类的反应倒是未曾出现过。 “你不用安慰我,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馥橙不太在意,“第一世我就一直坐着轮椅,只要精神正常,能不能走都不算事。” “嗯。”俞寒洲低头亲了亲他的发旋。 馥橙倚靠在男人怀里,没一会儿就有点累了,脸上血色也褪了个干净。 俞寒洲索性将他拦腰抱起来,准备放回榻上。 “我不睡了。不困。你抱着我。”馥橙蹭了蹭男人的脖子。 俞寒洲便转头回了桌案后,将馥橙放到腿上。 “喝点。” 桌上早备了补汤,俞寒洲给馥橙盛了一碗,又拿勺子慢慢喂他。 馥橙如今情绪稳定,状态好了许多,吃药用膳都非常配合。 他一边喝一边将俞寒洲刚刚顺手带过来的信拿起来,直接当着对方的面塞到了一本书里,这才抬了抬下巴,道: “你不能看。看了我就失败了。” 俞寒洲扬扬眉,揶揄道:“可我很好奇该如何?” “好奇也要忍住。”馥橙很坚定,“该走的程序总要走的嘛。” “那橙橙需要本相做什么?”俞寒洲宠溺地问。 “嗯……你先告诉我,现在朝廷里,哪些人看你不顺眼,喜欢跟你作对,找你麻烦的,把名字念出来。” 馥橙考虑片刻,便极为认真地提出要求。 俞寒洲闻言多少有些意外,问:“念了有何用?” 馥橙理直气壮:“给我抄抄呀。” 太子不是要俞寒洲的心腹名单吗?馥橙不亲手写一份名单,怎么完美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他懂我 要说俞寒洲在朝中的政敌, 真算起来,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 诚然, 俞寒洲这一派是最大的派系,也即明面上的保皇派,即便是经常被御史评为老古董的众多先皇旧部, 在政事上也是同样支持俞寒洲的。 毕竟真正的忠臣, 谁不希望国泰民安?俞寒洲每一个决策都是有利于民,他们没有理由反对。 但同样的, 也因为俞寒洲太过出色, 太子党和皇后一派怎么也不可能就此放任宰相独揽大权, 所以想要俞寒洲下台的人, 同样不少。 馥橙捏着毛笔,记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本以为应该也就几个,谁想到写完直接占据了半页纸。 他看着纸上的名字,又去瞧俞寒洲。 “这都是要你下台的?” “也不全是。有些暗地里是我的人。面子功夫总要做做,真真假假才更能骗过人。” 馥橙有些犹豫起来。 “那要是太子真的相信他们就是你的手下,把他们杀了怎么办?” “不会。本相的人又不是吃素的。这里头绝大部分都是太子党, 太子不可能直接处置他们。 即便真的发疯, 皇后那也不会允许, 所以, 太子一定会给他们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自然, 若事情有变, 他们也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不会折在里头的。”俞寒洲耐心解释。 “那就好。不要连累到别人。” 馥橙点了点头, 指尖在纸上扫过, 停在其中一个人名上。 “这是上次来见你,送了我一盆花的那个?” 俞寒洲瞥了一眼,笑了。 “北宁王的小儿子,目前在兵部。他与安定侯爷有些交情,算起来是你叔叔。他没跟你说吗?” “没有。可能觉得我不会相信自己有一个没成年的叔叔。这次他也会给你办事?” “嗯,他和太子是同窗,太子对他不设防,相对比较安全。北宁王非要送儿子过来效命,我若不收,他在皇后那可活不下来。” “噢。”馥橙垂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俞寒洲略略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灵,俯身去瞧馥橙的神色。 “你做什么?”馥橙强装镇定。 “橙橙突然问北宁王的儿子做什么?”俞寒洲好整以暇地盘问。 “没有啊。”馥橙声音轻轻的,他转过头,背对着俞寒洲,只说,“到时候,这些人就会将你的假消息卖给太子做人情,跟你里应外合吗?” “嗯。也不一定会用到。”俞寒洲并不在意。 男人盯着馥橙的后颈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馥橙被盯得敏感,回头一看,见俞寒洲这副模样,只好装作不知道。 他问起那个下属,起初真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后来听到俞寒洲略显亲昵的语气,才察觉这人可能身份有些特别,不知不觉就问了好几句……也没吃醋。 俞寒洲这人怎么这么敏锐…… 馥橙默默叹口气。 他又看了看名单,发现其中被安插进去的人,大都不属于兵部。 “你不想起兵?” 这话一出,俞寒洲被问得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笑了笑。 “橙橙这么大胆,说这种话,不怕被砍头?” “皇帝要是称职一点,我可能会怕。可祖父为了他的江山战死了,他还能忍气吞声求和,如果不是你带兵打回去,现在这江山姓什么还不知道。 就算如今海晏河清,他连奏折都不自己批,皇帝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我怕什么呢?” 馥橙说话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咬字都极为清晰,并没有一丝一毫含糊的意思。 他就是明晃晃在鄙视现在的皇帝,不光看不起,还要骂两句。 俞寒洲是个忠臣,愿意效忠皇帝,哪怕皇帝当年将皇位传给他,俞寒洲也没有要。 可馥橙不是。他来自现代,没有必须忠于君王的束缚。 “割地赔款是永无止尽的,只要君王求和一次,被送出去的土地和女人就会增加一次,这不值得原谅的。” 馥橙说得很平静,也很认真。 俞寒洲沉默地同他对视良久,最后,抬手覆上了馥橙的眼睛。 这双眼睛太干净了,也太透彻。 男人将馥橙抱到了怀里。 “我知道。橙橙想说的,我都明白。” 最后,俞寒洲只能这么说。 “起兵势必要动用虎符,牵一发动全身,能不用自然就不用。本相比较求稳。” 说到最后,俞寒洲还调侃了自己一句。 馥橙却并没有被这么忽悠过去。 因为他知道俞寒洲不想动用虎符造反的原因。 无论俞寒洲的势力多么庞大,只要开战,就势必会累及百姓,届时即便不是生灵涂炭,也难免会有所折损,俞寒洲爱才惜才,心系万民,直接起兵只能算是下下策,是不会这么做的。 以俞寒洲的能力,真要反,自然要做到最好,力求都城附近的百姓不受影响。 馥橙径直往后靠,枕在俞寒洲胸膛上,还往后磕了磕脑袋。 “要不是怕你战死了,我才不管这些。” 原来的命运线里,俞寒洲确实是战死的。 “不会。”俞寒洲适时收紧了怀抱,“有橙橙提醒我,我不会死。” “嗯。”馥橙轻轻应了一声。 他没有去问俞寒洲在这个名单具体安排了什么计划,他也不感兴趣。 只要知道这件事对俞寒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知道俞寒洲不会对老皇帝心软,不会再自请出兵,馥橙便不会多管。 毕竟他必须时刻谨记自己是个咸鱼病弱美人的设定,虽然维持人设也没人会在乎,包括俞寒洲。 俞寒洲只要他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至于人设……古代人没有这个概念。 馥橙将名字又誊抄了一份,一份给俞寒洲,一份收起来。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你不是权倾朝野嘛,我看这里面人数都快一半了,你是不是偷偷夸大了自己的实力?我告诉你,这个搞不好很危险的。” 俞寒洲听了顿时失笑,无奈地捏捏馥橙的脸,接过那张纸,将上面二分之一的名字圈了起来。 “这是我的人,剩下的才是太子党。” “那也有四分之一不是你的人。”馥橙蹙着眉,一副「哪怕四分之一也很危、你明明应该更厉害」的神色。 俞寒洲被他看得好笑,又不好直接笑出来,免得馥橙觉得自己不够严肃。 男人斟酌了片刻,才煞有介事地解释道:“许是因为本相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得不到支持……” 话音未落,胳膊就被馥橙拍了一下。 “不许诓我。”馥橙不满地睨着人。 俞寒洲无奈地摊手,哄道:“可这是事实啊,即便是开国皇帝,也有人会看不惯,想要他死,你说是也不是?” 俞寒洲毕竟是一个来自民间的年轻人,官居超品首辅、拜宰相、封天下兵马大将军,不说别人嫉妒得眼红,就说他这个年纪,有些老臣不信任他,也实属平常。 何况,本朝历来皇帝皆是传承血脉,俞寒洲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想要百分百的支持,起码就现状而言,不可能。 因为俞寒洲不可能真的认老皇帝当爹。 馥橙也想到了这一茬,他顺着这些话琢磨了一会儿,多少有些明白。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小声道:“那算了,我多注意通知你吧。免得你被人算计了去。” 俞寒洲笑了笑,倾身在少年鼻尖处落下一个吻。 “好,我就等着橙橙保护了。” “哼,那你快点让人去送信。”馥橙点了点信纸。 守在外面的暗卫很快从窗户跳了进来,接过信封便消失不见。 馥橙有些好奇地看着,显然不太明白暗卫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就消失的。 他瞧了一会儿被关上的窗户,才转头问俞寒洲。 “你也能做到这样来无影去无踪吗?” “嗯。他们的轻功是我教的。”俞寒洲勾勾馥橙的下巴,调笑道,“小被子要不要拜我为师?” 馥橙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坏心道,“那我以后叫你师父还是叫哥哥呀?” “呃……”俞寒洲僵住,半晌才无奈地勒紧馥橙,教训道,“少撩拨我。” “明明是你自己想入非非……”馥橙嘟囔了一句,就被压过来的精壮身躯堵在了桌案前,扭过头吻了下去。 春日将近,万物复苏,也难怪人人都是好心情。 —— 却说另一头,太子收到了馥橙的信。 在看到名单上的名字之后,东宫之主确实怒火中烧,接连砸了好几个花瓶。 随后,朝中大臣便陆陆续续被请到了东宫,又被逼着花式「自证清白」,简直是无理取闹到了极致。 最离谱的是,被要求自证的太子党中,没有国舅爷一家。 如此一来,听到风声的太子一派支持者就难免有些不满了。 你说好端端的,自己什么都没做,举家老小都誓死效忠太子,可到头来,国舅爷一家平白得了太子爷的信任,他们倒好,一点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要被太子怀疑…… 这世界上最难的是什么?空穴来风。 太子要他们自证,可他们要如何证?献出全部身家?还是自裁谢罪? 可他们做错了什么就要被怀疑? 朝臣们难道不惜命吗?他们选择了太子,赌的也是将来的从龙之功,赌的是子孙的未来,如何会本末倒置把自己赔进去? 如此一折腾一思量一合计,众人私底下直接拍板,谁爱证谁去证,反正自己不奉陪。 太子能因为一张不知底细的名单就怀疑他们,那日后也很有可能因为担心他们功高震主,而选择斩草除根以防万一。 这太子党,是他们不配了。 用礼部侍郎的话来说就是,上位者多疑,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你也不能这么明显地怀疑人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都用了多少年了,现在把帽子一扣就要我们肝脑涂地,没这么好的事。 如此,都不用俞寒洲出手打压,太子党内部就自己先瓦解了。 而国舅和皇后得知此事后,一个当场便呕出口血,晕了过去,一个气得连夜将太子宣进宫,大骂一通不说,还险些被老皇帝撞见。 不得不说皇后和国舅,对太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可无奈,恨铁不成钢,阿斗扶不起,他们再如何耳提面命,分析利弊,只要太子一天听不进去,那就一点用都没有。 皇后再手段通天,也无法越过前朝,直接干涉太子的事情。国舅爷再如何尊贵,也得跪拜太子,并不能以长辈自居。 如此,即便身边能人众多,太子他就是一个不用,能耐他何? 当然,太子会变成如今这样,也离不开俞寒洲的影响。 众所周知,老皇帝在玩弄权术这一方面,经验几乎为零,守成之君守到差点被外邦打上国都,这足以证明老皇帝的实力。 他是教不了、也不敢教太子的,如此,一切只能仰仗他的纯臣、也就是无所不能的宰相俞寒洲。 俞寒洲先是太子少傅,后来升了一品太傅,可以说,早些年俞寒洲是太子的伴读,后来成了太子的老师。 因此,无论是帝王心术还是基本的权术,理论上来说,太子都必须向俞寒洲学习。 可问题在于,太子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俞寒洲。 他甚至是忌惮、嫉妒俞寒洲的。 如此百般防备,千般不信任,又怎么能学到东西? 单单只是俞寒洲说出来的话,太子就下意识想要反驳,一句都听不进去,如何学习? 这样的对手,心智低下不成熟,被私心蒙蔽双眼,没有一丝一毫的压迫力,更没有东宫太子的气度。 俞寒洲不将他放在眼里,太子也认为俞寒洲瞧不起自己,连带着太子府中的幕僚,只要有夸赞过俞寒洲的,统统都被太子遣退了。 馥橙的那封信,只是导火索罢了。 心爱的美人为自己赴汤蹈火,还偷来了对手的秘密,他是不是还对本太子念念不忘?是不是也觉得俞寒洲是个恶魔? 很愚蠢的心理,却也是最真实的。 即便太子不是百分百信任馥橙,只要他看过那封信,看到了上面的名字,怀疑的种子就自然而然地种下去了,破土而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一仗,不战而胜。 馥橙赢的很轻松。 他只草草扫了一眼俞寒洲递过来的报告,便不感兴趣地推开了。 “我对他没兴趣。” 一个pua过自己、还把自己送人的前「青梅竹马」,馥橙没有开口辱骂,已经是最大的温柔。 他托着腮,懒洋洋地看着俞寒洲给自己修剪指甲。 这活儿侍女做不好,因为侍女不敢随便捏馥橙的手指,举止很拘束,馥橙老怕会被剪到肉,忍不住就想往回缩。 可俞寒洲给他剪的时候,该怎么捏就怎么捏,该换姿势就换姿势,这样最大限度地保证了馥橙的安全,馥橙也就一直让俞寒洲帮忙了。 他收到太子回信的时候,东宫早已乱成一团了。 皇帝发现太子私底下多次约见朝臣,大动肝火严加斥责,又禁了太子的足。 而太子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将不忠于自己的臣子剔除在势力之外,这是坐上皇位的必经之路,皇帝却这样斥责他,根本不理解他的难处,不由心里更为不满,索性绝食抗议。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馥橙每日听俞寒洲讲解,倒是有了一种在古代看八卦的感觉。 只是馥橙没想到,太子都已经忙着绝食了,居然还有心情写信给他,催他起来干活…… “写的什么?”俞寒洲瞥了一眼。 馥橙将信折起来塞到一边,蹙着眉,道:“我该找虎符了。” “虎符?”俞寒洲一听这两个字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时嗤笑一声,道,“金吾卫只认本相的手谕,不认虎符,拿了也没用处。” “嗯……你觉得没用,太子觉得有用。”馥橙淡定地看着男人,“反正,你得整两个给我。” 俞寒洲不由笑了,捏捏馥橙的手,低声道:“这玩意拿了可是杀头的大罪。橙橙不若想想别的?” “这也不是我能改的呀。”馥橙努力暗示。 俞寒洲终于懂了,松开手,起身坐到一边,提笔就画了起来。 馥橙无声地看着,安静的目光落在男人深邃的眉眼上,又往下挪,停在高挺的鼻梁…… 他突然顿住,转开了视线。 都说鼻梁高挺的男人比较……馥橙想起最近水深火热的日子,实在不愿再回忆。 本以为他站不起来全身无力,俞寒洲又宠他,再怎么喜欢应该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可是后来,馥橙才知道,是他太天真了,是他太无知了。 房中术的博大精深,甚至能让俞寒洲专门制成大部头书籍、再配合医理知识专门研习…… “在想什么?耳尖红成这样?” 正进行第一千零一次自我反省的馥橙僵住了,然后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没有呀,我就是热的。” 他得装作不知道,不然俞寒洲一定会让他一起学的,馥橙承受不了更多了。 “你画好了吗?给我看看。”馥橙转移话题。 俞寒洲注视他片刻,将图纸递了过来,笑道:“怎么样?” 馥橙歪头打量片刻,迟疑道:“太子真的会蠢到相信你的虎符上刻着一条狗吗?”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醋以缸计 都说画虎类犬, 别人是技艺不精,俞寒洲倒好, 故意画成狗。 馥橙盯着虎符上的「狗」, 看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太子也不至于……” 虽然馥橙也认为太子没什么本事,但这种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的东西, 应该不至于发现不了吧? “要是他发现不对劲, 我的……可能会失败。” 俞寒洲闻言却笑了,将纸递给开门进来的金吾卫, 吩咐了几句后, 才转头道:“就是要他发现才好。” “你需要的只是虎符, 上面有个虎, 一样是虎符。” 俞寒洲将身上一枚真正的虎符递给了馥橙,指了指上面的「虎」字。 馥橙捏着那个小印章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小声道:“还真直接写个虎啊……” 俞寒洲顿时失笑,搂过人揉了揉脸,问:“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样的?” “这种东西自然实用最`楠`枫好,不需要什么花样。” 馥橙不太认同地哼了一声, 显然还是觉得俞寒洲的品味不太行。 俞寒洲一看又被气笑,逮着人亲了几口。 只是馥橙皮肤嫩, 不过吻了几下便红通通的, 又把男人心疼得不行, 忙不迭让人取了湿帕子, 小心翼翼地给馥橙敷了一会儿。 馥橙也没理会对方, 只瞅了一眼便继续研究那真虎符去了。 这不看不要紧, 一认真看……馥橙居然觉得, 这小玩意还挺可爱的…… 因为俞寒洲讲究实用性, 那个印章直接被雕成了一整只小老虎的样子,底部刻了个「虎」字,浑身还金灿灿的。 乍一看或许有点土,可细细一端详,馥橙就发现那只小老虎的嘴巴是张开的,一只爪子攥紧了,眼睛还半眯着……明显就是在打呵欠…… 糟糕,有点可爱…… 馥橙越看越喜欢,情绪一上来脸上完全遮不住,尤其眼尾,绮丽的红色瞬间就晕染开来,双眸还亮晶晶的…… 俞寒洲很少看到馥橙这么孩子气的样子,一时有些怔住。 随即,男人回过神来,扫了一眼被翻来覆去察看的虎符,又细细端详了会馥橙的神色,薄唇微微勾起。 “可爱吗?” 馥橙下意识点头:“可爱。” “那送给你好不好?” 馥橙下意识点……没点下去,他抬起头,瞪了一眼俞寒洲。 “这又不是玩具,给我弄丢了,你的兵就要没了。” “本相带兵可不靠虎符。”俞寒洲往后一靠,面上一派闲适。 馥橙垂眸想了想,捏紧小老虎,随即伸手端起茶杯,递给俞寒洲。 “怎么?”男人撩起眼皮朝他笑。 馥橙脸上微微泛红。 “给你喝啊。” 俞寒洲接了过去,却没有喝,只盯着虎符,沉吟道:“真那么可爱?橙橙以往可不会做这事。” 馥橙脸更红了,他确实很少主动帮俞寒洲做什么,也没有太多亲近的表现。 不过,美人脸皮薄很正常。 俞寒洲见他转过了头,还有些担心是不是逗太过了,忙自个儿喝了茶,抬手去搂人。 “好了好了,你看,喝完了。” 说着,馥橙微陷的酒窝就被亲了亲。 他微微弯了弯眉眼,转过头,也轻轻在男人脸上碰了碰。 仿佛蜻蜓点水的吻,几乎没有直观的感觉。 俞寒洲却瞬间收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眸色深幽地把人抱了起来。 馥橙微微咬了咬唇,下意识搂紧了对方的脖颈,想开口说什么,又到底是没说,默认般将脸埋进男人的颈窝。 这一下午,两人都未曾从书房出来。 管家等人虽然守着,但都站得离主院挺远,没看到人,也不敢随便去敲门。 …… 又过了一个月,馥橙换下了冬装,穿上了精致的纤薄春衫。 出门往院子里转一转,就能气得俞寒洲遣退了所有护卫,只留下暗处的金吾卫。 冬日里总披着狐狸毛披风,少年长得再如何糜丽惑人,被那冷冷的雪色一压,也只剩下了高不可攀的圣洁感。 可如今春回大地,满园皆是姹紫嫣红。 馥橙一袭雪青色的春衫,明明还是保守规矩的样式,可腰封一束,不盈一握的腰便显了出来。 明明穿的也不是什么艳丽的衣裳,偏生被那朱唇雪肤一衬,再保守的颜色也成了秾丽的画笔,所到之处,肆意留下一幅又一幅美人春睡图、游园图、垂钓图…… 没有一个角度是不美的。 俞寒洲守了人好几日,喝下的醋能灌满几口大缸。 馥橙见对方似乎有心事,托着腮端详了一会儿,伸手轻轻勾住了俞寒洲的手指。 “你这几天愁什么呢?” 虽然男人一般心思缜密,轻易不会表露真实情绪,但在馥橙这里,俞寒洲很少会掩饰。 “不会是太子那出问题了?” “当然不是。”俞寒洲怎么可能让馥橙这会儿想起太子,“橙橙喜欢新做的衣裳?” 馥橙低头看了看自己,点头。 “为什么?”俞寒洲哄他,“橙橙不是最喜欢黑色?” 馥橙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俞寒洲,道:“不是你说我穿黑色好看的?去年的衣裳都是你送的。今年的春衫也是你早早做好的,还问?” 他本来就和常人有点不一样,没什么爱好,所以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俞寒洲给他做决定。 像生活起居衣着打扮这种琐事,有了俞寒洲照顾之后,馥橙也很少去关注,更没有兴趣去折腾。 一般俞寒洲送什么他就穿什么了,横竖男人的品味也不差。 这会儿俞寒洲一问,馥橙一脸无辜地把话堵回去,倒是把俞寒洲噎得有些心虚。 这下,再醋也只能咽下去了,哪怕是无数缸。 金屋藏娇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俞寒洲只得费了好些功夫,把刚刚的话勉强圆回来,又哄着馥橙,说要带他进宫。 “去宫里做什么?” 俞寒洲同馥橙面对面坐着,握着馥橙的手,给他擦防蚊的香膏。 “虎符的事情差不多有结果了,陛下办了个春日宴,咱们得趁着年宴还没到,把戏看了,免得到时候过年,陛下心软,这出好戏可就看不到了。” 馥橙闻言有些懵,顿了顿才迟疑地问:“不是春天了吗?怎么还过年呢?” 俞寒洲闻言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宠爱地捏了捏馥橙的下巴。 “真是傻橙橙。北地春日本就在年宴之前,忘了?” “没有除夕吗?”馥橙问。 他后知后觉地想了想,好像……冬天最后一天,俞寒洲确实只跟他在屋子里烤火,教他写文章来着……根本没过节。 “橙橙,这儿没有除夕。”俞寒洲顿了顿,还是开口了,“不如改天补过一个?” 馥橙想了想,摇了摇头。 “算了,除夕和春节是家人团圆的节日,你又一直在我这里,都一样的。” “没有除夕的话,那你们这过什么节呢?” 俞寒洲沉吟片刻,道:“春日宴之后,是年宴,一年一度。之后是花灯节。再往后便是采荷节、中秋节、登高节、围炉节……北地与江南之所以风俗不同,是因为开国皇帝有些怪癖,不过这些节日,才给改了。” “这皇帝还挺闲。”馥橙眨了眨眼。 俞寒洲本来有些沉重的心情顿时被这一眨眼打破,笑了起来。 男人低头耐心地给馥橙擦好香膏,又给馥橙盖好了薄薄的毯子,塞了个小暖炉过去,这才起身推着轮椅出门。 经过花园的时候,馥橙正看着新开的花,耳边却传来了俞寒洲的声音。 “先不大婚,到时候给橙橙当个小皇帝好不好?” 馥橙闻言被吓了一跳,侧头看过去,却对上了俞寒洲认真的眼神。 “橙橙这么聪明,你来当小皇帝,以后想过什么节就过什么节,很多我都不知道的政策,橙橙也可以试试。我就一直守着你,好不好?” 馥橙蹙起眉,摇摇头:“不要,太累了。” “那让别人当皇帝,好不好?宫内毕竟比不得宫外,橙橙若一辈子屈居于此,不得自由,那本相还不如就当一辈子宰相。” “你不能自己当?”馥橙问。 “不能。” 俞寒洲想要馥橙,若真的称帝,馥橙要么当个皇后一辈子都留在宫里,要么当个王爷名不正言不顺,无论哪一种,俞寒洲都舍不得。 馥橙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男人的眉心,道:“那你自己安排吧,你喜欢就好了。” 俞寒洲只要不战死,不管造不造反,最后称帝的都只会是俞寒洲。 因为老皇帝的圣旨,虽然当年俞寒洲并没有接,但这个老头一直很害怕太子造反杀了自己。 到时候天下落到无能的太子手里,万里江山形同于拱手送给外邦,那么,老皇帝真就死了都无颜见先祖了。 为了避免这个对于老皇帝来说最为绝望的结局,那封圣旨早就被老皇帝交给了金吾卫,就放在皇宫的密道里,而一直低调得仿佛隐形人的刑部尚书,就是这名接了密令的金吾卫。 原来的命运线里,一直到最后太子自己称帝,都没能找到这道圣旨,太子也落了个弑父的骂名。 馥橙想到这一点,考虑了一会儿,到底是没说出来。 毕竟他不知道卦象会不会借题发挥,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横竖只要有圣旨,最后谁当皇帝,都是俞寒洲说了算。 “你一辈子当宰相,我就一直住这里?” “当然不。”俞寒洲扬了扬眉,“橙橙满十八了,也该继承家业了。” 馥橙:“……” 敢情俞寒洲一直玩金屋藏娇,一直教他写文章教他各种政论,是为了给他封侯…… 虽然说俞寒洲这样做也是为了让馥橙跟他并肩,给馥橙足够的底气和退路,但是…… 对于一条咸鱼来说,这种外人称赞的门当户对、强强联手、金尊玉贵,简直就和每天打卡上班没有任何区别。 上朝有什么意思。 馥橙蹙起眉。 不行,他得想想,要怎么才能既当上安定侯,又理直气壮不回候府不上朝点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吃人小绿茶 皇帝下旨命礼部全权操办的春日宴, 自然是觥筹交错,宾客如云。 老皇帝如今年事已高, 对于寻欢作乐, 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次对于宴席的安排也全然不曾过问,只在开宴前几天听俞寒洲讲了讲大致的进程。 馥橙随着俞寒洲进殿落座的时候, 并没有在宴席上看到太子和皇后。 倒是朝中许多人见了馥橙的相貌, 皆有些转不开眼,年轻的朝臣甚至在馥橙抬眸看过去的时候瞬间涨红了脸, 手足无措地拱手同他遥遥见礼。 说来, 他们确实也只是第二回 见安定侯世子。 馥橙早几年还未完全长开的时候, 就已经美名在外, 除了外人盛赞的才华横溢,更多的还是这副恍若天人的姿容。 本朝不禁南风,暗中倾慕馥橙的大有人在,只是俞寒洲珠玉在前,权倾天下,他们多少都有自知之明, 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罢了。 故而,虽然注视自己的人并不少, 但馥橙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 只随意扫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他本也是孤高淡漠的美人人设, 不爱交际很正常, 没人能说他什么。 只不过, 馥橙自以为很傲慢很无礼, 看在旁人眼里, 却是不慕权势、超脱物外的水中之月, 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实在是一些美好的误会。 俞寒洲身量极高,观察力又极为敏锐,不过一扫,便将殿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男人朝过来见礼的朝臣微微颔首,略略寒暄了几句,又引着馥橙一一认了人,确定馥橙将每个人都记下了,这才推着轮椅,将少年送到相应的席上。 落座后,俞寒洲俯身替馥橙解开披风,又给他盖好毯子。 馥橙观察了一下男人平静温和的神色,又瞄了一眼四周…… 确定没什么人看得到他的动作,这才抬起手,好奇地摸了摸俞寒洲的脸。 头一回被摸脸的俞寒洲:“……” 怔了片刻后,男人无奈地带着笑意问:“怎么了?摸本相做什么?” “你在外面为什么一直都很……”馥橙想了一下,才找到一个比较贴近的词,“就是,谦恭礼让?彬彬有礼?” 温良谦恭让,君子该有的作风,一样不落。 可问题是,俞寒洲是个权臣,还是个威震朝纲、心狠手辣的角色,「坏事」没少做,多的是人畏惧。 “这个人设不会崩吗?”馥橙小声问,剔透的眸中是满满的好奇。 俞寒洲闻言笑了一下,几乎要忍不住亲吻少年的眼睛,可到底出门在外,不好太过孟浪。 最后,他只不着痕迹地捏了捏馥橙的手,哄道:“不知你说的人设是何意……不过,本相自入朝为官,便一直如此行事,倒是没人说过什么。” 甚至,老皇帝夸赞最多的,就是俞寒洲的谦恭礼让,进退有度,一心为民。 馥橙听不懂俞寒洲的言外之意,但是有一点他明白了。 俞寒洲并不需要人设,因为本性就是这样,或者说他想让大多数人以为他是什么样的人,那就是什么样。 馥橙满足了好奇心,也收回了手,安静地看着俞寒洲给他夹糕点。 只是约莫因为场合不对,俞寒洲给他倒完了茶,也没有如以往那般溺爱地喂他,只小心地把茶杯塞到他手里。 “这茶与一般的不同,暖胃,试试看。” 馥橙见状纳闷地瞅了男人一眼,也没说什么,默默抿了两口。 他刚刚分明看见高值把这茶和杯子都换了,甚至桌案上的东西也被暗卫陆陆续续换掉,根本就不是宫里呈上来的那些。 不过俞寒洲行事一向谨慎,他说好便是好,馥橙并不深究。 席上其实不乏武功高强的武将,能精准发现俞寒洲身边金吾卫的动向。 但一来这些人本就是俞寒洲的心腹,不会给自己主子找麻烦,二来就不得不说俞寒洲的先见之明了。 早在太子对俞寒洲有了敌意开始,一直到如今,这中间五年,凡是太子党中的武将,要么被查出罪行流放,要么转投中立派,却是一个得力的都未曾留下。 而国舅一派皆是文臣,对此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日这宴,哪怕突然闯进来一个刺客,都可能直接要了太子的命。 可惜太子永远不懂,下面无人,比上面无人更可怕。 而皇后,就算再有心,作为后妃,又有俞寒洲一派的御史日日盯着,她也不敢真的下手拉拢。 毕竟作为皇帝的枕边人,没人比皇后更清楚皇帝对太子的忌惮和隔阂。 一个病重时不愿意来看望老父的儿子,本身的存在就是老皇帝的一道催命符,能释然就奇怪了。 失了帝宠,又失了人心,太子下台不过是早晚的事。 明眼人看得清楚,自然不会下场。 馥橙环视了一圈,将所有人的反应记在心里,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俞寒洲。 这大概就是寂寞吧。 对手不堪一击,怨不得俞寒洲把精力都用在改革和赈灾上面了,北地和江南去年的GDP疯狂上涨,也就粤东和西北目前还在肃清风气阶段,政策还未实施。 不过,就原著剧情里,俞寒洲后期并没有参与经济建设,更不曾提出改革,反倒出征去了。 馥橙想到这里,满意地托着腮瞅了一眼俞寒洲,随即被男人怜爱地摸了摸额角柔软的鬓发。 他轻轻哼了一声,愉快地在脑海里戳了戳卦象。 卦象却没有理他。 事实上,卦象也不想理他。 如今太子登基无望,命运线大概率是走不完全部了,起码,最关键的一条——馥橙为俞寒洲殉葬的命运线,已经注定完成不了了。 卦象预见到任务的失败,最近情绪极为低迷,很少回应馥橙。 它自诩掌控一切,可未曾料到俞寒洲会为了馥橙而改变自己一生的抱负。 哪怕馥橙一直在利用命运线漏洞篡改小剧情,但只要大方向没错,结局就不会偏离,卦象也不用太过担忧。 可谁想到俞寒洲改变了一切呢? 卦象对上俞寒洲,根本毫无办法。 馥橙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回应,觉得没意思,便自顾自吃起了点心。 他无动于衷的冷淡模样到底是触到了卦象的底线,卦象头一回用了现代的文字。 【你没什么想说的?之前信誓旦旦一定能完成命运线的小祖宗不是你?】 馥橙看了这些明显带着嘲讽和无能狂怒的字,头一回有些恶劣地在心里笑了笑。 “你不是应该很早就知道吗?我发病的时候,跟俞寒洲说了好多次的,有人在偷看我。” 卦象闻言愣了一下,瞬间哑然。 是了,馥橙发病那段时间,脆弱得连人都没法见,只有俞寒洲抱着,每日在屋子里反复地来回走,哄娃娃似的骗着宠着,馥橙才勉强能安静下来睡觉。 那时候的馥橙,说得最多的就是; ——有人在看我。 ——他会害我。 ——我害怕。 ——我不想看见他。 当时的俞寒洲只一味地哄着馥橙,对馥橙千依百顺。 卦象看在眼里,便也觉得,馥橙害怕的是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怕被送走,怕被取代。 可如今细细想来……这具身体原来的灵魂,就是馥橙的某一个转世,他们本就是一个人,馥橙又怎么可能会自己害怕自己呢? 他根本就是在说谎,在蒙骗卦象。 他坚持不懈地装了那么久,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 ——麻痹它。 而俞寒洲,并非没把馥橙的话放在心上,相反,俞寒洲听进去了,也听懂了馥橙的无助。 或许俞寒洲作为一个古人,并不能联想到卦象这种神奇的事物上,可只要俞寒洲在意馥橙,就一定会通过各种方式,去尝试着解决这一切。 卦象忽然想起来,有一段时间,俞寒洲忽然像是转了性,突然求神拜佛了起来,还请过道士和大师来看馥橙。 只是当时卦象以为,俞寒洲是为了杀死馥橙这具身体原本的灵魂,所以并没有在意。 之后,俞寒洲又频繁地研读和精神疾病有关的典籍,多次派人去各地寻访名医,自己更是写了一堆没人看得懂的药方…… 可问题是,馥橙却很神奇地看得懂那些药方……甚至还会自己拿笔乱涂…… 不! 他不是乱涂,他分明……是在画东西。 卦象心惊无比地将那些图案细细回忆了一遍又一遍…… 最终,颓然地关闭了监控。 谁能想到,一个精神病人乱涂乱画的几百张药方,上千个形态各异的零碎图形,组合起来就是一幅画呢? 还是一副很认真的儿童画。 有第一世医院里的馥橙,有第二世变成小被子的馥橙,有第三世……被卦象胁迫、被命运线控制的馥橙。 他一直在无声地向最亲近的人求救,对俞寒洲倾注了全部的依赖和期盼。 哪怕发病了意识不清醒,哪怕遗忘了前世所有的知识,连思维能力都受到限制,他都竭尽全力地将图案画出来了。 一笔一划,从来未曾放弃,甚至拆分得……没有现代计算机精密的计算,根本无法重新拼起来的程度。 而最可笑的是,馥橙做这一切,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个好的结果。 因为没人能保证俞寒洲一定会发现药方里的玄机,也没人能保证俞寒洲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能够做到像现代计算机那样精确地把图案拼起来。 一切不过是一场几乎无望的赌注。 可馥橙依旧做了。 卦象突然觉得,可笑的是其实是它自己,是自负傲慢的命运线,自以为能操控别人的命运。 因为只要一想到,相府每一个深夜里,拿着剪刀、滑稽地剪着那些图案的俞寒洲,它就无法面对自己。 倘若俞寒洲对馥橙少万分之一的耐心,少万分之一的深爱,都不可能做这种看起来极为可笑、甚至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拼出个结果来的幼稚行径。 幼稚的是他们吗? 不,是卦象自己。 馥橙甚至连赢,都无声无息的。 【你为什么……能想到?】 良久,卦象才问出来。 “想到什么?”馥橙有些疑惑。 【你的思维能力……在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被削弱了……你是被选中的扮演者,规则不允许任何威胁存在。】 卦象说得很艰难。 这件事,它本来是打算永远烂在肚子里的。 因为馥橙穿过来的时候,连字都不认识不会写,基本的学习能力也差到不能再差,连普通人都称不上。 可第一世的馥橙分明就是个人人称颂的天才,是父母永远的骄傲,可想而知当时的馥橙心里落差有多么大,心里又有多么难过。 在俞寒洲出现之前,卦象从来没有见馥橙笑过。 可卦象根本不敢将这件事说出来,因为馥橙太聪明了,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一个扮演者应该拥有的。 太过聪明就意味着威胁,意味着他很可能会让命运线发生变数,所以规则带走了馥橙所有令人称羡的能力,试图让馥橙变得平凡。 【原本是不能告诉你的,但你都把卦象的机制攻破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卦象克制地说完,便静默地等待馥橙的反应。 可想象中的馥橙愤怒、失望、或者仇恨的回应,统统都没有。 馥橙甚至只是喝了口茶,平静地看着那些文字。 片刻后,他才缓缓眨了眨眼,道:“那你们可真是不中用。” 卦象:【……】 “都把我变成傻子了,还玩不过我,你们还自以为是什么,当猪都是辱没了猪。” 卦象:【……】 【你不生气吗?】 馥橙施施然反问:“你们配让我生气吗?” “想也知道那些东西要不回来了,我当个傻子都能吊打你们,还当什么天才?就算真要当天才,俞寒洲不会教我吗?用的着你们?” 卦象虚弱地开口:【天赋和后天学的,怎么能一样……】 馥橙闻言轻哼了一声。 “所以,自负又蠢说的就是你们,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有天分就能做成功的,你不懂吗?天才能给我带来什么?我的父母早已过世,谁来望子成龙?该有的我都有了,我想学的我现在也都能学会,为什么要为了已经回不来的天分生无谓的气?无能狂怒你就能赔给我吗?” 卦象沉默,确实不能,这本来就是不可逆的。 【那……报复呢?】 馥橙听到这个就有点开心了。 “你一定会喜欢的,那个劳什子规则也会喜欢的。” “除了攻破卦象,你还做了什么?”卦象不安起来。 “没什么。”馥橙咬了口点心,“一个推测而已。” 规则依附于世界,致力于让命运线回到正轨。 那么,当命运线彻底崩坏……就是它的死期。 “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它死,太遗憾了。” 馥橙弯了弯眉眼。 卦象听完,只觉如坠冰窖。 它不敢再细想,勉强拉回之前的问题。 【没有思维能力,你怎么想到反击我的方法的?】 “不是很简单?拿几张纸画就行了。” 卦象:【……】 几千个拆分的图形,刚刚好能拼起来,也没有任何笔记,画完一张就被俞寒洲收走一张,全靠记忆去回忆之前画了哪个部分,还得故意打乱顺序不让卦象发现端倪,这很简单? 卦象:【你本体是计算机吧?规则还是太小看你了,人的大脑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地剥夺能力就可以限制住的。】 馥橙眨了眨眼,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情绪,看着也是懒洋洋的。 卦象却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不是一心求死吗?为什么还会反抗?】 这话馥橙就不爱听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病了力不从心没错,只能当个咸鱼,但不代表我认命。” “最差也得有个陪葬的,你说是不是?” 卦象不敢应。 没有求生意志,还要拉个垫背的……它为什么会觉得馥橙单纯天真? 【你第一第二世,并不是这种性格……】 否则规则是绝对不会选馥橙的,哪怕是让原来这个身体的「馥橙」来完成命运线,都要比现在的馥橙安全。 “你闭嘴,这话我不喜欢听。”馥橙认真地开口。 “不是你让我一定要遵从命运线,当个绿茶的吗?” 卦象彻底闭嘴了。 它是教馥橙当绿茶,但没说是一个吃人的绿茶。 对俞寒洲狠,对自己更狠。 可怕的是俞寒洲还真的做到了。 只有愚蠢的它,还傻傻地看着这两个人,以为岁月静好。 甚至哪怕他们成功摆脱了卦象,彻底赢了,都从来不曾私底下谈起这件事,就像从未发生过。 默契、谨慎得令人发指。 卦象算是彻底败了。 馥橙凝神看着脑海中越来越模糊的字体,嘴角微翘。 俞寒洲注意到了,捏了捏他的手,低声问:“怎么了?这么高兴?” 馥橙闻声动了动,竟是将手翻过来,轻轻握住了俞寒洲的,十指相扣。 “坏人要死了。” “我要好起来了。” 他突然说了一句。 俞寒洲闻言瞬间收了笑意,垂下的手甚至有一瞬间不自然的抽动,几乎是颤抖地握紧了馥橙的手。 “橙橙没说笑?” 馥橙看了一眼逐渐消散的卦象,点了点头。 “没人能害我。” “你看我这么厉害。” 他双眸清澈明亮,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罕见的少年意气,看着肆意极了。 俞寒洲双眸紧缩,下意识攥紧了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馥橙。 明媚的,开朗的,仿佛春日雨后的晴空,连以往怎么都抹不去的那一丝忧郁和疲惫,都消失殆尽了。 俞寒洲忽然倾身,将馥橙紧紧抱进了怀里,严丝合缝地捂紧了。 馥橙有些莫名,转头发现一堆大臣惊讶地看着这边,顿时又气又笑地拍男人的肩膀,道:“你干嘛呀?一堆人看着……” 俞寒洲闭了闭眼,却始终没有松开手。 分明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可这一刻真的,来得太迟了。 俞寒洲甚至想过,哪怕馥橙永远都好不起来,也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为此做了无数的准备,连五十年后怎么哄馥橙开心打算带馥橙去哪散心的方案都做完了,结果小被子妖就参加个宴会,笑眯眯地说自己好了。 “你就知道吓我是不是?” 馥橙不乐意地哼了一声,懒洋洋道:“我哪里吓你?这不是个惊喜?” “是……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惊喜了。”俞寒洲又笑了起来。 馥橙敏感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上有些烫,忙推了推人。 “还在外头。你别抱了。” 俞寒洲勾了勾唇,到底是松开了怀抱,只是牵着馥橙的那只手,依旧握得很紧。 馥橙一转头就发现对方盯着自己,也见怪不怪,捞起刀子切碟子里的「布丁」。 难为俞寒洲一个古人,为了哄他开心,连布丁冰淇淋千层蛋糕之类的现代甜点都学会了。 本来相府里有个穿越者大厨,根本用不着俞寒洲。 只是这男人对他的事太过小心谨慎,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也谁都信不过。 馥橙想到俞寒洲蹲在药罐子旁边扇风的模样,双眸又禁不住弯了起来。 “现在你放心了吧?”他轻声问。 哪想,俞寒洲摇了下头。 “只是好了,又不是好全了。怎么放心?” 馥橙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腿,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就是靠药吊着命,想站起来,这辈子都不可能。 当然,别说是站起来,就是吹吹风,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虽然俞寒洲总说能治好,但什么时候能治好? 哪怕是出于善意,俞寒洲都不忍心在这个问题上骗他,馥橙自然心里有数。 不过,馥橙对此也没什么兴趣,又不是第一次当病号。 真正困住他的,从来都不是沉疴难愈的身体,而是精神世界的无尽囚笼。 而现在,笼子已经被摧毁。 “我不要你觉得,我觉得好了就是好了。” 馥橙瞪了俞寒洲一眼,又将切好的布丁推到对方面前。 “吃。” 俞寒洲好笑地接过去,揶揄道:“橙橙莫不是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 “堵住嘴就说不了了。”馥橙理直气壮。 俞寒洲闻言,本想说可以用另外一种法子,又突然打住,清了清嗓子,没吭声。 馥橙狐疑地瞅了男人一眼,到底是没看出什么来。 自从那次冷战和好之后,俞寒洲就不怎么跟馥橙开玩笑了,起码床第之间的调戏,是没再用在馥橙身上。 馥橙本就相貌出众,样样都长在了俞寒洲最钟爱的点上,不动情是不可能的。 但正是因为越来越珍惜,才会有更多的耐心去审视彼此的感情,了解彼此的底线和癖好,从而去约束自己的破坏欲。 感情或许只需要热情和忠诚,但生活和陪伴是需要磨合调整的。 当然,一般而言,也只有俞寒洲需要调整。馥橙身子孱弱,双腿又无力,对本就不热衷。 等俞寒洲配合地将布丁用了,馥橙方将自己的碗推到中间,抬了抬下巴。 俞寒洲无奈地给他夹点心,笑道:“知道支使我了?” 身后等着伺候的金吾卫和侍女们闻言,皆是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 安定侯世子被养得这么娇,还不是宰相大人自己惯坏的? 相府里每一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人家世子每次想自己做点什么,宰相大人不是担心他被烫到就是担心他累了,什么都不让做,能不惯坏吗? 也就馥橙自己争气,没真的被宠成纨绔。 下属们难以言喻的心情,不足为外人道。 但俞寒洲的心腹就不同了。 礼部尚书坐在大殿另一侧,默默看完了全程,随即招来小厮,要了笔墨,提笔写了几行字,又将一个盒子打开,塞进纸条,递了过去。 馥橙收到礼盒的时候,还有些诧异。 只是没等他打开,俞寒洲已经将盒子取走。 “不要碰来历不明的东西。” 远处的礼部尚书听到小厮的传话,嘴角抽了抽,又抹了把脸,当做无事发生。 这是他誓死效忠的首辅大人,不能把情绪写在脸上。 俞寒洲检查完,方开了盒子。 礼部尚书许是知道馥橙身体不好,送的是一千年的野山参,个头还大得很,俨然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典范。 馥橙瞧了瞧,道:“这参怎么这么大?” 怕是给他十年都用不完。毕竟是大补的东西,又不是吃的,哪怕用来做药膳,就馥橙这般虚弱的身体,一次也只能加一点点。 俞寒洲看过后也微微颔首,道:“这是把橙橙当尚书府老太君孝敬了,别管他,收着玩。” 馥橙看了一眼对面,就见礼部尚书正「慈祥」地对他微笑,忙跟着笑了笑,点点头收回视线。 “真能收吗?”馥橙不确定地问。 俞寒洲拍了拍馥橙的背,哄:“没事。他也就是平日给本相送物件,总被高值拒,心里不舒坦,自然想着从你这下手。” 这些下属办事个顶个地好,唯一不足的就是老爱学别人给俞寒洲送礼。殊不知俞寒洲收了一堆贪官污吏「上供」的珍品,不过是变卖了挪去赈灾罢了。 包括所有人公认的一点——俞寒洲喜欢扇子,也不过是一个名头。 毕竟权臣,有弱点才能让皇帝放心,油盐不进反而令人警惕。 馥橙见俞寒洲在看那株野山参,便悄悄伸手过去,想把纸条摸过来。 只是他刚刚摸到边边,还没攥到手里,俞寒洲便按住了他的手。 “那是给我的礼物。”馥橙蹙眉。 俞寒洲却笑了,哄小娃娃似地道:“礼部尚书家中纳了八房侍妾,橙橙这般漂亮,那厮定然不会写什么好的,看了污你眼睛。” “真的?”馥橙将信将疑。 他刚刚看那礼部尚书,明明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不像是沉迷美色的。 俞寒洲便道:“你别看他长得正经,秦楼楚馆没少去,本相每回都给拒了。” “那好吧。”馥橙蹙眉,松了手。 他见俞寒洲打开纸条,好奇地歪头想瞅一眼。 可惜礼部尚书同俞寒洲一样,写得一手好字,那狂草字体根本不是馥橙看得懂的。 至少目前,馥橙还没学到这,他只学会了本世界的几门通用文字。 见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凌乱的笔迹,馥橙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他低头戳着点心。 谁知俞寒洲眼角余光一直在留意他的反应,见馥橙如此,俞寒洲几乎是立刻就敛起眉,心疼了。 当下,俞寒洲也顾不得外人在场,抬手便将馥橙连人带椅搂到了臂弯里,俯身过来哄他。 “橙橙不高兴了?” “干嘛呀?”馥橙撩起眼皮看向对方。 俞寒洲却主动将纸条放到了馥橙跟前,修长的指节扣了扣桌案,道:“看不懂,生气了?” 馥橙闻言眨了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俞寒洲是觉得他委屈闹脾气了。 馥橙当即就想反驳。 可话未出口,转念一想,他又想起以前的自己,确实好几回都因为看不懂书、不认字而发脾气。 那时候被剥夺了学过的知识,没有了基本的思维能力,谁都比他反应要快,路边卖红薯的老大爷认的字都比他多,确实会觉得很委屈。 他一委屈就闹,俞寒洲竟也懂了,想方设法地重新教他识字,平时跟他说话也从来不用那些官话,只用最通俗易懂的词汇。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俞寒洲发现了他的无助,开始尝试想要救他吧。 卦象以为俞寒洲是在馥橙说出「有人要害我」的时候才发现馥橙的处境,其实根本不是。 俞寒洲发现的时机要更早,早到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看着彼此。 只是他被限制不敢说,俞寒洲顾虑他的安危,从来不说。 馥橙想通这一点,心情忽然又好了许多,也不急着辩解了。 他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昳丽的眉眼在烛火的映照下更显得荏弱无助。 “我看不懂,你又不让我看,有什么好高兴的?” 俞寒洲果然皱起了眉,心疼地揉了揉他的手背,改口道:“那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好吧。”馥橙勉强答应。 心里却早已开始笑了。 他还是头一回这么逗俞寒洲,只觉新奇又有趣,甚至有种当个绿茶撒娇也挺有意思的感觉…… 俞寒洲却已经摊平了纸条,耐心地读道:“安定侯世子看着怯弱不胜,想来还未康复,大人还是悠着点好……” “呃……”馥橙默默转头,瞄了一眼俞寒洲。 俞寒洲却神色平静,仿佛礼部尚书揶揄调侃的对象根本不是他似的。 馥橙抿了抿唇,到底没忍住笑了。 俞寒洲无奈地揉了揉他的酒窝,肃着脸道:“就那么好笑?” 馥橙不说话。 俞寒洲盯着他难得的笑脸看了一会儿,到底是将人转了过去,试图找点馥橙爱吃的点心把他哄住。 毕竟,舍不得让人不笑,那就只能尽量不让人看了。 没看对面倾慕馥橙的青年才俊,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着实形貌丑陋。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直球小绿茶,在线锤人 虽然俞寒洲热衷于投喂馥橙, 试图偷偷把小被子妖养胖,但馥橙天天吃, 也没见长一点肉。 他本来就消瘦, 哪怕长得高挑,长手长脚优美笔直,可他站不起来, 便少了少年肆意的气势, 多了几分荏弱和忧郁,加上容貌过于妍丽, 脸长得也小, 旁人一瞧他, 先就打消了五分审视, 只剩下汹涌而至的惊艳和怜惜。 若不是俞寒洲始终藏着他,放眼天下,馥橙去哪都是座上宾。 不过,这些倾慕者是否对馥橙怀抱善意,那就有待商榷了。 当然,倾慕者再多, 馥橙也看不到。 或者说,馥橙看到了, 也很清楚, 但他并不在意。 这具身体早年便名动天下, 可落难之际, 没人敢顶着太子、皇后和国舅的三重施压, 对馥橙伸出援手, 哪怕是老国师当年交好的世家, 同样如此。 唯一做到的只有俞寒洲。 也只有俞寒洲见过了原本的馥橙, 面对唾手可得的美人,依然选择转身离去,只因为那个馥橙并不是俞寒洲要找的「小被子」。 俞寒洲从始至终寻找的,在意的,只有馥橙一个人。 馥橙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对俞寒洲的独占欲,早已适应良好。 “他们看就看,你挡什么呢?” “我又不是被看一眼就跑了。” 馥橙接过俞寒洲用来哄他的新点心,有些嗔怪地睨了男人一眼。 “还拿小孩子的点心哄我,我才不喜欢小鸭子形状的蛋糕。” “真的不喜欢?”俞寒洲眉眼含笑。 馥橙噎了噎,直接挖了一口蛋糕塞进口中。 俞寒洲见状忙端了茶过来喂他。 “吃那么急做什么?小心噎着。” 馥橙喝了口茶将蛋糕咽下去,道:“我十八岁,不是三岁。” “是是是。”俞寒洲忍俊不禁,“十七岁也有人喝水呛住,橙橙比他们多一岁,自然不会。” 馥橙一听就知道这男人在哄自己玩,不由瞪了俞寒洲一眼。 “你不准转移话题。” 俞寒洲眉眼舒展,问:“怎么转移了?” “我才问你别的事情,你就带歪我思路。”馥橙道。 “那橙橙问的什么?”俞寒洲含笑。 “明知故问。我说你老挡住我,不让人看这里,我又不会跑路,你挡了做什么?”馥橙直言不讳。 他对俞寒洲的感情,自己还是很清楚的,知道不会轻易动摇。 谁知,俞寒洲比他更理直气壮。 “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么多人觊觎本相的橙橙,他们有什么资格?” “所以你就不让看?” “嗯。他们长得也不如何,有碍观瞻。”俞寒洲解释。 馥橙被逗笑了,无奈道:“你以前可不看脸的。” 为了哄他什么话都能掰扯了。 馥橙也不是一定要俞寒洲改变什么,便只勾着男人的手拉了拉,道:“我不会跑的。能走路我也不跑。” “你只能一直照顾我了。要么抱我要么背我,自己选。” “变淘气了?”俞寒洲反手抓住馥橙偷偷挠手心的指尖,紧紧牵着,片刻后方道,“求之不得。” 两人黏黏糊糊的实在太过亲昵,分明也没做太过出格的举动,偏生暧昧得令人脸红。 本就垂涎馥橙美貌的年轻臣子看了酸水直冒,俨然乌云罩顶。 俞寒洲一派的朝臣倒是乐得看戏,瓜子磕得飞起,恨不得让他们当场打起来。 如此,顺便将太子党的人偷偷揍一顿,也没人会发现了。 好在,当气氛逐渐往狂躁方向转变的时候,皇后与贵妃带着女眷们过来了。 北朝不禁男风,对于女子也没有太大的约束,朝中大臣的女眷只要愿意,尽可到前殿参加宴席,若有性子内敛的不愿意来,内殿也有惠妃、德妃等人坐镇照应,并不少什么。 馥橙抬眼望向殿门,那里宫侍已经开始唱名了。 皇后走在最前方,随后是贵妃与其他宫妃,后面则是荣华长公主、华宜郡主与其他女眷们,一眼望去丽影翩跹,着实是赏心悦目。 馥橙来到这个世界后,还没怎么见过女子,乍一看这些美得各有千秋的女人,就难免带了些好奇。 在他的记忆里,现代古装戏的妃子穿的都比较端庄,远远没有眼前这般开放,有些宫妃甚至穿着异域服饰,更显得光彩照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老皇帝偏爱微胖的女子,在场的高位嫔妃都比较丰腴,连后面的女眷也是,很接近唐朝审美,唯有华宜郡主瘦得与众不同,打眼望去格外突兀。 馥橙扫了她一眼又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没等他将心里的疑惑问出来,身后就已经绕过来一只大掌,直接捂住了他的双眸。 “俞寒洲……” 馥橙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忙抬手去抓那只大掌。 只是俞寒洲本就是习武之人,统领天下兵马的大将军,那手劲哪里是馥橙能撼动的? 馥橙扯了一会儿都没成功,气得给了对方一肘子,凶巴巴地问: “你做什么又不让我看?” 俞寒洲闻声只在他头顶笑,道:“橙橙看美人看得目不转睛,还不许本相吃醋了?” “胡说八道。”馥橙立刻反驳,“我那是观察。”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严肃成熟一点,可问题在于,馥橙如今正处于迟来的变声期,说话总带着一点沙哑,加上他本身的嗓音就清朗,还很在意咬字,两者一糅合,就成了一种奇异的撒娇语调。 慢悠悠的,简直和拿了根羽毛在俞寒洲心口挠没什么区别。 果然,俞寒洲听了就有些受不了,喉结上下滚了好几回,清咳了一声才低声道:“橙橙刚刚说什么?” “蛤?”馥橙闻言满头问号,“你还走神!” “没有没有。”俞寒洲忙哄他,“本相也在想事情。” “是嘛?”馥橙狐疑,“那你快松手,我都没观察出什么。等会儿太监唱名结束了,她们入座就不好观察了。” “你想看出来什么?”俞寒洲收了收心,认真问。 “嗯,就你没觉得,华宜郡主瘦脱形了吗?我一个病秧子都没她瘦。”馥橙道。 “嗯?”俞寒洲闻言,这才分出点注意力,扫了一眼人群。 “确实。许是病了吧。”俞寒洲并不在意。 “可她那个样子,不像是病瘦的,像故意饿了十年。”馥橙道。 俞寒洲闻声又扫了一眼,薄唇微勾,无奈道:“皇后你不观察,倒观察这个无关紧要的。” 说完,似乎是怕馥橙恼了,俞寒洲又解释道:“郡主面黄肌瘦,却没有久病之相,确实是饿的。” 简而言之,营养不良。 “可她贵为郡主,荣华长公主宠她,不可能饭都不给吃。”馥橙道。 “嗯。不过,长公主年前被陛下训斥,之后便被禁了足,如今看来,与郡主之间同样生了嫌隙,那么郡主做什么就不需要同她报备了。” “为什么皇帝要骂她?”馥橙不解。 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怎么都不至于。 俞寒洲闻言,附耳低声道:“这话莫再问了,长公主前些年从陛下那里得了本相所制的续命药,又偷摸着给她的丈夫荣恩侯用了。 两口子得了甜头,发现吃了药后竟然连衰老的速度都减缓了,加上陛下子息不丰,年事已高,太子又不堪大用,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陛下知晓了自然暴怒。” 馥橙听了双眸微睁,惊讶道:“真有这样的药?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说到后面,馥橙又委屈地蹙了眉。 俞寒洲心道不好,忙赔笑道:“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自然没必要提起。至于那药,橙橙平日里吃得多了,着实不稀罕。” “啊?”馥橙呆了呆,“我吃的药?” “嗯。”俞寒洲见把人哄过去了,忙笑道,“橙橙夜里用的药膳,便是那药改良而来的方子,药性较之原本的要温和许多,除了固有的功效,更多的是滋养身子。” “这样嘛……”馥橙似懂非懂地点头,也不在意了,“那就算了。不过……” “怎么了?”俞寒洲的心又提了起来。 “老皇帝既然把药给了长公主,说明有一定的信任,那为什么还会怀疑到那方面去?” 馥橙指的当然是「造反」。 俞寒洲却松了口气,平静道:“没什么,只是本相有所察觉,跟陛下略微提了一提。” 馥橙:“……” 「略微」「提了一提」? 果然在俞寒洲这,就没有很难的事情吧。 馥橙没法吐槽自己格外能干的男朋友,只得略过,道:“所以皇帝生气了,禁了她的足,那跟郡主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俞寒洲沉默了片刻,却是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事实并不如何有趣,相反,对于馥橙这般纯真的性子而言,是比较隐晦肮脏的。 “此事却是有些不堪。橙橙还是不知道更好。”俞寒洲摸了摸馥橙的头。 馥橙听了也不恼,因为在俞寒洲这里,小被子永远「单纯」「天真」「乖巧」「需要保护」。 有时候馥橙甚至听到高值和侍女长的讨论,觉得俞寒洲平时养他跟养娃娃似的。 虽然馥橙很清楚,到了榻上,俞寒洲就不是这回事了…… “我不怕那些的……”馥橙摸索着贴住了俞寒洲的手背,“你知道的我也想知道。” 俞寒洲被少年软嫩的手心一蹭,又被轻轻搭着手腕,分明那力道几近于无,可就是挠在了男人心坎上,一时有些无奈。 对馥橙,俞寒洲总是毫无办法。 “妃嫔进殿后还得去祭拜,没那么快入座,本相先同你说说,只你得听话,好不好?” “好。”馥橙一听就知道这事是有什么忌讳,俞寒洲不愿意他掺和,所以不让他当好奇宝宝,就当听故事。 两人说好之后,俞寒洲便将手放了下来,推着馥橙的轮椅离席。 朝臣们大都在接应自己家的女眷,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便是有,也没有谁想不开会触宰相的霉头,专门跟过来打扰。 两人去了老皇帝为俞寒洲专门安排的宫殿里歇息了一会儿,便又离开了。 那座宫殿是俞寒洲平日里批阅奏折后休息的地方,宫人早已习惯他不定时出现又随时会离开,并不觉得奇怪。 只馥橙回来之后,一看见长公主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原来长公主和荣恩侯当年因为真爱请求皇帝赐婚,谁知成亲多年,皆是不孕不育(包括府中十多房小妾都一无所出)。 老皇帝急得满嘴冒泡,疯狂暗示长公主换个驸马,毕竟小妾都生不出来,说明荣恩侯不太中用。 然而长公主与荣恩侯是真爱,哪怕纳了十房妾室依旧深爱彼此,就是不肯离。 老皇帝忍无可忍,便下了一道圣旨,直接按头给长公主认了个义女,封为福恩郡主,只待成年后便升为福恩公主,择一优质驸马,一同赡养长公主。 这可戳中了长公主的痛点,本来不是亲生女儿就已经很扎心了,还必须得捧在手心上宠着……哪怕老皇帝的本意是希望他们夫妻俩有孩子陪伴。 但不是亲生的孩子,总归不得他们的心意。 所以长公主一直对福恩郡主有所不满,只是碍着皇恩浩荡,才勉强将义女养大。 若是仅仅如此,那长公主也不至于有谋反的心思。 坏就坏在,后来老皇帝险些在江南死于瘟疫,被俞寒洲所救,之后又从俞寒洲这里得了续命药。 自幼与姐姐相依为命的老皇帝,得了救命药,自然是想着同自己的姐姐分享,于是荣华长公主也得到了一部分续命药。 老皇帝的本意是希望自己的亲姐姐能同自己一般长命百岁,同时延缓衰老之后,长公主怀孕的机会就更大一点,不至于真的绝了后。 谁知长公主得了药之后,反而对皇帝生出了怨怼之意。 因为在她看来,皇帝早就得了药,却等到她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才拿出来,若是早些给她,她也不至于到如今还没个一儿半女。 最「可恨」的是,无论长公主如何哭求,老皇帝都不肯将俞寒洲是制药者的事实供出来,长公主无法顺藤摸瓜找到神医,更是绝望。 除此之外,老皇帝对太子的厌弃失望与对俞寒洲的重用信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长公主看久了也就开始怀疑,老皇帝是不是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所以不仅让她领养义女,还不告诉她神医的去向,目的就是不愿意让她有儿子,如此有朝一日废了太子,皇帝后继无人,宗室同样一无所出,就可以顺理成章将皇位传给俞寒洲了。 而这仅仅是因为俞寒洲救了皇帝的性命。 在长公主眼里,这分明就是视皇家血脉于不顾,是要葬送了他们的祖宗基业,将万里河山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因此,原本的怨怼演变成不甘和恨意,长公主就此下定决心,不仅毒杀了福恩郡主,还费尽心思、重新从民间选了一个相貌神似已故圣母皇太后的乞儿,让他男扮女装充当新的养女。 对外,长公主声称福恩郡主得病暴毙,又将神似太后的乞儿往老皇帝那一送,声称自己受到母后托梦,将母后的转世接了回来。 本就注重亲情的老皇帝听了,自然爱屋及乌,以为是自己的母后舍不得自己与姐姐孤苦伶仃,转世回来看望他,便将乞儿封为华宜郡主,赏赐无数。 圣母皇太后走得早,老皇帝一直对此抱有遗憾,对待样貌神似的华宜郡主更是宠爱有加,努力补偿,几乎当成了女儿在养,倾注了大半的心力。 长公主与荣恩侯眼看着皇帝日复一日被蒙在鼓里,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可只要一想到皇帝对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低贱乞儿,都能宠得如珠似宝,长公主心中的怨恨就更加深刻。 因此,对外长公主看似非常宠爱华宜郡主,实际上,她对华宜郡主没有半点好感。 在长公主的计划里,等到逼宫那一日,当着老皇帝的面拆穿华宜郡主男扮女装、根本不是太后转世的事实,便能彻底打碎老皇帝的希望,痛击老皇帝。 而荣恩侯则打着另外的算盘,想要扶持华宜郡主为傀儡皇帝,俨然是要老皇帝九泉之下都满怀怨恨,不得安息。 这两口子利用皇帝年事已高、脑子不太清醒,加上对亲情的高度看重,计划得天衣无缝,连深受重用的御史大夫提出质疑,都无法说动老皇帝。 可他们偏偏忽略了,老皇帝身侧,还有个实打实的权臣,俞寒洲…… 而好巧不巧,华宜郡主爱上了俞寒洲。 早在去年,华宜郡主明确表示自己想要恢复男儿身,去追求俞寒洲的时候,长公主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原本,俞寒洲权势滔天,是他们除了皇帝之外,要解决的头号敌人。 但是,因为现阶段荣恩侯在朝中并没有多少实权,而俞寒洲手握权柄,人人称颂,硬碰硬只能是鸡飞蛋打,有去无回,所以他们将对付俞寒洲的事情延后了。 毕竟,俞寒洲本质是个保皇派,绝对的纯臣和忠臣,不可能会反,短时间内,长公主并不担心俞寒洲会突然横插一脚选择造反。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华宜郡主爱上了俞寒洲,并且威胁他们,只有自己得偿所愿,才会继续配合他们女扮男装哄骗皇帝。 如此,长公主和荣恩侯面临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难题。 为了让华宜郡主继续听话,长公主不得不哄着他,向俞寒洲抛出橄榄枝。 无奈俞寒洲油盐不进,就是不接这个示好。 华宜郡主等不到结果,又开始闹绝食,放狠话说,既然俞寒洲喜欢病秧子,他也跟着病就是了,横竖老皇帝看到他过得不好,第一时间只会责怪荣恩侯。 这可把长公主气了个倒仰,连久未发作的老毛病都犯了,足足在府中躺了一个月。 一直到今日,华宜郡主成功把自己饿成了病秧子的模样,长公主也依旧未曾找到解决方法。 本想着这次宴会让华宜郡主在府中「养病」,奈何老皇帝被俞寒洲「无意」提醒了一句,特意让人去接华宜郡主过来一起过节…… 长公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无奈,只得让华宜郡主出门,私底下则琢磨着再次从俞寒洲这边下手。 故而,今日华宜郡主一出现,就是一副弱柳扶风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模样,病美人范儿足足学了个九成。 馥橙听完这个故事,已经有一盏茶的时间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被俞寒洲喂了口糖豆,他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被侍女扶着的华宜郡主,小声道:“他怎么不要个轮椅坐呢?” 病美人没有轮椅,走路歪歪扭扭也不好看啊。 别的病美人没有轮椅,好歹走出了我见犹怜或者身残志坚的感觉。 俞寒洲闻言好笑道:“本相也不知,橙橙就这一个想法?” “嗯。不这么做的话……”馥橙点了点俞寒洲的胸膛,“你也不会注意到他吧。” 所以,虽然把自己饿成这样挺傻的,但确实有用。 俞寒洲握住了馥橙的指尖,问:“吃醋了?” “有什么好吃的。”馥橙轻哼一声,“我这么好看,还怕你看别人?” 俞寒洲:“……” 虽然很想小被子吃醋,但这个回答真的无法反驳。 馥橙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可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 俞寒洲敛起眉,捏了捏馥橙的脸颊。 “我可不是因为橙橙长得好看,才注意你。” “是先认识小被子,后来才认识馥橙。” “我知道啊。”馥橙狡黠地笑了一下,露出两枚深深的酒窝。 他直勾勾地看着俞寒洲,一副「我就是吃定你要你自己解释要你紧张但我就不吃醋」的骄傲表情,看得俞寒洲牙根发痒,偏偏又不能办了他。 “橙橙长能耐了,今日开了我几个玩笑?” 馥橙被摩挲着手心,有些痒,忙捏紧了手指不让动,微红着脸道:“你不惯坏我,我也不这么皮。” “所以得怪我?”俞寒洲眯眼。 “嗯嗯。”馥橙点头。 “好。”俞寒洲揉了揉少年的手心,勾唇不说话。 馥橙直觉有些危险,看了看对方,还真有点怕晚上被收拾……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身体不好,俞寒洲欺负他也不敢让他太累,又放心了。 今日的馥橙,也在努力把「纸老虎」、「猖狂」、「被偏爱的就是有恃无恐」打在公屏上。 被戳了好几回胸口的俞寒洲:“……” 装壁灯的侍女:“……” 不,这是锤在宰相大人心口上的直球……铅球。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为他复仇 馥橙观察着华宜郡主如今的体型, 少说比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少了二十斤,俨然一副瘦得形销骨立的模样。 可见为了让长公主妥协, 为了争取到接触俞寒洲的机会, 华宜郡主是下了决心了,也确实吃了不少苦。 因此,馥橙提起对方的时候, 并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 他尊重所有为目标努力的人。 但是, 他也同样不会放弃自己已经得到的。 所以,无论多少人爱慕俞寒洲, 也无论他人付出了什么, 馥橙都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当华宜郡主远远望过来的时候, 馥橙只跟着对视了一眼, 便不在意地挪开视线,转而观察皇后去了。 只他这副高傲冷淡的模样,落在华宜郡主眼中,那就是裸的傲慢和轻视。 扶着华宜郡主的侍女骤然被掐紧了手臂,顿时疼得眼睛都红了,见华宜郡主脸色难看, 忙小声劝道: “郡主息怒,陛下就快过来了, 群主可不能叫陛下瞧出什么来, 否则长公主殿下会有大麻烦的。” 华宜郡主闻言, 冷笑一声, 道:“她有麻烦, 与我何干?你以为我出了事, 她会什么都不做?” 难不成长公主还能不帮着他隐瞒男儿身的事?他们本就是一条船上的。 华宜郡主如今最不担心的就是长公主和荣恩侯。 至于皇帝那边, 虽然多少有些顾虑, 但他面貌本就柔美,肖似圣母皇太后,只要举止不夸张,自己不主动说,没人能发现他不是女人。 “扶我过去,我要坐在俞相身边。” “这……”侍女一时为难极了,“郡主,宰相大人今日是带着安定侯世子一道来的,并没有多余的席位。” “你不会命人将我的桌案换过去,放在旁边?”华宜郡主怒道。 他本就不傻,知道俞寒洲重视馥橙,自然不会明着上去抢馥橙的座位,但退一步、迂回地达到目的,也不是不能做的。 “可边上是国舅爷的席位……只是国舅爷还未到场。”侍女更害怕了。 国舅是太子一派的人,与长公主一派本就敌对,贸然跟他们对上,还不知会怎么样。 华宜郡主同样想到这一茬,顿时脸色更加难看。 他闭了闭眼,转眼间又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笑了,道:“罢了,等会儿让皇帝舅舅帮我好了。” 侍女一听这话瞬间如堕冰窖,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走在前头的长公主虽然无法听见主仆俩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但她对华宜郡主早有防备,自然不会什么都不管。 在上过香之后,长公主身旁伺候的两名心腹女官,便被派到了华宜郡主这边,明摆着是打算看着华宜郡主。 可奇怪的是,当看到这两名女官时,华宜郡主只是轻蔑一笑,便跟着落座了。 俞寒洲抬眸扫过女眷的席位,在触及华宜郡主热切的目光时,又收了回来,朝馥橙道: “待会儿若有人不长眼为难橙橙,只管骂回去,本相给你善后。” “谁会找我麻烦呀?”馥橙随口问了一句,又收回看向皇后的目光,说,“皇后有点奇怪,一直偷偷看我,她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性格吗?” 一国之母,怎么也不至于怕一个世子吧? 俞寒洲跟着看了一眼,笑道:“皇后素来跋扈,却并非真的无所畏惧,橙橙身后有本相,她自然不会明着来。况且,陛下如今对她失望至极,已连着两月未踏入中宫,凤印同样交给了贵妃,今时不比往日了。” “这样吗?”馥橙又朝那边看了一眼。 却见正好在观察他的皇后脸色瞬间煞白一片,竟是立刻扭过了头,不再同他对视。 馥橙见状眨了眨眼,弯起眸抿出一抹浅淡的笑。 他容色出众,笑起来更是勾人心魄,对面的女眷几乎是齐齐倒抽了口冷气,愣愣地盯着他。 本来有意回避的皇后听到抽气声,也抑制不住看了他一眼,却被少年堪称颠倒众生的那抹笑惊得带歪了茶杯。 眨眼间,一杯滚烫的茶水便淋到了皇后的身上,烫得她立刻叫了出来,慌不择路地站起往后退。 宫女们忙不迭过去伺候,边上的贵妃却用帕子轻拭嘴角,笑得温柔,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旁边的晚昭仪见状凑了过来,小声道:“皇后还是头一次在外人跟前如此失态,她是看到什么了?” 贵妃闻言笑道:“还能是什么?她千方百计都没整死安定侯世子,如今人家有陛下和宰相大人撑腰,回敬她几分还不是全凭心情。” “这……陛下会放任不管么?”晚昭仪迟疑。 “陛下……可没那位说的话有用。”贵妃看了一眼丰神俊逸的俞寒洲,又转回来,施施然站起,往后殿去看皇后的情况了。 馥橙眼看着这出小小的闹剧,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道:“你会留她吗?” “不会。”俞寒洲安抚地握了握馥橙的手,郑重道,“橙橙吃过的苦,她也得吃一遍。” “那你别瞒着我,我也要一起去。”馥橙眼巴巴地要求。 “好。”俞寒洲斟酌片刻,还是应了。 适才那杯茶里加了些东西,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发作了。 太子和国舅仍未到场,想来还在忙着他们的「大计」。 兵部尚书接收到俞寒洲的信号,很快便过来敬酒,压低声音汇报。 “大人,两仪门与玄武门两处皆安好,任将军接到您的指令后便带着……过去城门驻守了,虞侍郎亦领着人往东宫去,目前并未有消息传出。” “嗯。陛下呢?”俞寒洲敛起眉。 “陛下同刑部尚书在一处。” “那便好。宴席照旧,无需惊动其他人。”俞寒洲说完,转了转茶杯,又放下,将袖袋中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拿了出来,递给了对方。 “这是?”兵部尚书神色惊疑。 俞寒洲却并未回应,只摇了摇头。 对面的青年见状,顿时皱紧了眉头,神色凝重地朝俞寒洲作了一揖,转头离去。 馥橙看着那个被收进袖中的盒子,小声道:“你把虎符给他了?” “嗯。橙橙真聪明。”俞寒洲笑了。 “太子不是没什么得用的人吗?为什么要动用虎符?”馥橙不解。 俞寒洲却敛起眉,道:“他确实没有。国舅亦没有。但陛下有。” “呃……”馥橙木然。 俞寒洲却笑着揉了揉他的脸颊,哄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虎毒尚且不食子。再如何不成器,陛下也不愿彻底失去自己的儿子。” 馥橙不满地嘟囔:“他不愿意可以只保一个人,没必要跟你对着干吧。” “帝王皆多疑,本相明面上是平叛,可谁能保证我没有不臣之心?陛下防患于未然罢了。”俞寒洲看起来漫不经心。 馥橙却依旧有些不平,抱怨道:“你为老皇帝做事那么久,圣旨都还回去了,他自己要写你名字,到头却又担心你真的反,这是什么脑回路?” “傻橙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愿意给的荣华富贵,那自然没问题,可若本相自己要权力,那在陛下眼里,便不同了。”俞寒洲轻轻拍了拍馥橙的头。 馥橙却对这些帝王心术不太赞同,听了也没被说服。 而且有一点……他了解俞寒洲,并不觉得俞寒洲会一直这般「听从」老皇帝的话。 虽然说俞寒洲是个忠臣,但天下向来能者居之,老皇帝心里没数,越老越开始压着俞寒洲的权势不让人发挥,俞寒洲就算看起来相当配合,可私底下日益壮大的金吾卫数量,就足以看出来,这个男人骨子里根本不愿意受任何人摆布。 他当忠臣,当纯臣,只是他觉得没必要反,因为身为宰相同样可以实现最初的心愿——改变这个世道。 馥橙托着腮瞅了一眼俞寒洲,想了想,说:“我可以自己报复皇后吗?” “不行。”俞寒洲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能脏了橙橙的手。” “那你要替我?”馥橙问。 “嗯。”俞寒洲微微颔首。 “那……”馥橙掰了掰青葱似的指节,数道,“你帮我料理皇后,老皇帝是个念旧的,看到发妻遇害,必然对你心存芥蒂。然后你又料理了太子,老皇帝发现儿子彻底身败名裂,你罪加一等。你又料理了长公主,老皇帝的姐姐也没了。哪怕这些都是谋朝篡位的,老皇帝也老得恨不起来了……他肯定会跟你分道扬镳。你怎么办?” 俞寒洲听完低声笑了起来,溺爱地捏了捏馥橙的下巴,道:“你就知道挖苦本相。” “正是因为清楚如此行事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本相才会动用虎符,以防万一。” 开弓没有回头箭,俞寒洲想要一直当宰相,不谋反,前提就是和老皇帝维持现有的君臣之谊。 可问题在于,只要俞寒洲为馥橙报仇,皇后就一定会死,太子也一定会反。 而老皇帝也必然接受不了这一切。 关系破裂是必然的事。 除非俞寒洲劝馥橙放下仇恨……这可能吗? “本相很早之前便说过,不会让橙橙受任何委屈。”俞寒洲倾身抱了馥橙。 “这一天本就来得极晚,不可再拖了。” 原来的剧情里,俞寒洲从始至终不知道馥橙是被皇后下的毒,自然从头到尾皆忠于帝王,最终战死沙场。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知道了。 知晓是谁在谋害馥橙,在试图夺走馥橙,那么,就一个都不能放过。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天生一对 北地的春天来得早。 初春时万物复苏, 冰雪消融,也是春天最冷的一个月。 只是馥橙并没有机会体验到那种冷, 因为那一个月, 他都是在屋子里度过的。 馥橙受不住寒,俞寒洲总不放心他,几乎一整个冬日都没怎么出过门, 好不容易到了春天, 春寒料峭,俞寒洲依旧将他圈在府里。 馥橙每日醒来, 屋外是烤得暖烘烘的炉子, 双足一落地, 连地板都是暖的, 底下全是热炕。 这么被宠着过了最冷的日子,及至今日出门,天气已然有些热了。 大殿里此时歌舞升平,馥橙却早已随着俞寒洲离开了宴席。 汉白玉造就的新轮椅推起来有些重,坐着却很平稳。 馥橙安静地端坐于轮椅之中,俞寒洲在后面推着, 所过之处皆是一片肃静。 不知何时,屋檐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伴随着隐隐约约的雷声。 馥橙侧头, 看着被慢慢淋湿的花草, 双眸微微弯起, 道:“这是我来到这里, 头一回看到陆地上下雨。” “喜欢?”俞寒洲问。 “嗯, 很久没见到, 还挺新奇的。”馥橙点头。 雨声使人平静, 馥橙闭上眼,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伴随着俞寒洲稳健的脚步声、轮椅咕噜咕噜转动的声响,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暔渢宁静。 哪怕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去复仇。 经过长宁殿的时候,俞寒洲停了下来。 馥橙疑惑地往里看,却见一名陌生的青年快步地走了出来,朝俞寒洲躬身行礼。 “子鱼见过俞相。”青年一袭青色官服笔挺,面色严肃,只是似乎官阶并不高。 俞寒洲应了一声,道:“任声在哪里?” “刑部尚书正陪着陛下下棋,陛下原本想去寻太子,被任大人劝住了。长宁殿内外皆有重兵把守,陛下见了便……没再反抗了。” “是吗?”俞寒洲漫不经心地反问,又望向殿门。 “俞相可要进去?陛下已提了数次,想要见您。” “不急。本相还有事要办。”俞寒洲拒绝了,“让任声继续陪着陛下,倘若陛下动用护驾的金吾卫,便配合他演,拖到本相回来为止。” 说完,俞寒洲又强调了一次。 “记住,金吾卫不要归队。现在他们是陛下的大内侍卫,陛下在一日,他们就一直是大内侍卫,明白么?” “是。”青年又鞠了一躬。 俞寒洲这才带着馥橙离开。 馥橙回头看了一眼快步往回走的青年,道:“他看起来好像辈分很小,可是年纪跟我差不多。” 俞寒洲笑道:“任子鱼是刑部尚书任声的表弟,平南将军任故是他的爷爷,也是我的下属。” “噢。”馥橙下意识应了一声,却并不怎么理解这个辈分。 就像他一直不懂,俞寒洲为什么一堆爷爷辈下属一样。 不过想想,俞寒洲的救命药能延年益寿,之前又曾经因为小被子妖死而复生过,平时俞寒洲对待他又极为宠溺包容,总当他是小娃娃,所以……俞寒洲的真实年龄…… 也不是不可能…… 馥橙微微吸了口气…… 不,这不重要。 馥橙又摇摇头,及时打住这个危险的想法。 只要他一直不知道,俞寒洲就永远年轻,永远跟他一个辈分。 是的,就是这样。 馥橙想了想,举起手往后摸。 他手腕纤细,这么一举起来,宽大的衣袖往下滑落,便露出白玉般的一截小臂,看着多少有些瘦骨伶仃。 俞寒洲见了便抑制不住皱眉,立刻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温声问:“做什么?” “想牵一下。”馥橙认真地说。 他是用跟平时一样的语气在说话,可听在俞寒洲耳中,就怎么听都像在撒娇,又干净又温软。 俞寒洲握得紧了些,馥橙发现了,也没在意。 轮椅缓缓往前行进,馥橙感觉心中彻底安稳了,方捏了捏俞寒洲的手,又松手往回缩。 “你快推,说好了正事做完,就带我去春游。” “好。”俞寒洲多少有些恋恋不舍,却并未表现出来,配合松了手,就推着轮椅改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供女眷休憩的柔沁殿,为了不波及到无辜的女眷,贵妃早已带着总尚宫过去清人,无关的女眷皆被安置到其他的宫殿去了。 馥橙在柔沁殿外殿见到贵妃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他看了一眼俞寒洲,男人便肯定地朝他微微颔首,低声道:“贵妃是俞家的远房亲戚,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六年前选秀入的宫。” “自愿的吗?”馥橙不解。 “呃……”俞寒洲顿了顿,道,“她自十五岁便立志母仪天下,实在不可,当太后养些美貌的面首,也是极好的。” “呃……”这回轮到馥橙沉默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古代的事业型女性,最关键的是,贵妃看起来一副温温柔柔小家碧玉的模样,实在人不可貌相。 两人一进殿,贵妃便忙不迭起身走了过来,道:“俞相可算是来了,本宫瞧着皇后身边的秦嬷嬷似是去了长宁殿,派人过去截,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俞寒洲不以为然,只将馥橙的轮椅往后让了让,避开贵妃的帕子,道:“无妨,金吾卫已将人拿下。” “这便好,真是吓死本宫了。本宫可不想回头被陛下算旧账。”贵妃下意识就想甩帕子,又想起俞寒洲宝贝馥橙的样子,一时止住动作,细细看了看馥橙,忍不住道,“安定侯世子果真陌上人如玉,本宫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惊艳的……” 话音未落,俞寒洲的死亡注视便让贵妃歇了心思。 她默默咽下「小美人」三个字,又重新端起宫妃的架子,柔声道: “既然俞相来了,本宫便回宴席去了,若还有需要本宫出力的地方,只管告知我父亲便是了。” “有劳。”俞寒洲微微颔首。 馥橙等人离开了,才问:“贵妃和你有什么交易吗?” 俞寒洲将轮椅往内殿推,道:“原本没有,国子监祭酒本就是本相这边的人,她也只是奉父命行事,后来……鉴于皇后动作频频,后宫需要有人与之制衡,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么说,贵妃一开始不是贵妃?” “嗯,她入宫封的是贵人,之后爬到了贵嫔的位置,想再往上,膝下却没有皇子,仅有一个公主,也……并非陛下的。”俞寒洲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辞。 “若本相没有猜错,流云公主应是翰林院大学士顾枕的女儿。” “我懂了你不用说了。”馥橙忙点头。 俞寒洲见他如此紧张,忍俊不禁地捏了捏他的脸颊。 “宫墙深似海,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只在于是否有人发觉。橙橙这都害羞?” “我没有,我只是第一次听到有点惊讶。她……她还挺厉害。”馥橙推开俞寒洲的手,一本正经地回答。 只他对着俞寒洲总不自觉撒娇,没有气势,这么严肃地说出来,也没有几分唬人的味道,只有紧张和带着可爱的羞涩。 俞寒洲觉得有趣,又问了一句:“橙橙不觉得她的行为有失体统?” “这个……如果是普通的人家,那确实会,但她不是皇帝的妃子嘛……皇帝自己也没多一心一意啊……除非皇帝恪守男德,要不然也不能怪别人绿他……”馥橙说到最后就带上了几分嫌弃。 俞寒洲失笑,眸中又分明透着几分满意。 只是他并非将这几分满意透露给馥橙,只是附和:“橙橙说得对。” “是吧?”馥橙受到肯定,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去打量俞寒洲。 “怎么了?”俞寒洲由着他打量。 “嗯。”馥橙迟疑道:“你要是做皇帝,选秀的时候怎么办?你守男德吗?” “首先,本相不一定会继位,橙橙倒是有可能。其次,相处这么久,橙橙还不知道本相是什么人?最后,这种事情,只靠说是不一定有用的。”俞寒洲实事求是。 馥橙却没被哄住,道:“我也不想当皇帝。而且我们那有个说法,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你连说都不说,怎么就一定会做?” “呃……”俞寒洲闻言愣了愣,想了想,改口道,“橙橙说的确实有理,这样,今后你要我如何,便如何,好不好?” 说完,俞寒洲又担心诚意不太够,极有求生欲地补充:“即便橙橙忘了,我也该自觉,而不是等你提醒。” 哪怕光说没用,得看实际行动,但馥橙说得确实也有道理,该有所表示还是得有表态。 在追求馥橙和哄馥橙开心这两方面,俞寒洲向来没什么包袱,该低头就低头。 馥橙专注地看了对方一会儿,才严肃地点点头,随即又很快抿唇一笑,道:“我说什么你就信。” “找茬你都认了,还有原则没有?” “没有。本相不需要这种东西。”俞寒洲倒是无所谓,扬了扬眉,又笑着揉了下馥橙的头。 馥橙顺着那力道低下头,等人揉完了,才再次仰头,小声道:“我一直信你。” “我知道。” 所以无论馥橙说什么,是不是开玩笑,俞寒洲都一定会慎重对待。 哪怕他一直说自己好了,在俞寒洲眼中,馥橙也始终都是那个孤独的、会伸手向他求救的、需要保护的少年。 馥橙对被拯救、被守护这件事那么执着,可焉知俞寒洲不是同样的执着呢? 他执着于一定要被救,俞寒洲执着于一定要救他心爱的人,多么适合,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皇后之死 / 小傻子 柔沁殿中所有伺候的宫人、包括皇后随身带着的十名女官, 皆已被金吾卫严加看管了起来,整座宫殿犹如铁桶一般, 连蚊子都飞不进去。 皇后被关进去后, 便一直在试图寻找逃跑的方法,甚至以死相逼,奈何俞寒洲手下的人, 一个比一个心肠冷硬, 不动如山。 轮椅刚刚驶进内殿,馥橙便听到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声。 “贱婢!本宫是陛下亲封的皇后!是陛下的发妻!谁敢阻拦本宫面圣?滚开滚开滚开!!” 馥橙被凄厉的女声吓了一跳, 下意识回头去看俞寒洲。 只他还没看到人, 俞寒洲已经眼疾手快地俯身将他搂到了怀里, 一边安抚地轻拍他的背, 一边急声道:“没事没事,皇后发疯罢了。” 馥橙被捂在男人怀里,抱得很紧,他也不挣扎,只顺势蹭了蹭额头,才轻声说:“我不怕。就是有点突然, 没反应过来。” “嗯。”俞寒洲略略松开手,低头端详馥橙的脸色, 见他面上仍有些掩饰不住的惊惶, 不由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 “要不咱们不进去了?本相让人把她带出来, 隔着帘子审她, 好不好?” “也不用吧。”馥橙摇头,“我总得亲眼看着, 这身体……就是他, 才能安息。不然他有时候就出来看我, 也有点奇怪。” 原来的「馥橙」虽说就是馥橙的其中一个转世,本质他们是一个人。 但这个转世没有失去记忆,并没有和馥橙融合,他一直存在,必然是有什么执念。 以前馥橙以为这个转世依旧对俞寒洲有留恋,可后来,每次馥橙和俞寒洲亲近的时候,转世都没有出现过。 反而是之前卦象开始让馥橙接触太子的时候,那个转世再次悄悄出现了。 所以馥橙觉得,原来的「馥橙」应该是对太子、对自己的死有执念,只有强烈的恨意才让他一直存在,徘徊不去。 当然,如果转世对太子还有留恋……那馥橙爱莫能助,就三个字「做不到」。 “橙橙会怕血吗?”俞寒洲不太放心。 “不知道。”馥橙自己也不确定,他来自现代,确实没见过太血腥的场面,会不会有反应还是个未知数。 俞寒洲皱了皱眉,私心里并不愿意馥橙见血,可馥橙身上那道鬼魂也同样棘手,不可能避开。 “待会儿害怕就告诉我,本相一直在这里。” 最后,俞寒洲只能先安抚住馥橙。 “嗯。”馥橙应了。 两人一道进了内殿。 空气中尚且浮动着神秘的香气,馥橙嗅了嗅,道:“是什么熏香?” “不是熏香,是药。”俞寒洲解释完,拍了拍手,便有十余名女官架着一个人出来,押着跪到地上。 馥橙定睛一看,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却并没有退缩,也未曾挪开视线,只安静地看着那个被捂住嘴的女人。 冥冥之中,他的身体里似乎出现了另一双眼睛,同样紧盯着眼前这一幕,不同的是,那双眼睛布满了仇恨。 就是这个女人,给他下了十年的毒,他爷爷尸骨未寒,她就已经让人把药端到了他面前,骗他喝下去。 她一边要他的命,一边又要装作慈爱的模样,让他和太子一起玩,说他以后就是她的儿子。 曾经他真的把皇后当成了母亲,把太子当成了兄长,太子对他不错,他也依赖太子。 每个清晨他都进宫请安,无论病得怎么样,爷爷从小就教导他,温良谦恭让,仁义礼智信,忠君爱民,人之根本。 后来他长大了,所有人都赞他才华横溢,天下第一才子,国师的继承人,命定的占星之子…… 先帝便是靠着占星术方扫清障碍坐稳了帝位,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是太子最好的助力,他的一生都会为未来的帝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可他死了。 死在了太子的母亲、皇后手上。 理由是他生来妖媚,势必会魅惑太子……实在可笑。 最可笑的是,皇后从十年前就预见了太子会为他疯狂,那时候他才多少岁? 不过六岁的孩子。 他死得何其不甘…… 而口口声声会保护他的太子哥哥,明明知晓一切,却装聋作哑,深信他的母后定不会做出这种事。 馥橙安静地看着皇后,另一双眼睛同样盯着皇后。 他抬手按在心口上,恍惚间居然感觉,身体里有个灵魂在流泪。 记忆里,原来的「馥橙」去世前,确实落了血泪,此刻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看了一眼俞寒楠枫洲,却发现俞寒洲一直都在看他。 “我没事。”馥橙轻声说。 俞寒洲又注视了一会儿少年,方收回视线。 接下来的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也没有什么对质和谩骂。 一来皇后做过的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没必要对质,二来夜长梦多,俞寒洲也不是会和将死之人废话的性格。 卸了下巴,防止人自尽,俞寒洲抬眸扫过身后的高值。 高值立刻将一包药打开,走了过来。 只是高值还没真正行动,就被俞寒洲拦了下来,将药接了过去。 “大人,还是属下来吧。”高值有些犹豫。 “不用了,退下。”俞寒洲敛起眉。 像这般喂药的事情,看着没什么,但到底是要人命的事,俞寒洲一般能做便自己做了,并不让手下的人帮忙,除非对方与他的下属有仇,否则绝不会轻易让别人手上沾人命。 高值知道这一点,只得低下头往后退。 地上跪着的皇后在闻到似曾相识的气味之后,当即瞪圆了眼,惊恐万分地看向俞寒洲! 她浑身抖如筛糠,瞪着俞寒洲的眼睛红得仿佛会滴血。 女子是没有喉结的,馥橙却清楚地看见了她不断颤抖蠕动的喉头,甚至恍惚间像是听到了极为奇怪的「嗬嗬」声,仿佛这个人随时都会咽气。 可她根本不可能开得了口,意识到这一点,她又拼命摇起了头,一边摇一边将整个身体往地上撞去,很快便哐啷一声扑到了地上,脑门疯狂地往地板上砸,显然是在求饶。 只俞寒洲决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不过眨眼之间,那包药就被悉数倒进了对方口中,份量多得甚至往外溢了出来,旁边的女暗卫见状立刻跑过来灌水,一边灌一边又用手帕死死封住了皇后的口,压着她的头往后倾倒,逼她咽下去。 不过片刻,皇后便四肢抽搐着倒了下去,痉挛着蹬着腿往外爬,眼睛同样流出了血泪,可一直到她七窍皆出了血,仿若孤魂般双目变得空洞,也始终没有发出过哪怕一个音节。 那药是慢性毒药,若一次只吃一点,需要十多年才能把人药死,可如今经过了俞寒洲随手一改,已然变为了可在一个时辰内取人性命,并且……万蚁噬心,筋骨寸断的剧毒。 这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到了最后一刻,地上躺着的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了,而是一坨腐烂的肉…… 鲜血浸湿了地毯,呼吸间尽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馥橙眉头蹙紧,忍着恶心安静地看完全程,方低下头按了按心口。 适才压抑的感觉似乎散去了不少,那双眼睛也跟着缓缓消失了。 俞寒洲甚至等不及让高值验过尸,确定皇后薨了,便已然越过尸体,大步走了过来。 他俯身一把抱起馥橙,施展轻功掠出了内殿,转瞬间便出现在了十里之外。 “橙橙……橙橙,感觉怎么样?” 馥橙闭着眼,侧头埋在男人怀里,耳畔是急切的呼唤和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缓了缓,方转过头,露出雪色苍白的脸。 俞寒洲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又抱着人在廊下寻了一处干净的石椅坐下,这才将馥橙置于膝盖上,寻到纤瘦的手腕握住。 馥橙见了,靠在男人怀里笑了笑,道:“我又没怎么样,你还把脉。” 俞寒洲没有出声,只垂着眸细细感受着脉搏。 馥橙便也不吵对方。 他仰起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丝,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明明出门后也没做什么,却还是觉得累,怨不得俞寒洲一摸他的脸,就担心得不行。 馥橙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 指骨分明,除了白,一点点红润的色泽都没有,比这春雨还要凉。 他耐心等着俞寒洲把完脉,方说:“其实有感觉好一点。” “真的?”俞寒洲闻言,垂眸定定注视着他,好半天方斟酌着道:“原是想着待她身败名裂再了结,只之前请的大师皆说了等不得,纵使本相可以不信鬼神,却不能拿你的安危来赌。” 馥橙闻声微微笑了笑,轻声说:“我又没有一定要折磨人的爱好,看着也是心烦。报了仇就好了。” “现在真的感觉好一点了?”俞寒洲低声问。 “嗯,好像松快了点,这里不压着了。”馥橙指了指心口。 俞寒洲抬手覆上他的手,静静感受着依旧比常人要微弱的心跳,神色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馥橙见状道:“本来也跳得没多快,你不能指望解决了一个仇人,我就活蹦乱跳了。再说,就算你帮我把所有的仇全报了,他离开了,我也还是这具身体,不会……” “不会什么?”俞寒洲平静地看着他。 “呃……”馥橙默默收了音,又抬起手捏了捏俞寒洲的脸。 他偷偷看了看男人,见俞寒洲还是面无表情,便又伸出手…… 捏完左边捏右边,捏完右边捏左边……可俞寒洲就是始终一个表情。 馥橙终于绷不住了,一个用力便扑到了男人肩上,紧紧搂住俞寒洲的脖颈。 几乎是绵软的胳膊一圈上去,身后坚实的手臂便跟着揽了过来,将他紧紧勒到怀里。 “小傻子。” “我会不清楚吗?” “你才傻……” 明知道没有用,却依旧要这么做。 “凡夫俗子才求神拜佛求个心安。” “我觉得你挺帅的啊……” “傻子。” “夸你帅还说我……” 无理取闹。 人是俞寒洲杀的,药是俞寒洲改进的,所以,留给橙橙的,该是只有恩泽和怜悯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你是我男朋友。 俞寒洲命金吾卫处理了柔沁殿后续的事宜, 却没有动皇后的尸体,只让人封锁了宫殿。 馥橙的轮椅轮子上皆沾了血迹, 俞寒洲也不再命人带回来, 只让高值私底下处理了。 原以为俞寒洲是要临时送把新的轮椅来,谁知道俞寒洲一转身,就在馥橙面前蹲了下来。 “你要背我?”馥橙问。 “嗯。上来。”俞寒洲回头看他。 馥橙有些迟疑, 他还没在外面被俞寒洲背过…… 不过, 想到酒楼那一回的公主抱,馥橙觉得, 背起来也挺好的。 他长得高挑, 人又瘦, 俞寒洲背着他轻轻松松如履平地。 馥橙视野跟着变高, 能看到的风景多了,也觉得挺有意思,一路上都按着俞寒洲的肩转头四处看。 穿过御花园,馥橙搂紧了男人的脖颈,轻声道:“小时候我爸爸也这么背过我。” “你父亲?”俞寒洲问。 “嗯。我生病了,他背我去医院。后来我打针, 又发烧,没有力气, 我妈妈就背着我下楼吃饭。” “那时候橙橙几岁?”俞寒洲问。 “六岁。”馥橙细细回忆了一遍,“再往前的事情, 我就记不清了。” “平时他们不会背橙橙吗?” 馥橙摇头, 懒懒道:“爸妈望子成龙, 不希望我成为不独立的孩子。” “所以小时候, 会很期待生病。只有病了的时候, 才会被抱来抱去。谁知道长大了真的病了, 可爸爸妈妈也老了,不会再背我了。” 俞寒洲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也不是一定要背,拥抱不是挺好?” 馥橙闻言皱了皱脸,看着有些孩子气,皱完了又自己笑了,说:“我病得太厉害了,随时可能咽气,爸爸很生气,没心情抱我,他还不跟我说话。倒是妈妈抱了几回。” 再往后,就是黑发人送白发人,只剩下馥橙一个人,没熬多久,也走了。 馥橙刚来到这世界的时候,提起父母,总有些意难平。 如今却反而想通了。 他本就是父母老来得子,天赋绝伦,寄予厚望,无论是父亲的严厉,母亲的忙碌,还是后来白发苍苍的父母走在他的前头,都已经不再是他难以释怀的事情。 随着他一天一天地长大,通晓人情世故,学会和自己和解,也就不再觉得难以承受。 他的伤口愈合了,长了疤了,摸着不疼了,也终有一天会淡得看不出痕迹。 “我很开心遇见你。俞寒洲。” 馥橙戳了戳俞寒洲的侧脸。 男人回眸,同他对视片刻,便扬声笑了。 馥橙也跟着笑,明晃晃的酒窝映在脸上格外少年气,冲淡了原本冷清孤傲的感觉。 俞寒洲背着他故意掂了掂,馥橙忙抓住人,道:“我是病号,你不准玩。” “本相不同意,除非你亲我。”俞寒洲跟他讨价还价。 “凭什么我亲你,你自己不会?”馥橙下意识反驳。 俞寒洲却接道:“本相会是会,可橙橙确实敢让我在这亲你?” “呃……”馥橙扭头看了看,快出御花园了,“算了,用不着你。” “那橙橙快点,本相的步子不等人。”俞寒洲调侃他。 馥橙哼了一声,伸手捧住男人的脸,胡乱亲了一口。 俞寒洲忍俊不禁。 “你这是吻,还是在撒娇?” “你是古代人不懂。现代年轻人谈恋爱也亲脸的。”馥橙理直气壮,全然不管红透的耳根。 俞寒洲新奇道:“这叫谈恋爱?” “嗯。”馥橙勉强应了一声,抬手蹭了蹭滚烫的脸。 他趴在俞寒洲肩膀上,点了点对方的额头,又点了点自己。 “男朋友,男朋友,懂?” “朋友?”俞寒洲皱眉。 “你怎么不能融会贯通。”馥橙也皱眉。 “不能。”俞寒洲揶揄道:“但是这称谓比那些个劳什子的夫人、王妃之类的好多了。” 馥橙认同地点了下头。 这也是相府的仆人一直喊他世子的原因。 两人出了御花园,还未上离宫的马车,不远处便有一名将军打扮的青年率领一队金吾卫赶了过来。 馥橙看了一眼他们来的方向,是玄武门。 所以是从宫外来的? 太子起事了? “末将见过首辅大人,世子。”青年朝俞寒洲行礼。 “起来吧。陈天青,任将军那边情况如何?”俞寒洲问。 “回大人。太子今儿一早便带着两枚奇怪的虎符到了北郊大营,要求任老将军听命行事,整合金吾卫进宫护驾。 但任将军手中有一枚虎符,金吾卫皆不认太子带来的。 太子骑虎难下,带着亲兵便要离开。 谁知太子亲卫队不过行了百里地,就遭遇了反叛势力袭击,太子身受重伤。 任老将军派末将护送太子回东宫。只是不知为何,内侍遍寻不到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踪迹,末将只得请了贵妃娘娘过去看顾太子。” “太子如今伤情如何?”俞寒洲神色不动。 “太医院院正正在诊脉……目前太子昏迷不醒。”陈天青神色沉痛。 馥橙瞄了一眼青年的眼睛……并没有看到什么悲伤的情绪。 俞寒洲却也面色凝重地颔首,道:“知道了。本相这便过去。陛下正在长宁殿同刑部尚书下期,你亲自去。” “是。”陈天青眸色一亮,又悲痛地行了个礼,带着金吾卫走了。 俞寒洲亦背着馥橙上了马车,改道往东宫而去。 馥橙坐在马车中,撩起帘子看了看步伐整齐划一的金吾卫,问:“为什么你们在自己人面前,也要装作很难过的样子?” “习惯使然,小心驶得万年船。”俞寒洲无奈地拍了拍馥橙的头,“橙橙觉得不好?” “也没有。就是挺好玩的,你那些金吾卫,都没有表情。”馥橙道。 “他们私底下还是很有朝气的,只是在外行走,金吾卫便代表了相府,处处都要注意。” “他们只听你的?”馥橙问。 “也听你的。”俞寒洲如实道。 “真的?”馥橙有些惊讶。 “嗯。明面上所有金吾卫皆听候陛下差遣,但实际上,金吾卫只认本相和安定侯,如今是只认本相和安定侯世子。” “老国师参与了金吾卫的创立吗?” “没有。但国师心系天下,令人敬佩,该有此权力。”俞寒洲道。 馥橙微微点头。 “那我懂了,我靠爷爷和男朋友躺赢。” 俞寒洲闻言愣了一下,又笑了。 “橙橙都能让本相听你的,号令金吾卫有何难?” “嗯。”馥橙赞同。 经典俞寒洲征服世界,他征服俞寒洲,完美。 “跟你在一起,我多了好多奇怪的自信。”馥橙眨了眨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感觉如何?”俞寒洲问。 “挺好玩的。”馥橙抿出个有些孩子气的笑。 俞寒洲揉了揉他的酒窝,心下只期望馥橙永远如此。 东宫距离并不远,馥橙很快就被俞寒洲抱下马车。 只他一下来,对上的就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对方穿着宫妃才会穿的衣裳,此刻梨花带雨,跪在地上哭得楚楚可怜。 而贵妃闲闲地站在一旁,对此视而不见。 馥橙又看了那个女子好几眼,终于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 可还没等他开口,对面同样在观察他的贵妃就已经出声了。 “世子和俞相可算来了,你们瞧瞧,这太子庶妃不照顾太子也就罢了,还巴巴地跪在东宫门口哭丧,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治下不严,东宫全无规矩了,实在是荒唐,不成体统,合该杀鸡儆猴才是。” 说着,贵妃又看了一眼俞寒洲,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馥橙。 俞寒洲瞥了一下那庶妃有些熟悉的眉眼,当即皱起了眉。 “拖下去。” “是。” 几名女官当即把人捂了嘴,带了下去。 俞寒洲这才将馥橙抱了下来,却没让他落地。 “高值取轮椅去了,等会儿来的人多,橙橙自己坐,好不好?” “嗯。”馥橙应了一声,又仰头看了看东宫的牌匾。 身体里另一双不属于他的眼睛同样紧盯着那个匾额。 贵妃注意到他的动作,想起宫内关于太子和安定侯世子的流言,多少有些唏嘘。 这太子都沦落到找女子做馥橙的替身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刚把那庶妃处置了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就是安定侯世子出来得太快,给他看见人了,有点不太妙…… 原本贵妃是想着,馥橙要坐轮椅,怎么也得等人把轮椅搬下来再下马车吧? 在他还没下车的这段时间内和俞寒洲通过气,处置了那个庶妃,既卖俞寒洲一个好,也不至于冒犯安定侯世子,实在完美。 谁知道馥橙的轮椅没了,直接被俞寒洲抱下来的…… 贵妃多少有些慌了,但毕竟是立志要做太后的女人,必须顶住压力。 “唉,本宫瞧着太子……实在可怜,可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知在何处,实在是让人忧心。” 俞寒洲扫了一眼径直抹泪的贵妃,道:“太子可醒了?” “还未呢,太医说……若是流云看到她皇兄如今这般,不知该多伤心。”贵妃还未说完便掩面垂泪,双眼都哭肿了,看起来苍白又忧心。 馥橙没想到她哭得这么逼真,还有些惊讶。 俞寒洲却见怪不怪,显然习惯了贵妃随时随地就能入戏的本事。 他抱着馥橙就要往里走,却不想还没跨过门槛,馥橙就摇了摇头。 “他可能,要下来自己走。”馥橙迟疑地开口。 “呃……”俞寒洲同馥橙对视一眼,停下脚步,深吸口气,小心地将馥橙放了下来。 “能走吗?” “我试试。”馥橙也有些为难。 刚刚下意识看东宫牌匾的时候,馥橙就觉得转世势必要做什么了。 毕竟太子算是转世最憎恨的一个人。 只是没想到再次见面,转世居然会要求馥橙自己走进门。 简直是为难药罐子。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太子之死 馥橙虽然不至于跟美人鱼一般走路仿佛踩在刀尖上, 但他可以因为没力气走两步就往下跪…… 俞寒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将人带到怀里。 “我扶着你。” “我也想, 但他想自己走。”馥橙低头看了看自己, 困惑地蹙起眉。 转世不会无缘无故要求馥橙自己走,但馥橙又确实没有那个条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双腿, 感觉不到力量。 或许转世自己的执念足以达到逆天的程度让这具身体站起来, 可馥橙没有执念,他甚至没兴趣看到太子领便当, 没有动力自然不可能小宇宙爆发。 “你让人做个双腋拐杖来。”馥橙想了想, 略微描述了一下拐杖的模样。 “太医院便有, 只是平日少有人用, 让人取来便是。”俞寒洲转头吩咐金吾卫去取。 馥橙闻言认同地点了点头。 能看太医的身份皆不低,即便不良于行,也是坐轮椅居多,少有想不开用拐杖的。 本朝放眼望去全是颜控,拐杖这般破坏美感的,不被销毁就算不错了。 贵妃早已被俞寒洲支使进去「照顾」太子了, 这会儿馥橙站在外头,还能听见她的哭声…… 显然, 这是个谨慎的宫斗选手, 哪怕太子快死了, 对着一群太医, 贵妃也得做足了样子。 不知为何, 馥橙竟有种自己不是带转世来复仇, 而是来吃瓜的感觉…… 或许是心态有所转变, 不再事事往悲观的方向思考, 也不再轻易被另一个自己影响,更多地开始关注身边的人,关注自己已经拥有的幸福。 馥橙抬手按了按心口,试图感知转世的想法。 可惜除了强烈的憎恨和冤屈,他感觉不到其他的情感。 不过…… 馥橙迟疑地看了一眼俞寒洲,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转世对太子的感情有些复杂……并不只是憎恨。 倘若俞寒洲知道了这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馥橙和转世属于两个灵魂,彼此记忆也不互通,但如今转世执念难消,始终徘徊在这具身体里不愿离去,可卦象当初又没有选择转世作为命运线的扮演者,而如今卦象又离开了…… 这就意味着……无论转世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都不可能复活了。 哪怕他一辈子跟着馥橙,他也不可能重新跟这具身体融合。 在这样的情况下,馥橙能做的就只有帮他报仇,满足他的遗愿。 可同时也有个问题,倘若转世对太子……还有那么点情意,那么,馥橙恐怕就只能拒绝了。 让馥橙跟太子处于同一个屋檐底下,馥橙都可能因为恶心而无法呼吸。 他必须杜绝这个可能性。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俞寒洲扶着馥橙,小心地给他擦汗。 馥橙疑惑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冰凉一片,甚至已经在冒冷汗了。 “没事,我就是……累的。好久没站起来过了。” 他现在能站着不动,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好在金吾卫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就带来了拐杖,身后还跟着高值。 馥橙看了一眼自己的新轮椅,依旧是触感温润的汉白玉造就,看起来精巧华美,显然是俞寒洲早就备下的。 “你给我准备了几个轮椅?”馥橙轻声问。 俞寒洲闻言挑了挑眉,道:“不多,不超过五十。” “用的着那么多吗?”馥橙道。 “每年都有新样式,多备些正好四季轮换。”俞寒洲配合地压低声音。 馥橙正想说「壕无人性」,又突然想起之前被处理的那个,小声道:“你把先前那个弄哪去了?” 俞寒洲闻言无奈道:“让人洗干净收库房,改天融了重新打造成别的样式,还能卖给淮安王,在淮北那边建个新的慈幼堂。你不是说可以按照你们那边的养老院设计?” “嗯。”馥橙满意地点点头。 “到时候就以橙橙的名义建,省得一帮尸位素餐毫无作为的老匹夫,还反过来咬一口。”俞寒洲对于地方上递上来专门弹劾馥橙祸国殃民的折子,早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这几个月不知道换了几批绩效低下的地方官,其中又以弹劾馥橙的被撤得最快。 馥橙也是看过那些奏折的,闻言有些想笑。 不过转念一想……俞寒洲这般行径,可不是跟太子形成鲜明对比? 馥橙施施然地按了按心口,也不管转世的催促,反而拉了拉俞寒洲的衣袖,道:“你真好。” “蛤?”俞寒洲怔了怔。 馥橙继续表演:“只有你会这般为我着想。” “嗯。”俞寒洲顿了顿,多少有些回过味来,一时忍着笑,配合道,“橙橙又没做错什么。” 馥橙冷不丁说出这么两句话,自然不是无聊了想要表演绿茶,相反,他摆明了是故意说给自己的转世、说给太子听的。 同样是金银玉石,俞寒洲向来给馥橙用最好的,却从来不会声张,哪怕最后用不上了,也会用到其他需要的地方上,不至于让馥橙背上朱门酒肉臭的骂名。 而太子,斥巨资给馥橙造画舫,闹得满城皆知,连他的亲娘皇后都看不下去了,觉得馥橙一定是个祸水,否则自己的儿子如何会昏了头?京城中认为馥橙祸国殃民的更是大有人在。 而俞寒洲给馥橙造的那几艘游轮,除了相府中的人,没人知道他们的主人是馥橙。 太子似乎永远都不懂,他不过是个太子,再如何高高在上,他也不是帝王,在这样一个时代,向全天下宣扬自己用百姓们的血汗钱去宠爱馥橙,只不过是把馥橙往死路上逼罢了。 更别说后来馥橙被俞寒洲接走,太子甚至发了疯想把画舫砸了……这直接导致馥橙风评被害,祸水的骂名更上一层楼。 说到底,无论馥橙容色多么出众,天下第一美人也好,沉鱼落雁也好,他到底是个男人,自然不会觉得祸水是什么赞美的词汇。 明明可以靠一手占星术闻名天下,做什么孽要靠魅惑男人?哪怕他真的让人喜欢了,那也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背这个骂名? 这不仅是现在的馥橙厌恶的,更是原来那个「馥橙」的意难平,到死都带着恨意,无论如何都不能与这件事情和解。 馥橙故意提起这一点,就是希望转世能记得自己遭遇的一切,别等会儿见了快要死的太子,突然「释然」了,要馥橙做什么离谱的事情。 虽然转世大概率不会那么拎不清,但到底曾经爱过…… 馥橙只希望报了仇,转世能好好投胎去。 他拉着俞寒洲表演了一波,果不其然,体内的转世更加愤怒了,甚至疯狂叫嚣着想要出来。 馥橙被强烈的怨气逼得气血翻涌,猛地咳嗽了起来。 俞寒洲眉头拧得死紧,搂着人轻拍后背。 “没事。”馥橙喘过了气,对刚刚表演的结果非常满意。 他接过高值手中的拐杖,在俞寒洲的帮助下站稳了,这才试探着,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 【我知道你生来不凡,是天生的占星之子,从小,你的才能就让皇后极为忌惮。没有皇族不畏惧预言,皇后更害怕你会说出对太子不利的言论。】 【皇帝有意补偿你,可你连求救都不敢,有太子和皇后在,你根本不可能活着单独见到帝王。】 【十年时间,你没有一次敢于在人前,说出关于太子的预言,哪怕你知道他不堪大用,知道未来登基的另有其人,你也不敢说,不想说。】 【他是幼时唯一陪伴你的人,纵使他再如何不争气,他也曾护你,舍了一切赶赴江南守着你。】 【你不愿放弃他。你尝试着提醒他,要他时时警醒,早日做出改变。】 【最初,他是听的,他说信你,他会努力。可慢慢的,随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他不再有耐心听你说那些预言了。不知何时起,原本温暖的劝诫,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变成了对他的质疑。】 【你们吵过无数次,每次争论都以你闭口不言而告终,又以几日后他满脸疲惫地归来,悄悄在你床边伏低做小,发誓一定会改作为结束。】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已经隐隐看清楚了现实,知道你的英雄,注定扶不起来了。一国储君刚愎自用,闭目塞听,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可你还是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定要死?凭什么他一定要失败?明明你们那么早就知道了一切,明明一切都来得及,为什么没有用?】 【即便你委曲求全,处处不露锋芒,也有的是「知情人」四处宣扬你的天分,宣扬你逆天的占星术,宣扬太子的无能。对于必死的局,蛰伏根本无用。】 【离开江南那一日,你见到了俞寒洲。】 【当朝宰相,官居超一品首辅,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号令三军的男人,权倾天下,论理,他会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似乎是特意去见你,可在见到你的时候,在看到你的反应之后,他又似乎完全不认识你了,不过一个照面便转身离去,而初见时那仿佛惊鸿一瞥的惊喜,好似从未存在过。】 【你很清楚你不是他要找的人。】 【其实可以求救,他甚至让人留了金吾卫给你,想拉你一把。】 【从小爷爷就告诉你,当朝宰相是这世道唯一的纯臣,若有朝一日走投无路,一定要去寻他。他能救你。】 【可你还是放弃了。】 【原因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只记得走水路那段时光,午夜梦回,都是这个男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太子不可信,不想死就去寻金吾卫」,惊醒的那一刻,又想起六岁之前,太子和你,一道跟着爷爷读三字经的模样。】 【毒发那日,你一直在往外呕血,只觉得心口疼得几乎失去知觉,有人来到了你床头,问你:「要不要走」,你依旧摇头。满眼的血泪,你却还让他去寻太子,侍女说再多,你也不相信。】 【你不信太子从头到尾都知情,你不信皇后给你下毒,太子会无所作为。难道十年的相伴只是你的梦境?】 【皇后杀你,那是意料之中。可太子的视而不见,你不明白,想不通,仿佛一夕之间,他说过的每一句要保护你的诺言,他做过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没有担当,更连最后一面都不敢见你。】 所有期盼、眷恋,最终都化为了无尽的憎恨。 馥橙神色平静地往前走,明明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艰难得仿佛走不到尽头。 他的胸口血气翻涌,转世几乎已经疯了,嘶吼着要馥橙进去,亲手杀了太子。 脑海中尽是歇斯底里的吼声,有不让馥橙继续往下说的,有要馥橙停下来的,也有拼命要馥橙快点进去的。 细细密密的汗珠不断往下滑落,馥橙面无血色,也没有看一直在给他擦汗,跟着他的俞寒洲。 他只知道他一定要走进去。 这是最后一关了。 仿佛跨越了一个世纪,馥橙越过殿门,穿过静候着的太医,来到了太子的床头。 他低下头,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太子。 片刻后,馥橙伸出手,疲惫道:“给我一只发簪。” 旁边的贵妃见状,心道:玉的没准扎不死人,安定侯世子这身板如此单薄,可怜见的,还是金簪子省事。 故而,贵妃将钗子拔了下来,递给了他,道:“金钗可以吗?” 馥橙点点头,将那牡丹点翠金钗捏到手里。 侍女们在俞寒洲的示意下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殿外,关上门。 太医同样被请出去了,而贵妃借了发簪后,约莫是担心被波及,默默寻了张椅子坐下,离得远远的。 馥橙没留意她的动作,只当她走了。 他摊开手端详了一眼金钗,握住后,找准角度,缓缓举起手,闭了闭眼。 旁边的俞寒洲立刻攥紧了他的手,道:“我来,好不好?” 馥橙摇了摇头。 他占据了这具身体,答应了要复仇,就一定要做到。 没有亲手杀了皇后,他的转世就已经在疯狂的边缘徘徊,如果再不顺了他的心愿,亲手了结太子,恐怕转世根本不会去投胎。 光是太子虐杀的那些长得很像馥橙的替身,就已经够太子死几千次,馥橙杀他并没有压力,只是到底曾经生长在红旗之下,他需要更多的勇气。 “你放心,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点也不害怕。”馥橙抿出一个笑,“以前太子送过簪子,应该是十五岁的时候,他一直留着,但是那个后来被我摔了,他很执着于这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簪子特殊,馥橙宁可拿条鞭子来抽人。 俞寒洲自然知道早点摆脱转世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无论如何都于心不忍。 舍不得馥橙害怕,舍不得馥橙手上染血。 “扎一下人渣罢了,反正也没要求我杀他。”馥橙只得这么安慰俞寒洲。 他挣脱了俞寒洲的手,看向昏迷不醒的太子。 体内的转世又怒吼了几声,逼着馥橙往脖颈正中间扎下去。 馥橙抿紧薄薄的唇,手上角度偏了一下,猛地用力往下一掼! 身侧的俞寒洲只听见一声极为细微的裂帛声,不远处的太子就已经被金钗扎穿了锁骨! 馥橙咬牙将钗子,那地方瞬间血流如注。 只他并没有停下,又攥着钗子往下掼,一连在锁骨、肩膀上扎了十来个血洞,硬生生把太子活活痛醒了过来,才脱力地丢了金钗,往后一倒。 俞寒洲眼疾手快地护住他,将他搂到怀里,不停地抚着背,哑声安慰。 “没事没事,橙橙不怕……” 馥橙忙摇头,小声道:“看看有没有用先。” 他不可能亲手杀人,只得悄悄改了角度往边上扎,但转世分明要求扎穿脖子,馥橙根本没法确定能蒙混过去。 他脊骨颤抖得厉害,靠在俞寒洲怀里,看着榻上呻吟不断的太子。 那几下扎得深可见骨,即便是深度昏迷都活活扎醒了,馥橙感觉应该能算数。 他屏息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回光返照一般,慢慢睁了眼,朝他看过来…… 几乎是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馥橙只觉得体内升起一股不受控制的冲动,扬手便扇了对方一巴掌,将人打得吐了口血。 手掌震得发疼,馥橙被俞寒洲握住了手,双睫颤动得厉害。 他安静地看着偏过头的太子再次转回来,接着,缓缓朝他张了张口,似乎是要说话。 馥橙厌恶地避开那近乎痴迷的目光,又碍于转世的叫嚣,再次转了回去。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要失去意识了,被扎得满床是血,都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甚至也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 他的嘴巴蠕动了几下,无声地唤了一句馥橙。 馥橙只觉得心口烫得不行,像是被热泪淌过,极为难受。 但他依旧忍了下来,他早就知道转世会流泪,并不意外。 甚至馥橙觉得,太子下一句大概率就是临死前的悔改了……毕竟再怎么有病,到了这个地步,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然而,床上的太子挣扎了片刻,居然真的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救,我。” 馥橙:“……” 真是太抱歉了,他不仅救不了他,体内的转世还再次发疯要立刻杀了他…… “让刑部来可以吗?”馥橙艰难地按了按抽痛的心口,无力道,“你知道我是从哪来的,他就算要死,也不能是我杀,我跟他没有死仇。本朝并非没有相应的律法,俞寒洲帮你杀了一个,已经是破例了,交给刑部吧。” 馥橙按住了俞寒洲的手,摇摇头。 体内许久都没有传来回应,只是凄厉的吼声慢慢消失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中终于响起了一道沙哑的少年声音。 【我不逼你。跟他母亲一个死法。立刻,马上,把药给我,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俞寒洲朝暗处的金吾卫点了点头。 很快的,一包一模一样的毒药被送了进来。 馥橙四处看了看,却并没有找到转世的身影。 “你真的能自己做?” 【我能。我……对不起。】 【谢谢你。我躲在你身后,让你报仇,也挺久了。一直在为难你。】 【其实我能杀他,我早就能……可我……我不知道我还在犹豫什么。我逼你,只是因为我没有勇气。】 【我偷看过你的过去,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善良,天真,为了让我走得安心,你会帮我。可你本性就不是多么心狠的人,甚至都不是这里的人,你们那里的律法,我知道,杀人要偿命,无论对面是谁。我带着恨意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逼你替我完成?】 【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你放心,我冷静了。我现在可以。】 【他早就应该死了,他说过若负我,便自剜心脏。如今只是应誓罢了。】 【如果有悔改,就不会跟我求救。】 【可谁来救我?】 馥橙能听出来对方声线里的颤抖,他下意识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很无力。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馥橙是因为原则,基于人道主义,绝对不杀人,而转世本来就处于一个人命并不值钱的时代,他过往见过的死亡何其多,太子杖杀奴仆的时候他也在场,他不可能会畏惧到那么仇恨都不动手。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 ——他不信,他依旧不信太子会背弃他,所以他在等。 只不过最后等到的,是同一个结果。 …… 馥橙被俞寒洲抱出内殿的时候,转世跟俞寒洲要了一把匕首。 馥橙想到转世之前说的「自剜心脏」,多少有些预感。 东宫中所有人都被俞寒洲带了出去,连带着吃瓜吃到噎住的贵妃。 俞寒洲走出门的时候,馥橙回头看了一眼东宫的匾额,又摸了摸心口。 那里,已经不再觉得难受了。 随即,他对上了俞寒洲浅色的双眸。 “这次是真的好了。”他认真道。 “该喝的药膳还是得喝。”俞寒洲肃着脸。 馥橙想到自己的腿,点了点头。 “我想在这里等到他结束,好不好?”馥橙问。 “好。本也该如此。”俞寒洲小心地将馥橙放进轮椅,又朝高值耳语了几句。 馥橙以为俞寒洲是在交代等会儿老皇帝过来的事情,也没多在意。 哪知一盏茶后,他等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黏人/即将称帝 刚刚才答应了要好好吃药膳, 转头就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馥橙瞥了一眼俞寒洲,面不改色地转开头。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不烫, 刚刚好可以喝。”俞寒洲在他身侧的椅子里坐下来, 手上端着药。 馥橙转头往后扫了一眼对面亭子里正嗑瓜子的贵妃,默默把头扭回来,盯着石桌上的蜜饯和点心。 喝吧, 太苦了, 这是俞寒洲给他开的唯一一种喝起来苦的药。 以往馥橙能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喝光,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 他连一点苦都吃不了了。 仔细想起来, 大概从俞寒洲给他想方设法降低药的苦味, 每次都换不重样的点心润口开始, 他的耐受力就大不如前…… 以前馥橙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吃草莓味的小药片,他这种成年人当然不会有需要了。 后来……俞寒洲真的把他的药变成了草莓味、普洱茶味、橙子味,甚至有一回,他以为自己喝的是甜牛奶…… 馥橙:是俞寒洲把我养坏的,不关我的事。 馥橙面上依旧淡淡的,看着孤傲冷静得很, 实则心里已经在抗拒了。 这副药是给他治心脏的,没办法改成甜的, 每次馥橙一喝就痛苦面具, 苦得眼睛都能憋红。 那种恶心的药味, 和平常的苦药完全不同, 哪怕是吃再甜蜜的点心, 都没办法缓解。 馥橙一开始经常吃了就吐, 后来俞寒洲索性「以身试毒」,「亲自」喂他。 馥橙不觉得恶心了, 但节操也跟着消失了。 这会儿正是他喝药的时候,又出门在外,不远处还有个贵妃…… 馥橙盯着药看了一会儿,才蹙起眉,轻声道:“能不能先停一天?” “不能。这才第二个疗程,不能断。”俞寒洲耐心地解释。 馥橙微微叹了口气。 要是以往,他脾气不好可能就把药碗砸了,还不忘把勺子一块丢出去。 可如今他知道这副药是需要熬两回的,俞寒洲每次都会在当天的凌晨起床熬它,一熬就是两个时辰。 馥橙若是没见过也就罢了,可他有一回睡不着,让侍女推着出去转转,正好看到了坐在药罐子前的俞寒洲…… 那凳子矮,俞寒洲身量那么高,坐着并不舒适。 小小的扇子不停扇着火,盖子是打开的,俞寒洲一边看着火,一边往里加药材,连回头看他的功夫都没有。 馥橙一过去,俞寒洲就极为熟练地哄他,让人给他端热牛奶,哄他回去睡觉,吩咐暗卫下来给他打扇子。 其实并不是多么帅气的场面,在寻常百姓家里也是常见的,可馥橙就是一直记得,记得药房里闷热的空气,记得俞寒洲额上的汗水,记得被汗水浸透的里衣,记得每次他不愿喝药,那只始终稳稳端着药碗的手,遒劲有力。 换个人来做也不是这样的效果。 他砸一碗,俞寒洲总会耐心地再熬一碗,直到他愿意喝。 馥橙伸出指尖碰了碰碗,触感温热。 他伸手想要接过……可俞寒洲却绕过了他的手,抬手就要抱他。 馥橙忙把住对方的手,摇头。 “你别乱来。” “怎么了?以往不都如此?”俞寒洲问。 “现在又不是在家里……”馥橙有点难为情,“我自己能喝的。” “你每次都喝不下去,以为我失忆了?”俞寒洲并不信他。 馥橙转开脸,道:“反正不能这样,你也注意下场合。” 俞寒洲闻言,这才意识到馥橙在意的是什么。只不过…… “不怕,本相下了令,他们不会看橙橙的,你看人都走远了,没人能看见你。” 俞寒洲示意了一下。 馥橙转头看了一圈,确实看不见侍女和侍卫的身影了,连贵妃什么时候被请走的,他都没注意到。 这些人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馥橙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有些困惑。 在他四处观察的时候,俞寒洲已然将他抱到了腿上,端起碗便喝了一口药,随即面色如常地捏了馥橙的下巴,俯身便吻住了他…… “唔你干什……”馥橙瞬间被苦得面色煞白。 他下意识抬手就推俞寒洲,可也只推了两下就被俞寒洲单手攥紧了两只手。 俞寒洲也知道馥橙难受得不行,喂的动作极为干脆,除了逼他喝下去,几乎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就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时候又像第一次那般喂一半前功尽弃。 这药是真的苦,又苦又辣,喝下去的时候仿佛整个食道都烧起来了,心口亦痛得不行,馥橙初时还有力气反抗,后来便只闭着眼,顺从地往下吞咽。 俞寒洲松开他的手,小心地拭去少年眼睫上沾染的泪珠。 喂完一碗的时候,馥橙被扶着漱了口,随即口中被塞了一枚绵软的糖,只他一尝到甜味,就拧眉吐了出来。 “恶心,反胃,心脏好痛……” 俞寒洲给他顺着心口,哄道:“再忍一会儿药效发挥了就不痛了,换蜜饯吃好不好?” “不吃……”馥橙胡乱摇着头,又埋进男人怀里。 片刻后,他再次被小心地托起脸,红得有些不正常的唇也再次被堵住。 接着便是温柔的抚慰。 带着很浅的橙子味,有一点甜,又似乎没有。 馥橙下意识仰头,闭上眼。 他的呼吸比平日要更加缓慢,也沉了许多,只知道茫然地追着那点若有若无的果味,有时候又忘了不追了,要对方继续来哄才知道跟着动。 最后,随着药效一点一点发挥,馥橙多少有了些力气,方依赖地勾住了俞寒洲的脖颈,同男人纠缠起来。 他肤色白腻,此刻却处处透着薄红,尤其是微微湿润的眼尾,红得仿佛抹了胭脂。 每次喝完药他都会格外黏人。 俞寒洲恐他疲累,好不容易顺着他的背安抚住了人,松开了他,馥橙也只是茫然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男人,手上轻轻一勾…… 下一刻,熟悉的湿热又包围了他。 这样的馥橙,对于俞寒洲的诱惑,是致命的。 若非此刻并不合适,俞寒洲理智尚在不想在东宫里委屈了馥橙,恐怕还哄不住人。 “你乖,橙橙乖一点……回府再玩。”俞寒洲将人小心地按在怀里。 馥橙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一下人,没推开,又埋在俞寒洲怀里,不动弹了。 俞寒洲一时无奈,哑声笑道:“天底下也就你,喝了药跟喝醉似的,光记得撒娇了。” 虽说那药为了减缓馥橙的痛觉,确实加了些能让他放松的药引,但因为剂量非常小,理论上并不会这样,可想而知馥橙有多敏感。 “下回喝药一定回府喝。不生气,好不好?” “都是你的错……”馥橙含糊说了一句,又昏昏沉沉要睡了。 俞寒洲捏着他的手腕又细细把了脉,确定馥橙的病情比上回更稳定一些,方松了口气。 甚至,这回心口痛的时间,明显缩短了,是个好兆头。 老皇帝赶过来的时候,馥橙已经睡着了。 俞寒洲只同对方打了个照面,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 显然,老皇帝急着去见太子。 可惜,这只能是最后一面。 俞寒洲命刑部尚书带了金吾卫跟进内殿,又将拟好的折子、此前收集到的关于太子和皇后、长公主与荣恩侯谋反的证据,一道带走。 任声到底是个刑部尚书,官职远没有俞寒洲那般高,让他去做这样的事,其实是有些过了。 “大人就不能自己去?回头那些御史知道是我干的,还不定怎么参我呢。” 老皇帝年纪这么大,随时都可能受不住打击驾崩,任声是真的害怕。 然而俞寒洲对此无动于衷。 “平日里教你们的都忘了?该如何便如何,按律法办事。世子身体不适,本相这会儿走不开。” “呃……”刑部尚书瞄了一眼被毯子裹起来的馥橙,心中发苦。 这宰相以前都是工作狂,心里除了江山社稷什么都没有,如今却只记得安定侯世子了。 若是俞寒洲为此荒废大业,或许他们还能劝劝,可如今俞寒洲该办的事都办了,连皇后太子都一道解决完了,万事俱备只差六部走个流程,他们实在是没脸面再要求什么。 再说下去,别说俞寒洲,恐怕户部尚书就第一个站出来给他扣个办事不利的帽子。 任声做了一番心理建设,认命进殿去了。 俞寒洲早已知晓一切,也不如何在意,只抱着馥橙轻轻拍着,耐心等人醒来。 贵妃进殿配合刑部尚书演戏去了,此时并不在。 她总得趁着老皇帝还没驾崩,多刷点存在感。 如今皇后没了,贵妃简直打遍后宫无敌手,就指望着熬死老皇帝,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可谁知,那神秘的鬼魂根本没给太子留个全尸,贵妃刚刚一进殿,就见老皇帝捂着胸口,痛心疾首的模样。 她忙快步过去扶住老皇帝,边哭边拍着老皇帝的胸膛。 “陛下您怎么了?不要吓臣妾!如今太子去了,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该怎么办呜呜呜?” 刑部尚书神色麻木地站在一旁,看着贵妃努力表演。 好家伙,这小拳拳猛锤胸口,贵妃怕不是想趁机把陛下送走吧? 轻咳一声,任声示意侍女过去「扶着」贵妃,让她别那么「激动」。 随即又命金吾卫过去验尸,顺便将皇后的尸体一并放在旁边……虽然那已经看不出曾经是个人了。 贵妃突然被人制止,还有些惊讶,看了一眼面色冷淡的刑部尚书,她配合地放轻了力道,给老皇帝温柔地拍了拍胸口。 真是的……俞相怎么不派其他人来?这刑部尚书还没被她钓到……不好搞。 得亏馥橙不在这里,否则听见贵妃的心声,恐怕三观要碎裂。 当然还有更离谱的,那就是六部尚书,其中三个都是贵妃的露水情人…… 这女人对于绿皇帝、养后宫这件事,表现出了前所未见的坚定和淡然。 俞寒洲倒是一直知道内情,但他对于贵妃找谁谈恋爱并没有兴趣,只要不捅出来被百姓知道,那就尊重恋爱自由。 甚至一开始,俞寒洲给国子监祭酒的承诺是,如果贵妃想要离开皇宫,会助她一臂之力。 可惜贵妃无意于当宫妃绿皇帝、以及当太后养男人之外的生活,俞寒洲也就懒得去干涉。 宣读完太子等人的罪行,任声将折子递给皇帝。 然而皇帝两眼一翻,竟是厥过去了。 贵妃一开始还机智地挪开了一点,没被压到,可后来,看着老皇帝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的脸,她又默默回去扶住了人。 罢了,看在你是本宫第一条鱼的份上…… 被俞寒洲的药强行年轻化的皇帝,也是英武不凡的。 贵妃:爱过。 第58章 登基/封王/未来君后 馥橙睡的时间并不长, 论理说不至于一睡醒就变天了。 可谁让老皇帝不按常理出牌? 没了不孝子太子和时时刻刻在等自己驾崩的皇后,老皇帝仿佛一夕之间清醒了。 当刑部尚书将长公主和荣恩侯计划谋反的罪证一并交给了老皇帝的时候, 这位已然白发苍苍的帝王, 早已潸然泪下。 贵妃在一旁扶着老皇帝,见状亦是默默垂泪…… 虽然她心里并没有为皇后和太子感到悲伤,但老皇帝好歹是她第一条鱼, 英雄迟暮, 又一直都很宠她,多少还是有些感伤的。 户部尚书等人见了, 难免对贵妃多了些赞赏。 果然有勇气助俞相成事的女人就是有情有义, 和皇后天差地别, 实在难得, 国子监祭酒教女有方。 “呃……”知晓真相的刑部尚书,默默瞥了一眼贵妃,又默默移开视线,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横竖陛下也需要善意的谎言,贵妃是个合适的人选。 老皇帝被救醒之后,眼中便一直带着血丝, 此刻,他颓然地放下了奏折, 摆了摆手, 拒绝了贵妃喂的茶, 道:“爱妃这一天也辛苦了, 歇歇吧。宰相人在哪里?” “回陛下, 安定侯世子身体不适, 俞相正在照看他。” “噢……是馥橙那孩子……”老皇帝喃喃念了一句,“他是个好的, 聪明,懂事,进退有度,吃了亏也从不跟朕诉苦,是朕昏庸无能,没护他,没管好皇后太子,才让好好一个孩子……落到这步田地。国师也是个好的,忠君爱民……可惜国师也被朕害死了。” 老皇帝目光有些发散,似乎神智已经不清醒了。 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糊涂了大半辈子,回首皆是错误和遗憾,皇帝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只是从来不敢回头。 一旦承认这些错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儿子、他相依为命的长姐、他忠心耿耿的臣子,都将永远离他而去。 而他的一生,也终将在史书上留下极不光彩的一笔,注定无颜面对先祖。 “事已至此,朕也该见见宰相了,去请宰相吧。” 礼部尚书闻言行了个礼,就要告退。 可谁知,他不过走了两步,又被老皇帝叫住了。 “罢了,不用去请了。”老皇帝捂着胸口重重咳了好几下,才道,“宰相聪明绝顶,如何会不知道朕的想法?他不来见朕,已是念着君臣的情分。这几年……” “朕阻了他多少回,连赈灾一事都插了手,他什么都没说,又未尝不是失望至极。” “明明……当年被宰相所救,朕也是惜才的,也是一心一意想要收他为义子。他比太子强太多,这满朝文武,没一个是他对手。” “朕自诩是他的第二个父亲,可当年宰相舍生忘死,征战蛮夷打下大好山河的时候,朕也没去看过这个儿子。” “后来宰相一日比一日稳重成熟,一手肃清朝堂,风头无两,立下汗马功劳,朕封了他宰相之位、超品首辅、兵马大将军,让他管内阁,管天下兵马,安邦定国,什么都让他来做,辛苦的不辛苦的,可这又何尝不是将他放在了太子的对立面。” “从太子亲口在朝堂上要求朕,收回宰相的太傅官职,不愿让宰相为师的时候,朕就应该知道错了。” “更别说之后焚书、驱儒生之事,太子不争气,纵容底下人贪污受贿,朕无能为力,教不好他也就罢了,还想着堵住悠悠众口。” “宰相一直不愿接受朕传位给他的圣旨,恐怕也是……咳咳咳……”老皇帝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朝神色惊慌的贵妃摆了摆手,继续道,“恐怕也是清楚,朕根本不是心甘情愿,只是愚蠢的帝王心术作祟,把宰相当寻常臣子试探罢了咳咳咳……” 皇帝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贵妃先是被他说出的真相惊得哑口无言,随后又被扶到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太医院院正给皇帝诊治。 六部尚书皆肃立在旁,却并没有出声。 俞寒洲为了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少,他们一个个都是心知肚明,这也是众人誓死追随俞寒洲的根本原因。 老皇帝有私心,他们看得清楚,也曾为宰相感到不值,可他们更清楚,俞寒洲最初向往的,根本就不是无上的权力。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方是所有朝臣的初心。 皇室中人养尊处优,少有微服出巡体察民情的时候,不知民间疾苦,又哪里能比出生民间的宰相更懂得为百姓谋划? 不过今日之事,皇帝突然迷途知返,也算是好事。 因为,他很有可能会当场传位,传位的对象,也只有六部尚书属意的新帝人选——俞寒洲。 如此,宰相想要退居幕后的计划…… 户部尚书轻咳一声,恭敬地行了礼,道:“陛下,不若臣去请宰相过来吧?” 老皇帝喘了几口气,才回过神,虚弱地摆手。 “不用了,若让宰相来,恐怕这担子,他还不愿意接。如今海晏河清,他心愿已了,怕是……来人,传笔墨,朕……要立诏。” 户部尚书闻言,老神在在地看了看礼部尚书。 果然,对方朝他投来赞赏的眼神,立刻让人传了笔墨。 老皇帝如今神智极为清醒,传位诏书更是写得毫不犹豫。 “传朕旨意,自明日起,传帝位于宰相俞寒洲,朕正式退位。前太子、先皇后、长公主、荣恩侯,皆贬为庶民,终身不得再入京。 彻查福恩公主被毒杀一事,缉拿长公主,按律法处置。华宜郡主,念在年纪尚小,又无大错,降为华宜县主,即日起前往幽州定居,无诏不得回京。” “还有,”老皇帝闭了闭眼,“总管太监姚无伦自幼与朕一块长大,今日他突然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废太子的手笔,让新帝尽快把他找回来吧,这是朕最后的心愿了咳咳咳……” “遵旨!”六部尚书齐齐叩首。 老皇帝写完诏书已是强弩之末,很快就被送往太上皇居住的宫殿,由太医院院正负责诊治。 而六部尚书皆有要务在身,急着去见俞寒洲,也纷纷告退。 唯有一夕之间突然成为太贵妃的前贵妃,无语地看着老皇帝的背影,甚至都不想追上去。 呵,男人果然靠不住,口口声声本宫是你的小宝贝让本宫别太累,立诏书的时候想到本宫了么? 连华宜郡主这么一个男扮女装的外人、姚无伦一个太监你都记在心里,却偏偏不记得本宫,果然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是本宫天真了,不该对狗皇帝曾经的英俊容颜抱有留恋,以至于今日见了面,某位新情人看着她气得脸都发绿了,真是赔了芝麻又折兵。 这太后之位,终究是要她自己来争取。 “来人,回宫!” “贵妃……太贵妃娘娘,不去守着陛下么?” “陛下又不是只有本宫一个妃子,本宫素日便怜惜其他姐妹不得圣宠,如今没了皇后娘娘从中作梗,也合该为妹妹们争取些机会了。” “啊是是是,娘娘的苦心,其他娘娘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嗯,先回去。明日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随本宫去拜见未来的君后。” “啊这……娘娘,君后是?” “呆子,新帝倾慕安定侯世子,天下皆知。你见过男人当皇后么?” “可……可安定侯世子以往深居简出,也未曾与娘娘深交啊。” “不培养哪来的交情?何况,君后才华举世无双,本宫素来敬仰君后,又有协理六宫的丰富经验,自当去交流一番才是。” “娘娘英明!” …… 馥橙并不知晓他马上就要迎来擅长「培养感情」的太贵妃,这会儿他垂首观察可一番自己的衣着,确定只是比之前的更精致、并没有更换款式和颜色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不用上岗真是太好了。 看来是俞寒洲当了皇帝。 就是不知道老皇帝是怎么让俞寒洲答应的? 馥橙拉了拉床头的铃,守在外面的暗卫和侍女立刻进了殿。 侍女伺候馥橙洗漱完毕,穿好了外衫,见他慢条斯理地扣着腰封,福了福身,道:“陛下正在上朝,殿下可要去瞧瞧?” “上朝?”馥橙怔了怔,“俞寒洲么?” “正是陛下。昨日陛下接了太上皇传位的诏书,本是不愿继位,谁知百官午门跪求,陛下便提了一个要求,要求让殿下上朝参政,且封殿下为安岁王,兼任本朝国师,起复占星一派。” “这是今日陛下离开之前,特意吩咐奴婢务必禀告给殿下听的,陛下还说,若是殿下觉得麻烦,也可以等他回来。” “嗯。”馥橙点了下头,又迟疑道,“我睡了多久?” “殿下睡了有八个时辰。其实中途……陛下给您洗漱和用膳的时候,您醒来过,只是昨日那药喝得急,又是第二个疗程比较凶险,陛下担心殿下受不住,便又用了些助眠的药。” “我知道了。”馥橙应了一声,“我要出门。” 侍女闻言连忙起身让开,由身后的暗卫过来扶馥橙。 等到坐上轮椅出了门,馥橙看见皇宫内有些陌生的风景,也只是兴致缺缺地托着腮。 他住的是皇帝的新寝殿太极殿,俞寒洲有一点洁癖,并没有用太上皇住过的宫殿,所以哪怕看着没原来的那么金碧辉煌,馥橙也觉得比之前的好。 毕竟,他住惯了素净低调的宰相府,皇宫这种富丽堂皇的风格,初见是很震撼没错,可真住起来就有点费眼睛,不利于养生。 馥橙想到睡过的龙榻……转头道:“记得把床褥和纱帐换了,换成黑的。” “是。”侍女并不担心俞寒洲会不同意,只以馥橙的意愿为准。 横竖闹起脾气来,陛下也是要低头的。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病美人vs海后 馥橙虽然被封了安岁王, 乃本朝唯一一个超品王爵,品级仅次于皇帝, 但真要说起来, 比起王爵,国师的身份其实更引人瞩目。 本朝开国皇帝便信奉占星术,第一代国师——也就是馥橙的祖宗, 一手占星术出神入化, 博古通今,无所不知。 所以, 占星术历来受人推崇, 并且只有馥家的直系继承人有这方面的天赋。 上一个皇帝、也即如今的太上皇, 当年竭力打压占星术, 连老国师都不得不退居二线,更遑论当时还年幼的馥橙。 占星一脉,已是近五十年没有人入世了。 故而,俞寒洲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起复占星术,尊馥橙为下一代国师。 此举虽然不能保证馥橙百分百受百姓拥护,但只要他没有主动卸任国师的职位, 他就永远受金吾卫的保护和朝中大臣的拥戴。 金吾卫乃天下兵马之首,以此来保护馥橙, 可比严防死守的皇宫要安全得多, 因为他们无处不在, 哪怕是馥橙无意见过的一个小太监, 都可能是金吾卫的一员。 当然俞寒洲忙着给馥橙造势立威是一回事, 馥橙自己有没有这个觉悟又是另一回事。 从得知封王之后, 馥橙的神色便一直很平淡, 慵懒而闲适, 看不出高兴,也没有以往的忧郁。 他在皇宫里转了一圈,将各处宫殿群认了个七七八八,就准备打道回府。 侍女见他打了个呵欠,小心道:“殿下累了?” “嗯。”馥橙随口应了一句,放下手,道,“皇宫距离宰相府、安岁王府,有多远?” “回殿下,从宰相府入宫,若是玄武门无人阻拦,只需要两刻钟。安岁王府……陛下昨日说原安定侯府就是按着亲王的规格建的。 但如今陛下看了觉得还是不太够,便又着人重新选址,比照国师府来建,是离皇宫最近的一块地了,原是给新帝建行宫的选址,占地够大,建起来也气派。” “嗯。”馥橙点点头,“那他有没有说,我以后住哪?” “这……陛下倒是未曾提起。陛下素来喜欢就近照顾殿下,无论如何都远不了吧……” 这侍女伺候馥橙惯了,对馥橙和俞寒洲的事也比较清楚,加上出身金吾卫,武功高强,性子也不像寻常少女那般拘谨和容易羞涩。 “殿下若是有什么忧虑,不妨与陛下谈谈?奴婢以为,只要是您说的,陛下无有不应的。” “我知道你是他安排的暗卫,净给他说好话。”馥橙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侍女坦然地笑了笑,道:“殿下可要回去了?陛下快下朝了,等会儿见不着殿下可就着急了。” “嗯。”馥橙应了一声,倚在轮椅中安静地看着道旁怒放的鲜花。 回到太极殿的时候,馥橙在门口遇见了太贵妃。 太贵妃显然是专程来拜访他的,送了一堆补品。 馥橙对这个女人的来历,多少有些好奇,索性开了占心术。 他其实已经好久没用过这个能力了,因为平时身边的人不是俞寒洲就是侍女,他对侍女在想什么不感兴趣,而俞寒洲又读不了心。 如今再次使用,难免有些生疏。 “王爷身体可好些了?本宫昨日见你便觉得王爷脸色较常人要白上许多,想是还未大好?”太贵妃笑不露齿,温柔的神色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简直令人如沐春风。 然而馥橙这里听到的却是—— 【啧,瞧这安岁王,小可怜见的,这脸还没本宫巴掌大,真真是个绝世美人,本宫在后宫见了多少绝世美貌的姐姐妹妹,当年在床上……咳咳不是,当年我们惺惺相惜的时候,便是名动天下的玉妃,都没他这么光彩照人,病成这样也完全没有减分项,反而我见犹怜……陛下到底是从哪挖出来这么一个美人的,能看不能亲近,本宫是做了什么孽……又想起本宫的亲亲玉妃了呜呜呜,若是玉妃没出宫就好了……】 “呃……”馥橙以往不是没被夸过长得好看,相反,谁见了他都是那个恍神的反应,但像太贵妃这样面对面把他一阵吹捧的,还真是头一回…… “是心疾,已经比之前好多了。”馥橙不会那些客套话,索性直接回答问题。 “唉,原是如此,心疾不可跑跳不可动怒,王爷还这般年轻,委实辛苦了,这是本宫前些日子得的养生药材并一些食谱方子,本宫用着倒是极好,王爷可着太医瞧瞧。”太贵妃热情地推销她的补品。 馥橙见太贵妃打开给他瞧,看了一眼,捡起其中的一个方子看了看,是一道没见过的闽南菜。 他点点头,道了谢,再抬头看对方,却听到了新的心声—— 【但愿这小王爷多吃几碗饭,这脸如今巴掌大小,虽然有种脆弱易碎的美,但若是长点肉,想来会多几分少年气,冷美人倾国倾城。 但太冷淡了些,他再看本宫一眼,本宫怕是要心虚了……这双眼睛太犀利了我好爱,若能重生,下辈子提前十年撬陛下墙角。】 “呃……”馥橙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咳嗽起来,惊得侍女连忙过来给他拍背顺气。 “殿下要水么?” “嗯……”馥橙喝了一口热茶,再看太贵妃,就没那么直接地去瞧了,免得对方又说什么。 他怕听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心声,忙道:“太妃找我是不是有事?” “其实本宫也没什么事。只是本宫素来敬仰占星之子,又苦于不能出宫,如今有了机会,便心急了点。”太贵妃歉然一笑,见馥橙没什么不适的反应,这才道,“不知道王爷能否帮本宫算算运道?” “占卜?命数还是?”馥橙迟疑。 “就是本宫今后在这宫中的运道,王爷也知道,禁宫深深,本宫如今又是太妃,太上皇年事已高……有朝一日,太妃怕是要殉葬的。”太贵妃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 “本宫原是不该如此,可上有老父,母亲又早逝,父亲未曾续弦,如今孤零零的,只因为本宫还在宫中,父亲才一直没有隐退,家中只本宫一个孩子,本宫若是去了……”太贵妃说着便情不自禁落了泪。 馥橙看了看她,又细细听了听,倒是没听到什么出格的心声,正绞尽脑汁想说句安慰的话,谁知还没开口,对面的心声又传了过来—— 【本宫难过是真难过,不能坐拥三千美男,这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 【希望陛下别突发奇想告诉王爷本宫的家事,否则就要穿帮了,父亲不告老还乡完全是因为老当益壮,心中仍有一腔热血,恨不得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像本宫这般处处留情的,父亲没打断本宫的腿,已经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了……闹起来不好看。】 【不过父亲也不会在外面说,所以本宫默认父亲是为了我继续当官的,也没什么毛病。】 “呃……”馥橙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 沉默了一会儿,他索性放弃了,看了一眼侍女。 侍女会意地端来了水和帕子,递给了太贵妃的大宫女。 而馥橙这边,慢腾腾地将袖子挽起,露出纤长的手指,开始掐诀卜算。 他之前很少做这个,私底下偷偷练习过几回,测的也都是暗卫、小厮、洒扫仆人等的命数。 太贵妃见他当机立断就应了,当即喜不自胜,满眼感激地看着他。 虽然……这位其实…… 【这小王爷的手……本宫不敢想了,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忙着掐诀的馥橙:“……” 他什么都没听见…… 约莫过了一刻钟,馥橙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收回手,任由宽大的袖口滑落,遮住了手指。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 果然,一到了正事,这位太妃就变得极为谨慎,那仪态和表情,便是俞寒洲来都挑不出错。 “算是算出来了,但……”馥橙迟疑片刻,“我得和俞寒洲商量一下。” 一听到俞寒洲的名讳,太贵妃神色慌了一瞬,又立刻镇定了下来,道:“王爷,可是本宫的运道有何不妥?” “不是,是这个运道,需要俞寒洲来决定。”馥橙意有所指。 太贵妃闻言,一颗心顿时落了下去,笑道:“那本宫便等着高总管来通知了。” 她说的高总管是俞寒洲的管家高值,也是金吾卫的领事之一,如今任大内总管,是俞寒洲的心腹。 馥橙点点头,又与对方闲聊了几句,便送客了。 太贵妃离开的时候还担忧地叮嘱馥橙要注意身体,然而馥橙听着她那动不动——【是本宫说话太无聊了吗怎么美人不想回答的样子呜呜呜】的痴汉心声,就无法面对,只能赶紧把她送走。 侍女送完人回来,给馥橙端了一盅汤来,笑道:“殿下似乎有意……避着太妃?” 馥橙喝了口汤,没吭声。 侍女站在身后抿唇一笑。 馥橙转头看了她一眼。 “很好笑?” 侍女忙收了笑意,道:“哪有的事,奴婢只是没想到,太贵妃娘娘会这么……豪放。” 虽然太贵妃看着处处端庄,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侍女和隐在暗处的暗卫,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有点痴汉…… “就像殿下每回出门游玩,那酒楼里吟诗作对的新科举子,一见您便傻了的样子,藏是藏不住的。”侍女简直忍俊不禁。 “呃……”馥橙气闷地扭头,继续喝汤。 等俞寒洲回来,一定要让他先把贵妃的情人都召集起来,来一波死亡修罗场,让她尴尬!解决了再考虑当太后的事,哼!来一趟害得他san值狂掉,比看恐怖片还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痴迷 俞寒洲下朝回来的时候, 馥橙正在用膳。 听了暗卫简短的汇报,身着玄色帝王朝服的男人微微皱了眉, 大步往里走。 侍女们布好膳后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合上殿门。 馥橙转头打量了一番俞寒洲,在看到对方的新装扮后,秾丽的眉眼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 莞尔道:“比之前帅。这衣裳适合你, 压得住气势。” 同是玄色,宰相朝服的风格更偏向内敛沉静, 温文尔雅, 对于俞寒洲这般胸有城府的人而言, 适合归适合, 却并不是完全契合。 因为俞寒洲除了这些优点之外,更吸引人的是那份无所畏惧的狂气,以及运筹帷幄的自信。 这份张扬配合深沉莫测的城府,形成了一种极为矛盾的吸引力。 眼前的帝王朝服,庄重沉郁,与俞寒洲本身的气质相得映彰, 近看更加出彩。 馥橙欣赏地看了好几眼,道:“虽然当皇帝没什么意思, 但这身是真好看。” 俞寒洲闻言, 本是紧皱的眉都跟着舒展了, 大步过来一把抱起馥橙, 将人搂到了怀里坐着, 这才亲了一口馥橙的酒窝, 笑道:“橙橙可是许久没这么夸我了。” 馥橙闻言转过头继续吃饭, 道:“我还以为你会改自称。” 俞寒洲闻言一顿, 小心地从背后搂紧了人,哄道: “以前自称本相,只是宰相当久了习惯了。如今既然已经变了,就也没必要继续用这样的自称,是不是?” “皇帝不都自称孤、寡人、朕?”馥橙道。 “可我又非孤家寡人,本相……我有橙橙,有家室不是?”俞寒洲柔声哄他。 馥橙听了,微微抿了抿唇,心里莫名的郁气总算是消了一点。 他放下筷子,扭头俞寒洲,道:“我知道你的难处。” “太上皇就一个儿子还死了,长公主被贬,其他王爷全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早被你不知道发配去哪了,皇室如今一个能当皇帝的都没有,你若是不登基,就得扶持其他大臣登基。” “可如今朝中你声望最高,六部尚书也只奉你为主,那些老臣最多就服你一个,这种时候扶持其他人登基,根本就不能服众。朝堂不稳,何来安定天下?” “橙橙……”俞寒洲哑声唤了一句。 馥橙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想过让我当皇帝,老国师当年战死沙场,一直是文武百官心中的意难平,我又是占星子,扶持我确实是除你自己登基之外最稳妥的方法,但我身体不好,又明确跟你说了好几回我不当皇帝,你这才放弃。” “没有合适的人选,我又不愿意,最后也只有你来担这重任。” “我不会因为这个生你的气,我很清楚这个局面是什么导致的。我更记得上一世你说过的话。” “少年期的俞寒洲只有一个心愿,平天下,改变当时那个荒唐的世道。” “这并没有错,相反,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我才那么欣赏你,才会用自己换你活下来。” “但我不喜欢的是一觉睡醒什么都变了,哪天你上头了御驾亲征去打仗,我是不是一觉睡醒才知道你在路上了?” 馥橙一向都不怎么在意外界的人事物,很多时候眼里都只有冷淡和平静,这也是他相貌卓绝,却少有人敢真的凑上来同他套近乎的原因。 他骨子里就很孤傲,对人不满也不屑于说,只会直接判死刑,想办法把人踹得远远的。 不是喜欢俞寒洲,不是真的很在意的话,他绝对不会费劲巴拉说这么多的话,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俞寒洲在少年开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后悔了,心疼得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好……”俞寒洲将馥橙抱进了怀里,焦虑地亲吻他的额头,声线哑得都能听出颤音。 “不该擅自决定的,明明答应过橙橙一切都会跟你商量,最后还是瞒着你做了……我是懦夫……” 馥橙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推了男人一把。 “骂自己做什么?我都没骂你,你骂自己?你怕什么呢?” 俞寒洲本是浅色的双眸布满血丝,显然昨夜根本没合过眼,此刻定定地看着馥橙,难以遏制的痴迷只显露了一瞬,又被另一种复杂的情感覆盖。 馥橙听见对方深深叹了口气。 许久,才开口道:“会担心我当了皇帝,不能什么事都第一时间陪着橙橙去做,不能立刻解决一切带着你住进安岁王府,皇宫这么大这么冷清,没一点生气,根本不适合你,你会觉得我不再那么值得,值得被你喜欢。” 这大概是馥橙,第一次看到俞寒洲不自信的样子。 这个男人骨子里有多狂,朝夕相处一点一滴不经意流露的细节和本能,馥橙比谁都清楚。 可此刻眼前穿着帝王朝服的俞寒洲,却像把心挖出来了,放到了尘埃里。 馥橙抬手揉了揉抽痛的额头,却只揉了一下就被俞寒洲接手了。 他蹙着眉让对方揉,也不说话。 等人揉完了,他才伸出手,搂住了俞寒洲的脖颈,跟男人交颈相拥。 馥橙依赖地蹭了蹭俞寒洲的颈窝,又抱得更紧了一点。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那么一小会儿神色甚至是茫然的,可随即眼神又慢慢坚定了起来。 他闭上了眼。 “我从来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喜欢你。” 馥橙的声音很轻,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显得空灵又沉静。 “也从来不觉得你要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我身上,才叫做什么……配让我喜欢。”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很忙没错,但认识到现在,你除了忙公事,所有时间不都用在我身上了吗?我没觉得哪里不够。” “咱们得清楚一件事……我自己不太正常,你不能跟着我一块不正常,我身体不好也做不了什么事,我也不想做,我有很多时间随心所欲跟着你或者去玩,但你不一样,你学我做什么呢?” 馥橙说着就有点气,又觉得好笑,摸索着锤了俞寒洲一拳。 离谱的是,俞寒洲也跟着他笑。 “你笑什么?”馥橙退开了一点,纤瘦的手腕勒住了俞寒洲的脖子,“很好笑吗?你刚刚还……唔” 俞寒洲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俯身吻住了他。 心意相通,一动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馥橙春衫被解了的时候,推着男人的肩膀往后退,无奈被抱得太紧,跑不了。 “我还很多事情没问你……” “晚点再说,都不是要紧的事,先陪橙橙好不好?”俞寒洲声线喑哑。 “你这叫陪……唔……我还没吃完饭……” “我喂你。喂完再继续。”俞寒洲哄他。 “不要这么喂……”馥橙羞得满脸绯红。 可惜抗议无效。 加上他本来也没怎么想起来逃跑…… 新帝登基头一天,下了朝便和小国师在太极殿里待了一天…… 这是可以说的吗? 太贵妃派过去送礼的人都被遣了回来,回来之前还被送了一趟尚刑司,重新学了一遍「宫规」,直到日落西山才被放回来。 本来正听着戏欣赏貌美男伶的太贵妃一听这话,差点没被茶点噎住。 怪不得宫里的熟面孔一个都没见着,全换了个遍,连扫地宫女都没放过,原来陛下早有打算…… 这未免保护得太过了,铁桶一样。 “哎,本宫怎么就遇不到这般深情的人呢?” 一旁的晚昭仪闻言,拿帕子掩着唇笑了一通,道:“当年大理寺少卿倒是对你一往情深,结果你揣了谁的娃……” “本宫又有什么错呢,大理寺少卿还不是看本宫貌美,都是出来玩的装什么情深意切?当年俞相跟本宫没一点关系,还知道顾念本宫的父亲,助本宫出宫,他若真对本宫有意,早想办法了,哪来的几月一回鹊桥私会。” 晚昭仪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那流云公主的爹呢?” “他倒是个好的,逮着机会就送信,老想负责娶本宫,可惜啊,本宫的心早已碎成许多瓣,每一片上都住着一个,本宫也很为难……像他这种一身正气的,本宫是不会招惹的,当年也是意外,被玉妃算计了。”太贵妃提起孩子他爹,难免有些心虚。 “当真?”晚昭仪惊讶地坐直了身子,“我还以为玉妃对你求而不得,才心死出宫的。” “想多了。玉妃与本宫是有一段,但她算计我,只是想帮我算计皇后,结果没能得手,受害者变成了本宫,这种猪队友再美也无用,她羞愧地自请出宫了。” 晚昭仪听了,沉默。 “你说陛下如此看重安岁王,会不会……明日便封本宫为太后?这枕头风多简单。” “可毕竟当今圣上和安岁王都不是太上皇的孩子,娘娘想当太后,相当于做他们名义上的娘亲,这……”晚昭仪一副一言难尽的神色。 太贵妃微微合眼,叹息一声。 “只怪本宫天生丽质,这么多年过去了,容色竟然还如同二八芳华的时候。” 此时的太贵妃显然已经忘记了,今天见到馥橙的时候,她感叹了多少句—— 【红颜易逝,本宫终究是老了。】 而正是这句感叹,让馥橙止不住怀疑太贵妃脸上是扑了几层粉,所以最后馥橙默默在心里记了一点: “既然她是化了妆,那当俞寒洲名义上的母后,也没那么违和,横竖太上皇那几百个太妃需要一个太后来管理,她既然喜欢也没什么不好的,大不了到时候让她卸妆,堵住悠悠众口。” 实际上年纪不过三十出头的太贵妃,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她确实美貌,也确实年轻,但架不住馥橙信了,并且需要一个上了年纪的太后…… 第61章 你我长寿无极 和馥橙一道解开心结之后, 俞寒洲在政事的处理上明显更加放得开了,先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前朝各种落后的政策制度, 在政局稳定下来之后, 又开始废除内廷各种反人类的规章制度。 前朝的改革,馥橙作为国师多多少少都要参与,他也跟着提供了许多建议, 大都是在工农业生产技术、制造业科研项目和经济改革方面的策略, 毕竟他第一世就是个涉猎范围广泛的科学家,像物理学、生物、化学等都是比较擅长的学科。 有些知识他因为之前的卦象限制, 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但常识之类, 比如农业常用的工具改进、工业方面玻璃水泥等的制造、石油矿产开采之类的, 对他而言还是轻轻松松。 当然,这放在古人眼里,就和「常识而已」、「轻轻松松」搭不上边了。 以至于,馥橙这几日,凡是精神好的时候去上朝,总会收获一些奇奇怪怪的「狂热表白」, 那群大臣看着他的热切眼神,就差跪下来直呼他是神了…… 虽然……他提出水泥制造方法的时候, 已经被工部尚书跪过了。 如今的馥橙和救世主、天命之子也没什么差别, 这让他感觉很困扰, 因为围观的人类太多了。 与前朝惊天动地的改革相比, 内廷的整改就相对低调了很多……起码馥橙觉得低调了一点。 当然, 在地地道道的古人面前, 那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最突出的就是女官制度的改革、宦官和选秀的废除。 女官制度, 其实之前内廷就已经有六宫女官了, 如今的太贵妃当年也任过总尚宫一职。 但俞寒洲改革之后,六宫女官不再由皇后指定,而是参考前朝的考核制度,通过德容言功、六项基础技能来评定等级,选出综合实力最好的担任总尚宫,其他六宫亦是如此。 女官选拔不限制年龄,但过了二十五岁之后,女官可以选择出宫另外择业,在此期间随意婚配,皇帝不得宠幸女官。 另外就是废除选秀,不再任用宦官和宫女,而是改成劳务合同制,男子与女子皆可参加内廷的劳务选拔,男子不再需要受宫刑,女子也不限制出身和年龄,通过选拔之后为皇室服务,每月由皇室按劳务等级提供对应的月俸和福利,出入方面需要领取宫牌、请假方可离宫,每年和女官一样有绩效考核,如果无故缺勤超过一月,则视情况开除。 除此之外,太妃们同样按品级领取月俸,基础养生福利则是每个人都有的,宫妃没有绩效考核。 宫廷开支用度不再以奢靡为尊荣的象征,无论是帝王还是宫妃,皆按寻常官僚那般,按需选择四菜两汤或者六菜三汤。 宫妃可一道用膳,多出来的分例每年都会由内务府进行统计,超过一定的额度会可转换为绩效,作为升职之用。 不再限制内廷宫妃的人身自由,若有自愿为朝廷施粥行善、自愿前往慈幼院行善的,则按次数记入升职评定表。 也就是说,哪怕是一个最低品级的更衣,也有可能靠自己爬上贵妃的位置。 还有一点,就是废除宫妃殉葬制度……当然,因为太上皇如今还健在,正在行宫养老,所以这个政策目前还未公布,免得把太上皇活活气死。 除了提到的几项关键的制度改革之外,其他制度也多多少少进行了改进,说是全面变革也不为过。 当这些政策全部落实完毕的时候,时间已然过去了接近三年,萧瑟的秋风悄悄降临,又一年的秋季到来了。 论理,秋季是本朝皇帝外出狩猎的时间,但因为俞寒洲听了馥橙的建议,推出了保护野生动物的政策,所以……秋猎早在第一年就废除了。 如今民间工农商业皆发达,繁荣程度可谓平分秋色,百姓们安居乐业,此前贪污腐败的官僚又被打得九族流放,都在各地矿产服苦役赎罪,已经少有冤案发生了。 只是有一个问题。 在内廷改革之后,因为宫妃的福利待遇实在太好了,俞寒洲又一个妃子都没纳…… 众所周知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俊美不凡,一个清心寡欲、坐拥天下的帝王,一个升职简单、福利待遇极佳的职业——皇帝的妃子…… 想要竞争上岗的,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每年上奏请求俞寒洲开选秀的奏折也就几百封那么少吧。 而且这些奏折,一部分还是馥橙批的。 “虽然您的女儿很有事业心,哪怕嫁给一个断袖都不在乎,但我不忍心,给她寻个好工作吧,今年年度评定的淮北首富不就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姑娘?人家靠刺绣发家,起早贪黑的养活了五个妹妹和年迈老母,甚至没条件上女子书院,她都有如此能耐,你们不能努力一下吗?” “你这理由有些牵强了,想进宫提升自己去考女官,又没拦着不让你妹妹考。” “我不反对你说的靠脸吃饭理论,长得好看也是父母的恩赐,并不羞耻,但如今本朝有艺星这个职业,多的是火遍大江南北的,不用专门进宫。如果你执意如此,先长得比我好看、把本国师从每年第一美人的位置上踢下来再问俞寒洲。” “淮安王最近很闲?改天上京到国师府商讨一下去岁你们封地GDP低于各大省市平均水平的问题。我知道俞寒洲已经在各地推行外语了,你别用不识字当借口。” …… 自从改革大业尘埃落定,馥橙每日就闲得慌,怼人越发熟练了。 俞寒洲处理完自己的奏折,便过来看馥橙,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 “写了好一会儿,累不累?” 馥橙一写完,手中的笔就被抽走,双手也被俞寒洲捏到掌心,小心翼翼地按揉起来。 他顺势靠到男人肩膀上休息,打了个呵欠,道:“不怎么累,骂人挺解气的。” 俞寒洲闻言失笑,无奈道:“这些奏折说来说去都是那回事,你要不喜欢扔了就是,惯他们做什么,连皇帝有没有妃子都管,我还没质问他们家里五房妾室三个男宠。迟早推行一夫一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古人传宗接代、多子多福的想法是很难完全根除的,就算你真的推行了,他们也会偷偷养外室,到时出轨一样是家门不幸,如今这样纳妾必须由内务府审查,保证你情我愿,就差不多了。”馥橙耸耸肩。 “而且现在女子可以就业可以和离,非一世一双人的狗男人,她们也不会选,除非只看家世不在乎情爱。” “嗯,橙橙说的是。”俞寒洲搂着人看了一会儿折子,提笔改了改,好一会儿才道,“下个月我准备封太贵妃为太后,由她统领六宫,这三年来,她业绩很好,是个人才。” “好,你早该封她了,我都不知道你拖着做什么,她和大理寺少卿的儿子都快两岁了,再不封她,回头太上皇回宫,发现她无中生有多了个皇子,得恼羞成怒。” 馥橙如今和太贵妃交情还算不错,主要是「工作」上交流比较多,自然不希望对方出事。 俞寒洲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捏了捏馥橙的下巴,道:“你以为我不介意她每次见你说的那些心声?欣赏归欣赏,我可没说不吃醋。” “幼稚!”馥橙哼了一声。 俞寒洲随手拎起一封奏折,展开了细细看完,指着上头馥橙写的字,道:“俞寒洲断袖,但只对本国师一人断袖,你不信,明儿个把你那据说倾国倾城的儿子送来试试,到时候出事可别怪别人……嗯?橙橙不吃醋?” “呃……”馥橙瞬间脸涨得通红,纠结了一会儿道,“我那不是骂人吗?” “嗯,随便骂,会骂多骂点。”俞寒洲大笑出声。 馥橙转头给了对方一拳,丢下折子就要站起来。 俞寒洲见状忙起身把人搂到怀里,扶着馥橙慢慢往下走,道:“说了不要随便站起来。如今虽说好了一点,却也不是能随意走的程度,摔了如何是好?” “你又不会看着我摔,你的身手我还不知道吗?”馥橙完全不担心,慢吞吞挪了几步,嘟囔道,“没感觉到多少力气,要不是怕肌肉萎缩,我都不想动。” “乖,每天慢慢走一盏茶就好,你只管靠着我。”俞寒洲哄他。 “知道啦。”馥橙继续往前走。 其实俞寒洲那副续命药,除了延缓衰老、延长寿命之外,更多的是保持了身体细胞的活性,这也是馥橙双腿肌肉完全不萎缩的原因。 如果他不走路,单单只看腿,谁都不会知道他是个病人。 “天天这么走,走个几十年,我都烦。”馥橙不太高兴地蹙眉。 俞寒洲却笑了,转到他面前,面对面搂着他往后退。 两人身体相贴,亲密无间,馥橙往前走一步,俞寒洲便往后退一步。 “如果能这样一直带着橙橙走,我可以走一辈子。” 馥橙抬手回抱男人,低头枕在俞寒洲肩膀上,喃喃道: “要走几年呢?你一直不肯说,我会怀疑我是不是要变成真妖怪了,之前神医来给我看病,他说我的骨龄几乎没长大,一直停在十八岁那一年,到时候别人都老了,我还长这样,还不会死,不是很可怕?” 俞寒洲闻言失笑,哄道:“橙橙是占星子,不老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你本来也是我的被子妖。” “那你呢?你不老也很奇怪,就是你一直长这样,才那么多烂桃花。”馥橙哼了一声。 “这可冤枉我了吧,排队跟橙橙表白的狗贼,我都不知道赶了多少个,没让你知道罢了。” “彼此彼此。”馥橙笑了。 “老得慢点不是很好吗?这样橙橙活多久,我就能陪你多久。” “那我就有个想法了……”馥橙神色古怪。 “怎么了?”俞寒洲问。 “上一世我是被子妖,我消失了,你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想研究续命药了?” “可以这么说。”俞寒洲难得有些尴尬。 “妖精都活得久,我又不知道橙橙什么时候会转世,什么时候能找到你,不活得久一点,怎么有时间找,万一等不到就老了呢?” “对哦,那你还是长命……不,长寿无极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关于贵妃番外:因为这是纯爱文,写女配番外的话,可能有些宝宝不看言情章节会影响他们订阅率啥的。 所以想看女配番外的可以点我的专栏-《番外合集》,之后会放在那里。 这篇文就完结了,感谢大家的陪伴支持!可以的话收藏一下我的专栏或者预收吧。 下面是预收文案,推这两个是因为它们也是攻救赎受、病美人的甜梗,其他预收也会写的!- ①《他的影子会说话!》 文案: 幼年时的星涔有一个小秘密。 ——他的影子,会说话。 影子叫易星沉,最初只在有光的地方出现。 易星沉站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同样大小、全身黑乎乎的小星涔。 起初,星涔很怕这个总是躺在地上、黑漆漆、偶尔说一两句话吓他的怪东西。 可是后来…… 当强壮的继弟把星涔推进水池里,是一双黑乎乎的手悄悄把他从冰冷的池子里托了起来,送到了管家面前。 当他吃了继母给的花生粥,烧得浑身滚烫躺在小床上挣扎的时候,是一只漆黑的脚踹开了房门,是跟他一模一样的嗓音替他喊来了管家。 当他被人关在漆黑的储藏室,怕得拼命拍门的时候,是那道黑黢黢的影子从门缝里滑出去给他开了门,紧紧握着他的手,拉着他回了屋。 再后来…… 当第一个叫嚣着「上辈子就是你杀了我」、自称重生者的人提着刀往星涔身上砍的时候,影子站起来了。 和星涔一样大小的易星沉,看起来似乎和星涔一样单薄。 但不一样的是,星涔的孱弱身板根本扛不住的刀,易星沉轻轻松松一手就捏住了,甚至还顺手把刀身扭了一圈,反手插进了重生者的心脏。 完事之后,易星沉还饶有兴致地试了试自己漆黑的「新身体」,一把将星涔抱起来掂了掂,脸贴着脸蹭了蹭,最后还不忘狠狠吸了一口星涔崽崽,直把星涔雪白的小脸蛋嘬出一个红印子。 而本该在这个节点提前黑化的未来美强惨主角小星涔,呆呆地顶着个可爱的红印子,看了看依旧漆黑的影子。 良久,星涔默默伸出了胳膊,抱住了易星沉的脖颈,又偷偷将脸埋了起来。 ②《博物馆里千年不腐的病美人重金求个笼子》 千年前的帝王金丝雀、第一病美人穿到现代博物馆成为珍贵文物的故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